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日早上,黎芳顧起來練劍時,偏院的門沒有動靜,等他練完劍回來時,偏院還是沒有動靜。
下人們擡了水到黎芳顧的房裏,準備沐浴用的東西,剩下的事就是黎芳顧自己的了,黎世子更衣沐浴的事從不假人手,若說假人手的,就是每天穿的衣物需要人備着。
黎芳顧除去衣物坐在水中,想着那只羽箭的事。
宣朝的局勢十分明朗,三足鼎立,丞相擁有百官,昭帝擁有先帝留下來的可用之人以及黎王府的百萬兵馬,國丈也就是昭帝的舅舅擁有金陵大部分世家的勢力以及經濟權;
內有國舅與丞相誠心輔佐帝王,外有黎王府百萬雄兵坐鎮邊關,宣朝幾乎是堅不可摧的;當今的昭帝是位有雄心的皇帝,他渴望為宣朝增大版圖,卻又不忍百姓受戰亂之苦,因此,無論是皇位還是民心,昭帝宣琰都得的穩穩的。
但是,羅悠之事,不得不讓黎芳顧警覺,有人容不下黎王府。
靜心深思之下的黎芳顧,沒有發現房門開而又合,進來了一個人。
熱氣蒸騰的紗簾後,是安靜沉思的黎世子,眉宇間收放着憂慮,舒展又結,像是為什麽事困擾,順着這張俊臉看下去,鸾陳盯着黎芳顧的脖頸許久移不開眼睛。
被灼熱的目光盯得太久,黎芳顧若有所感的睜眼,四目相對間,鸾陳才回過神來。
鸾陳調侃道:“世子好身材。”
平靜的面容上爬上羞惱,黎芳顧呵斥道:“出去!”
從認識到現在,鸾陳哪回直接如過黎芳顧的意,青色衣袂飛揚,鸾陳不斷向黎芳顧那邊靠近,看着不着一物的黎芳顧,想起來從別處聽來的一件事,口中悠悠的道:“傳聞說黎世子有不舉之症,不如讓我替你瞧瞧?凡人治不好的病,對我鸾陳來說,可不是什麽棘手的事。”
身形越來越近,黎芳顧此前的羞惱已經升華為盛怒,偏偏衣物在屏風上,此刻起身必會被鸾陳瞧見全部,只能怒睜着眼盯着鸾陳,呵道:“滾!”
約摸離浴桶還有三步距離時,鸾陳收住腳,确認黎芳顧是真的排斥他的靠近時,準備轉身離開。
“等等”黎芳顧出乎意料的叫住他:“你過來。”
鸾陳不解,但還是依言過去。黎芳顧将放在手邊小桌上的錦帕遞給鸾陳,道:“擦擦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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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鸾陳隔得遠又是白霧缭繞,如今走近黎芳顧才看清他嘴角那一點半透明的黃色花蜜,不知為何,他看到這點點,方才的怒氣頓時煙消雲散。
鸾陳接過質感絲滑的錦帕,往嘴角一抹,放在手中一看,不自覺的笑了。
方才回來路過黎王府的花園,一只蝴蝶在他嘴角貼過,沒想到竟然沾上了這麽點花蜜,黎芳顧看的真是仔細。
蒸騰的白霧散去,浴桶裏的水涼了,黎芳顧沒再趕人,只道:“你去那邊坐着,等我片刻。”
鸾陳也不客氣,坐到了黎芳顧卧房的軟榻上,這上面鋪的這張狐皮,比偏院那張還要好,鸾陳靠着,偏見手邊還放着兩本書,是本兵書和一本史書。
鸾陳對兵書不感興趣,拿起那本史書随便翻看兩眼,等黎芳顧。
黎芳顧穿了一件青灰色的長衫出來,瞥見鸾陳的動作,問:“你看史書做什麽?”
聽說聲音,鸾陳放下手中的書,看着黎芳顧道:“剛好看到,随便看一眼,不過,這史書誰寫的,條理不清,記述有多處出錯,怎的還出現在你黎世子的手中?”
“有這麽不堪麽?我還沒看過。”黎芳顧坦白道。
鸾陳聽此打定主意,将書扔到一旁,建議道:“那你還是別看了,我敢說,若是我來寫,都比這本好。”
黎芳顧不禁被鸾陳的話說的莞爾,心道修撰史書,必是當朝有名大儒得帝王許可親身所見所記的。“你又未曾經歷過那些事,如何能寫?”
