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界雲霄殿。

雲流拿着一封白羽為憑的印信進來,“天帝,引翩殿下的信。”

戚離伸手接過,拆開看完,将信化為銀粉散去,擡頭吩咐雲流,“天界近日會飛升一位會武的文仙官,你留意一下,屆時将人帶到雲霄殿來。”

“是。”雲流将此時記在心上,人退到一旁候着。

戚離拿起一本奏疏,粗略的翻看一眼,招了雲流過來問:“近日天界的風聲刮向立天後?”

雲流常在天界行走傳令,消息知道許多,如太子宮的長息般,是本行走的小道全書。“回天帝,是有些人在議論太子和天後的事。”

“哼”戚離将手中的折子一扔,食中二指撫過鬓邊一縷長發,額間閃着火鳳翎羽的紅光,“果然這群神仙都太閑了,不過好在,他們既然開了這個口,本帝也省了個麻煩。”

他已經立了逢誦為太子,這些人還這般沒有眼力見,那就沒有辦法了。指尖紅光流轉,鋪過桌上的一張白紙,鸾翔鳳翥般的筆跡躍然紙上,轉指靈光散去之時,紙上俨然是一副名單。

戚離側目之時,名單飛入雲流手中,“這些人,都丢去給朱雀一族的若何将軍練練手吧。”

雲流仔細看了幾行,辨識出這幾乎就是在天界亂嚼舌根的那群人,也沒什麽意外,畢竟天帝是出了名的護短,這些人既然敢編排逢誦殿下,貶到若何将軍手中也是罪有應得。

數日後,天門外祥雲徘徊,一束白光從下界盤桓而上,直抵九霄,白光之後,隐隐走出一人。那人一身白衣,身前身後都染的殷紅。天兵見狀上前去請:“芳顧仙侍,天帝有請。”

這一身鮮血染就的白衣,就是他在凡間的功績和罪孽,身前是他刀鋒所向殺敵千裏染上的異族的罪,身後是他定國□□護天下黎民染上的功。

“勞煩帶路。”

待他跟着天兵邁進天門那一刻起,身前身後的殷紅全數消去,只剩一襲白衣,過往一切盡數斬斷,世上再無黎芳顧,只有芳顧。

進入天界,他花了兩百年的時間,兩百年的潛心修煉,凡間不再是他所熟悉的凡間,宣朝也不再是他曾經守護的宣朝,而他,也忘了曾經的黎芳顧。曾經他只是屈服于天道之下的一介凡人,沒想到如今他也成了天命裏的一員。

走過曲折迂回的白石長廊,天兵帶着芳顧來到了雲霄殿,“芳顧仙侍,天帝陛下就在裏面,您進去吧,屬下告退。”

Advertisement

芳顧聰明的什麽也沒有多問:“有勞。”

芳顧走進殿中戚離便看見了他,待人走到跟前行禮,戚離毫無疑問的看到了他額間的白鳳碎痕,擡手不着痕跡的為芳顧抹去,戚離叫了起。

白鳳一族在天界還是個敏感的存在,不宜在此時掀起軒然大波。

而讓戚離意外的是,白鳳碎痕之下,芳顧身上還有風神一族的風神印。他倒是沒想到,白鳳引翩會和酃風墟交好,難怪會給他送了個人來,還指明要将此人安置在何處。

戚離問:“你在人間本是掌管百萬兵馬的大将軍,到天宮只能做個文官,可會覺得憤懑難平?”

“回天帝,芳顧不會。”不解釋不讨好,芳顧簡單明了的回答戚離的話。

恰好戚離就喜歡這種不阿谀奉承也不廢話解釋一大堆的人,擡手捏着鬓邊那縷長發,戚離問:“本帝問你,六界之道,是天道還是神道?”

