第2章
杜宇生原來不叫杜宇生。
原來叫做杜宇聲。
杜家老爺子雖然是個商人,可骨子裏帶着那個年代特有的文化氣息,取這個名字寓意為,那堪日落紅樓伴,更聽蕭蕭杜宇聲。後來杜太太覺着這個名字不吉利,聽着有些悲涼,就改了末尾的一個字。
從聲變成了生。
寓意為,絕處逢生。
老話講,人如其名,杜宇生也充分了印證了這句話,絕處逢生沒看出來,活蹦亂跳倒是看出來了。仗着家裏有點名堂,為非作歹,不把局裏的規矩當回事兒,這是局裏領導對杜宇生的評價。
好在杜宇生本人并不是特別介意這些事兒,在局裏仍舊自我感覺良好,待着風生水起。
法醫組的秦衍進門的時候,杜宇生正對着自己的電腦屏幕看得出神。
秦衍咳嗽幾聲,杜宇生回過神來往秦衍那頭瞄了一眼。
“有事兒?”
頭不擡眼不睜的勁兒看的秦衍想打他。
辦公桌上放着三個茶杯,裏面依次是不同的液體,茶水,白水,和黑色不知名的液體,秦衍估摸着是咖啡,裏面的東西大都幹涸,看着有些日子了。
秦衍皺眉,挽着袖子把其中一個茶杯提起來。
“能受累刷刷嗎?”
杜宇生撓撓鼻子打了個哈欠。
“沒事兒,不急,櫃子裏還有仨備用的。”
Advertisement
秦衍看了杜宇生紋絲未動的樣子,鼻子裏哼出一聲來。認命的把袖子挽到肘上,順手把三個杯子扔進旁邊的水池裏沖着。
杜宇生看着秦衍幹活的背影咧開嘴角笑笑,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盒極品毛尖來。這個毛尖兒是杜老爺子上個月出去和那些牌友玩牌人家送給他的,據說幾百畝的地就出這麽幾小把。杜宇生不懂品這些,把盒子打開之後就忘了合上,弄得這些價值不菲的毛尖都和空氣裏的水蒸氣進行了充分的結合。不過杜宇生喝不出來,自己還喝的挺高興。
“正好,泡杯茶。”
秦衍把刷幹淨的杯子扔在桌子上,環視四周。
“熱水呢?”
杜宇生歉意的笑笑,看着遠處的水壺:“……您也捎帶手洗了吧。”
秦衍翻了個白眼。
“我想把你點了。”
杜宇生砸吧砸吧嘴:“我上次水壺也買倆就好了……”
熱水還要燒一會兒,秦衍從抽屜裏拿出張紙巾來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水珠,順勢看着電腦屏幕,離得近,杜宇生的呼吸幾乎都能聽得見。他這人雖然生活邋遢,可平時穿的人模狗樣,像個人似得。
驢糞蛋子表面光。說的就是這種人。
“……什麽啊這是。”
杜宇生抓抓自己的鼻尖:“匿名郵件。”
電腦屏幕上是一張泛黃的老舊照片,照片很有時代感,黑白的。照片上是兩個小孩兒,看着像是雙胞胎,穿着一樣的格子背帶褲,手拉着手,站在一個廣場上笑的開心。
“你這麽些年收到的匿名郵件還少嗎?”秦衍笑道:“暴力的,*的,哪個你沒收到過。”
杜宇生點點頭,從老板椅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是收了不少。但我沒收到過我自己的。”
秦衍笑不出來了。回頭又看了看電腦屏幕上的照片。
很小的孩子長得都差不多,有時候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秦衍是個學醫的,有些東西還是能看懂的,他看着老舊照片,又看了看杜宇生的臉。杜宇生有着十分好看的一張臉,五官單獨拿出來哪個都不出彩,偏偏擺放端正搭配的好,組合起來就是一張說不出缺點的臉來。照片上的小孩雖然很小,可從還沒長開的五官上可以大致推出來個一二。
“你是雙胞胎?”
杜宇生鼻子裏哼了聲。
“你覺着呢?”桌子上有盤不知道誰上次帶來的櫻桃,也不知道洗沒洗,杜宇生拿了一個塞進嘴巴裏:“獨生子女待遇我都享受這麽多年了。”
秦衍搖搖頭。
瞧着秦衍認真思考的模樣,杜宇生噗嗤一聲笑出來。把嘴巴裏的櫻桃核吐在垃圾桶裏。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一垃圾郵件,你還真當個案子辦了,別瞎琢磨了。”
秦衍不以為然:“你不覺得奇怪?”
杜宇生裝模作樣的點點頭:“奇怪我也沒轍啊,就一匿名郵件能說明什麽?”
