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83.33%的死亡率,16.67%的生存率。
這是一個很觸目驚心的數字,一目連只來得及說出一句:“你……!”緊接着他就看到荒将那五顆子彈随意地塞入彈巢之中,每一下咯噔咯噔,都重重砸在他胸口。他幾乎想沖上去将人一把撂倒,斥責對方:不可以!
荒抛過來最後那顆子彈,他心亂如麻地接住,子彈的金屬外殼落在他手心裏,那股徹骨的冰涼仿佛直戳到了他心底。
16.67%的死亡率,83.33%的生存率。
青蛙瓷器的“新規則”很有趣,你不需要将每一顆子彈都打出,可是你即将面對的對死亡的恐懼并不比原來要小——那是一種很矛盾的體驗,看着別人也面臨死亡,幸災樂禍與兔死狐悲并行,而不是這樣你死我亡地殉情。
可這根本不是殉情。
子彈上了膛,一目連只覺得心都被封在寒冰底,荒還在催促他:“不是有自信嗎,快點,還來得及天亮之前回去。”
“我……”
一目連失語,在衆目睽睽之下,上前兩步,對着荒的後背掄了一下:“毛病吧!”
他伸手就要去搶那把小小的左輪手槍:“別逼我,拿過來。”
荒有些粗魯地推開他:“別鬧。”
“你才是別胡鬧!”一目連噎了一下,臉上肌肉緊繃,掙紮起來,這頗像一場鬧劇,可他卻嚴肅無比:“拿過來。”
“就憑你?”
“就憑我,我以元帥的身份命令你。”
一目連向前微傾,礙事的衣袖下略顯纖弱的手拽住荒的領子,幾乎是惡狠狠地威脅道。
荒卻輕而易舉地把他拉開,一并甩開那道撲面而來的精神暗示:“得了吧,這種時候才拿軍銜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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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目連定定地看着那支近乎滿載的左輪手槍被荒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頭搖得像撥浪鼓,卻像是在賭氣,什麽也沒說。
荒看懂了那眼神——你是我見過最過分的人。
是挺過分的。他想。他聽着子彈在轉輪中細微到難以入耳的咯咯聲響,逐漸收起了從方才持續到現在的飛揚跋扈的笑意,白龍在他身後獰髯張目地咆哮,仿佛能帶來滾滾天雷,就連高挂在天花板中央的吊燈都在晃動。
咯咯聲未停,好似響了半個世紀之久。
轉輪聲戛然而止。
身後有人來拉扯一目連,一目連用精神觸手拍回去一個,一腳高跟踹回去一個,可是數量太多了,他反抗不過來,拉拉扯扯,黑紗帽滑下來落在他臉上,左眼陷入一片漆黑。
“不……”他害怕這種黑暗。
那種落在井裏,誰也看不見他,被萬丈深淵吞噬的恐懼。
一目連被推了一把,手裏那顆子彈被人強制塞進彈巢之中,他捧着那把只有一顆子彈的左輪手槍,手足無措。他趔趄一下,還沒有來得及确認精神連結那頭的情況,他試圖一個手刀将摁住他肩膀的哨兵劈昏過去,可是失敗了。
“舉起你的槍,輪到你了。”青蛙瓷器提示道。
一目連能感受到荒扣動扳機的力度,那直面死亡的坦蕩,他大約一輩子也學不會。他有些牙酸,仿佛聽到了那種被人在耳旁用指甲刮玻璃的尖利聲響,還有一陣陣震耳欲聾的轟鳴,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不可以!
他又一拳将身後的哨兵打在地上,猛地将帽子扔在地上——
荒正揚着眉沖他笑,左手舉着那把左輪手槍,對準着自己的太陽穴,嘴裏無聲地念念有詞。長得好看的人就是這麽犯規,直到這時候都依然能這樣攝人心魄。
那個口型是——相信我。
除了這句你還會別的嗎?他癡癡地笑了,忽然就什麽也不怕了。
“一目連元帥,你難道在怕死?你的哨兵可是背負了最大的壓力,你是跑不掉的……你沒用槍指過別人嗎?還是你不敢将槍口指向自己?”青蛙瓷器的聲音冷不防插進來,又有幾個哨兵走上前來,想逼迫一目連舉槍。
回答青蛙瓷器的是一聲龍嘯。
荒透過屏幕盯着他,眉宇之間充滿暴戾:“離我的向導遠點,雜碎。”
原來哨兵信息素的等級威懾性是真的,一目連呆滞了片刻。青蛙瓷器隔着屏幕跳了一下,沒答話。
“他會的。”荒緩緩說。
一目連好似沒聽到青蛙瓷器在說什麽,分明還未結束,心中就已然塵埃落地。這個心理變化不存在過程,只是一瞬,他就做足了準備。
他睜大眼睛,想要将荒容納進整只眼睛裏。
他用口型回答:去你的。
荒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然後脖子一歪閉上了眼睛。
那個笑是什麽意思?一目連心中突然又慌了,為什麽要閉上眼睛?你那眼神不該是非常堅定地告訴我你手中的槍此時此刻并沒有一發子彈是對着你的麽?!你騙我?竟然騙我!
與此同時他也扣下了扳機。短促的呼氣聲戛然而止,哪怕真的下一秒就會有一大潑血從太陽穴裏爆出來他也不怕。他一瞬間覺得耳朵失靈了,什麽也聽不見,耳邊嗡嗡作響,握槍還算穩的他,就連食指都在發顫。
剛才有“砰”的一聲嗎?有嗎?他連自己的呼吸都聽不見了。沒有血噴到他身上,荒會是那麽貼心,特地背過身去開槍、為了不讓噴出來的腦漿濺在他身上的那種人嗎?
