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将,回回神。”

一目連手中的文件差點掉了一地,他并不是有意竊聽荒與醫生的對話,但他身為秘書官,就算荒有意将他支走,也是要敬業地把事兒辦完就回來的……

被點名批評,一目連恍惚地回過神來,果不其然全車的哨兵向導都在看着自己,他自覺難為情,連忙低頭:“抱歉。”

醫生一個小時前就走了,現在還留在小卡車裏的這批是來彙報實時戰況的。他們大多是負責不同區域聯同作戰的指揮官,個個急得火燒眉頭,都管不上要多關心關心這位狀态異常的向導上将。

“B24轟炸中隊傳來捷報,在聯邦16軍區的轟炸成功了。”一名中将念出了剛剛收到的訊息,衆人卻絲毫沒有舒一口氣的意思——這是剛才到現在為止唯一一個好消息。

一名中将立刻說:“元帥,特務科的向導已經查過一次了,起初我并不認為我們軍方中仍有叛徒和卧底,但是我們不得不這麽懷疑,畢竟,作戰計劃全被聯邦摸得一清二楚,敵人又不開天眼,怎麽可能……您懂我的意思,雖然我也不想猜疑自己人,高層裏出叛徒也太誇張了。可是事實如此,不得不承認。”

荒瞥了一目連一眼,也不知道有沒有把中将的話聽進去:“嗯。”

“我們是否能合理懷疑,這個軍方的叛徒擁有反向導‘監控’的能力?”中将又說。

一目連很不安,沒有回應荒元帥的目光。好在中将的話令他轉移了注意力,他想起自己在井中聽到自己陰暗面假扮的紅葉作出的那些猜測——荒是來自聯邦的卧底?真的嗎?他自己的內心深處竟然是這麽想的?一目連不敢完全肯定,他并未發現過異常,但是以荒的抗幹擾能力,要強行屏蔽自己的暗示也不在話下。

二人并未正式結合,互相有所隐瞞也不足為奇。

但無論情感上還是理智上他都不願意抱有這樣的懷疑,至始至終沒再開口。

反向導意識雲監控,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意志力足夠強大的哨兵,就像荒這樣;第二種,有一定能力的向導,他們能将秘密藏在精神屏障裏,哨兵的精神連結與特務科向導的精神掃描都無法發現它們。

第一種可能的條件在軍中十分苛刻,沒幾位哨兵能完全做到不受控制——這也是近年來特務科在軍中稱霸橫行的原因。沒有人把矛頭指向第一種,嫌疑也就逐漸落在了第二種可能上。

一目連在進入軍中時為桃花妖保守過秘密,已經是有了“作案條件”的人,一旦桃花妖的事情敗露,他也會馬上被列到嫌疑人名單上。

如果房間裏有個初生牛犢,那就完全可以在這時候吼一嗓門兒“你們夫夫倆好像都是嫌疑人耶”。

可惜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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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8中隊遭到伏擊,敵人早在兵營準備好了防空準備,Bofors 40mm四連裝機槍還是太強,轟炸機被打下了一半以上,現在已經撤退了。”一名中将打破了這迷人的尴尬氣氛:“先不說是否問題出在軍方內部,敵人預料到我們會率先對兵營進行轟炸是事實。”

荒收回目光,語氣有些沖:“炸兵營和兵工廠的想法本就不是只有你們才能想到。相對的,帝國也在每個大型兵營布下了防範措施,聯邦不是傻子,坐在那兒給你炸不成?”

衆人想起那日荒說過的話,一時有些猶豫。

往人口密集的地方轟炸雖然太殘忍,也會讓帝國背上極為不好的名聲,但總不會是現在這個局面。

但是還不至于到後悔的程度,畢竟傷亡在所難免。

一名中将反駁:“我們将轟炸時間定在了比較刁鑽的晚間十一點,是早班晚班巡邏兵交替換班前的最後一小時。通常這時候瞭望臺的哨兵已經進入倦怠期,并且能夠确認的是,我們優秀的飛行員都沒有被瞭望塔上的哨兵發現。”

“發現了還能真的鳴鐘告訴你們?幾個世紀以前的事情?”荒對此不以為意,幾乎都要笑出聲:“沒有動靜并非意味着沒有發覺,帝國等不及,一定會在這幾天展開轟炸,這些聯邦都知道。24小時做足精力高度集中的準備,在脫下聯邦軍裝去休息之前永遠是警備時間。中将,我開始懷疑你是如何從軍校畢業的,上班難道是來劃水的?”

中将碰了一臉灰,當即就不說話了。

荒倒不是故意刁難他,只是荒怼誰都會說同樣的話。

同樣被說過這樣的話的一目連這時候就應該站出來做老好人,像往常一樣,把兩邊都安撫一下,可是他沒有,站在一旁看着,沒什麽精神。

荒沒再點他名,自己把話就說了:“聯邦的狡詐在座各位都清楚,比起找叛徒,不如考慮考慮是否有被竊聽的可能。‘黑貓’還在帝都興風作浪,至今未被捕,不可能沒有同夥,先別急着內讧,內讧是聯邦最想看的結果。”

重新部署了事宜後荒很随便地打發走了這幫将士,一陣頭大。

他的直覺又在作祟,總覺得沒那麽簡單。

一目連泡好一杯新磨的咖啡,主動開口:“元帥,我都……”

