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鐘泊雅的旨意在第二天的朝會上才公布,滿朝的人都十分的惶恐,他們都有點畏懼薛延。先不說他是大陳戰神的身份,他兒時和鐘泊雅交好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要不然,也輪不到薛珂年什麽事了。薛珂年那是真真的沾了兒子的光。
這太和殿上下,人心各異,各有各的算盤,下了朝的薛延更是受到了不少的恭維,吓得他提溜着袍子趕緊回了府。
這府門剛邁進去,還未及外院的門檻,就聽見自家娘親樂呵呵的笑聲,也不知是和誰說的這樣歡快。
娘親的小兒小女都要讀書,白日裏定是不在的。爹爹還在災區,并未趕回來,那便是有人前來拜訪了。
薛延迎頭走過去,就看見那黑紫的袍子上繡着一條暗光流動的龍紋,此人正坐在堂中,笑眯眯的和薛母說着話,逗得薛母樂呵呵的直笑。
薛延撩着袍子走向大堂,欲行禮,鐘泊雅擺了擺手。
“幾時啓程?”鐘泊雅問他,許是和薛母說的很開心,嘴角的笑意一直沒有下去過。
“啓程?”薛母狐疑的看了眼薛延,“可是有差事了?”
“是,母親。”薛延不欲把詳情說給薛母聽,現在薛珂年一人在災區就已經夠薛母擔心的了,如今再添一個他,實在是怕薛母的身子吃不消。
“皇上,我們借一步說話。”
鐘泊雅哼笑一聲,倒是半點沒把自己當外人,徑車熟路的進了內院,直奔薛延的房間。
“母親,我和皇上有正事要說,回頭再給您說差事的事情。”
薛母點點頭,道:“我去給你們弄點菜。牙兒小子許久沒來咱們家吃飯了。”
放眼天下也只有薛母敢叫鐘泊雅牙兒小子了。鐘泊雅兒時一直和薛延厮混在一起,薛母可憐他身來就沒有母妃疼愛,把他當兒子一樣的看待,不是親生,卻甚似親生。薛延這些年不在平京,鐘泊雅倒是代他行了不少孝道。
自從薛珂年和老薛府斷絕關系後,薛府便得了新地開府,但薛延的房間還是和在老薛府時一樣。
薛延的房間裏擺了不少的書架子,上面擺滿了書,薛延回到平京後比在塞外閑多了,特意讓小厮淘了許多書回來。
薛延回到屋中,只見鐘泊雅倚靠在書架上,手上拿着本書翻得津津有味。
左右不過片刻的功夫,他倒是自得其樂了。
“皇上。”薛延阖上房門,像鐘泊雅走去。
鐘泊雅倚在書架上,半張臉都在陽光中,他看着心悸不已。鐘泊雅的母親一定是美極了的美人,才能把鐘泊雅生的如此的好看。
鐘泊雅一手合書,淡笑着,“在你府中就不要拘禮了,天天皇上前皇上後的,都叫生分了。”
薛延輕笑一聲,給他倒了杯茶水。
“那我便不知道要叫你什麽好了。”小時候他還能跟着薛母直喚他“牙兒小子”,或者直接大呼其名,但他現在身居帝位,直喚其名怕不是自己的腦袋想搬家了吧?
