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目連換掉濕漉漉的T恤衫,整理好報告來到書房裏。

他還帶來了削好的梨子,一手端着盤子一手捧着整理好的報告,對半夜加班居然沒什麽怨言。

荒還在接電話,正襟危坐,嘴上說話的語氣分明是在讨價還價:“青大記者真會開玩笑,你說的那個煙什麽已經早就不在我這兒工作了,你們記者消息不該很靈通嗎?”

一目連知道電話裏那人是誰——應該是帝國最出名的戰地記者青行燈了。青行燈一年前剛從前線上撤下來,沒活找活,硬生生當起了帝國電視臺主播,現在也算得上是帝國的大紅人……她大約是一目連見過的最勇猛的向導了,扛着相機滿世界飛,沖進哨兵隊裏嚷嚷着讓開讓開擋着姐姐財路了,身後跟着她的哨兵,她的哨兵是從聯邦叛變過來的,扛着比人還高的長刀,有誰膽敢多看青大記者一眼,她就磨刀霍霍向流氓。

想到這裏一目連忍不住笑了起來,咯咯的笑聲傳到荒耳朵裏,荒一時有點兒沒聽進去青行燈那兒說了什麽。

他幹脆開了免提,青行燈在電話那頭算總帳:“我怎麽可能信,荒元帥您是不是都解雇她三次了?隔着個電話接收不到精神暗示就以為我好糊弄了,也太小瞧我了吧?”

荒坦白道:“不是,就算沒隔着手機我也不會收到的。”

青行燈:“……”

青行燈後來的語速太快,一目連沒聽清楚說了什麽,只知道荒這麽冷言冷語的人居然能和青行燈互相擠兌吵上一架,他簡直像是見了新天地。一目連幹瞪眼站在一旁,聽到青行燈最後猶如反派boss一樣大喊一聲:“你等着,我不會放過你的!”說完就啪地一聲挂斷了電話。

荒不以為意,把通訊器丢到一旁,看到那一大盤梨子:“嗯?”

“你上火了。”一目連沒追問發生了什麽,遞了根牙簽過來:“梨子降火。”

荒接過,嘗了一口。梨是一目連精心挑的,鮮甜香脆,切成恰能入口的小塊,泡了冰糖融的水,格外滋潤。他漫不經心地誇了一句,并不想在此着太多筆墨:“煙煙羅秘書官又被辭退了,老規矩你知道吧。”

一目連懸着的一顆心又掉了回去,他确實感覺不到荒的心境有任何起伏:“知道。”

根據軍部的規矩,上校以上職位的哨兵在職期間秘書官因為某些原因被辭退、犧牲了,則由哨兵綁定的向導暫時接任秘書官的工作。算上這次,煙煙羅已經被辭退了四次,但因為各種陰差陽錯,這還是一目連頭一回真正接手這個任務。

“這是元帥要的資料,情報科剛剛傳送過來。”一目連将報告書遞過去,紙還熱乎乎的。他已經光速浏覽過一遍:“已經查過各戶貴族的‘家族成分’,大多歷史悠久,自聯邦建國以來并未有與聯邦牽連的痕跡。包括私底下的黑生意,也一致避開了與聯邦親近的勢力。”

他雖然出身貴族,但也絕不會昧着良心幫那群老古董說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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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略一思忖,道:“知道了。還有一件事……”

一目連見他微微停頓,知道是自己反問的時候了:“請說。”

“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裏,帝國是否發生了什麽算得上‘變故’的事情?”

荒幹淨利落地把梨子消滅了——當然,還留了一半。他随口一提:“我聽見你咳嗽了,這些你吃。”

這是祈使句,沒什麽好商量的。

一目連有些意外,想起自己只拿了一根牙簽過來。

不過這還算在工作時間內,身為下屬他自然不能當着上司的面吃東西。一目連雖然應下,卻沒打算吃。他略加思索,實在沒什麽線索,只好實話實說:“我想沒有。”

“這原句我也問過別人,但她說有。”荒腦中浮現出某個天大地大我最大的哨兵小姑娘的樣子,那小姑娘險些用語音留言占滿了他通訊器的緩存,“猜猜看?”

