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宋錦英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柳宜一把照片整齊的碼好, 就放在床頭上。

宋錦英推門進來，先看了一眼床邊坐着的柳宜一，發現她竟然一臉平靜, 宋錦英微微皺眉, 對着替她開門的謝思景道：“你先出去吧。”

謝思景猶豫了一下, 他不放心的看了看柳宜一。

柳宜一緩緩擡起眼睛, 盯着宋錦英，情緒在她眼底迅速積蓄, 像是即将噴發, 但又極限壓抑住了的火山。

謝思景還是輕輕關上門離開。

宋錦英放緩腳步走過去，她溫和又從容的輕聲開口：“你有什麽想問我的, 我都解釋給你聽。”

柳宜一看向那一摞照片：“這個和你有關系嗎？”

宋錦英沉默了幾秒，才說：“是蓉姨發給我的。”

柳宜一擡眸，用力看着宋錦英：“是蓉姨發給你的, 還是你讓蓉姨發給你的？”

宋錦英避開柳宜一審問一般的目光, 她挨着柳宜一坐下。

柳宜一立馬站起身，反應激烈地退開兩步。

宋錦英無力道：“一一, 你別這樣……”

柳宜一道：“你回答我問題。”

宋錦英深吸一口氣，再嘆息一般的呼出來，柳宜一從那她的動作裏感覺到了一股沉重坦白。

“是我讓蓉姨發的。”宋錦英微微擡起臉, 不卑不亢, 又從容淡定, 哪怕她是坐着的姿态, 可她身上仍舊有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貴氣和自信。

那氣息讓柳宜一又退了一步, 後背貼上了浴室的牆壁，冷得她渾身一哆嗦。

“所以，施詩是你收買了用來監視我的人，謝思景那條短信，也是你讓他發的，對嗎？”

宋錦英道：“對，那條短信也是我讓他發的，這段時間宋博聰總是試圖找你麻煩，所以我不想你在這段時間出門，讓人跟着你也是因為擔心你出事。”

“那你為什麽不直說？”柳宜一反問她，“而是要用那收買謝思景的方式來騙我？”

宋錦英沒立即說話，柳宜一自己回答：“因為你怕被我知道你讓蓉姨偷拍我日記，你心虛，你知道有人想把這些東西拿給我看，然後你就再也藏不住你做過的這些可怕的事了，對嗎？”

“我并不覺得我做的這些事情可怕。”宋錦英用視線抓住柳宜一的眼睛，“在乎的東西，就應該牢牢握在手裏。”

柳宜一道：“可我不是你擺在家裏的東西，我是人。”

宋錦英道：“所以我并沒有限制你出行，你想上學，我讓你去了，你要出門，你要交朋友，我都沒阻止過你。”

柳宜一嘲諷道：“你只是監視着我，不僅監視我的生活交往，你還偷看我的日記！”

宋錦英軟了眼神：“日記的事情，我承認是我不對。我只是……太好奇了，施詩說，那是你準備給我的禮物，我想提前知道裏面都寫了些什麽。”

“我還有什麽事情是你不知道的嗎？”柳宜一問，“你是不是連我一天上過幾次廁所，喝了多少水，說過多少話你都知道？在你眼裏我到底算什麽，你養的寵物狗嗎？”

“在我眼裏，你當然是我的妻子，要不然我為什麽費這麽多心思在你身上？”

“所以你就可以随意控制我的人生嗎？”

宋錦英瞬間沉默，她不再說話，而是慣常的用沉默的壓力去逼使柳宜一冷靜或者退縮。

但柳宜一并不想用按着她的節奏來，她想要撕開宋錦英這幅淡定從容的表象，看看她面具底下，到底是怎樣一張殘忍的臉。

“你喜歡我聽話，然後過被你控制的生活，那要是從今往後，我都不聽你話了呢？你是不是也會像送走唐紀那樣送走我？”

宋錦英不得不開口，但聲音已經沒有最初的鎮定平和，她也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你和唐紀不一樣，你是我妻子。”

“那也可以離婚啊。”柳宜一故意偏激尖銳道，“我不可能一直聽你的話，我也絲毫，完全，根本不想生什麽孩子！我不想聽你的話，我再也不想扮演什麽乖乖女了！你和我離婚，然後你愛找什麽樣的找什麽樣的！”

“我對你不夠好嗎？”宋錦英嗓音漸寒，終于被激出了怒氣，“你要的所有東西，我都滿足你了，你還想要怎樣，難道你得到這一切，就不該付出代價嗎？”

柳宜一撐大眼眶，看着宋錦英。

她繃緊了紅唇，狹長的眉眼嚴厲下來以後，帶着柳葉刀一般的冷豔鋒利。

“我只要求你聽話而已，你明明表現得很好，我很開心，你也很幸福，那樣的生活不好嗎？你為什麽偏偏要這樣任性？”她無法的理解地皺起眉，不自然間流露出的那股不耐煩的高高在上讓柳宜一陌生得窒息。

