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18.7.3
白安是在五年前查出來白血病的,那時候他十三歲,白南二十一歲。他們的父母逝世了三年。
父母在意外去世後給兄弟倆留下了一套商品房和現在在住的這幢別墅,還有兩千一百七十萬的存款。
可再多的錢,也無法彌補兄弟倆心裏的傷疤,也無法換回白安的健康。
白安是在查出白血病的第三個月,等到了合适的骨髓,可就是這次骨髓移植差點要了白安的命,當時還在上醫學院的白南在他的床邊守了一個星期,終于是陪白安熬過了這段最困難的時光。
随後便是漫長的康複時期,直到白安終于可以正常的上學,正常的玩耍,正常的生活。
可兄弟倆在暗地裏都吊着一顆心,遲遲未能放下——若是二次複發,治愈率将非常非常低。
五年,是一個分水嶺。醫生說,若是五年內沒有複發,則可視為基本治愈,可就在這最關鍵的第五年,白安在大學裏暈倒了。
在放暑假的前兩個月,暈倒了。
白安突然釋然了,瞞着所有人出了院,接着身上便出現各種淤青,白安的第一反應是幸好還沒有擴散到四肢,這樣還能瞞一段時間。
可是這樣費力隐藏的事情,就這樣被發現了?
“你當時的主治醫生是我醫學院的同學,你執拗要出院的時候他聯系了我。”白南說。
“啧啧,所以說呀,小孩子可不能撒謊哦,終究是要被大人發現的呀。”子洐在一旁幫腔。
白南深深看了一眼沉默的白安,也不說什麽,起身收拾着淩亂的餐盤:“洗碗吧。”
子洐不可置信的用手指指自己:“我?我可是客人!”
“剛剛還說這是你家呢。”白南不買賬,把盤子一股腦堆到了水池裏,“我熬了三個晚上,上去睡覺了,白安就交給你了。”
“哇,你這……”子洐咂了下嘴後聳聳肩,“罷了,當保姆就當保姆吧,算是我欠你們白家的。”
踏上樓梯的白南頓了一下:“你明白就好。”
“走開走開,去歇着去。”子洐往水池裏擠洗潔精,回身趕着準備來幫忙的白安。
“我以為是一場夢。”白安說,淡淡的氣息,“我後來去找了你很多次,可是你再也沒有出現過,我以為是一場夢。”
“哎呀,現在我不來了嗎。”懶洋洋的語調,與白安的悲傷格格不入。
“我不敢忘了你,即使這一切都是一場夢,我也不敢忘了你。”白安的眼睛泛起了淚光,“十幾年了,我每天晚上都會強迫自己想起你的樣子,可是時間慢慢過去,我突然發現你的樣子漸漸模糊了,我很害怕,我怕有一天你最終會從我的記憶裏消失。”
白安說到最後略帶些哽咽,子洐背對着他,洗好最後一個盤子,語氣裏終于帶了些正經:“傻小子,我是騙你的呀,我又不會因為一個人忘了我我就消失了。”
“可如果所有人都忘了你,至少還有一個我。只要還有一個我,你就還在。”
沉默,只餘下水龍頭嘩啦啦的聲音,顯得刺耳。
子洐突然回身抱住了白安,緊緊的,他說:“謝謝你還記得我。”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仙嗎?”子洐摟着小小白安的肩膀,并肩坐在河灘上,看着墜入鋼筋水泥的落日。
“神仙?西游記裏面的那種神仙嗎?”白安揚起稚嫩的臉。
子洐想了想,搖搖頭又點點頭:“差不多。”
白安毫不猶豫:“我相信啊。”
“為什麽?”
“因為你就是神仙呀。”
“……”子洐沉默,可怕的沉默。
“我在夢裏見過你。”白安奶聲奶氣的聲音,“我做過一個很長的夢,剛才看見大哥哥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來了。”
“什麽夢?”