一目連彎彎嘴角——今天的荒元帥怎麽這麽愛玩?

他鄭重其事地回答道:“沒有吧。”

荒點點頭:“你察覺不到很正常,畢竟這事和你有關。”

果然一目連睜大了眼睛,臉上顯而易見寫着疑惑二字。荒也無意吊人胃口,說道:“她的回答是‘一目連上将竟然被白塔安排相親去了。’”雖然荒指責過很多次白塔不該聘用童工,但金魚姬仍在白塔哨兵部工作,知道這事也不奇怪。今晚他才與她通過電話,确認了這件事。

一目連呼吸頓住了,那種被人捉到把柄的惡心感又不住地湧了上來:“我……”

“別誤會,我并沒有找麻煩的意思。”荒說。

如果這是在拷問戰俘,這短短一句話就足以判處死刑了。荒心中冷哼一聲,心說你居然還想瞞過我,以為我死了就背着我去見其他哨兵了嗎?他心中滿是憤懑,但又已經和桃花妖達成了共識,這頁算是揭過去了,他不該咄咄逼人的。

這話在一目連聽來就是另一番意思了,單單感知荒的情緒走向可以,但畢竟不能讀心啊。

就算是根本不在乎,那又有什麽呢?

自己分明也是不想他知道的啊。

一目連并沒有留給自己太多時間去感慨便恢複了狀态,心中已經有了準備:“是我考慮不周,可變故又是怎麽回事?”

荒就把從那哨兵那裏拷問出來的消息轉達了一遍,一目連聽了之後只覺匪夷所思:“元帥的意思是,所謂的‘變故’是指白塔幫我重新安排了哨兵?這……”

這顯然不符合邏輯。

一目連和聯邦一點關系也沒有,且不說家庭背景是帝國紮根了幾代的貴族,自從覺醒成為向導以後就一直接受着軍校與白塔的“半監視”,這也是為什麽與首席哨兵結合的任務會降到他頭上的原因之一。

因為他絕對忠誠于帝國皇室,絕對不可能叛變。

“我知道。”荒簡短地說:“這事會交給特務科去處理,是時候讓安插在聯邦的卧底做點貢獻了。”

話是這麽說,可他心中仍然浮現出一種可能性。那可能性極小,可一旦代入進去,許多疑點竟然都是說得通的——當時那個哨兵頭子一直盯着一目連的方向看、一目連與哨兵相親是足以讓他們臨時更改作戰計劃的“變故”、那位被炸死了的向導無論情況再危急也沒真正下手傷害一目連……

這些事情拼湊在一起,指向一個事實。

他們的目标,就是一目連。

察覺到荒反常的反應,一目連适時地問了一句:“今天份的……”

這話聽起來怎麽有點委屈?“嗯,差點忘了。”荒沒把他的想法告訴一目連,只是勾勾手指。

荒的口腔裏還有剛吃的梨味,泛着糖水甜膩的香味,沁人心脾。一目連琢磨着糖的份量對于哨兵的感官來說似乎有點多了,下次該加得更少一些……

“你換漱口水牌子了?”荒突然道。

一目連心中猛地一跳——那是他睡前漱的,那味道居然到現在還能嘗得出來嗎!

他老臉一紅:“嗯,高○潔前天超市打折……”

“換回去吧,這個味道有點刺鼻。”荒并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的意思,簡單交代了一下就過去了,也假裝沒注意到一目連逐漸紅起來的耳朵。

一目連心說漱口水不都一個味麽,無奈心中還有點小小的欣喜,還是答應了:“好。”

他心潮澎湃了一會兒,也就沒注意到荒轉瞬即逝的笑意。

那笑意很快就消失了,荒忽然說:“我今天去見了桃花妖,那個白塔管理處的向導。”

一目連心驚肉跳:“找她做什麽?”

