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平日裏常年歌舞升平的歌劇院中是一片可怖的寂靜,這座足以容納六千人的地标建築物無論白日黑夜幾乎演出就沒停歇過,而如今卻連一絲細微的響動都能在整座館內幽然回響。
這次荒元帥學得很乖,足足叫了上百號人持槍包圍了中央歌劇院。
這要還能翻車,可就不僅僅是身敗名裂那麽簡單了。
上百號人,其中哨兵占了半數,而這過半百的“獸群”冷靜地在公共向導的協調下搜索着歌劇院中的動靜。裏面的人不出來,自然就得沖進去,軍隊在前方開路,他倆就站在外邊等着人彙報情況。
倒不是因為慫,只是再莽撞地沖進去怕是要被人聯名提交彈劾信罵死了。
荒的右眼皮還在跳,那意味着有兇兆——不過那都是封建迷信的說法,誰也不能确定真假。
通訊器連接正常,正當荒幾乎要以為這一趟白跑了的時候,通訊器那端忽然傳出一陣難以理解的嘈雜聲。
絕了,這都能翻車!“走了。”荒掏出槍沖進去,一目連還在身後面無表情地宣布着這次行動終于獲得了在歌劇院中開槍的許可。他嗤笑一聲,這新任秘書官還真是做事周到、無微不至,這種情況下還能想到那樣瑣碎的事情!
歌劇院為了保證密閉效果,屋頂采用了不透光的設計,也不知為何沒人開燈,四周漆黑一片,方才門外還是一片豔陽高照,令人的視覺一時難以适應。
撲面而來的不止是黑暗,還有大計量的向導素。
荒的表情一時間有些古怪,任何一個哨兵接觸到這樣濃度的向導素都不會太好過。一目連本想幫他調節,避免行動狀态被這濃度過高的信息素影響——少量的向導素對于哨兵而言是調節,可一旦太多了,反而會變成引發哨兵狂躁症的危險因素。
一目連和荒身高差了很多,他不得不跳起來才能接觸到荒的意識雲。
意識雲中仍是一片寧靜,絲毫沒有受到外界幹擾。
——和之前病房裏那次一樣。
一目連還來不及懷疑,就有更緊急的事情發生了。歌劇院深處忽然閃起刺眼的亮光,他來不及反應。這才剛适應了黑暗的環境,遇上這麽強的亮光哪敢再睜眼!
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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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有不少哨兵慘叫起來,大約都是将視覺圍度調到了最大的,猛地碰見這光亮,就和沖上去同太陽來個猛烈的深情對視沒什麽區別……一目連了捂住眼睛,強光卻還是透過手指照過來,他只能聽到許多人在往回跑,像是要逃避那刺眼強光的照射。
哨兵最怕對五感的刺激了,通常情況下向導能解決問題,可在這信息素四溢的環境下,他們連稍微的自我調節都做不到。
他聽到有人在自戳雙目,那并不誇張,被強光灼燒的痛苦并不比拿刀捅自己一下要好,更何況這些哨兵身上多多少少都有點狂躁症。
一目連想去拉荒的衣袖,一陣人流沖過來,竟是将他撞到了一邊去!
強光突然消失了,歌劇院又恢複了漆黑,這麽一看,一目連突然明白那強光的意義為何了。
人眼被迫适應了強光,卻又重新被丢到黑暗裏時,視力無論再好也什麽都看不到,而在這短小的一至兩分鐘內,足夠一批訓練有素的士兵做很多事情了。
他有些慌亂,四周一片昏暗,簡單的精神連結并不能支撐他在這一片信息素魚龍混雜的地方找到他的哨兵。他四處摸索,撞到了很多人。
“連。”
一個聲音在叫他,是那個他做夢都心心念念的聲音。
是荒。
他伸出精神觸手,他需要盡快幫荒解控,這樣才能打破如今的僵局。他回過頭去,卻心中一涼——身後哪有那熟悉到刻骨銘心的身影?
不……那不是。
黑暗之中他也看不清楚,但他有一種直覺,那兒有個抱着流光四溢的匣子的姑娘坐着,像是在看笑話。她沒有出聲,可是笑得非常溫柔,溫柔得像是要用熾熱的心融化什麽。
是那僅僅用DNA就可以僞造出人聲的匣子!
荒在那紙廠中流了那麽多血,要獲得他的DNA簡直不能更容易!
