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黎芳顧在浴池裏将餘毒逼出後,拿起劍在院子裏練了大半夜的劍招,一直到宣琰從宮中傳來旨意,他腦子裏空白的厲害。
得了一天空閑的黎芳顧,在早膳後踏進了地牢。黎王府的暗衛不是吃素的,昨夜陳鸾被識破企圖染指自家王爺被送進來後,一直被好好招呼着。
早在十六年前,黎夜就不屑于自己親自動手招呼地牢裏的人了,因他出手,任何犯人都走不過半日,手段殘暴程度可想而知,而這次,從昨晚到現在,陳鸾身上所有的刑罰都出自他的手,可見他是有多生氣。
“誰派你來的,說,還是不說?”帶着倒刺的軟鞭在地牢劃過完美的幅度,落到陳鸾不着一物的身體上,帶起點點殷紅,像極了死亡地獄的彼岸花。
陳鸾好幾次招架不住奄奄一息,黎夜派人灌了藥,吊着他那一口氣,接着盤問。陳鸾閉着眼,因身體的巨大痛苦咬破了下嘴唇,從昨晚到現在,他一句話都沒說過。
果然是陳鸾平日裏的僞裝太過真切,看着溫順卑怯的一個人,面對連死士暗衛都熬不住的刑罰,也能咬着牙不說半個字,黎夜欣賞他的氣節,但前提是,他不曾對主子起過龌龊心思和做出那等卑劣的事。
“王爺。”門口傳來其他暗衛的聲音,知是黎芳顧來了黎夜仍舊沒有停手。
穩健的腳步踏着陰濕地牢的青石板,陳鸾慢慢睜開眼,有了昨晚那一場,這雙眼裏的清明再不見,剩下的只有眷戀。
“王爺來了。”陳鸾虛弱的看着黎芳顧,輕輕的喊他。
“...”黎夜眉頭深皺,要揮下去的鞭子又加重了兩分力道。
“黎夜。”黎芳顧出言制止了他,“你們都出去吧,本王有話問他。”
黎夜将手中帶血的鞭子放到刑具架上,帶着其他暗衛退了出去。
世上本無完美的人,所謂神般向往的人,都是仰慕者不斷美化後呈現在自己心中的模樣,此刻的黎芳顧就被陳鸾無限美化,一句話,讓他免了接下來更淩厲的刑罰,再看向黎芳顧的眼裏,又多了幾分傾慕的亮光。
黎芳顧見了冷笑一聲:“你以為本王是來救你的?”
陳鸾恍若未聞,仍舊感激的道:“多謝王爺,讓陳鸾免受黎侍衛方才那九分力道的一鞭。”
黎芳顧冷冽的笑僵在嘴角,拿起方才黎夜用過的刑鞭,用了十成的力氣,抽在陳鸾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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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萬分的疼痛從黎芳顧落鞭處蔓延到全身各處,陳鸾疼的喊了出來。
“本王對于誰派你來不感興趣,只是,這張臉,這身衣裳,你亵渎了!”
豆大的汗珠從額角鼻翼滴落,陳鸾臉色煞白的看着黎芳顧,扭曲的笑着:“哈哈哈...亵渎?不知王爺覺得陳鸾亵渎了誰?王爺可想得起來啊?”
“哈哈...若,若我說,我就是王爺心裏的人呢?”
黎芳顧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神情越來越冷,“不知所謂!”陳鸾說的話,黎芳顧都未放在心上,但是有一句,卻是真的,他,不知道是不是有那麽一個人存在,他想不起。
“怎麽?王爺不敢面對嗎?我就是王爺午夜夢回之時心裏那抹青影啊!”
“王爺往日拿着那副雲舟對望的畫,就真的想不起...咳咳...”
地牢裏刮過一陣陰風,眼前的陳鸾說着就像被人扼住了咽喉般,一張臉漲紅泛着青紫。“青影?憑你也配?”一道清冷的聲線飄在空中,幾片白羽落在黎芳顧眼前,轉眼又淩厲的飛向被綁在架子上的陳鸾,其霸道,直接穿過了陳鸾的肩胛骨,釘在了柱子上。
白衣白發,容顏無雙。這個人幾乎是眨眼間就出現的,沒有驚動黎王府的任何哨崗和暗衛。
“鸾,豈是你配用的名?”來人聲線依舊清冷,像是與生俱來的清高傲然。
“你不是凡人!你是誰?”陳鸾因疼痛扭曲了臉,雙目憎恨的看着這身白衣。
“哼”白衣人像是看笑話般輕嗤一聲,“你若真是他,又怎麽會不認識本殿。”
“頂着他的臉,用他的名,染指他的人,你,不配活着。”
幾片白羽飛揚,釘在架子上的人一點一點化作齑粉。黎芳顧駭然的看着眼前這人,手段如此殘忍,他看不清是敵是友。
“不過是個半人半妖,也讓你如此失态,若不是你身上的風神印我太過熟悉,險些以為他看錯了人。”
方才背對着他的人慢慢轉身,周遭情景迅速變化,三兩紅梅滑過鬓邊,吹起肩後的發絲,再眨眼,黎芳顧已經置身白色玉石打造的回廊上,挂着的輕紗遮不住廊外盛開的紅梅,幾處枝幹帶着朵朵紅梅伸進了回廊,嬌妍吐豔。
“閣下是?”黎芳顧疑惑的問,若他沒有看錯,剛才這個人看他,眼裏帶了惱怒和厭惡,可轉眼又變成了無奈。
“紛華嶼,引翩。”
此刻的和氣,讓黎芳顧覺得,又仿佛剛才所有的神情變化都是幻影。陌生的名字,陌生的地方,卻不妨礙黎芳顧抓住重要的東西,“閣下并非凡人。”
“見到我,怎麽不像見到他那般警惕?”