既然真話不能說,荒就只能睜眼說瞎話:“她照顧你,去謝謝她怎麽了?”

一目連的表情登時像見了鬼一樣,好在他并沒有感受到精神連結那頭的人有生氣的意思。

荒并未細思話裏的內容,在略顯昏暗的書房裏,他那對璀璨的眸子格格不入,一目連想逃避又挪不開眼。他停頓了片刻才說:“她牆上挂了23屆全體哨兵向導的合照,你怎麽在那上面?”

一目連應該是24屆的,身為校裏的紅人之一,出現在校報上許多次,想知道這個并不是難事。

兩個分院兩不相通,甚至在大部分系別中,兩邊的課也都是分開上的。哨兵向導與生俱來的吸引太過強大,軍校創辦十多年後不得不作出了這樣的改動。軍校報社為了賣出更多的校報,在向導院誇隔壁的優秀哨兵,在哨兵院誇優秀向導,這樣促進哨向友好互惠互利互相幻想的行為也是被校方默認的,以至于最後這類沒營養的東西幹脆占了兩大版面。

一目連就榮登了幾次哨兵院的校報,這他本人是知道的。且不說後來校園網論壇有多火爆,他甚至就硬着頭皮去過一趟哨兵院,深刻體會過哨兵們日常的消遣話題有多麽接地氣、哨兵院版本的校報上所謂的交流版面有多麽低俗。

荒早在一年前就特地查過一目連的資料,也知曉了這件事。可他卻出現在了桃花妖的畢業照裏……也沒聽說有什麽雙胞胎兄弟啊。

一目連暗叫不好,連忙推出一道“安心”的精神暗示,一邊磕磕絆絆企圖蒙混過去:“不記得了。當時應該是在幫忙跑腿吧,被誤拍了。”他去過桃花妖的辦公室,對那照片有點印象。照片上有許多人走了神,就算被誤會成是抓拍也不奇怪。

“這樣。”荒若有所思:“回去休息吧,明天皇室要來人,別忘了。”

“好。”

一目連道了晚安,沒忘了拿走那半碟梨子和牙簽,心裏祈禱着荒不要再對那張畢業照起疑——那并不是什麽畢業照,而是23屆理論課班上成員的合照,那門課他跳了一級,自然會出現在“畢業照”上。

當年那班上被懷疑有個向導潛入了哨兵院,雖未被抓現行發現身份,但也确實從哨兵院叫回了櫻花妖的哨兵——櫻花妖因為一場意外,險些被大量複雜的情感淹沒而墜入“井”中,桃花妖哭着來求他幫忙,他不得不在三更半夜去一趟哨兵院尋求支援。

違反軍校的校規,輕則降職,重則從軍中除名,他不敢冒這個險。

這個秘密應當一輩子沉沒在他的精神屏障裏的,哪怕是荒也不能知道。

tbc

預告:

忽然一根神經揪住了他,一股不寒而栗的不安湧入心頭。他連脫下的外套都忘了穿走,搶過雨女的望遠鏡——那座偌大城市裏他唯一熟悉的建築物正置身在滔天火海之中。

*井:(這段是複制的)被稱為靈魂黑洞,陷入神游的哨兵或者被情緒淹沒的向導意識最終消失的地方。從肉體上來說沒有死亡,但是已經幾乎不可能再被喚醒。

*(補充說明)混沌:當向導被大量複雜的情感淹沒或精神屏障被強行粉碎的時候可能發生的狀況,會産生昏迷或情感紊亂。經過訓練的向導大多都能将自己從混沌狀态中解脫出來,未經過訓練的向導則可以在己身哨兵的安撫下解脫出來,所以并沒有“神游”那般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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