——聲音是僞造的。
一目連作出判斷,瞪大了眼睛。可是剎不住車了,二人的精神觸手在空氣中交接,他想起自己關于安倍晴明那篇論文的猜測,驚恐地一把将那精神觸手拍開。兩位向導進入了無聲無息的交戰,那姑娘企圖再嘗試一下,還是被他甩開,那泛着銀光的精神觸手在空中被拍散,很快又被收了回去。
不過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瞎跑什麽!”一目連聽到身後傳來荒的聲音,這次總沒錯了吧,他想,沒有猶豫就遞上了強迫哨兵适應這片突如其來的黑暗的暗示。
這暗示是有效的,荒開了一槍,那匣子尖叫一聲,空氣中便散開了撲鼻的血腥味。
荒握住他的手,狠狠掐了一把:“連我的聲音都會認錯?”
荒暫時性地犧牲了嗅覺和味覺以換取适應黑暗的能力——對抗那道閃瞎狗眼的白光實在至關重要,否則哨兵們也不可能至今還沒有恢複過來。視覺圍度開得越高,受的視覺創傷就越多,荒已經算好的了。
一目連頓時很不好意思,他緊緊回握,方才那一瞬間的信息素交流把他足足吓了一大跳,所幸他的安全感随着哨兵如影随形地跟來,瓦解了那片刻的驚慌。
不……哪兒有點怪。
為什麽他的精神觸手少了那麽多?那匣子的精神觸手并不強,可他卻連徹底擊潰那些精神觸手都做不到,直到剛才為止,使用向導能力時都有種頂着大姨父痛強撐着出門上課的謎之厭惡感。
難道是這空氣中有問題嗎?他不安地想。
直覺告訴荒,隊裏從方才暗燈之後就多出了不少人,在一目連的幫助下他的聽覺并不受向導素的刺激影響,他能聽到許多隐匿到在雜音中的刀進、刀出、血液噴湧的聲音。
這歌劇院內能活動的空間本就狹小,擠不進太多人,荒雖然預料到了意外,但是無法避免強行沖進來,以至于被敵人反将一軍。這樣下去別說抓到那個女人,說不定還會被她趁亂搞出什麽幺蛾子。能從那火海裏逃出去還毫發無傷的向導,絕對沒有那麽簡單。
向導素炸彈、超強LED燈,目标的都只有一個——暫時性地擊潰在場的哨兵。
荒算是搞清楚了,這根本就是場甕中捉鼈!
包括方才捉住那個手持匣子的向導,全部的發展都在那聯邦女向導的計劃之內——聯邦毫無疑問是下了血本,将國內最頂尖的向導派遣過來,為的就是在間諜戰中将帝國打得落花流水。
由于濃稠向導素的幹擾,在場的哨兵哪怕接受過軍校最嚴格的培訓,也無法完全不受控制。
他能感覺到隔着手套,一目連的手逐漸冰涼,哨兵躁動的情緒刺激着在場每一位向導,互相影響、惡性循環。就連一目連也不例外,何況這位上将拜他所賜,至今仍是最易受影響的未結合。
一目連雙肩幅度微弱地在顫抖。
荒突然知道了該怎麽做,咬緊牙關:“全體聽令!”
一目連被他驟然調高的音量驚到,正想說什麽時卻被旁邊的人險些擠到了邊上。
在短短幾秒內将訊息傳遞出去的方法,除了賴以生存的現代科技,還有最原始的那種,最遠古的野獸用以群聚的本能。
——吶喊。
荒用力将他拉回來,然後伸手捂住他的耳朵。
人類智化後用語言交流和信息傳遞代替了這項最原始的技能,可它從未離開過。
就像這樣……
荒爆發出為數不多的怒吼:“重新列隊!”
違者直接槍斃。後半句他沒能說出口,鮮血不斷地從他耳朵裏汩汩流出,染紅了他肩膀上重碩的肩章與璀璨的绶帶。他不得不犧牲了聽覺上的感知去等價交換,這叫破了喉嚨的聲響響徹了整座歌劇院,搖搖晃晃地傳遞到每個士兵的耳朵裏。
這是在科技尚未發達時期,軍隊利用哨兵特殊的聽力水平創造的通訊手段——哨兵們在塔上呼喚遠處另一座塔的同伴,從而傳遞消息。單純的呼喊,最野蠻,可在這雜亂無章之中卻也是此時此刻最适合的方法。
像是被從睡夢中喚醒,本就訓練有素的軍隊齊刷刷動起來,一片混亂的形勢逐漸恢複了正常。而沒能自然回到列隊裏的,自然是……
軍人們很明白這意味着什麽,他們會檢查身邊的人是否還是原來那一個,如果不是就直接開槍打死,這是軍校生存演習時的一項考核,沒人會不記得。
可是一目連看到那血的時候都懵了,活像被抽了筋扒了皮:“元帥!”