“他?”這個在今日已經說起過許多次的他,黎芳顧始終不得其解。
“果然,記憶雖無,風神印給你帶來的助益,卻是無法忽視的,如你所想,我乃天界之人。”
那個視凡人性命如蝼蟻的天界中人嗎?黎芳顧晦暗不明的看着這白衣白發之人。
引翩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不以為然的道:“凡人壽命不過數載,而神,是長生的,你覺得,天界看凡人如蝼蟻有何不該嗎?”
凡人都向往長生不老法力無邊,就算天界将他們玩弄于鼓掌之間又能如何呢?本就是人心貪婪,無怪那些天神視人命如草芥。
心中所想被戳穿,黎芳顧并沒有什麽感覺,縱使曾經心有怨怼,他也是臣服于天道命數下的一介凡人罷了。
翩再次看穿了黎芳顧的心思,笑道:“或許你不會信,曾有天神,為凡人豁出了性命。”
“太少。”也許全天界也不會有一兩個,會為了區區凡人做出這麽大的犧牲。
眼角微翹的桃花眼一閉,纖長的睫毛輕掃,引翩繼續笑着道:“是太少,可那個凡人,難道不幸運嗎?”
不知為何,黎芳顧覺得,眼前這人的笑裏是無盡的蒼涼,“閣下說的話太有針對性,恕芳顧莽撞,閣下,是在指芳顧嗎?”
“指誰重要嗎?”除了我,誰也不知道那段過往,誰也不記得了。
“不知閣下有何目的?”
“目的...哈哈哈...”引翩大笑着伸手捏住探進回廊來的梅花,摘了一朵放在手中,目光流連,“我,想讓他回來罷了。”
“他,到底是誰?是...那副畫的主人嗎?”若是從前,黎芳顧不确定畫他畫像的人是男是女,可從引翩出現,他就知道了。
或許,他以前,真的遇到過一個神,一個無私的神。
“無私?”引翩笑的眼角都沁出了淚,手中嬌豔的梅花被封吹起,沿着回廊而去。
“誰告訴你,天神該對凡人無私呢?你們凡人的壽命,在我們眼裏不過眨眼逝去數月光陰,千年在神的眼中,都是白駒過隙,何況數月呢?”
“又何論,他所經歷的,不過幾日而已。”引翩捂着臉痛苦的道:“到底是我,沒能護住他。”
黎芳顧緩緩走近,向引翩伸手,“你...沒事吧?”
眼前靈光一過,毫無戒備的黎芳顧睜大眼看着方才還悲恸不已的引翩,直直的倒了下去。引翩伸手接住他,将人放在回廊邊靠着。耳際後現出三片白羽,引翩若無痛感的将它們一根一根拔下,鮮紅的血液順着耳後點點滴落在衣襟,染紅了肩頭的雪發。
“平日他的風神令總故意漏洞百出,偏偏留在你體內的風神印異常穩固,果然,擁有十成法力的鸾陳少神不容小觑,只是無人知道罷了。”
引翩兀自一嘆,到底是不忍毀去鸾陳一番心血,收回三片白羽,改而用手覆上黎芳顧的額頭,須臾之間,風神特有的印記顯現在黎芳顧的眉心,引翩施法為黎芳顧加固了風神印。“等你成仙之日,我的白鳳碎痕會自動消去,屆時風神再找上你的麻煩,我便不會再插手了。”
“若你都不能尋回他,這世上就真的無人能讓他回來了...到那時,我會送你去陪他的,所以,不要讓我失望啊。”
引翩緩緩垂下頭。雖然你不曾等那幾日,但這天宮,我依舊會為你拿下,你的人,我也會護好。
只是,你能不能,早些回來?
身邊的人皺着眉頭,眼皮微微顫動,引翩知道黎芳顧快要醒來。
“若是鸾陳知道我私下找過你,怕是要不高興了。”
白衣素手一擡,眼前的景象再次變化,黎芳顧躺在了黎王府陰濕的地牢中。黎夜見黎芳顧許久沒有出來,憂心的進入了地牢,一進來就看到倒在地上的黎芳顧。
“王爺!”黎夜緊忙上前扶起黎芳顧,好在黎芳顧已醒,并沒有什麽事。
地牢中已經沒有陳鸾的影子,刑架上捆綁陳鸾的繩索沒有動過的痕跡,那個人就如憑空消失了一般。
“陳鸾有異,屬下這就着人去查。”世上無人能夠從黎王府暗衛眼皮子底下出去,這陳鸾,絕非普通人物。
“不必了,他不會再出現了。”
地牢裏發生的一切如黃粱一夢,黎芳顧說不清自己還記得多少,只感覺,有一個人,在他凡人命數的末尾,添了濃重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