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下車的時候, 柳宜一緊張得撞上了車頂。
宋錦英從另一邊下，聽到那“碰”的一聲響，立馬笑了。
柳宜一捂着頭，局促地蹦下車。
“這麽緊張嗎？”宋錦英過來牽住她, “疼不疼？”
柳宜一怕弄亂發型，小心地揉了揉：“不疼。”
“別緊張。”宋錦英捏捏她手指, “我陪着你呢。”
“嗯。”柳宜一拉緊宋錦英的手, 一起邁上門口的階梯。
門開着, 風格奢華地空闊客廳裏十分安靜, 進門後隔了幾秒，柳宜一才聽見搭積木的輕輕一響。
她環顧了一圈，先看到迎接過來的老女傭，然後在女傭的說話聲中看到了客廳角落裏搭積木的那個孩子。
四五歲, 背對着人跪着，動作很慢地在壘方塊, 有人進門也沒回頭。
“老夫人在露臺曬太陽。”女傭說。
“嗯。”宋錦英道, “我去看她。”
穿過客廳，有一個凸出的寬闊露臺，沿着弧形擺滿茂盛明豔地花盆, 稚綠嬌紅的一片。
紅木搖椅就置于花盆前，閉眼小憩的宋奶奶側面躺坐在其中，一頭銀發, 皮膚蒼白, 散落着幾塊淡淡的老年斑, 她腿上搭着毛毯，一只白貓蜷在她腳邊，慵懶地打哈欠。
宋錦英輕步走過去，低低喊道：“奶奶。”
宋奶奶閉着眼嗯了聲，搖了搖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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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錦英轉頭看了眼柳宜一，柳宜一連忙也喊：“奶奶好，我是柳宜一，宋錦英的妻子。”
宋奶奶停下椅子，睜開眼看過來，神情溫和而又冷淡：“過來我瞧瞧。”
柳宜一不安的望了眼宋錦英，宋錦英拍拍她後背：“去吧。”
柳宜一走過去，蹲下身和宋奶奶平視。
宋奶奶微微起身，盯着柳宜一看了幾秒，鼻腔裏長長“嗯”道：“是個好孩子。”
柳宜一無措地愣了會，急忙拿過自己準備的禮物：“我給奶奶買了點東西，不知道您喜歡不喜歡……”
宋奶奶淡淡笑了一下：“給我看看。”
柳宜一從袋子裏抽出那個小方盒，雙手遞過去。
宋奶奶伸出蒼白幹瘦的手接過，放在膝蓋上，打開。
“手帕……”她又笑了一下，愈發顯得慈眉善目，“多少年沒見過這東西了。”
她拿出來，撫着那柔軟的料子和精致的手工繡花，像是很滿意：“你有心了。”
柳宜一松了口氣，笑意也燦爛幾分：“奶奶喜歡就好。”
宋奶奶點頭：“行了，你們去收拾行禮吧。”
“那我們就先上樓了。”宋錦英伸手拉起柳宜一，繞過一截客廳，從金色的樓梯上去。
那個小孩還在哪裏玩積木，一個中年女傭遠遠站孩子身後。
“那是誰的孩子？”柳宜一忍不住好奇的問。
宋錦英看也沒看，回答說：“宋博聰的。”
柳宜一奇怪：“他怎麽一個人玩積木？而且……”
每次壘積木的時候動作都好慢，像是……遲鈍。
宋錦英終于看了他一眼：“他有自閉症。”
“什麽？”柳宜一驚訝，不由更仔細地看向那個孩子。
他仍跪着，獨自慢吞吞地玩着積木，不說話，也不亂動，好似除了手裏的積木，周圍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上了二樓，是綿長走廊，一道道房間門均勻坐落，豪華卻又有着旅館一般的冰冷感。
柳宜一看看無數的房間門，又看向扶欄下的巨大客廳，莫名覺得這棟巨大的屋子，除了耀眼的奢侈外沒有一點人氣。
