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荒以帝國元帥的身份帶着一目連參加了桃花妖的婚禮。

婚禮辦得倉促,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不過這場舉辦在戰時的突兀婚禮終究沒有引起太大反響,只有寥寥幾家小衆日報用半個版面簡單報道了這場竟然能請到元帥出席的婚禮,便就此落下帷幕。

誰也沒有注意到婚禮的新娘是那個說過自己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嫁人的白塔向導,她就像世界上所有待嫁新娘一樣,飽含着期待站在牧師面前,綻放着動人的微笑。

一目連環顧四周,櫻花妖沒有出席。

荒輕拍他的背,想起那天桃花妖對自己說過的話。

“我說過的!我會保護他……”

“這一次……這一次終于輪到我了。”

她沒有違背承諾,為了替他們保守秘密,穿上了禮服,打扮成了新娘幸福的模樣。她換掉那些少女俏皮可愛的衣服,端坐在化妝鏡前,一遍一遍地自言自語:“我沒哭,要結婚了,怎麽可能哭呢!”

說着說着淚便流下來,沾濕了她的衣袖,在珠光寶氣的禮服上閃爍着晶瑩的光。

事到如今荒再看不出來桃花妖與櫻花妖的關系就太遲鈍了。可是平心而論,這事一旦追究下來,她也逃不了責任。是她親手簽下的結合報告書,敗露的話,她只會被當作二人的同夥處置,或許這樣嫁作人婦已經是她在那境遇下最好的抉擇,荒并不為她感到惋惜。

可是他忽然明白了一目連如此視在意她,她為知己好友的理由,猶豫半天,只能沉聲一句:“謝謝。”

她又嗚嗚地哭了,哭着哭着淚中還帶着笑,滑稽得吓人。

在那之後鳳凰火沒了能夠光明正大掃描一目連的由頭——桃花妖那話一出,那挨了手刀昏倒的向導的一番話也就自然被認定為是栽贓陷害,荒面不改色地攔着,鳳凰火确實沒辦法再硬着頭皮上來要求檢查。

事後桃花妖親自以白塔探視慰問的名義潛入那向導的病房,在元帥口谕的遮掩下完成了“忘記”的精神暗示。

這仇恨的導火索埋了這麽多年,荒沒能發現也實在情有可原。

婚宴的暖光燈下桃花妖與她的新郎一桌桌敬酒,荒回過頭看一目連,想安慰一句“別難過”,卻沒想到,這位向導并不需要人安慰,眼底的光芒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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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恢複的,對嗎?”一目連搖晃着手裏那杯要等着桃花妖來敬的紅酒,慢慢道。

“為什麽這麽問?”

面對他的反問,一目連抿抿幹澀的唇:“只是想确認。”

“你接受不了否定的答案吧,上将?”

“……是。”

“那無論如何,答案就是肯定的。沒有如果。”

一目連看過來。

荒頓了頓,垂下頭:“我保證。”

一目連微微笑了。他站在昏暗處,面向大屏幕上被裝模作樣地剪成幻燈片的結婚照,屏幕燈光的照耀下,他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臉色白得可怕。大廳裏播放着幾十年前的流行金曲,悠揚又銷魂的調子襯得他面色格外憔悴,他昨晚沒能睡好,輾轉反側間,思緒裏翻滾着難以言喻的遺憾。

其實他已經想明白了,早該明白了。

他本就不是一個會消沉太久的人,那波在他心上泛起的漣漪終于還是打着轉兒沉澱到了海底。跌倒了,爬起來,再跌,頂多也就是哭會兒,遲早還是要掙紮着站穩的。

自怨自艾才不是他的風格。井都可以爬,地獄都敢闖,憑什麽區區一個失感就能讓他如此傷心費神。柔弱只會增添麻煩,什麽人都敢跳到他臉上踩一腳,就因為他的能力不再足以守護自己需要守護的東西。

桃花妖他沒能守護好,那他自己呢?

為了能夠不被白塔随随便便嫁到亂七八糟的哨兵人家,他選擇了變強;為了能站在荒身邊,他握起了曾經就不怎麽上手的槍……他不可能就這樣懦弱地坐下去,這樣短暫的懦弱只會讓自己更加如坐針氈。

他把止痛劑一并戒了,感受着右眼的空洞,他心中莫名踏實。

——那是他守護過,守護住的證據。

荒元帥站在他身邊,單單就是站在那邊兒,他就能對哨兵給予的安全感心領神會。他知道荒的背上還有被那石板壓過的疤痕,手臂上動過手術的縫針印記也還沒完全消除,那是他被守護過的證據。

一目連端起酒杯:“知道了。荒……我想敬你一杯。”

荒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數據庫裏,一目連幾乎沒有不帶敬稱地喊他過。可是哨兵的聽覺那麽敏銳,向導站得這麽近,連今天用了什麽牌子漱口水的味道都聞得到,他又怎麽可能漏掉“元帥”那兩個字眼呢?