一目連難得生氣,不過荒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軍隊的人很快就把電閘重新打開,他貼心地想幫荒把視覺圍度調回來,這次卻失敗了。
不到十米的觀衆席上躺着一位銀發的姑娘,腹部是大片染紅了雪白短裙的深紅,她手中确實抱着一個黑色匣子,同荒夢中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她還在不斷抽搐着,嘴邊飄散着支離破碎的咯咯笑聲。
“叛徒,叛徒——”
帝國的軍人們迅速将她包圍起來,不由分說地先用抑制信息素擴散的刑具将她扣押起來。
她沒有反抗,只是一直在嘶啞地用尖銳的嗓音尖叫:“叛徒,嘻嘻……”
這歌劇院中為何只有她一人?方才打開超強LED投光燈的又是誰?一目連腦中閃過那只語氣清冷的黑貓,還有那個尖銳笑着站在滔天火海中紅眸黑發的女人。
她的精神力應該很強大,混跡在這片人海中,一目連竟然無法搜尋到她。
荒也不行。準确地說是人太多了,各類人聚焦在一起,若是那女人趁着方才爆燈時一片混亂混跡進來也并非不可能。
該死,還不如不叫這麽多人來,淨添亂!
就在他以為那女人或許跑了的時候,回頭一看,那女人竟然就站在散去的人群正中央,身着混淆視聽的軍裝,也不知是剛從哪個倒黴蛋身上扒下來的。她似乎對事情的發展感到了意外,卻分毫沒有被逼到絕境的忐忑,甚至還有些從容。
“久聞大名,不愧是帝國一國之帥。”那女人鼓掌道。
她還有話要說,不過荒并沒留給她說話的機會,舉起了槍。
他是來報仇的。
一目連忙攔住他:“元帥,不可以。”這或許是對共鳴炸彈情況的唯一知情人。
女人對槍口只剩下一片坦然:“荒元帥要殺要剮随便吧,愛人受到生命威脅的滋味可不好受吧?是呀,是呀,當時我也是這樣,在那一片紅楓下遇到了他。他救了我,教我飲血、噬肉,告訴我那樣便再也不會遇到危險……”
“同樣是為了愛情呀,我從不後悔。開槍吧,為了幫您的愛人報仇,來吧。”
她樂呵呵地笑着,誰也沒有聽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雖然是報仇,可一目連如今畢竟性命無憂,她為什麽要特地這樣說?
最後荒放下了槍,幹澀地命令道:“抓起來。”
女人沒有反抗,任由哨兵大軍将她圍起來,她在哨兵兇狠的控制下搖搖晃晃,一目連這才發現她仍是一個未結合向導。
或許是察覺到了來自這位敵人的同情,她詭異地笑起來:“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同情我。
她投來一個哀悼的眼神,那時候一目連還沒弄懂那究竟是什麽意思。
荒随意地擦掉了淌了一脖子的血,過來拍拍他肩膀,他心中的陰霾不動聲色地就散了。
“回去了,**,又要加班。”
“嗯……”
荒元帥罵罵咧咧,臉上卻是久違的發自內心的笑,他看得着迷,以至于那一瞬間誰也沒料到。
他看到歌劇院舞臺中央長着一簇花,血紅色的,挺好看,旁邊站着一只黑貓,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在那裏的。
那女人不是被抓走了?
冷汗驀然浸濕他的背脊,然後他才想起來,那是不是叫彼岸花?
金魚姬“摔成一灘”的黑泥中長滿了猙獰的眼珠,那上面盛開着妖豔的彼岸花。那是荒的夢。
他忽然有一種猜測——萬一那共鳴炸彈是一個人負責“接線”,一個人負責引爆呢?那匣子像是出來送人頭的,與他信息素交流過,荒也通過他間接交流過,如果真的按照他的假設……
萬一,那黑發紅瞳的聯邦女向導有兩個?
“荒……”
來不及了,他承受不了萬一的風險,正想展開精神屏障加以抵擋,心中卻咯噔一聲。
他的精神觸手确實少了,比方才更少了,寥寥一撮已經很難再築成精神屏障,更別提是足以籠罩二人的量。
一目連想也沒想,幾乎是本能,将那罩子甩到了身旁那人身上。
一剎那間他眼前好一片光怪陸離,扭曲的色彩妖豔絢爛,可卻像是有尖刀正在逐漸将他絞碎,他變得汗水涔涔。
“我好怕,連結那頭沒有回應了。空蕩蕩的,好可怕……現在才幾點,怎麽天這麽早就黑了,帝國什麽時候這麽窮了?”他耳邊響起那個向導在荒電話裏自言自語的聲音。
有什麽正從他眼眶中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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