芳顧思索了一番,答道:“神尊以法,法生于天道,然法理不外乎人情,故而芳顧認為,六界之道,是人道。”

“嗯?”戚離淡淡一笑,“還挺有意思,不過,你先為凡人,再為神仙,說這話,可就有未忘卻俗世登極天道的嫌疑了,于神而言,貪戀凡世,罪名可不輕啊。”

芳顧不懼火鳳威嚴,撩起衣擺跪的挺拔,堅定的道:“人有七情六欲,神也不例外,神人壽數過長,七情六欲寡淡,卻并非完全失去。芳顧在凡間活了數百年,早已不同于凡人,昔日過往盡數雲煙,但芳顧依舊認為,神若無情,六界難依,父将不父,子亦将不子,而六界之道,應是人道。”

戚離拿起桌上一本奏疏扔到芳顧面前,繼續問道:“你既說起情,本帝再問你,仙凡相戀是天界禁忌,若神為凡間所愛破他人命格,改凡人命數,是該誅仙,還是連人帶神一起誅呢?”

芳顧心跳一滞,仍堅定的道:“回天帝,凡人專情,既得天神改命,二人心意想必堅如磐石,無論罪名涉及哪一方,另一個怕是,都不會獨活。”

若情感寡淡的神都能做到為所愛不惜一切,那凡人又怎麽會讓對方一人受苦,無論怎麽罰,這兩者都沒有區別。

“你倒是看得通透。”

考校完畢,雲流上前扶起芳顧,将那本寫着仙凡相戀的奏疏撿回雲霄殿的書案上。不一會兒,天界如今的太子逢誦殿下進來,戚離将芳顧指給了逢誦,接下來就是戚離與逢誦私話的時間了。

太子想做的事芳顧聽了個頭,天帝讓他和雲流仙官出去,知道逢誦殿下是想廢改天條,心裏也有了底。逢誦并沒有在裏面多待,約摸一刻鐘就出來了,拜托了雲流,“師尊便有勞你照顧了。”

雲流誠摯的應下後,逢誦帶着芳顧往天罰宮去,“今後你便在天罰宮任職吧。”

“芳顧遵命。”

近萬年裏,天界飛升上來的神寥寥無幾,能在一日之內便升級做一宮掌事仙官的,也只有芳顧一人了。途中時,逢誦忽然問他:“你可認識風神?”

芳顧不解,他第一天上天界,除了剛才見過的,他一個也不認識,“回殿下,芳顧不認識。”

天罰宮離雲霄殿不遠,未走多久,一座莊嚴肅然的宮殿立于眼前,芳顧看着殿前的院中圈着一個偌大的圓臺,上有冷冽的銀白光浮現。逢誦在一旁解釋道:“那是輪回鏡,處置剔除仙骨貶入凡間的罪神所用。”

輪回鏡?不知為何,看着這冷冽的寒光,身體忍不住想靠近,圓臺之上,好像有什麽人,看不清,伸不出手去抓住。逢誦上前拉住芳顧,示意他不要靠近。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芳顧連聲告罪,逢誦扶起他,只道:“你當是忘記了一個人。”

忘記了一個人?芳顧有片刻的慌亂,許多年了,他一直不知道他在堅持什麽,這種往前走卻仍舊茫然無措的感覺,仿佛在今日能得到答案。“殿下,求您告訴芳顧,我忘記了誰?”

逢誦神色微動,嘆道:“天罰宮任職,諸事不可妄待,亦不可苛求,忘記了的,日後有緣,自會想起,若想不起,便是該忘。”

走到天罰宮內,逢誦指着一處道:“那處放置的是天界法則,此處是天罰宮記載的卷宗,盡快熟悉,有疑之處,可到太子宮問長息與言和。”

“是。”

上天界成為仙人的第一日,芳顧就埋進了一堆法度天條裏,內容之多,足以淹沒芳顧。不過幸好,他才在法度天條裏面泡了幾日,神助就上門了。

“言和仙官,長息仙官。”天罰宮外響起了天兵的聲音。

芳顧一愣,起身迎人。言和微微笑點頭,看起來不難相處,一旁的長息更不用說,當下就拿着天條說起這些年總結的技巧來。半日下來,長息伸了伸懶腰,一個不留神把腰扭了,“嘶...言和,言和過來,我腰閃了,幫我正正。”

“...”言和放下和芳顧談論的那卷天條,朝長息走過去,一手按着他的肩,另一只在他腰上按着,“是這裏嗎?”

