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您好,這裏是白塔婚介售後部……呀!是、是……總之是來自白塔的婚後幸福度調查!匿名通訊,語音通話将不會被記錄。這位哨兵您好,請問能打擾您幾分鐘時間嗎?”
荒剛挂掉無數個來自軍部各型各色人士打來尬聊的電話,看到通訊器上顯示的竟是個五位數固定號碼,猶猶豫豫地接起來。通訊那頭是個年輕少女,羞怯得顯然不太适合做電話客服這個行業:“那個,是哨兵先生沒錯吧?”
比起那些明知故問要來找存在感的煩人精,小姑娘的聲音實在比較溫柔可人。
荒做了一會兒心理鬥争:“你好。”
那小姑娘顯然被他的冷漠震懾住了,磕磕絆絆地問:“請問你們結婚幾年了呀?”
“……一年吧。”
雖然中途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分居”了半年,按時長來看姑且仍是一年。
那小姑娘手邊響起打字的聲音,估計是在記錄結果:“你們經常吵架嗎?”
這是個荒都不需要仔細回想就能夠回答的問題。他不太希望被司機聽到對話的內容,盡管車內開了冷氣,他依然選擇下了車走到一旁樹蔭底下乘涼:“從沒有。”
那邊愣了愣,清爽地笑了:“那您一定很愛您的向導。”
“啊?”
“我聽說過哨兵的狂躁症,也見過不少。他們很沒有安全感,大多都對綁定的向導有極其強烈的控制欲,稍微沒能達到他們的期待就會爆發狂躁症,白塔每天都能接到好多這樣的求救電話,這不是什麽秘密啦。”
那小姑娘靈巧地一邊敲字一邊說:“對大多數情侶而言,經常小打小鬧才是常态,哪怕不愛對方也會因為信息素的影響而對對方有占有欲。所以如果你們結婚一年都沒吵過架,那您一定很愛您的向導,能為他忍住難以克制的狂躁症吧!”
說來有些慚愧,臉皮比天厚的荒元帥總不能反悔說“不好意思,其實我們吵過”吧?
那是唯一一次一目連與荒發生激烈的沖突,在內閣叛亂發生的前一天。
那差點成為他們的“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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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準備發動叛亂的事在軍中其實已然有了風聲,通過各種途徑,荒得知了隔天議會上必然會有試圖發起反動進攻的人出現,三思過後決定采取最具争議的手段——放長線,釣大魚。他正想把這個想法轉達給自己當時的秘書官,一目連就推開門沖進來:“不可以!”
他神色慌張。身為貴族的傀儡向導,一目連就算是位上将,平日裏也沒有太多的話語權。
荒打電話打到一半,就沒有搭理他。
誰知他卻飛快地摁掉了家中的無線網絡,動作快到像是根本沒有經過腦子思考。電話被切斷,荒很不滿地怒視道:“上将,你應該知道要恪守本分。”
“反動派很危險,元帥還請斟酌後再下定論。”一目連艱難地直面哨兵信息素給予他的過重壓力,這強壓令他有些直不起腰來:“絕對有更妥善的做法。”
“行動計劃由我定,結果也會由我承擔。”荒試圖從一目連手中奪過控制器,卻被敏捷地躲了開。
“放長線的風險很大,你無法預料到他們的行為!”
“但可以引出幕後黑手,最有效率的方法僅此一種。”荒暗嘆一聲麻煩,平時一目連動靜不大,怎麽到了要緊關頭卻想起和自己作對來了?
這回一目連沒能攔住,他被壓在牆上,手裏的控制器被強行搶走,心急火燎地還未放棄掙紮,呼吸卻已經完全亂了。他急道:“元帥!”
荒恢複了家中的網絡,冷冷說:“想改變這一切麽,那就爬到比我還高的地方,這樣下命令的就是你了。”
這句話很諷刺,對于一個向導而言要爬到元帥的位置可比頂了天還難。一目連眼眶紅了一圈,臉色卻是鐵青。
後來的事就人盡皆知了,議會炸了,這些争執險些成為了他們永別的悼語。一目連一直有一種錯覺,荒是不是從說出這話的時候就預料到了什麽?可是他沒敢說,坐在靈堂裏的時候他覺着什麽都結束了。
不過好在,那也是他們唯一的一次争執。
各種意義上可能都是最後一次。
“哨兵先生,那您對現狀滿意嗎?”少女的聲音打斷他的回憶。
滿意?說實話怎麽也談不上,可也遠遠算不上不滿意。他自己也拿捏不準,随口道:“應該吧。”
“如果結婚并非終身制,您會有可能放棄這段婚姻嗎?”
“……”
“我知道這很難回答,大多數人都沒有想過,不過……”
“不會。”荒打斷她。
那少女聞言總算松口氣,抛開與陌生人談話的緊張,開口笑道:“先生,我是在白塔工作的椒圖,平時在白塔十二層,專門負責哨向婚姻修複工作……如果有問題請千萬不要不好意思找我幫忙哦!”
荒随口應了,正打算挂電話,突然想起什麽:“等等,椒圖?”
少女一愣:“您認識我嗎?”