咔噠——一道門忽然推開，出來一個穿着米色針織連衣裙的女人，腹大如盆，用一根絲巾紮着頭發，淡妝，乍一看氣質溫婉，但仔細一瞧，就會發現她眼底藏不住的怯懦。
她吃驚地看向宋錦英和柳宜一，像是被吓了一跳：“姐姐您回來了？”
宋錦英颔首回應。
女人連忙垂着頭，扶着肚子，靠門站立，給柳宜一她們讓路。
宋錦英徑直從她身前經過，沒多看她一眼。
柳宜一忍不住好奇打量她，那女人一直低眉垂眼，模樣竟然比傭人還恭謙。
宋錦英的房間在走廊最裏側，推開房門，裏面卻敞亮幹淨，不像房間外的奢華無度，裏面的布置簡單大方，低調的昂貴。
“你小時候也住這裏嗎？”柳宜一環顧房間，側對窗戶的那面牆被改成落地書架，裏面擺滿了厚重書籍。
“差不多。”宋錦英掃過熟悉的房間布置，“小時候我和母親住這裏。”
柳宜一一頓，宋錦英又很快道：“剛剛我們遇見的那個人是宋博聰的妻子，客廳那個孩子的母親。”
“宋博聰原來結婚了？”柳宜一吃驚。
宋錦英點頭：“他急着拿孩子來做籌碼，和我争家産，只是沒想到，那孩子有問題。”
柳宜一想起走廊那個女人凸起的肚子：“宋博聰的妻子現在又懷孕了嗎？”
宋錦英道：“對。”
柳宜一不懂宋家這樣豪門大家裏內鬥的複雜深邃，就是本能的偏向宋錦英：“那他們要是生出一個正常的孩子，那你……”
宋錦英笑了笑：“那我就只有指望你了。”
柳宜一想片刻才明白宋錦英的意思，她被這突然的“重任”吓得說不出話。
此前，她完全沒想過孩子的事情。
她還在留級念高中，她二十歲，可宋錦英已經過了三十一了。
“別緊張。”宋錦英捏捏她繃緊的下巴，“我還不着急。”
柳宜一還是不能松氣：“可你不會因此有損失嗎？”
宋錦英道：“只要奶奶還在，宋博聰就是生一百個孩子，也拿不走我半分的東西。”
宋奶奶看起來還很精神，肯定能長命百歲。
柳宜一點點頭，又想到：“那你自己呢，你想要孩子嗎？”
宋錦英看向她：“你想生嗎？”
“我……”柳宜一頓住。
她不想，而且完全沒想過孩子的事情，可這個事情，由得了她嗎？
宋錦英忽而一笑，捏着柳宜一的下巴晃：“說起孩子，我天天哄着的寶貝老婆不就是嗎？”
柳宜一氣道：“你才還是個孩子呢！”
宋錦英笑道：“你不是孩子，你是小寶貝。”
柳宜一瞪她：“你肉麻不肉麻？”
宋錦英一笑：“快去休息，今晚可是要熬夜看春晚的。”
柳宜一：“你們家還看春晚？”
宋錦英道：“奶奶要看，每年都一定要看完。”
柳宜一：“那可得到半夜一點多了，奶奶的身體熬得了那麽晚嗎？“”
宋錦英：“她看一會睡一會，但我們不能睡。”
……
兩個人沒待多久，宋博聰回來了，他一到就上樓敲門，帶了一個粉色的盒子，說是補給宋錦英的新婚禮物。
宋錦英接過，客氣溫和：“謝謝，讓你破費了。”
“哪裏。”宋博聰扯着嘴角笑，眼睛往裏掃，“嫂子呢，讓我看看她。”
柳宜一坐在裏面的床上，沒現身。
“她在休息。”宋錦英站在門口，沒有要讓宋博聰進去的意思。
宋博聰就杵在門口說話：“你見到小芸沒，她又懷孕了。”
宋錦英道：“恭喜你了，奶奶一直想再抱一個孫子。”
宋博聰笑呵呵道：“你和你的那個老婆也該準備做代孕了啊，畢竟年紀大了卵子質量也不好。”
宋錦英道：“我知道。”
她有問必答，句句禮貌，客氣地冷場。
宋博聰又讨了沒趣，皮笑肉不笑地說了句“記得看禮物”後走了。
宋錦英關上門，那禮物盒子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裏。
柳宜一聽見動靜出來看：“怎麽扔了？”
宋錦英輕蔑地笑起來：“因為是垃圾。”