“你都聽到了。那又如何呢?”荒心不在焉,仍對自己的提案被全場人乃至一目連反對的事情耿耿于懷——若不是自己一時心軟,帝國現在怎麽可能處于下風?轟炸中隊怎麽又可能犧牲那麽多人?戰争無仁慈,他自己也不知道當時為何忽然就松口了。

“我……”

一目連失語,無措地蜷起手指。

醫生分明是自己偷偷去找的,結果卻是來找荒報告的。這點他雖然不太滿意但也無話可說,畢竟向導就是這樣沒有人權——由白塔決定命運,嫁出去之後決策權力全都歸屬到了哨兵身上。這私人醫生受到過一目連暗示,忘記了自己一年前就發現一目連與荒并未正式結合,來報告情況時還安慰了荒元帥一把:不要着急,連上将雖然失感,但您們已經結合,他仍能為您提供慰藉,您只要定期攝入向導素,未來是不會遇到失感危險的。

走的時候醫生還不忘提醒一句:“意識雲疏導可以找塔裏的公共向導,絕對不需要逞強,也絕對不要把找公共向導當成出軌。”

不少哨兵有這樣思想落後的想法,軍中也一直為此擔憂。

荒迅速地把他趕走,醫生是個向導,當然沒有發現門外早已站了一個人。

一目連明白醫生的意思。

“失感”二字其實并沒有大家認為的那樣沉重,哨兵失去敏銳的五感,向導淪為普通人,那位來自皇室的向導夫人雨女就是個典型的例子。失感通常只是短暫的,但也不知是那醫生不太會說話,還是闡述了事實——醫生的意思分明是,未來可能永遠都不能恢複了。

一目連突然覺得有點好笑,當初自己覺醒的時候還難過得想要輕生,畢竟向導的地位是那樣尴尬,貴族出身的自己當時根本無法接受嫁作人婦的可能,可如今他卻已經離不開向導這個身份。

他……可能要一輩子變成普通人了?他難以想象。

井畢竟是個只有岌岌可危的人數能夠做到去過又回來的地方,就算後遺症不可估量也絲毫不令人意外。

就是運氣差了點。

這聽起來很可笑,他一直以為自己只要還是個向導,未來總有一天能與荒結合。比起桃花妖,他幸運太多了,他只需要等……等……

可如今他不是向導了,又會如何呢?

他等不到了。

那些美好的想象,終究還是……

白龍孤單地在空中打轉,已經整整一天沒見到那金龍的影子了,竟然有點不習慣。

一目連甚至不敢去看荒的眼睛,那雙無論有什麽心情變化都會如實展現給別人看的眼睛,此時會是什麽樣的?他為了保證至少能夠相敬如賓,平時都會刻意扼制自己去查看荒的意識雲的念頭,可現在就算他想看,也看不到了。

還不如當時就多看看……說不定還能早點發現那龍形精神向導的“哨兵”的線索。

太晚了。

他們根本沒有結合,根本沒有醫生想的那麽樂觀——荒是帝國的元帥,帝國不會容忍元帥因為沒有向導而走向失感的那一天,一目連也不會容忍。

太晚了……

他的難過就這樣毫無遮攔地暴露在荒面前,荒沒見過一目連如此脆弱的模樣,手足無措:“沒必要這麽難過。”

你不懂。一目連悶悶地想。

荒抿了一口咖啡,皺皺眉,把“今天的怎麽這麽甜、你是不是倒了半壺糖”的吐槽吞了回去:“一目連上将,你的那些堅強呢?”

“啊?”

“怎麽,失感對你來說比我死了還難受?”

“當然不……”

“那麽能接受我的死亡、能面對失去右眼的痛苦、能從井底爬回來的你,為什麽會露出這副表情。”

荒放棄了那杯咖啡,推到一目連跟前:“看看,你泡的咖啡都成了什麽樣子?”

一目連神情略微松動了些,指尖顫抖着接過,抿了一口,分明覺得還是太苦了。

他竟還想再去加一勺糖,荒趕緊拉住他:“連結而已,沒你想的那麽嚴重……會好的。”

可要是不會好呢?

這是維系二人羁絆最重要的東西,沒有這個,任何未結合向導都能替代他。他會像被推上結婚典禮一樣,被軍方和皇室逼迫着簽下那紙離婚協議書,原因非常光明正大,只是為了國家更好的發展。沒有人會在意他是怎麽想的,又要背負一次罵名,再一次離愛人而去,而這次會比之前更慘,會是“永別”。

與現在仍有展望機會的等待不一樣,會一步步走向陌路。

他的金瞳黯淡下來,沉入一片空寂。右眼灼灼發疼,這一次他甚至無法暗示自己要高興一點。

——連自己都騙不了自己。

“我希望你搞清楚一件事情。”

荒垂眸,他鄭重其事地摘掉厚實的戰術手套,在一目連面前晃了晃那枚在昏暗光線下投射着剔透光芒的指環:“還記得當初的誓言嗎?”

一目連當然沒忘過,幾乎是脫口而出:“‘無論光明亦或黑暗,榮耀亦或恥辱,輝煌亦或沒落,我們将彼此信任,永不背棄,直至生命盡頭。’”

“我希望你做到。”

荒說。他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微小到難以發覺的倨傲的光。

你會好的,而那時候,我的心将對你敞開,想看就來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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