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結發之情
譚鋒:……“雖然朕對寧大人也頗有微詞,但你作為他的女兒,似乎不用為了讨好朕這麽貶損他吧?”
“皇上,這怎麽能是貶損?恰恰相反,這是臣妾對家父的最大褒獎。您仔細想一想,在您登基前,他在朝堂上是不是基本上橫着走?就是因為他既有謀略又不要臉。而其他很多大臣,只具備這其中一樣,所以自然不是他對手。也幸虧皇上英明神武天縱英才,才能讓他一敗塗地,但這其實和他的能力無關,只能說他當時眼睛出了問題,唉!能力再好,眼光不行,落到這個下場,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噗”的一聲,譚鋒忍不住噴笑:“原來這是誇獎啊?不知這話要是傳到寧大人耳朵裏,他會不會氣的當場吐血。”
寧溪月笑道:“皇上您也太小瞧家父了,他只會老懷甚慰,深以臣妾對他的了解為榮。”
譚鋒無語地瞪着寧溪月,好半晌才搖頭道:“真是不可思議,你們兩個竟然是父女。朕還聽說,寧大人對女兒愛若掌上明珠,你在他面前……也敢說這樣話?”
“就是因為我敢在他面前說這樣話,我爹才對我愛若掌珠。”寧溪月嘻嘻一笑,把臉埋在譚鋒脖子裏:“我爹說我這是赤子之心。”
譚鋒感嘆道:“這倒是,你是這樣性子,你爹……雖然他此前眼光有問題,但确實是個能臣,且他對大哥,當日也是忠心耿耿,這又何嘗不是赤子之心?說起來,朕如今勵精圖治,身邊倒也的确需要這樣的臣子幫扶。”
“皇上,朝堂上的事情,是不是特別多特別亂?讓您憂心煩惱。”寧溪月擡起頭,一向明媚的面容上難得帶了點擔憂。
“怎麽說?”
譚鋒挑眉,就聽身旁女子嘆息道:“我爹當初犯的那是多大過錯啊?您竟然還想用他,若不是大臣們都太不省心,您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譚鋒:……“寧溪月你什麽意思?在你眼裏,朕的胸懷就這麽狹隘?連一個犯錯之臣都容不下?”
“不不不,皇上您別誤會,臣妾并不是說您胸懷狹隘,恰恰相反,臣妾真覺得您的胸懷比大海天空還要寬廣。不然那些站錯隊的大臣,怎麽着也得有幾個人頭落地,有幾個流放千裏,但最後您還讓他們都安然告老還鄉。這種事,非胸懷寬廣之君王,絕對做不到。至于臣妾之父,那更是皇恩浩蕩。臣妾不敢妄自揣測皇上想法,但上次您調他去戶部任職,對家父來說,這便是明貶暗升,所以臣妾猜度着,您可能是要用他做事,結合如今朝堂上傳來的各種消息,哪怕皇上就是要用他做一把刀,也算遂了他平生志向,臣妾嘴上沒有說過,心中着實感激不盡,想來家父定然也是如此。”
譚鋒定定看着寧溪月,好半晌方長嘆一聲,手指在她額頭上輕輕點了點,輕聲道:“這種話,也只有你敢說,你怎麽就這麽大膽?偏偏朕知道你是一片赤誠,你啊你……真不知該拿你怎麽辦。”
說完閉上眼睛,沉聲道:“你放心,就算朕要用寧大人做那把破局的刀,看在你的面子上,只要他事君以忠,行事不要太過張揚跋扈,朕就不會給他一個鳥盡弓藏的結局。”
寧溪月心中一跳,暗道事君以忠?行事不要太過張揚跋扈?這說的是誰?好像在之前,皇後和皇貴妃的娘家對皇上登基都出了大力,其他幾位嫔妃的娘家,只要有能力,那也是傾盡全力的。沒辦法,他們都沒有選擇權力,天然就只能站在皇上這一邊。所以……到底是哪家飛揚跋扈了?聽說皇貴妃的娘家行事十分放肆,如今和皇後家勢成水火,難道是她家?不對啊,皇上對貴妃娘娘明明寵愛有加,對皇後也是尊重的很,那又會是誰家?
