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盡管已經對眼眶的空洞做足了心理準備,一目連在回到現實中的那一瞬間仍然被那空虛的感覺吓得一背涼汗。與在井中時不一樣,麻醉的藥效早就過了,熟悉的痛感撲面襲來,他不禁驚呼一聲,險些從空中掉下來。

空中?!

“別亂動!”荒重新攬住他的腰:“想和機器人來場親密肉搏嗎?”

如果不考慮此時此刻他倆的姿勢,一切都該是很浪漫的——多美好啊,哨兵攬着向導的細腰,他那件病號服恰巧有些短,荒手心裏傳來的熱度就印在他皮膚上,滾燙得好像要把他的腦子給燒掉了。

如果不考慮這姿勢的話……

這位前哨科出身的向導實在嬌小,荒把他攔腰提在手裏,這時候正鬼鬼祟祟地繞過療養院中的巡邏機器人而行,他們沒子彈了,肯定不能正面硬扛。阿瑟港監獄曾經因為發生過慘案而荒廢了多年,重新被軍方征用之後就沒再聘用過典獄長,自然不存在有什麽人能把巡邏兵的開關給拔了。

盡管一目連醒了,荒也沒決定把人放下來,就這麽一路拎着,直到把他丢進車裏。

“死而複生”,一目連遠遠地看着仍在冒黑煙的療養院,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準确地說,車窗都被機槍掃射打碎了,就算他不想多吸幾口美滋滋,也不得不被夏季夜晚的冷風吹吹。

“你曠工了7個小時,一目連上将。”趁着身後那些機器人還沒聽到汽車發動聲追來,荒狠狠一踩油門,先把仍卡在車頭的欄杆給撞飛出去,然後來了個180度光速掉頭。勞斯萊斯堅強地發出轟鳴,油量有些危急,不知道能撐到什麽時候。

往常聽到荒元帥這類調侃的時候,一目連一般都會戰戰兢兢回答一句“抱歉”,可他此時正心情大好,竟然彎彎嘴角:“要扣工資嗎?”

再怎麽說要扣工資扣的也是夫夫共同財産啊!

荒果然對他這反應有些詫異:“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一目連當然不可能回答自己其實站在上帝視角把一切都看在了眼裏,只好立刻裝傻:“意外?發生了什麽?”

荒回憶起眼睜睜目睹那顆眼球滾落在自己腳邊的畫面,連頭皮都在發麻:“沒什麽。”

他當時被吓壞了。不誇張,天不怕地不怕的哨兵元帥被吓到了。那顆眼球像是“自然”從眼眶中滑落的,上面甚至沒有帶着多少血跡,他早看習慣了鮮血,也親眼見證了太多死亡,可還是被眼前的場景震撼到了。

他頭一回發覺一目連的眼眸顏色是這樣明亮,飄着金光,只是不再溫柔。

Advertisement

它就滾落在那裏,一目連抽了一口氣就沒了反應。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沖上去無論如何搖晃一目連的肩膀,對方都沒有回應,像是魔怔了,剩下的一只眼直勾勾地盯着黑暗中一個地方,嘴唇微翕,一點都沒察覺到自己的疼痛……

精神連結忽地就斷了,一目連那兒一絲絲的情感他都察覺不到。

荒後來才知道有顆共鳴炸彈在自己身邊爆炸了——哨兵是感受不到的,醫療兵安全起見一直在圈外等着,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向導會從自己身邊被載走。

保護向導天經地義,可他這次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一目連就與他失去了聯系。

再後來……

荒突然踩了剎車,一目連被安全帶拉得往椅背上一靠,投來詢問的眼神。

冷風呼呼地刮進來,荒只覺得耳朵有點刺痛。他想問又不敢問地欲言又止:“疼嗎?”

指的當然是一目連的眼睛。“疼,有點。”一目連說。

但是值得。比起在井裏無憂無慮地茍且過活,重新闖進現實之中更令人心動。他并不後悔自己保險起見選擇把精神屏障套在荒身上,況且,他還有沒打完的仗,未報的國仇家恨,沒完成的使命,未互通心意的哨兵。這裏的誘惑對他來說太大了,他走不掉,也不想走。

荒不準備把太多“營救”的細節告訴一目連,但是想了半天又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并沒有讓一目連知道的必要。

“醒了就好。”他小聲說。

一目連一陣耳鳴,沒聽清。可是電話那頭的人聽清了,冷不防地開口打斷這溫馨得猶如久別重逢的場面:“元帥,雖然我很沒有存在感,但您也不能就這樣閃瞎我的狗眼吧。”

荒:“……”是狗耳。

一目連輕輕“啊”一聲,好像小偷小摸的勾當被人當面拆穿一樣羞愧難當,他沒想到煙煙羅的通訊竟然還接着。煙煙羅一直沒說話,就連荒也完全把這事兒給忘了!

“你怎麽還沒挂電話,臉皮也太厚了吧。”荒嗆回去。

煙煙羅不理他,對得罪上司已經習以為常,轉而對着一目連道:“上将,恭喜您。您總是在讓我意外,我由衷地為您絕處逢生感到高興。元帥已經為了您幾天未合眼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并不是很想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

什麽幾天未合眼,這一天都還沒過去呢!一目連又不是傻的,這種刷好感的客套話看看日歷就可以拆穿了!