從昨天開始在柳宜一胸口裏集聚的怒火和憤懑，被宋錦英這些話澆滅成了灼人的灰，嗆得她窒息失聲。

過去的幸福表象終于被徹底的撕開了，真相赤裸而猙獰的顯露出來——宋錦英和她的婚姻，從頭到尾就是一場交易啊！

不管之前宋錦英說得有多好聽，做得有多好看，全都是虛僞的戲，她說愛她不是真的愛她，只是想要她聽話而已。

她怎麽就總是看不清，以為宋錦英是真的喜歡她，愛她，在乎她，所以她可以在她面前乖巧，發脾氣，耍性子。

可現在殘酷的現實卻告訴她，你根本沒資格。

她在瞬息之間，被迫地，徹底地看清了她和宋錦英之間的地位。

她就是宋錦英養的寵物狗。

要乖，要聽話，還要衷心不懷疑。

柳宜一脫力地靠在牆壁上，從頭冷到了腳。

宋錦英看着她蒼白的臉，陡然間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她竟然沒克制住情緒。宋錦英皺了皺眉，立馬壓住那些情緒，恢複理智。

“一一，”宋錦英回緩語氣，“別鬧脾氣了，只要你聽話，我就什麽都可以給你。”

柳宜一費力的擡起眼珠，看着面前這個迅速恢複從容鎮定的宋錦英，愈發難以呼吸，身體僵硬得好似不是自己的，她順着牆壁，跌坐在地上。

宋錦英起身，想把柳宜一從地板上拉起來。

柳宜一躲開她的手，但宋錦英還是強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起來，帶到床邊，讓她坐下。

“宋博聰讓你知道這些，就是為了讓你和我鬧脾氣，然後逼我放棄即将出席的合作會議，回來哄你。”宋錦英輕聲說，“現在他目的達成了，我的确是為了你放棄了那個對我，對公司都極其重要的會議。”

柳宜一木愣愣地不說話，她不知道宋錦英的那句話可信。

宋錦英也默了一會，說：“你還有什麽要問我的嗎，我全都實話告訴你。”

柳宜一擡起睫毛，露出那雙幹淨得空洞的眼睛：“你真的對我說過實話嗎？”

宋錦英一頓。

柳宜一掩下睫毛，臉色蒼白又暗淡，像是被抽走了一層生機。

這正是宋錦英最不想看到的，她花這麽多心思，編這麽多騙局，為的就是讓柳宜一生動又天真的聽話，而不是沒有生氣的麻木屈服。

宋錦英忽然道：“唐紀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柳宜一茫然的回想一會，突然間覺得唐紀的事情完全沒有任何意思了。

她說：“我知道，沒關系。”

宋錦英反而不悅道：“什麽叫沒關系？”

柳宜一仰頭，怎麽也壓不住她骨子裏的反叛：“那我有權利說有關系嗎？”

宋錦英：“你當然有。”

柳宜一冷笑着諷刺她：“那你為什麽一開始不告訴我，現在上了頭條，人盡皆知以後，你才來問我知道不知道。”

比起剛剛那一瞬間的死氣沉沉，宋錦英發覺自己更喜歡她此刻的怒氣沖沖。

“因為我也是在這事上新聞以後才知道的。”她說，“奶奶背着我讓唐紀做代孕，宋博聰又讓媒體把事情曝光出去，如果唐紀成功懷上了，他下一步就會曝光我非法代孕，以及……婚內出軌。”

柳宜一想問，所以唐紀沒懷上嗎？但話到了嘴邊，她又作罷地咽了回去。

現在她倒是寧願唐紀能懷上，反而省了她的事。

宋錦英不喜歡她在這個問題上的安靜。

“你不想知道詳細的情況嗎？”她問。

柳宜一現在完全不想說話，她開始沉默裝死，就像是剛剛宋錦英試圖用沉默來平息争吵一樣，她也想用沉默來終止和宋錦英的談話。

宋錦英剛恢複的鎮定再一次走向了失控：“如果我告訴你唐紀懷上了，你是不是反而很高興？”

柳宜一也被她一句話打破沉默表象，她忍不住諷刺地回說：“她要是懷上了，那不是皆大歡喜嗎？你想要孩子，奶奶也想要，而我完全不想生。”

宋錦英表情冷靜得可怕：“柳宜一，你還是沒明白你自己的位置在哪裏。”

她的位置，是宋錦英的妻子，聽話的，乖巧的，不會頂嘴的。

柳宜一慢慢閉緊了嘴唇，她僵硬地坐在床沿，仿佛被什麽東西牢牢踩住，從身體到靈魂，死死地被踩進塵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