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這年夏天的上海，似乎格外受臺風青睐。
周澤楷出門時豔陽高照，等下了高架，拐到威海路，整個天驟然黑了，強風吹得懸鈴木瑟瑟發抖。S市電視臺就在威海路上，從路口到院門一百米的距離，周澤楷開了半分鐘不到，黃豆大的雨點毫無征兆地砸了下來。
門衛當然不願動彈，隔着窗戶硬邦邦地問他貴幹。周澤楷緩緩降下車窗，不在意雨水飄入沾濕了頭發。他神情平靜，語氣謙和：“找黃興黃老師。”
黃興是臺裏的高層，約周澤楷見面一事自然和門衛叮囑過。更何況這位青年乍眼看頂多二十七八，但別有一種沉穩大氣。他開着外觀低調的豪車，衣着一絲不茍，搭着方向盤的手隐約露出腕表，八成價格不菲。
門衛見多識廣，種種線索結合，瞬間換了表情：“看我這記性，您稍等！”
他冒着雨匆匆跑出門衛室，一面迅速升起攔車的橫杠，一面對周澤楷客客氣氣地做了個指引手勢：“跟我走，我來給您找位置。”
2.
孫翔拿背包頂在腦袋上，一邊辨認電視臺大樓的入口方位，一邊暗暗後悔自己大意——早知道暴雨會來得那麽突然，他就買了地鐵口地攤上的傘。廉價土氣又怎樣，總比此時此刻錄節目前淋成落湯雞好得多。
S市電視臺建得年份早，地下車庫容量偏小，因此大量車輛只能密密地排在每個來電視臺的人的必經之路上。
孫翔掃了眼，發現果然沒有停車位，高高興興地給自己環保出行的決策比了個贊。這時候口袋裏來電鈴聲響起，他趕緊低頭去掏手機，一個沒防備，撞到了某個堅硬的平面上。
“霧草——”他捂着被撞痛的肋骨，氣沖沖地擡頭瞪去，然後失聲叫了出來：“周澤楷？”
時隔五年，他怎麽也想不到，會和這位陌生又熟悉的前隊友，在這種場合相遇。
3.
周澤楷當然也想不到。
門衛幫他找好停車位後便離開了，他看了看表，離約定的時間不到一刻鐘，想要抽空處理下郵箱裏堆積的郵件肯定來不及。但大到模糊了車窗的雨量又讓他挺不樂意立即鑽出去。他揉了揉眉心，不符合他這個歲數的疲憊湧上四肢，索性伏在方向盤，偷偷眯了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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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兩分鐘。
一種長期培養起來的自我要求讓他不用看表便精準地結束了這段“休息”。
他确認一遍手包裏的文件，從副駕駛座取了傘，打開了車門。事情追着事情，項目追着項目，他沒有太多偷懶的時間。
誰曾想，或許是因為整個注意力都集中在接下來要談的事情上，周澤楷犯了個很不應該的小錯誤——開門時忘記确認後視鏡——因此才有了被孫翔徑直撞上車門的狀況。
“沒事吧？”比起孫翔的大為吃驚，周澤楷的表情看上去幾乎沒有波瀾，詢問的語氣也很淡。
如果換個人這樣說，通常會意味着對方并無愧疚，純粹敷衍。但眼前站着的人叫周澤楷。他只和對方視線交彙一秒便明白，如果他有任何實質性的傷情，這家夥絕對會送自己去醫院，不逃避任何責任。
這是一種久違的，來自于叫做榮耀游戲裏培養出來的默契。
所以孫翔滿不在乎地笑了一下：“沒事。你這車門也不是什麽大殺器，幹嘛這幅表情，搞得我好像馬上要重傷吐血一樣，怪滲人的。”
為加強說服力，他甚至拿空着的手拍了拍胸膛。
這個動作十分男人，符合孫翔的自我認知。
只不過，當一個家夥淋得渾身濕透，一只手扶着頭頂背包，另一只手再這樣動作時，實在不能不讓旁觀者感覺到搞笑。
周澤楷的表情霎時間有點古怪。處于禮貌，他努力壓着嘴角不翹起來，看在孫翔眼中就像嘴角抽搐了一樣。
孫翔瞬間領悟，正欲吐槽“你快差不多一點”，張口卻是：“你誇阿——嚏！”
4.