“你剛剛說,朝堂上傳來的各種消息,都有什麽消息?說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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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鋒的聲音又恢複了平靜,倒讓寧溪月緊張起來,她覺得自己今晚失控了,怎麽什麽話都拿出來說呢?皇上說的沒錯,自己的确是得意忘形,太沒有自控力。
“其實也沒什麽……”
“欺君之罪。”
寧溪月:……
“好!皇上這可是您自己非要聽的,不是臣妾後宮幹政,反正咱們只是閑話家常,出了這門兒,不對,下了這床,臣妾說過什麽,一概不認。”
“笨,朕要想治你的罪,你說什麽都得認。行了,就當咱們閑話家常,你給朕說說。呵呵!後宮不能幹政,可哪朝哪代?這後宮不是和前朝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明着不幹政,暗地裏也要擺布。”
“嗯,既然皇上都明白,那臣妾也就不怕了。其實也不過是些尋常消息,大小官員們都知道的。無非海貿、北匈、稅賦之類。臣妾只是有些感慨,皇上,您才二十出頭啊,尋常百姓家這個年紀的小子們,大多還是愣頭青呢,您卻已經要為這偌大帝國殚精竭慮,壓抑天性,逼迫自己成熟穩重。如今北匈雖退,可國庫空虛;藩王虎視眈眈;海貿卻因為觸及一部分人的利益,難以推行;遼東部落衆多,不好融合,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以至于沃野千裏卻荒無人煙,好好的白山黑水魚米之鄉,卻只能眼睜睜看着浪費,不能發展。百姓要休養生息,可天災人禍就沒有斷過;偌大版圖,百廢待興。這些擔子全都壓在您身上,有時候臣妾都不敢深想,想一想都覺得不寒而栗,這些擔子,任何一樣壓在臣妾身上,大概都會把我壓垮。可皇上肩負着它們,沒有發瘋沒有放棄,平穩帶着這個國家向更好的方向艱難前行。呼!都說皇帝是真龍天子,可能真的是吧?若非天選之才,哪裏能承受住這樣的重重壓力?”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這是寧溪月說完這番話後,譚鋒心裏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想法。
他目光淡淡看着枕上兩人纏繞在一起的烏黑發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後宮所有的女人都在仰望他,他是她們的夫君,是她們的天,她們看着他,也盯着他能夠帶給她們和家族的榮華富貴。卻從沒有人想過,他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沒有人想過,他為治理這個國家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精力?他被所有女人崇拜,可真正心疼他的,除了母後之外,恐怕也只有這個單蠢的女人。這才是真正結發夫妻才會有的感情,既是知己,也是良人,一體同心,相濡以沫。
長長舒出一口氣,少年天子心中忽然有了從未有過的傾談欲望,他從仰躺翻成側身,将寧溪月摟在懷裏,盯着她的眼睛認真問道:“既知我有這些煩惱,可能為我出謀劃策?朝堂上的臣子,包括你爹,想的都是各屬集團的利益。只有朕和你,我們的利益集團就是這個家國天下。”
“皇上,後宮不得幹政。”
寧溪月老實搖頭,然而譚鋒根本不理她這個茬兒,接着認真問道:“北匈已平,內閣三位大臣同時上書,請朕裁撤軍隊,削減軍權。自古以來,天下太平後,重文抑武便是常态,你怎麽看?”
我擦嘞!姐看過的歷史知識權謀小說竟還能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寧溪月激動了,立刻将“後宮不得幹政”的原則抛諸腦後:皇上明擺着要她暢所欲言,這時候要是遮遮掩掩,說不定還要惹他不高興。管它呢,我反正只負責出謀劃策,定大方向和基調的有這個變态家夥,我還怕給大夏拖了後腿怎的?
這樣一想,寧溪月便立刻整理了一下思路,沉聲道:“重文抑武,是太平時代鞏固皇權的必要手段。然而前朝那麽多血淋淋的例子告訴我們,武事靡費絕非祥兆。須知北邊和西邊的強鄰從未滅絕過,一時太平,又焉知數十年後他們不會卷土重來?而且因為文官們沒有武力,便容文官集團權力過大,這就一定是好事?我看不見得吧。”
譚鋒點頭道:“朕也是這麽想。然而沒有戰争,不需保家衛國,武将曾經的忠心耿耿難免會變質,這如何破?”
寧溪月笑道:“皇上英明睿智,對人心把握爐火純青,都快修成讀心術了,難道還怕這個?”
“少貧嘴。”譚鋒沒好氣哼了一聲:“似你這麽單蠢的女人,怎麽能和那些老狐貍比?有數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皇上,為何不輪換呢?所謂坐大,是抱團之後的成果。只要不讓兵将抱團,讓士兵只知忠于國家君王,不對那些手握兵權的将軍産生歸屬感,是不是可以一定程度控制下那些大将的野心?不但士兵可以輪換,将軍們也可以啊。在邊疆戍守到一定年限,便調回京城。一來可以讓人享享清福,是皇恩浩蕩;二來,将軍手下沒了大軍,還有什麽心思可想?至于怎麽操縱文武平衡,這就要看皇上的手腕了,臣妾對您充滿信心。”
譚鋒:……“朕怎麽聽着這麽不像好話呢?”
“怎麽不是好話?這不是說皇上城府深沉陰險狡詐,而是說您英明神武睿智天成……”
不等說完,就聽譚鋒咬牙道:“所以你心裏,朕就是城府深沉陰險狡詐是吧?”
寧溪月:……“皇上,咱可不帶這麽扣鍋的啊,還能不能好好聊會兒天了?您不是逼着臣妾以死明志吧?”
“噗!你這算哪門子的以死明志?”
“不對,我用錯詞了,應該是自證清白。”寧溪月惱羞成怒,嘟囔着就要轉身:“不聊了不聊了,好嘛,才聊這麽幾句,我就要以死自證清白,再聊下去,是不是就要罪犯欺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