大概是吧,又大概不是。
那個就連出差整整半年都沒能好好知會他的前元帥·荒,能有那麽貼心嗎?
不能吧,肯定不能。他更希望是不能。
耳邊是彈簧“嗒”的聲響。
——空彈。
他一口氣還沒有松下來,畢竟那是16.67%,用荒的83.33%換來的,他怎麽能夠辜負!
荒正看着他,像是死亡的凝視。一目連在紙廠廢墟裏就見過這眼神,那是所有士兵面對死亡時都體會過的——視死如歸,可卻又對人間充滿了眷戀,瘋了一樣的想活下來。是啊,誰願意丢下向導赴死呢,更不願意帶着向導一起去死。
荒還活着。
83.33%,荒還是從轉輪微妙的滾動聲中覓到了一絲生的希望,一目連慌忙間遞上來的三倍聽覺圍度暗示當然也功不可沒。
他還活着,他們都活着。
他說得那麽肯定,其實自己都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斷——真的是那一面沒有子彈的轉輪朝上嗎?他這一槍下去真的不會開到實彈嗎?他不知道。閉上眼睛開槍之前,他真的不知道。
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消息了,可是一目連卻聽到了子彈上膛的聲音。不是一個,是一排。
一排槍口對了過來。
“哎呀。”青蛙瓷器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似是失望。
荒晃晃手中那把槍:“剩下的是5/5,你要不要來試試?”
青蛙瓷器淡定地拍了拍手:“很出乎老朽的意料!不過這可不行,不過就是一時運氣好,這不能算,我們再來……”
“砰——”
一聲槍響,又一股硝煙彌漫在腥污尚未散盡的空氣中,子彈射進門把手裏,發出一聲悶響。
“4/4,先生,我建議你履行諾言。”
“哼,怎麽可……”
“3/3。或者你想賭一賭,我抱着一換一的心态沖進那扇門和你同歸于盡,你勝算有多少?”
那扇門的把手被子彈炸開了,房門內與屏幕上頓時響起了二重音:“做夢呢吧!”
黑幫打手們素質很高,反應極快,一排手槍開始朝着他射擊,荒主動接過一目連遞上來的雙倍視力圍度暗示,把之前趁着開槍時扒下來的耳釘往地上一砸,那耳釘如煙餅一樣散發出濃煙,他矯捷地鑽進了煙霧之中。
一目連用精神觸手拖延了身邊哨兵的動作,槍托砸飛身邊一哨兵的腦門,又一個回旋踢踹飛了另一個哨兵手中的槍,拎着裙子潛進那片煙裏。有人扶住他的肩膀,他想也沒想就丢過去一個嗅覺圍度削弱的暗示。
面對一大群哨兵,一目連自然是寡不敵衆,但面對眼前區區這幾個哨兵……綽綽有餘!
他最大程度地對眼前的哨兵們進行了精神暗示,他們的行動緩慢下來,哨兵與哨兵間的戰鬥,哪怕是半秒也足以造成巨大的影響——荒一肘子抽暈一個,彎腰閃過一顆席卷着風聲劃過耳際的子彈,一手扶上敵人的肩膀,鼓足勁,拍了一把腦袋就扭斷了對方的脖子。
高負荷的工作使一目連有些昏了頭,不知是不是失感的後遺症,他的精神力時不時會變得難以集中。
他皺着眉頭,煙霧縮小得很快,他正打算再往後退一步,借着荒的視角,突然看到了一支黑洞洞的槍口。
不是對準荒的,而是他。
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戰場上的向導,是哨兵的左膀右臂,也最容易拖哨兵的後腿。
“砰”的一聲槍響了,向導的反應速度根本來不及讓他逃過這顆子彈,他能來得及做的只有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他甚至有過那麽0.01秒腦補了自己眉心多出一個血窟窿的樣子,可是一秒,兩秒過去了,他沒死。他沒明白那是為什麽,意識雲潛意識的歡呼已經将他淹沒,可是他聞到空氣中最熟悉的哨兵信息素味道,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他後知後覺地感應到精神連結終端那頭傳來鑽心的疼——來自手心,右手掌心,不是他的右手掌心。子彈并未經過改良,只是最普通的尖頭彈,它險些穿過荒的掌心,卡在哨兵堅硬的骨骼裏,血噴了他半張臉。
——是血,荒的血。充滿了哨兵如火如荼的信息素氣味。他的哨兵又一次替他攔截了死亡。
荒沒有為那痛楚眨眼,一記甩狙:“2/2。”
一槍爆頭,高速旋轉的特制子彈鑽進顱骨,将噴湧而出的血液又堵了回去,幾乎一滴血都沒有濺出來,直到數秒後腦袋轟然掉下了半個。
鬥争是野獸的本能,哨兵血液裏的好戰因子一旦被激起來,就很難再平靜下來。荒砸暈兩個被吓到腿軟的哨兵,猶如兇神惡煞般沖進那用來“直播”的小房間。青蛙瓷器已然縮在了角落裏,失勢帶走了他的全部傲氣,不得不倉皇失措地面對着眼前瘋了一樣闖進來的哨兵。
荒用那把左輪手槍指着他的腦袋,聲音涼飕飕的:“1/1。”
青蛙瓷器哆嗦一下:“老朽錯了!是老朽錯了!不就是答應……我這就取消這筆交易!”
荒還未來得及說什麽,一股詭異又勾人的信息素氣味便如同洪水猛獸般洶湧撲來,那味道和鮮血有點相似,謎一樣的腥甜,分明味道很熟悉,可就是讓人想不起那是什麽。
不對……荒險些走火扣了扳機,吓得青蛙瓷器一聲聲驚聲尖叫。
他大概想起來那是什麽了。
——向導的結合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