荒萬分想将她的工資扣到負數:“煙煙羅小姐,我記得你在一個小時前就被我解雇了。”

煙煙羅很快道:“十分鐘前姑獲鳥上将又将我聘回來了。軍部對您莽撞的行為深感痛心!您不該違背軍部的命令,這陣子您怕是要收到彈劾書了。不過我已經将連上将清醒的消息告知軍方,軍方見狀便委托我發來賀電,随手甩給我一個崗位。連上将,秘書官的工作可還行?元帥那挑剔又難搞的性子真的讓人很頭疼,如果您感到棘手,可以找我幫忙。”

一目連呆滞片刻,想起荒那充分壓榨勞動力的官方作派,竟然“嗯”了回去。

荒挺想把方向盤敲到電話那頭:“我說你……”

煙煙羅猜到了自己又要被好一通針對,語速快起來:“我還順手幫你們把隧道的追蹤裝置關了。怎樣,還趕我走嗎?”

“是嗎,那真是謝謝,你下班了。”荒迅速地挂上電話,狐疑地看向一目連:“你笑什麽?”

一目連垂下頭,面帶腼腆:“煙煙羅小姐性格很可愛。”

荒刀削的臉龐像被暴風雪凍住:“……你這樣當着我的面誇別的哨兵真的好麽?”

哦對。一目連都快忘了煙煙羅前秘書官是位哨兵,秘書官的職務大多由向導擔任,可也不知怎麽的,當初荒就是這樣在軍部給上來的一沓檔案中選擇了哨兵煙煙羅。他不會知道那一沓檔案裏只有煙煙羅一個哨兵,反正荒也不會特地說。

“煙煙羅小姐秘書官做得很好。”他忐忑道。

荒重新發動了車,這次總算不用邊開邊躲子彈了:“不要太謙卑,你做的很好。”

方才被煙煙羅霍然打斷的思緒又蠢蠢欲動地冒了出來,它很膽怯,甚至不敢将自己暴露得太明顯。它知道自己卑微,只是有些藏不太住了。一目連忽地彷徨起來,甚至不敢直視荒認真開車的側顏,只敢偷偷瞄兩下子,又覺得都到這種節骨眼上了,臨陣脫逃的自己滑稽又可笑。

“連上将。”荒突然騰出一只手。

一目連肅然扭過頭去看他,卻被輕輕捏住了下巴。

瞪大了眼睛,一目連沒能反應過來,上次接吻似乎是在一個世紀之前了,唇瓣相接,溫潤的觸感有點兒陌生。他本能地要躲閃,可是哨兵的信息素是那樣令人着迷,他想,大概是因為今天發生了太多事,這吻來得如同暴風驟雨,他的呼吸凝固在了原點,全數被人奪了去。

荒松開了捏住他下巴的手,轉而放在了他後頸上,若有似無地想把他拉過來靠得更緊密一些,盡管那其中并沒有令人貪戀的向導信息素。

一目連那小身板輕輕拉一下就過來了,也不懂得反抗,荒很滿意地在他喉嚨深處聽見了短暫而細小的嗚咽。那低啞的呻吟根本逃不過哨兵敏銳的聽覺,仿佛放大了幾十倍,就在耳邊,輕易地燃起了荒那點侵略的哨兵本性。荒對他放任自己肆意在他唇上馳騁的行為很是滿意,這樣一個強大又無可挑剔的向導就在這咫尺之近……

一目連好一會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沒再扭扭捏捏,玲珑的舌迎上去,很快便交纏到了一起,現在有的是機會胡作非為,他甚至都要反客為主地勾着荒在自己口腔中肆意妄為地肆虐——難以言喻的情熱在躁動,他們接吻那麽多次,從未有過這樣難以自已的沖動。

這是他的哨兵,這個哨兵是他的。

他們有朝一日終将結合,誰也不能再把荒帶離他身邊,他也會永遠屬于對方!

美好的臆想幾乎填滿了一目連心中那塊隐約的空缺,哨兵的信息素令他安心,他忘記了眼眶裏的空洞,忘記了曾經對那“哨兵”的羨慕與嫉妒,忘記了魂牽夢萦的患得患失。

他想,自己是愛他的。

愛是那麽沉重一個的字眼,可他還是要舉重若輕地把這字輕易就給出去。

荒已經無心駕駛,漸漸松了踩着油門的力道,一目連暗叫一聲大事不妙,雖然他一點也不在意結合的地點,哪怕就算是所謂的“Bonding-on-site”也沒有關系,可是已經停不下來了,情到深處,就連劇本也這麽完美——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講的可不就是這個麽!

萬事俱備,就差結合熱了,他絲毫不介意采取暗示強迫自己進入結合熱的手段。

可是就當他這麽打算着,突然驚恐地将逐漸環上荒的肩膀的手臂收回來。

荒被打斷,臉上寫滿了不高興,是一點也沒覺得有哪兒不對。

一目連開始怕了。

他臉色慘白,咬着嘴唇,聲音不住地顫抖,像是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我的……精神連結呢?”

那兒分明是空無一物,哪有那結熟悉的影子。

tbc

*Bonding-on-site:按字面翻譯兩種解釋:一,因為戰地突發情況導致的倉促的結合,一般特指并未經過白塔批準的哨向結合;二,俗稱野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