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18.7.2
夏末,深夜,廢棄的樓盤,嶙峋的鋼筋骨架。
白安站在天臺上,看着遠處的萬家燈火,陣陣狂風,揚起他的頭發。
他回首朝身後狂奔而來的那人粲然一笑,額前的碎發淩亂地飛散,眼睛裏映滿蒼茫燈火,浩瀚的星辰。
“白安!”趕來的那人聲嘶力竭,“你他媽滾下來!滾下來!”
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突突地跳動,可他再怎麽呼喊,再怎麽憤怒,也無法阻止那道翩然下墜的身影。
白安在留下那個笑容後,輕輕地向後倒了下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靜得不能再平靜,只是這一次,在背後等着他的,是一片致命的虛空。
天氣晴朗,太陽高挂在天空,灑下熾烈的溫度。
白安拖着行李箱,走在一片樹蔭下,慢悠悠的,時不時擡頭看一眼透過樹葉縫隙的藍天。
其實前兩天大學裏面就放了暑假,可是白安慢吞吞地拖了一個星期才買了高鐵票回家。反正家裏只有一個當醫生的哥哥,平常忙的要死,根本就沒有什麽多餘的時間來管他。
下了高鐵随便買了個麥當勞,給哥哥打了個電話,一點都不出乎意料的,哥哥還在醫院忙,還沒說幾句,便又被同事叫去急診,匆匆囑咐了他幾句注意安全。
白安撇撇嘴,似乎早已習以為常,打開軟件叫了輛車。
白安家的小區不讓出租車進,所以到了門口後,他只好拖着箱子,慢慢往裏走。
這是個高檔小區,裏面都是一幢一幢帶庭院的別墅,所以要步行回家的話還是有一段距離的。白安走到一半,突然停下,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用手掌揉了幾下頭發,突如其來的沮喪。
馬上就到家了,有一件事,他不知道該怎麽瞞過去啊……
他微微仰頭,被揉得有些淩亂的碎發散在額前,被微風吹得一跳一跳的,陽光透過葉隙照進他的眼睛,閃爍着晶瑩的液體。
“喂,到家了嗎?”白南略帶些疲憊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他已經連續熬了三個晚上了。
白安邊打開熱水器,邊乖乖地應着:“嗯,剛到。”
“我晚上就可以回來了,請了幾天的假,正好陪陪你,晚上想吃什麽,我帶回來?”
“我有點累,洗個澡準備睡一覺,你看着買點吧。”白安回了卧室,拿了套家居服。
白南罕見地沉默了一會兒,就在白安以為信號出問題的時候,他才終于開了口:“行……”
似乎有什麽話堵在嗓子裏,卻沒有說出口。
白安詫異的拿下手機看看已經挂斷的那通電話,有些詫異,哥哥不是這樣猶豫的性格啊……
也許是累了吧。白安搖搖頭,沒有多想,拿上家居服進了浴室。
熱騰騰的水汽漸漸彌散,白安卻沒有踏進淋浴間,而是站在鏡子前,光着上身,一動不動,非常安靜。
可透過那面蒙蒙起霧的鏡子,白安悲傷的眼神如同翻騰的波浪,瞬間席卷一切,無法掙脫,無法逃逸。
他悲傷的眼神看着的,是腰腹背部的一塊塊淤青,濃重的青紫色,像是魔鬼的印記。
好像又變多了一些。白安心想,最終還是苦笑了一下,走進那片蒸騰的水汽。
白南拎着一堆打包盒推開家門的時候,白安正窩在客廳的巨大沙發裏看電影,投影機的光射到牆壁上,顯得有些昏沉。
“我回來了。”白南邊說着邊開了客廳的大燈,換上拖鞋踢踏着走到了白安面前。
白安擡頭笑了一下,撐着坐起身,接過白南手中略顯重量的外賣盒:“怎麽買這麽多?”
“有個朋友等會兒要來。”白南一屁股坐待白安身邊,癱在那裏,大大舒了一口氣,到底還是家裏舒服啊。
“啊?”白安叼着個雞翅愣住了,有人要來家裏?