鸾陳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對神仙來說,只要你無所畏懼,世間萬事皆可改,唯有時光不可追啊。
“鸾陳。”黎芳顧忽然叫他。
“嗯?”記憶裏好像這是第一次黎芳顧正經叫他的名字。
隔着短短三四步之遙,一人側卧,一人立在房中,空氣中飄蕩着一個聲音:“謝謝你。”
“多謝你,陪我母妃用膳。”
眼前還是那個有狂傲資本的黎世子,可他心性堅韌,滿懷悲憫同時殺伐果斷,此刻薄唇一張一合的向他道謝,鸾陳覺得有些恍惚。
“母妃與父王真心相愛,相守十數載便天人永隔,那時候,母妃自己還未能接受父王身死的消息,卻強撐着為我謀劃,我十三歲進了軍營,母妃多年都是一個人,擔憂我在戰場上的安危,可我真回來後,她又不向從前那樣與我親近,若非溫雅時常陪伴她,我...”說到這裏,黎芳顧的傾吐曳然而止,雙眼放空的望着窗外的方向,像是在回憶什麽 。
鸾陳想,真心這種東西,只有放在幾十年壽數的凡人身上才是流光溢彩,放在神身上,大概就是一無是處,連舍棄都覺得多餘了吧。
所以黎芳顧今天對他轉變了态度,或許是因為感激他給了他母妃一點心裏慰藉吧。
“其實,天人永隔不一定是壞事,所有的美好都完好的停留在那裏,不會等到他變得蒼白,你們凡人一生短暫,卻能将各種滋味都經歷遍,不像我們,即便傾心相待十年,百年,可千年呢?”不老不死,可到最後,什麽是自己想要的,什麽是自己必須的,什麽都沒有。
“那你,有喜歡過什麽人嗎?”黎芳顧忽然問他。
鸾陳嗤笑一聲,自嘲道:“在我活着的這千年裏,纏綿床榻,風流成性酃風墟誰人不知?在我身邊待過的人,我都喜歡啊。”
黎芳顧依舊看着窗外,看不清臉上的神情,可從他微皺的眉頭來看,鸾陳說的,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後來,兩人都沒再說這些事情,兩個有故事的人都選擇将故事裏自己的那份脆弱埋在心裏,用慣常那張臉示人。
只是,黎芳顧對鸾陳的态度,确實好了很多。
可這個好态度,也僅僅維持了一個月。
那一日,溫雅到黎王府看望黎王妃,溫雅同黎芳顧的婚約已經有許多年了,因為某些問題一直沒有成婚,但這并不妨礙黎王妃喜歡溫雅郡主。
“溫雅有心了,跑這趟來看望我這個老人。”黎王妃對溫雅的态度比對自己兒子随和多了。
溫雅眉眼帶笑,直搖頭道:“伯母哪裏老了,溫雅看着,和從前溫雅第一次見您時沒什麽兩樣呢。”溫雅初見黎王妃,是在先皇後的宮裏,那時候黎世子還是個會玩鬧的大哥哥。
“你啊,就會哄我開心。”黎王妃也跟着笑了起來。這些年獨自一人操持黎王府,不管是心還是容顏,早就老了,可溫雅卻讓她回憶了往日裏兒子繞膝夫君還在的情景。
“伯母的風華就在大家心中,哪裏是溫雅哄您啊,溫雅是真心想您了。”
“好好好,溫雅最乖巧了。”
黎芳顧和鸾陳過來看到的就是兩人如此融洽的相處,親切的如同親母女。
鸾陳只道溫雅明理和善,原來她對長輩的用心更甚,也難怪某人這樣在意她了。
“芳兒和鸾陳來了啊,都坐都坐。”黎王妃對他們倆說話依舊笑着,可見溫雅是真的得她的心。
其實黎王妃是真的老了,和溫雅聊了一炷香的功夫臉色就有了疲色,此時見兒子來了,就把這地方留給了年輕人。
“母妃坐了這麽久也乏了,芳兒既然來了,就替母妃好好招待溫雅吧。”黎王府對手邊下的黎芳顧囑咐道。
“母妃您去歇着吧,這兒有我。”黎芳顧也不推辭,差丫鬟扶着黎王妃回了卧房。
不一會,屋子裏就只剩下三個人。
鸾陳沒見到熟悉的面孔,問溫雅:“舟兒呢?今天怎麽沒跟來。”
說到舟兒,溫雅先前臉上洋溢的笑容散去,漸漸爬上擔憂:“她昨天聽說我要來黎王府,一高興在井邊崴了腳,一頭栽了下去,幸虧發現的及時,不然...”
“那她現在怎麽樣?”鸾陳問。
溫雅搖搖頭,道:“一直渾渾噩噩的,怕是吓到了,早上出門時,她才睡得安穩。”
“情況不對。”黎芳顧忽然插話道。
面對黎芳顧忽然說的話,溫雅不解:“什麽?”
聽黎芳顧這麽一說,鸾陳也覺得不對勁:“舟兒心細,即便高興也不會崴腳栽進井裏,好,即便她不小心摔進井裏,可以她的心性,不至于被吓成那樣。”
溫雅面色一淡,雙手攥緊手中的繡帕,道:“你是說...舟兒是被人害得?”
黎芳顧的表情告訴她,極有這個可能。
“況且,溫雅你沒發現嗎?你與舟兒主仆感情好,她病倒,你就沒帶貼身丫鬟出門了。”鸾陳有見地的道。
溫雅臉色一白:“你是說,護國公府出了叛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