“在夢裏面,我們兩個都是神仙,是很好的朋友,可是有一天,你犯下了事,他們要治你的罪,我當然不會看着我最好的朋友受苦啊,我就替你扛了下來。”
子洐緊緊盯着白安,恍然間他覺得,之前的那個人真的回來了,真的坐在了他的身邊,緩緩敘述着那件改變了許多東西的事。
白安卻沉浸在了這個夢裏,絲毫沒有在意子洐複雜的眼神,他繼續說:“好像是我的身份有些特殊吧,天帝見我擋出來更加生氣了,說要加倍處罰,我當然無所謂呀,可你這個傻子非要重新站出來,我就叫人把你打暈了,估計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醒過來。在這段時間裏,我就被狠狠罰了,很痛很痛,後來,我就被痛醒了。”
“……”
“你很像我夢裏的那個傻子。”
“……”
“你是那個傻子嗎?”
“……是,我就是那個……傻子。”
“大哥哥,你怎麽哭了?”白安依然是天真爛漫的樣子,仿佛剛才說的事情從沒發生過一般。
子洐不顧臉上冰冷的淚水,側身緊緊抱住了小小的孩童。
“你一定不要忘記我。”
“為什麽呀?”
“因為,如果你忘記了哥哥,哥哥就要消失了呀。”子洐抹了一把眼淚,朝他燦爛的笑。
小小的腦袋用力點了點,堅定的語氣:“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白安仿佛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眼皮越來越重,漸漸睡了過去。
“等着我,我會來找你。”
這是白安聽到子洐說的最後一句話,此後一別,已是十二年整。
第二日早上,白安睡眼惺忪地下樓,發現子洐和白南都在客廳坐着,面前還站着兩個人,筆挺的西裝,像是黑社會。
“子洐大人,這是山神給您的回信。”
子洐接過,猶豫了一會兒拆開,微微變了臉色,轉頭看着白南,輕輕搖了搖頭。
白南眼裏希冀的光“啪”的一下,滅掉了。緩緩斂下眼睑,雙手抱在胸前,沒有再說任何話,也沒有再做任何動作。
子洐想說什麽,卻瞥見了慢慢下樓的白安,翻手收掉了那封信,讓那兩個黑衣人出去了。
“我們小白安醒了?作息真是規律呢。”子洐揮手,招他過來身邊。
昨夜白安哭了很久,壓抑許久的情緒混雜着久別重逢,在子洐面前開始莫名的釋放。
白安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只見過他一面,而這僅有的一面已經過去了如此之久,再見他的時候,還是會湧起一種蓬勃的熟悉感。
當年的事情,白安早已忘了七七八八,連子洐的模樣,他都是強迫着自己刻在腦海裏。
好像有一種奇怪的力量,不想讓他記得那些奇奇怪怪的事,若不是子洐這一次突然找來,他還真的以為當初的一切都是幻覺,也真的以為這個世界,是他所想的那樣。
白安去廚房倒了杯牛奶,坐到子洐身邊,殊不知某人已經伸出的魔爪。
子洐笑眯眯地伸出手,在白安的頭頂拍了兩下:“想不到都長這麽大了。”
白南終于睜開眼睛,冷冷瞥着子洐的手,不善的眼神:“警告你,不要對我弟弟動手動腳。”
子洐讪讪收回手,嘴上卻不肯輸:“按年齡,我也算是你祖宗的祖宗的祖宗了吧,能不能給點尊重?”
“哦?既然說到了年紀,那你這個千年老不死的怎麽這麽為老不尊?還想老牛吃嫩草?”
子洐被噎了一下,結結巴巴:“什麽老牛吃嫩草,我這是關心晚輩好嗎!”
白安在一旁聽着一臉黑線,他隐隐覺得剛才的話有些不對勁,可他又不敢往那個方面想,只能低着頭借喝牛奶來麻痹自己。
“白安。”白南突然喊道。
“啊?”白安擡起頭,唇邊沾上了一圈白白的奶沫。
“有些事情我希望能聽你親口說。”白南很嚴肅,弄得白安很緊張。
“什,什麽事?”
白南沒有說話,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紙,緩緩放在了小桌上。
那張紙,很普通,白安卻非常眼熟,他的心跳漏了一拍,神色慢慢變得慌張。
“不想解釋一下?”白南說。
子洐擡頭深深看了一眼白安,也罕見的沉默了。
“對不起。”白安說,“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