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薛延到橫河的時候天剛傍晚,猩紅的雲朵染了半邊的天,好看的像是水粉調出來的顏色,有點假。

驿站的房子不算破,向驿丞登記入住了之後,他無聊的只能躺在屋子裏看着屋頂發呆。

他想仔仔細細的把自己和鐘泊雅的關系理清楚,這樣回京之後自己就能用一種“正常”的态度面對他了。

薛延已經記不清自己出京去塞外時的場景了,那個時候的鐘泊雅只有十三歲,還是虛歲。他生辰小,不幾個月就多了一歲。他随着蔣成大将軍出塞外時,他已有十六歲,那個年紀在京城中的富家子弟多數已經娶妻生子了。

薛延枕着胳膊想着自己還沒離京時候的事情,只覺得懷念。這十年來他在塞外,沒仗打的時候,總要把這些溫馨的小事拿出來嚼一嚼。而鐘泊雅在他的反複回憶之中,變得越來越美好。

現在乍一見到真人,真真是不一樣了。

牙兒小子已經長大成了大陳的男子漢了。

薛延望着頭上從房梁,笑得有點無奈又有點惋惜。

小時候的鐘泊雅雖然是個孩子,但皇子畢竟是皇子,從不會像個尋常孩子一樣到處亂瘋。

他跟在薛延的身後,薛延上樹下水,他只會跟在薛延身後,怯弱弱的看着他,從來不敢和他一起,怕看管他的嬷嬷知道會教訓他。

他在宮中的日子不好過,那些奴才向來看人下菜,如果不是薛延護着,将那些奴才都教訓了個遍,也不知道鐘泊雅能不能長這麽大。

等到薛延開始上私塾讀書之後,他便不再上樹下水了,沒事做的時候會說上幾首詩酸上兩句,但自己所說的東西鐘泊雅似乎永遠都知道。

永遠亮着眼睛告訴他,這是太傅布置的作業。

薛延很是咋舌,那個時候的鐘泊雅才多大啊,居然學那樣多的東西。而且他一得空就粘着薛延不放手,哪來的時候看書做功課?

也是被鐘泊雅打擊透了心之後,他才轉文為武,開始努力學武的。

十六歲離京的時候,牙兒小子很是難過,他總覺得薛延會一去不回,和薛延鬧了許久的脾氣,直到薛延離京前,才肯同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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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的薛延已經知人事,是個大小夥了。他在屋裏準備離京的物件,李季偷偷跑出宮求他進宮看看鐘泊雅。

鐘泊雅和他賭氣,兩天沒有好好吃飯,加上換季,一時得了風寒,高燒不起,昏昏沉沉之間一直在哭。

薛延很是震驚,怕是又是那些奴才偷懶,如果有好好照料他,怎麽會讓他生病呢。

宮門早就落了鑰,也不知道李季是怎麽出來的。

但他就是跟着一個太監進去了。

現在仔細想想,那個大太監怎麽都像先帝身邊的那位。

但那時的自己滿心都擔心着鐘泊雅,根本沒留意是誰帶他們進的宮。

鐘泊雅燒的厲害,喂進去的藥又給吐出來,渾身滾燙還喊着冷。薛延只好自己脫了衣服爬進被窩裏給他暖身子。

李季将藥碗擱在床邊便退了下去,給他們說體己話的空間。

薛延捧着鐘泊雅燒的通熟的臉蛋,将碗邊抵在他唇邊,但昏沉的鐘泊雅根本沒有開口的意識。他只好含了一口苦澀的藥汁,咄到他的口中。

舌頭撬開鐘泊雅的牙齒,那藥汁一下子就從自己的口中轉到了他的口中,反複幾次後才将一整碗的藥給喂光。

薛延摟着鐘泊雅,貼着他滾燙的額頭,心裏有一大堆的話想跟他說。

十多年過去了,他也不記得自己都說了些什麽,無非就是要護着他一輩子這樣的傻話,現在的鐘泊雅根本不需要他護着。

想到這處,薛延忍不住的輕笑。

笑那個時候的自己傻得無可救藥。如果自己沒有跟着蔣成将軍遠赴塞外,而是陪着鐘泊雅,他們兩之間會不會就沒有這樣的生分了呢?

倘若這些年來,他不曾缺席鐘泊雅的人生,他們兩之前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局面?

回不去的曾經,和不知道的未來,現在不上不下的局面,薛延十分的想要逃避。

就算鐘泊雅現在待他是特殊的,那也是看在兒時的份上。人心難測,誰知道他在塞外呆了那麽久,心裏想的還和以前一樣不一樣呢。鐘泊雅現在和他拉開距離是對的。他的命無比的金貴,應當對所有人保持警惕。

誰都可能會要了他的命,包括他薛延。

鐘泊雅變了,他何曾不是呢。

他們不是變了,是都長大了。

因為長大了,所以顧慮變多了,就算沒有時間,沒有距離,他們所考慮的也都不一樣了。

他不再是十年前那個毅然決然離京的薛延了,鐘泊雅當然也不會是曾經那個唯唯諾諾的少年了。

想開這一點,薛延的心裏舒服了點。他翻了個身,窗外的月亮十分的皎潔,月光将窗柩上,鍍上了一層銀框。

這樣明朗的夜晚,正如現在他的心一樣,一片明朗。

想通了一切的他,現在滿心的激動,胸腔中有股氣翻騰着想要出來,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要是鐘泊雅在他的面前,他一定好好的向他道歉,告訴他,這些年來自己是多想念他。不管他信不信,他都要說給他聽。

對,他此時此刻,十分的想要見鐘泊雅,那種迫切的感情,壓抑不住,直沖他的天靈蓋。

如果不是還有點理智在,他真的就要上馬回京了。

他在床上翻滾了無數次,從床上坐了起來,這種情感,一定要真真切切的讓鐘泊雅知道才行。

他在驿站的房間裏翻找了半天,才從櫃子裏找出一方硯臺,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經長了毛,毛筆也是炸開了花,連紙都受了潮坑坑窪窪的十分的不平整。

薛延不想自己的這份心意這樣呈到鐘泊雅的面前,打算先用這紙寫下,明日上鎮上去買了好的筆墨再謄抄一邊。

打定主意後,薛延開始研磨下筆,等到自己完成這封不會送出去的信時,天光擦亮,打了哈欠上床睡得深沉。

他許久沒有睡這樣舒坦的覺了,誰知一覺睡醒竟然是晚上用膳的時辰了,更可恥的是,自己是被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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