“沒有。”荒記得這是安倍晴明與他提到過的名字。
去白塔的那天安倍晴明帶去了一些關于向導失感的研究成果,大多數據表明向導失感的恢複都是在情感創傷得到修複後,也有一部分則需要實質性的刺激……安倍晴明說這話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笑了,在收到荒鄙夷的眼神後才咳了兩聲,一本正經地宣布:“竟然沒能騙到你,不愧是我的學生。我初步推測,無論是哨兵還是向導,失感都和精神圖景有很大的關系。”
然後他提到了一個向導,說那是他唯一知道的一個“共感者”。
——類似黑暗哨兵這種亞種,共感者也是向導的一種變化體,比尋常向導多了一項技能——精神圖景的強制連結,她可以把兩個人拉起來,無論是哨兵還是向導,強行達成共感。
難怪會在婚姻修複部工作,感情是個拉皮條的。
荒暗自記下了十二樓的地址,心情複雜地回到了車裏。
惱人的電話沒再響,又像是約好了時間一同絕跡一般,他百無聊賴地盯着監獄大門看了又看,開始思考未經允許擅自闖入的可行性。不過他很快就放棄了,從座位底下又摸出那卷錄音帶,插上了耳機。
能讓一個哨兵強行靜下心來的只有向導與白噪音,可這盤意義非凡的白噪音也只不過是元帥随手錄下的。
售價昂貴的耳機裏傳來的是翻書時頻率穩定的“刷刷”聲,這是他自個兒錄的,音質其實并不高,但他聽得很自在。
錄的時候一目連并不知情,面對自家哨兵壓榨勞動力讓他看材料的要求,他一向盡心盡力。
一目連無論看材料還是看報紙時都是一個頻率,比常人偏快,全程保持一個速度,不會令人急也不會令人惱,聲量正好是書頁翻動時令人聽得最舒心的大小。一聲聲清響,其中還伴随着指腹刮過頁面的細小摩擦,沙沙的聲響一點一點撩撥聽覺神經,幾分鐘的音頻來回播放,聽得人很快心思就被架空了,外界的喧嚣都被隔在車窗之外,像是另一個世界。
荒靠在椅背上,大搖大擺地翹着二郎腿,心中默念了幾遍不要再有電話響。
他久違地松懈了對外界的感知,這幾日來一直莫名地感到精神緊繃,一目連每晚都沒忘了在他床頭放幾顆向導素,他總是一忙就忘了,也不知道現在意識雲是不是堵塞得跟下班高峰似的。
他腦中盡是某人坐在床邊翻材料的模樣,有些灼人的日光傾灑下來,那人還眯了眯眼,動了動肩膀,試圖用自己的影子擋住照在紙上的陽光。
但也因為太過放松,他幾乎沒有意識到有人正在一步步接近自己。
放松對于一個哨兵而言是大忌。司機沒有提醒他,他反應過來時再一轉頭,右手邊上已經是一排黑洞洞的槍口。
黑暗哨兵?
這個聽着有些中二的詞彙在一目連腦中卻引起了很大一片震撼。那并不算完全陌生,理論課以高分拿了HD畢業的一目連很清楚,那是一類特別的哨兵,而且并非謠傳,自幾百年前就存在過,只是歷史課上不考,絕大多數人都沒什麽印象。
那是哨兵中最為強大的一種,出現的原因至今仍未調查清楚——當然也或許是各國高層掌控的秘密,因為什麽緣由不能透露給外人。黑暗哨兵有着極端的自控能力,他們能在沒有向導輔助的情況下控制好情緒,甚至能不使用向導素就……
一目連的呼吸凝滞了。
黑暗哨兵可以在零向導素環境下梳理好意識雲。
他想起住院那日看到的一切。當初他還以為那是誤會,荒或許服用過小白片只是自己不記得,現在再仔細一想……
唯一值得肯定的是,荒恐怕自己也不知道,否則怎會把足以暴露身份的秘密如此輕易地告訴自己,簡簡單單的“信任”二字是絕對支撐不了這個事實的。
他幾乎要完全信了,理智支撐着他作出懷疑:“你怎麽知道?”
紅葉揚起柳眉:“你說呢?我們聯邦的事情我自是清楚的。”
她已經是俘虜了,除非帝國戰敗,一輩子是回不去聯邦了,自暴自棄地說什麽都不奇怪。完全相信一個聯邦士兵說的話不是一目連會做的事,可是有太多疑點将荒指為了衆矢之的。荒川既然來自聯邦,金魚姬必然逃不了幹系,那個看似純真的小女孩也會滿嘴謊言嗎?一目連不這麽覺得,可是如果否定她,荒的身份就必然……
紅葉注意到他神色變化:“你怕了?”
一目連一口咬定:“沒有。”
紅葉壓根不信:“你就是怕了。只不過你害怕的東西不太一樣,你沒在擔心卧底的事情,而是在擔心如果他是個黑暗哨兵,那你就不再被需要了是嗎?”
一目連不動聲色:“反了。”
“噢,那你們帝國軍人真無私。”紅葉戲谑道:“難道你真沒想過,如果你們舉足輕重的荒元帥是來自聯邦,一切會怎麽樣?”
“那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一目連早就做好了準備。
只是紅葉給出的答案遠比他想象中的要殘酷。
——黑暗哨兵因為特性的關系,理論上應該是最适合成為內奸的種類。一,他們不受大多數向導控制,也不需要一個會和自己生死綁定在一起的向導破壞計劃;二,他們很難失控,也很難被意識雲掃描探出情報……根本就是為成為間諜而量身打造的。
一目連腦中劃過一絲懷疑——黑暗哨兵究竟是不是天生的?這麽适合成為間諜的物種,真的會被各大國放過嗎?
“你槍法變好了。”臨走前,她忽然說。
一目連回敬她一句:“不用再閉眼了。”
他頭也不回轉身就走,經過漫長的走廊,又回到了現實。他看到那位司機惶恐地站在監獄鐵門之外,心急如焚地上蹿下跳:“不好了!”
一目連心中重重一跳,好似有什麽被砸碎在了心頭。
“軍事法庭的人把荒元帥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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