長息感受了一下,立即道:“有點癢啊!不是,你往左一點試試。”

言和依言往左挪了兩指寬,溫聲問:“這裏?”

“嘶...重一點,你再往右一點點。”

方才的溫柔丢了個幹淨,言和往右挪了一指,重重按下,聲調拔高帶着點邪魅:“就是這裏了。”

“嘶啊...啊言和,你那麽大勁謀殺啊!”長息疼的往後退了兩步,那還管腰扭到了,摸着被言和按過的腰間那塊肉,哀怨的瞪着他。

言和不再管他,走到桌旁繼續和芳顧讨論:“逢誦殿下打算廢改天條的事你知道了?”

“言和,你還真是沒有良心,我腰都青了。”

長息在殿內抱怨,言和恍若未聞,嘴角輕輕一勾,等着芳顧回答。芳顧看着眼前這兩人,失笑着道:“嗯,上天宮那日,太子殿下在雲霄殿提起過。”

既然知道...“那你覺得,逢誦殿下若要行事,該從哪裏起手?”言和目光清明,顯然是心中早有想法,此時想聽聽芳顧的意見。

芳顧手指在桌面輕叩了兩下,若有所思。聽到正事,在一旁已經将言和抱怨了個盡興的長息也過來,半身靠着桌面,等芳顧的話。

都是為了那兩位主子啊。

“魔族可行?”

言和面色淡淡,唯長息眼裏突然溢出色彩,好似驚嘆,“你為什麽會覺得從魔族入手比較好?”

“神族與魔族有數萬年舊怨,這些恩怨雖然随着神魔大戰中魔族戰敗而終結,遺留下來的都是歸向于天界的,然而天界對魔族的條令裏,看似保護他們不為其餘幾界刁難,實則是一種軟禁,如今過去了這麽久,魔族早于其他種族無異,這些條令,明顯對魔族不公。殿下若是想廢改的徹底,從這裏開始興許結果不錯。”

長息與言和交換了一個眼神,見言和煞有介事的點頭,長息就把他們想說的說了,“芳顧,你可知逢誦殿下廢改天條是為何?”

“芳顧資歷尚淺,還請長息仙官賜教。”

芳顧這謙卑有禮的模樣,簡直比言和好太多,長息當即上前拍拍芳顧的肩道:“什麽仙官不仙官的,都是逢誦殿下手底下的人,叫我長息就行。”

“其實說起來,逢誦殿下一心冒天道的大不韪,都是為了我從前的主子,宿遺殿下。具體的事,你後面慢慢就知道了,現在你要明白的,就是逢誦殿下他無心權勢,這麽做,只是為了一個人。”

“情之一字...芳顧明白了。”

言和從桌上抽出那卷天條,擺在眼前,“芳顧說的不錯,與我和長息所想不謀而言,天界那些神仙做了數萬年,早就習慣了天條之下生活的日子,若是從天界下手,觸動了他們只會适得其反,可魔族就不一樣了。”

“沒錯,魔族所受不公,昔日殿下和逢誦殿下到血煞域擒拿洞庭王時就見了,說起來,反倒像天界道貌岸然了,從魔族起手,不僅阻礙最小,見效也是最快的。”長息道。

言和勾起嘴角,“最近殿下擔憂宿遺殿下那邊,這些還來不及細說,我們繼續籌謀一下,随後禀給逢誦殿下吧。 ”

長息用手肘戳了戳言和,挑眉道:“還真是和我想的,如出一轍。”

殿外是九霄雷霆,殿內是兩人默契的交流。芳顧忽然覺得,也許在天宮,他能找回這幾百年來,他始終觸摸不到的,揪着他又避着他的東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