“濡域。”鐘泊雅用食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寫了這兩個字,“成年的時候請伯父給我取的字,一直以來只有他這麽叫我,當了皇帝之後,就再也沒聽到過了。”
薛延看着那水痕蘊出來的兩個圓潤潤的字,他似乎記起什麽來了。
六年前他與薛珂年的家書中似乎有提及鐘泊雅就要及冠的事情,他在家書中還附上了自己送給鐘泊雅的成年禮。
薛珂年似是抱怨皇帝太不把這個兒子放在心上,其他皇子成年時,皇帝親自賜字,每個皇子的字都由翰林院挑選數個月裁定,而鐘泊雅,什麽也沒有,他就是被所有人遺忘了的一個皇子罷了。
現在想想,先皇此舉其實早已暗示了鐘泊雅要繼承大統之事。
先皇未成年之時就呈了帝位,沒有字。做了皇帝後,連名字都快被人忘記了,唯有史官記得。
“濡域。”薛延淺淺一笑,若是讓他那死板的父親知道自己膽敢叫皇帝的字,一定會敲破他的腦袋兒,但是他很喜歡這樣和鐘泊雅待在一起,可以忽略他的身份地位。
在他的面前,他只是個被俗世纏身的少兒郎,不是肩挑重擔的一國之君。
很多時候他在邊疆那個苦寒之地,差點都撐不下去,可他只要一想着,只要自己凱旋而歸,不管是哪個皇帝,都要封他為将軍,到時,他便有了自己的地位,他想要護着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也是很容易的。
誰知道啊,造化弄人,現在的鐘泊雅手上握着所有人的生死大權,也讓別人對他恨得牙癢癢。
薛延手指輕輕揩着桌上半幹的水漬,嘴角那點淡淡的笑意取悅了鐘泊雅。
鐘泊雅很喜歡看他笑,他笑起來的樣子能讓他開心很久。只是這個人做了大将軍,變得嚴肅了許多,在宮中時都板着一張臉,也不知道誰欠了他幾百萬銀兩。
鐘泊雅很懷念十年前的薛延,那個時候的薛延是個風華正茂的少年郎,他的才情不是京城中最出色的,卻是最得鐘泊雅心意的。那時的鐘泊雅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即便再怎麽的早熟,也不能明白薛延為什麽要上戰場。
此後的許多年裏,鐘泊雅都活在噩夢之中。
每每閉眼,他都怕見到一個血淋淋的薛延提着自己的腦袋與他告別。
幸而,十年過去了,薛延的項上人頭還好好的。現在在平京中,除了閻王爺想要薛延的小命他做不了主,薛延的小命就是他掌中物。
鐘泊雅自認不是個有掌控欲的人,可是在政事和薛延這兩樣上,他強勢的不容置喙。
“衡臣。”鐘泊雅帶笑着看着薛延,他的笑意印在他那一雙明亮的瞳孔中,随着光線射進了薛延的眼中。
薛延微微有點愣怔。
他的及冠禮是軍中的一衆老前輩給他辦的,大家不過聚在一起吃了個酒。那天他比旁人多了塊肉而已。他的字是父親取的,黑字印在紅紙上,封在家書裏。一點儀式感也沒有,就這樣度過了他的及冠禮。
他不知道鐘泊雅的及冠禮是怎麽辦的,從父親的埋怨的口吻中,他似乎能體會到他那時不受重視的處境。
誰也沒有想到,先帝連及冠禮都不願給的一個落魄皇子,會是這大陳的繼承人,他生來沒有母親,也不曾有父親的疼愛,在醜陋的後宮中長大。因為無權無勢,所以撿回了一條小命。
每天跟在不起眼的子弟身後混日子,誰能料到這兩人,一個成了皇帝,一個成了大将軍。
兩人凝望着對方,似乎都從對方的眼睛裏讀出了這層含義,不免的笑出了聲。
他們之間還是回不到過去了。
身份,地位。
年紀,閱歷。
一樁樁,一件件,都告訴他們兩,兩個人已經變了。他們都長大了,成年了,不再是以前的那般,沒有什麽心計,沒有什麽顧慮。
“若是被我父親知曉......”
“定會讓我請賜大不敬之罪。”鐘泊雅代他說完了下半句,薛延笑笑,心想鐘泊雅這些年和薛珂年打交道,倒是把他老父親的心理摸了個底透。
說實在,他也不知道鐘泊雅是怎麽做到的,明明小的時候是個愣小子,現在長大了,那雙眼睛,像是能洞悉一切似的。在朝堂上,喉嚨底發出的一點輕笑都能讓底下的人抖三抖,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麽事腦袋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