那邊的熱水燒好了,杜宇生拿着帶着茶葉的杯子過去倒了半杯熱水,後來覺着燙,又去飲水機裏接了半杯的涼水,兌了個溫水。秦衍在邊上看着不知道說什麽,茶可不是這麽喝的,心想他爸這毛尖兒全給糟踐了。
杜宇生似乎也看出來秦衍眼睛裏帶的鄙視,砸吧砸吧嘴。
解釋道:“我就是借個味兒。”
秦衍搖搖頭,別開臉。
“哦對,從上面調來了倆人,以前是下面派出所的,給你分了一個,待會給你帶過來看看。”
杜宇生點點頭答應的爽快,他辦公室的确缺一個打掃衛生的。
他的辦公室不大,家具也肉眼可見。一張辦公桌,兩把老板椅,旁邊有個大書櫃,裏面有若幹大號的檔案夾,标簽寫的很詳細,黑色小楷,裏面确是空的,都是杜宇生拿來應付檢查的,窗臺下面有個小櫃子,放的都是杜宇生自己的東西。加起來五個手指能數過來的家具,杜宇生把他做出來五十個人在這裏辦公的亂勁兒,檔案櫃是造假的,他就把手頭能用的資料全都擺在明面上,想起哪兒就放哪兒,遠看像個廢棄的造紙廠。
這會兒法醫組那邊沒什麽事兒,秦衍帶着剛調來的慕白去杜宇生那。
慕白長着一張和年齡不符的稚嫩的臉,個子很高,看着人很正。
杜宇生正在辦公室沖咖啡,看見來了新人,一口氣喝下一杯,随手把杯子擱在窗臺上。秦衍眼睛一黑,得,剛刷完,又一個。
“您好,我叫慕白,他們都叫我小白。”
慕白也人如其名,人也白白淨淨的。
杜宇生看着伸過來的白胳膊,小白手,一把握上去,咧開嘴角笑笑,這新人他還挺滿意。
“小白是吧。”
杜宇生點點頭,拉開抽屜戴了塊藍色的手表。
“成,那你先去報道,回頭給我這屋收拾收拾。”
小白的眼睛在杜宇生的手表上停留片刻,而後略帶尴尬的點點頭。
秦衍帶着小白從杜宇生的辦公室裏出來,小白的臉色不大好,杜宇生這人雖然沒皮沒臉,吊兒郎當,可是你和他不熟的時候确實有點冷漠,有時候還會有高冷的錯覺。
“你別往心裏去,他人就內樣,在陌生人面前端着呢。”
小白搖搖頭:“我不是說這個,秦哥,他那塊表我見過,标價就好幾十萬呢……”
秦衍愣了愣噗嗤一聲笑出來,得,原來這小白醉翁之意不在酒,沒準以為杜宇生受賄呢。
“十幾萬,別說十幾萬的表。”秦衍拉着小白到走廊裏的窗戶那,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套新建的高檔小區:“杜宇生家裏的錢,都是按棟算的。早些年的時候,你在市中心走幾步就有幾棟樓是他們家的。”
早些年的時候,房地産的生意剛剛興起,杜家老爺子就玩起了那東西,狠狠的賺了一筆,在環島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後來房地産沒有以前那麽景氣,老爺子就收了山,提早的撤出來,賠也沒賠多少錢,開了家小公司,平日裏投點錢維持日常的運轉。雖說杜老爺子已經不做生意很多年,可說起環島最有名的商人,杜家仍舊能排到前三,也就是因為這個,杜家在環島有點名氣。
“啊?”小白眨巴自己的大眼睛不解:“那宇哥這麽牛逼,幹什麽警察啊,出生入死的。”
秦衍笑道:“煞筆呗。”
這話他後來和杜宇生混熟了之後也問過,杜宇生回了他一句話。
“燕雀安知鴻鹄之志哉。”
小白的臉僵住,而後噗嗤一聲笑出來,一句‘他有病吧’咽回食管裏。
“不過你也別覺着他是因為家裏頭有點背景才能爬到這個位置。”秦衍解釋道:“他也有點歪門邪道。”
小白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鏡。
“去年,有個瘾君子被我們逼急了,挾持警察家屬到了天臺,瘾君子手裏有槍,精神很緊,握着不撒手,狙擊手不敢冒然上,談判專家談了幾個小時,沒什麽結果。”秦衍吸了吸鼻子“那個家屬那會是杜宇生隊裏的,他被惹急了,就自己去賭場把那個瘾君子的家裏人帶到現場,當着瘾君子的面在他家屬身上開了一槍,瘾君子急了,舉着槍想崩了杜宇生,注意力轉移到杜宇生身上,被狙擊手一槍擊斃。”
小白咽了口口水,他明白秦衍為什麽說是邪門歪道了。
不過後半段秦衍沒和小白說,後來杜宇生被全局上下循環批評,寫了檢查念了三天,停職了好幾個月在家反省,差點連衣服都保不住。這麽長時間,杜宇生只能挂個副隊長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隊裏也有怪事,杜宇生雖然是副隊長,可那個正隊長,誰都沒見過。
秦衍也問過杜宇生,人家說了,正隊長人不錯,言外之意,除了杜宇生之外,這個正隊長誰都沒見過。
杜宇生在辦公室裏打了倆噴嚏,擡頭看見秦衍和小白回來。
秦衍指了指門外。
“走吧,環島別墅,一個,男性。”
杜宇生抿抿嘴,罵了句。
“誰?”
小白插了句嘴:“就是那個地産富商,羅大亨,前幾天還上過電視。”
杜宇生原本正換着外套,聽見這句話停下動作,看了看秦衍,又看了看小白。
“這麽巧?”杜宇生道:“我們家老爺子當年的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