他總覺得記憶深處有哪個人和眼前的一目連有點兒像,可他想不起來了。那個人的容貌早已模糊得只剩一團人影,像是時空的軌跡刻意要把那人的存在抹去一樣。他只記得那天是一月七日,很普通,對平常人來說什麽也不會發生。

這樣的熟悉感只會讓一個居安思危的哨兵陷入不安,可他卻被什麽東西安撫了。

他拿起酒杯,小心翼翼地回想着半年前一目連教給他的社交技巧——如果想要贏得對方的好感,碰杯時要将自己的杯沿放低,這樣是為了表示對對方的尊敬:“嗯。”

他的杯沿已經壓得很低,一目連卻仍神乎其神地将酒杯降到了更低的角度。

兩杯相碰發出“砰”的一聲響,荒頭皮發麻地抿了一口酒,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那邊桃花妖便迎了上來:“哎呀,明明是我的婚宴,你們怎麽比我還其樂融融呀!秀得我眼睛都要瞎了!”然後她便拉着一目連旁若無人地聊了起來,一直到有其他敬酒的客人終于忍不住打斷他們。

“我要先行一步。”一目連在她側臉印上一個禮貌的吻,像是在告別。

“去忙吧,別小瞧你師姐,料理一場婚禮而已,沒問題的。”桃花妖問也不問,沖他擺擺手。

荒将杯子遞給服務生,快步追上去:“我送你。”

今天他并未親自開車,司機就在停車場裏等着,根本沒有送的意義,他們走到車門口的時候司機還在歡聲笑語中看綜藝節目,看到二人提前出來才重重咳嗽一聲,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一樣發動了汽車。荒心情正好,沒查水表,替司機問道:“去哪?”

“阿瑟港監獄。”

注意到荒詫異的眼神,一目連的面頰不由自主地泛起微妙的紅潤:“我預約了。”

那确實是個熟悉又奇特的地方,只不過這次他們的目的地不再是東區的療養院,而是西區監獄中24小時監控最嚴密的西北重刑犯關押區。要見的是誰答案顯而易見,荒想拒絕,可看到他不含雜質的清澈眼神時還是斟酌着将反對的話咽了回去。

二人并肩坐在後排,一目連不太習慣,荒難得沒把秘書官趕到副駕駛座上去。

煙煙羅是沒這待遇的,身份不同,無可厚非。

“一會你別亂跑,跟着我走。”荒元帥簡單吩咐道。那西北區可不是什麽善茬們能被關的地方,天知道裏邊關的都是什麽妖魔鬼怪,要是又被陰險小人鑽了空子怎麽辦?

一目連忍住笑,誠懇地回答:“可是我只預約了一個位。”

元帥:“……”

為了打消荒的疑慮,一目連不得不補充道:“我有我的打算,相信我吧?”

他的眼神是那樣熱誠,直勾勾地看進荒的眸子裏,正因為失去了向導的能力,更想從人的眼睛裏讀出一些難以察覺的情緒變化。

這根本是耍賴皮!他都這麽說了荒難道還能死咬着不放不成?簡直是翅膀硬了迫不及待就要飛,荒恨得牙癢癢,但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默認了。

之前那部勞斯萊斯已經被荒撞得快爛了,現在換上了另一部全新的,和先前那部一模一樣。汽車平緩地駛入隧道之中,司機開起了示廓燈,車內昏暗下來。

這好歹也是海底隧道,耳鳴嗡嗡作響,令人感到不适。

尤其是對于哨兵來說。

“今天……”

一目連謹慎小心地湊過來,以為他要說什麽天大的秘密。荒都不需要調節視力圍度就能猜到他此時的表情——那必然是面色通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耳根都像被火燒了一樣滾燙,眼睛裏自是也分不清是否算是逾矩的期待。

荒突然惡劣地想起先前他那句丢臉丢到家的話,嘲笑說:“又沒預支成功。”

剛正不阿如荒元帥,竟然也會有如此惡劣的一天!