家裏的這個別墅在江城裏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哥哥怕太招搖,一般都沒有帶朋友回家過,這次是怎麽回事……
白南斜眼瞧了一眼白安叼着的雞翅,嘆口氣:“你也太積極了吧,你幾個月沒見的哥哥還比不上一根雞翅……”
白安吮吸着雞骨頭,含糊不清:“別轉移話題,怎麽就有朋友要來了?”
白南猛地起身,一指頭彈到了白安頭上:“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白安繼續啃着雞翅,朝白南往廚房去的背影吐吐舌頭,不就比他小八歲嘛,一直拿他當小孩子看。不過還好,白南至少把雞翅留下了,白安不以為意地繼續吃着,睡了一下午确實有些餓了,至于朋友什麽的,好像跟他也沒有什麽關系。
白南在廚房忙活着擺盤,保姆蘇姨最近有事暫時需要離開一下,要過兩天才能回來,所以這些雜物現在都要自己來忙活,不過也不麻煩,所以也還好。
只是現在還在客廳歡樂地啃雞翅的那個傻小子……他還好嗎?
白南雙臂撐在大理石桌面上,垂着頭,水龍頭的還在嘩嘩流着,最終他什麽都沒有說,也什麽都沒有做,複雜的表情,深深嘆了口氣。
下一刻,一陣清脆的門鈴聲打斷了各懷心事的兩人的思緒,白南整理了下情緒,趕去開門。
門外風很大,擁着那個穿米色外套的年輕人而來。他像是一個神,身後帶着千軍萬馬。
白安出于禮貌,放下手裏的雞翅,急匆匆趕來,突然察覺到氣氛的變化,擡頭對上那雙眼的瞬間,呆在了原地,怔住了。
“你是……子洐?”
子洐,一個很久遠的名字。
白安在腦海裏回憶了許久,才努力的想起這個名字,突然往事浮現,一幕一幕鋪在腦海裏,時光倏忽倒回。
白安六歲那年,在那條有名的大河旁,見到了一個奇怪的人。
那個人坐在嶙峋的石灘上,光着腳,裝扮也很奇怪,寬大的衣袍像是一個古人,周身散發出的厚重感讓白安以為他是個瘋老人。
好奇的白安小心翼翼走近,卻發現那人非常年輕,是一個大哥哥,俊秀的眉眼在陽光美好的發亮。
那人察覺到背後的動靜,輕輕勾了一下嘴角,回頭:“白安,好久不見。”
仿佛沉澱了千萬年的話,夾雜着粘稠厚重的情緒,席卷過周邊的一切。
白安對上那雙神秘的眼睛,小小的身體卻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去,伸出手,撫上了那人的臉頰,一串淚珠順着潤翹的下巴滾落。
這是白安與子洐的初見,仿佛隔了千山萬水,滄海桑田。
飯桌上很沉默。
菜很豐盛,雖然都是些打包的食物,但加熱過後也是色香味俱全的,但飯桌上就是這樣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白南沉默,因為他很累了,也不知道該怎樣打破沉悶。
白安沉默,因為他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子洐沉默,因為他一直在瘋狂往嘴裏塞菜……
在兄弟兩人還拿着筷子在碗裏慢慢攪弄的時候,子洐已經風卷殘雲般的消滅了大半的菜,放了筷子,癱在椅子上撫摸圓滾的肚子。
“還是家裏的飯好吃!”子洐發出感慨。
白南也放下筷子,疊着雙手看向對面的子洐:“不好意思地提醒你一下,這是外賣。另外,這是我們家,和你沒關系。”
“這麽久沒見怎麽還這麽小氣。”子洐撇撇嘴,有些不爽,“我可是過來救你弟弟的,能不能客氣點。”
一直沉默聽兩人鬥嘴的白安心裏一驚,背後的冷汗慢慢沁出:“救我?”
白南和子洐的眼神一齊直直射過來,看得白安心虛,慌忙垂下眼睑。
“我和你哥都知道了。”子洐說,平淡的語氣,像是早已看淡世間事,“你要死了。”
筷子啪嗒掉在桌上,悶悶的,砸在他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