柳宜一第一次見宋錦英露出這樣的神情，有些驚訝。
宋錦英：“怎麽了？”
柳宜一搖搖頭：“沒什麽。”
宋錦英默了一會，又将那個盒子撿了起來，放在茶幾上：“你打開看看吧。”
柳宜一不明白宋錦英的意思，沒動。
宋錦英笑起來：“過來啊。”
柳宜一走過去，在宋錦英的示意下打開盒子，裏面是一根猙獰醜陋的東西，巨大而且十分逼真，看一眼就叫人惡心。
柳宜一重重地扣上盒子。
宋錦英緩慢說道：“以後，不管宋博從越過我送你什麽，和你說什麽，你都不要看，也不要信他半個字。記住了嗎？”
柳宜一備受剛剛那東西的沖擊，用力點頭。
宋錦英收起盒子，再次扔進垃圾桶裏，然後叫來傭人，清理垃圾桶，全部扔出去。
六點半，宋錦英帶柳宜一下樓。
宋博聰的妻子蘇小芸在陪孩子堆積木，宋博聰坐在沙發上，和一旁單人沙發裏的宋奶奶說話。
一個穿着旗袍的中年女人跪在宋奶奶身側，正滿臉讨好的給宋奶奶準備她每晚要吃的藥。
宋錦英貼在柳宜一耳邊道：“那個女人是宋博聰的生母，佟香玫。”
柳宜一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佟香玫跪着把藥片送到宋奶奶手裏，又立馬端着溫水，等宋奶奶吃了藥喝。
宋錦英讓柳宜一坐在宋奶奶對面。
宋奶奶吃過藥，又拿柳宜一剛送的手帕擦了擦唇角的水漬，對着佟香玫道：“你來過了，我知道你有孝心，回去吧。老規矩，我不留你吃飯。”
佟香玫哎了一聲，毫無怨言道：“看媽您沒事我就放心了，我這就去墓園，陪城傅過年。”
宋奶奶揮揮手。
佟香玫拿起小包，笑容恭謙地扭腰走了。
七點，晚餐。
全程吃得很安靜，幾乎沒人說話。
宋博聰的兒子不願意上桌和人一起吃，蘇小芸就在茶幾上單獨喂他。
吃過飯後就坐在沙發前等春晚，交談才開始多了起來，聊宋家的事，聊公司的事，也聊今年的春晚好不好看。
柳宜一插不上什麽話，就安靜聽着。
宋奶奶果真沒看一會就靠着睡了過去，中途會突然醒來，說兩句話，或者喝點水，看會再睡過去。
十二點倒計時後，宋奶奶精神起來，叫他們出去放煙花。
柳宜一精神頓時振作，眼睛放光地看向宋錦英。
竟然還能放煙花？
宋錦英失笑，低聲解釋說：“奶奶喜歡看煙花。”
他們一行人到後院去，傭人已經在院子裏放好了煙花筒，宋博聰用長線香去點煙花，引線燃起，他弓着腰跑回屋檐下的人堆裏。
所有人都仰頭看着天。
咻——嘭——明亮焰火在漆黑天際炸響，重重煙花缤紛綻開，點亮天際。
宋錦英在漫天煙火裏拉住柳宜一的手。
柳宜一心跳收緊，緊緊回握住宋錦英的手。她不看煙花，而是擡眸望着宋錦英。
煙花的一明一滅的光芒照亮宋錦英的臉，她深邃漆黑的瞳孔也明亮起來，神情柔和，如一朵真實的人間煙火。
柳宜一看得癡迷。
宋錦英忽而垂頭下來，溫柔失笑：“怎麽了？”
柳宜一捏緊宋錦英的手搖頭，想想還是低低說：“你好看。”
宋錦英笑着低頭，用額頭碰了下柳宜一的額頭：“你也好看。”
柳宜一抿着唇笑，眼睛亮晶晶的。
她還想說，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好喜歡。
可宋奶奶，宋博聰，還有抱着孩子的蘇小芸都在附近，她沒好意思，只是緊緊抓着柳宜一的手不放。
煙花放完，宋奶奶招手讓柳宜一過去。
柳宜一緊張地急忙靠過去，彎腰道：“奶奶。”
宋奶奶點點頭，拿出一個裝着金葉子的紅包：“新年快樂。”
柳宜一不好意思地接了紅包：“謝謝奶奶。”
宋奶奶笑了笑：“春晚還沒結束，繼續去看吧。”
再回到電視機前，宋奶奶又聽着春晚的聲音睡了過去，放煙花的那股興奮劑過去，所有人都開始犯困。