一目連笑罵一聲。

“嗯?”荒提高了音調,一目連會說不文明的話這事根本和太陽打西邊出來沒什麽區別,不過比起多嘲諷一句,更希望的是……

很可惜黑暗之中二人并沒有做好協調,牙齒磕在一起,痛得一目連差點悶哼出聲。

一吻點到為止,在駛出隧道前二人就像約好一樣閃電般地分開。司機也不知道是真沒看到還是假沒看到,全程專心致志地開車,甚至中途還面不改色地問了一句要從哪個出口離開隧道,只不過那時候一目連正忙,胡亂唔唔了兩句也不知道司機聽懂沒有。

看樣子是聽懂了,司機淡定地把車開到西區,最後在機器人的注視下停車。一目連背對着荒的目光下車,頭頂灼熱的陽光像要将他烤化。

荒其實不需要擔心,探視全程有機器人陪伴,那兩位聯邦向導已經被機器強行“借走”了向導能力,很難對一目連造成威脅。

他目送着一目連消失在建築物內,并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擔心太久,軍部那邊麻煩事多得要命,一目連前腳剛消失,後腳就有一通通電話将他的注意力一并轉移走,精準的掐表時間讓荒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在被監視。

重刑犯監所每間都用特殊的材質隔開,這是帝國在重新啓用阿瑟港監獄後唯一所做的修繕工作。任何信息素都不能隔着房間傳播,甚至連爆炸都不會影響到隔壁的囚犯,監牢內大多還有禁锢設備,不肯服從的囚犯會被24小時固定在電擊椅上,直到“乖”了為止。

紅葉顯然不是會對不起自己的那類人,她看起來過得悠哉,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窗外。

一目連有些意外:“他們說你還在昏睡。”

紅葉回過神來,釋然地笑了,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他會前來拜訪:“睡到昨天。怎麽,想從我口中撬出點情報來麽?”

“不……這裏會被監控吧。”

“是嗎?”

一目連忽地一腳将看門的機器人踹進牢房裏,他迅速地關上牢房的大門,這扇大門會幫他們隔絕一切“外援”。機器人迅速反應過來這位向導上将的“叛亂”,可是還未等它發出信號傳送這個消息,就被一目連一頭摁在水泥地上破壞掉了信號發送中樞。

紅葉吹了聲口哨:“還挺娴熟!”

不好意思,這是軍校特別行動課的選修內容,你們聯邦一定不會這麽嚴厲地要求向導。

一目連舉起機器人的右手,借着它自帶的子彈發射功能擊毀了牢房中的兩個監控攝像頭。

“你不怕我?”紅葉還沒忘了自己當初是有多麽想要擊潰一目連。

“你不怕我?”一目連反問,果然看到了紅葉吃癟的表情:“我有事……想問你。”

紅葉大概猜得到是什麽了:“你說荒先生?”

一目連驚嘆于她的直覺:“是的。”

紅葉拍拍手坐回板凳上,久未梳妝的她竟然比化妝之後還要漂亮,比起化妝之後的人模鬼樣,她現在臉龐剔透得不像個普通女性,反而絕塵得猶如淪落凡間,正如一目連先前所想,反而像是個穿越來的——大約真的是他小說看太多了。

“你就這麽有自信我會告訴你,還特地闖一趟,就不怕被帝國趁機彈劾?”紅葉意味深長地笑着,已經做好準備等着看別人家的笑話。

“你會的。”一目連篤定。

紅葉被抓之前那番話他記得很清楚,他相信這個殘忍的聯邦向導在最後也有那麽一絲于心不忍。

若不是她拐彎抹角的提醒,或許他真的不會在共鳴炸彈爆炸前反應過來。

紅葉樂了,鈴铛般的笑聲在狹小的牢房中回響,然後她收起了笑容。

“聽說過黑暗哨兵麽?”

tbc

廈門的入島隧道,賊浪漫——(沒有蟹蟹。

*黑暗哨兵:這個在不同作品中的設定都略有不同,大衆印象是這樣:“哨兵中最為強大的一種,出現的概率極低,有着極端的自控能力,能夠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理論上不存在情緒失控的時候,不需要向導的輔助。”根據不同作品的需要,一般會有不同的私設,比方說形成的原因,是否天生,具體的表現,等等……我會慢慢補充,如果需要的話!

*有個字眼我想掐一下:“他總覺得記憶深處有哪個人和眼前的一目連有點兒像,可他想不起來了”這句話,避免戳人雷點,請注意主賓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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