幸好春晚不久就結束了。
宋錦英宋宋奶奶回房間休息，柳宜一獨自上樓。
“嫂子！”宋博聰喊她，笑嘻嘻走過來，“不要急着睡覺，我們聊聊嘛。”
柳宜一站在樓梯上，捏着扶手說：“抱歉，我現在很困，能明天再說嗎？”
“就幾句話，一會就說完了。”宋博聰走近，柳宜一警惕的繃起身，臉色有些冷。
“你爸爸前段時間天天給我打電話……”
柳宜一靜靜看着他，不作反應。
“他現在過得好慘的，工地工程做不走了，欠着大筆貸款，做玉脈又虧損不少錢，還搞出個什麽兩條人命謠傳醜聞，為了還錢，地賣了，之前做的商圈鋪子也賣了，現在正四處求人買他那個玉脈礦。我聽說啊，他還給人下跪了呢。”
柳宜一道：“是嗎。”
宋博聰聽見這兩個字表情就抽了抽，幾秒後才說：“所以你去和宋錦英求求情，讓她放過你爸爸，好歹是你親爹，總不能往死裏逼不是？”
柳宜一點點頭：“我一會就去和她說。不早了，我先睡了。”
說完，她想走。
“你是不是沒明白我什麽意思？”宋博聰加大聲音，“你知道宋錦英在背後怎麽搞你們柳家嗎？你真了解她是什麽樣的人嗎？”
柳宜一回頭：“你想說什麽？”
她倒要看看，宋博聰能怎麽诋毀宋錦英。
宋博聰走近兩步，放低了聲音：“我告訴你一件事，明天，最多不過後天，宋錦英就會和你提生孩子的事情。畢竟她忙，生孩子這事情不可能她來。”
柳宜一沒說話，宋博聰咧開嘴：“當然，她不會直接和你提，她會說你還小，不着急，我們慢慢來，壓力我都頂得住之類的話，但是——她會用更加高明迂回的手段，讓你在愧疚和愛情的沖動裏主動提出給她生。”
柳宜一冷眼看着宋博聰，覺得他簡直就是在鬼扯。
“宋錦英為什麽和你結婚，你知道嗎？”宋博聰笑容漸漸擴大，“因為那時候我老婆剛檢查出又懷孕了，而且是雙胞胎。我可能沒辦法和宋錦英在公司裏鬥，但分走大半的家産和股份，我還是做得到的。畢竟我即将有三個孩子和一份偏向我的遺囑。”
柳宜一還是沒表情：“你說完了嗎？”
“你好好想想吧，無緣無故的，宋錦英為什麽就那麽輕易的娶了你。”他說完自己想說的，越過柳宜一上樓，又拍拍她的肩膀，笑嘻嘻道，“天真的小青蛙。”
柳宜一甩開他的手：“別碰我！”
宋博聰毫不介意，怡然自得地上樓。
柳宜一在樓梯上站了一會，回房間。
她告訴自己，不要相信宋博聰的話，他不懷好意。
可她又沒辦法制止自己去想，因為她的确不知道宋錦英為什麽會答應娶她。
兩人剛認識那會，她叛逆又愚蠢，還一身麻煩，宋錦英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看得上她。
宋博聰的話反而有道理。
宋錦英急需一個人結婚，然後名正言順的給她生孩子。
但也不對，宋錦英就算急着結婚，也不一定非得是她啊，只要她想，找個比柳宜一條件好的，完全沒有問題。
可宋錦英選擇了她，說明她是不一樣的。
柳宜一坐在床沿，試圖捋清自己亂糟糟的思緒。
門口傳來腳步聲，宋錦英回來了，柳宜一立馬看了過去，她打算直接問清楚。
“怎麽還不洗漱，這麽晚了。”宋錦英走過來，瞧着柳宜一臉色，“出什麽事了？”
頓了一秒，她精準地猜出來：“宋博聰剛剛和你說什麽了，對嗎。”
她用的肯定語氣。
“嗯。”柳宜一道，“他說你娶我，只是為了讓我給你生孩子，好去争家産。”
宋錦英果不其然地一笑：“我就知道他會這樣說。”
柳宜一直視宋錦英的眼睛：“其實我也一直想知道，你那個時候……為什麽會願意娶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