這下周澤楷終于忍不住勾起唇。
孫翔羞惱得想炸毛：“我靠——”
後半截話在他突然被周澤楷塞到後座時戛然而止。
車裏比外面暖和幹燥，孫翔一頭霧水，卻立即物盡其用——抽了周澤楷車裏的紙巾擦起自己的頭發和背包。
沒多久，車門再次打開，周澤楷坐到前排，轉身一套襯衣西褲遞了進來，袋裏還有把傘，周到體貼。
像是猜到孫翔會突然怔住，周澤楷解釋道：“我的備用。”
“謝了！我拿襯衣就好。記得以前隊服咱倆肩寬差不多，我還借過你的，但褲子就算了吧，我比你高四公分，萬一短出一截就太他媽尴尬了！”孫翔接過袋子，一面拆包裝一面不假思索地答。
孫翔說完才意識到自己這通發言的仇恨值有多高：如果眼前的周澤楷是榮耀裏的BOSS，估計此刻攻擊鎖定的标示已落到自己頭上。
他對自己表示無語。
差四個月他就要滿二十七周歲。電競選手接觸社會早，成長得比一般人快許多，孫翔作為拔尖的那一類尤其。他當了三年隊長，已經很擅長應付媒體；退役兩年，投資了一個俱樂部，入股了三家公司，和各色牛鬼蛇神打着交道，再怎麽也不該這般口無遮攔。鬼知道那一瞬間自己到底怎麽了。
他心虛地擡頭，視線裏，周澤楷給自己一個後腦勺，似乎在發什麽消息，壓根看不到表情。不過這難不倒孫翔，他機智地借助後視鏡，觀察到周澤楷的小半張臉。
啧啧，這位朋友抿着唇，唇線崩得直直。
孫翔恍惚覺得周澤楷磨了摸牙。
“不好意思！”孫翔趕緊誠懇道歉，“我沒有別的意思。”
周澤楷沒理他。
都成年男人了，沒必要矯情。孫翔知道周澤楷讓他進車肯定不為敘舊。他手腳麻利地脫掉濕衣服，換好新的，各方面都十分合身。
然後孫翔敲了敲周澤楷的椅背：“我換完了，要不留個聯系方式？對了你還用QQ嗎？用的話我幹洗完QQ聯系你？或者名片也行？直接快遞給你？”
周澤楷總算纾尊降貴轉身，淡淡看他一眼：“不用，送你。”
這就是在生氣了。
孫翔忽然很想大笑。他剛剛見到周澤楷時，覺得這家夥十分陌生，害他也必須裝出一點矜持來應對——畢竟當年退役後這人走得異常幹脆，從不參加各種聯盟給退役選手舉辦的活動，也不在戰隊QQ群和聯盟大群裏冒頭。若非媒體報道他還在上海讀大學，他幾乎以為這家夥人間蒸發了一樣。然而周澤楷這一生氣，兩人間的氛圍剎那間随着時光倒退，仿佛回到了N年前還在隊裏，兩人作為普通隊友認識的時刻。
面對這樣的周澤楷，他有種說不出來的自在放松，并且知道如何應對。
“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回頭有機會再謝你！”孫翔揚聲道，說完也不用周澤楷回答，便自顧自下車了。
他蹭了周澤楷的傘，周澤楷的衣服，還久違地讓周澤楷不爽了一小下，想到這裏，孫翔心情莫名變得超級好。
約定時間差5分鐘，他趕到後臺和導演打了個招呼。電視臺的cody推着他去上妝，眼尖地注意到他那件價格不菲的襯衣還沒剪标，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帥哥，你直接買了就穿來的呀？”
“诶？哦！不是不是，”孫翔一想到周澤楷的表情又想莫名笑，勾着唇答道：“半路遇到一個好心朋友，送的。”
5.
孫翔這次上的節目類似明星訪談。電視臺借用孫翔的流量換廣告，孫翔借平臺的收視率宣傳自己的新戰隊，都是慣常的雙贏套路。
臺本對過，大體是先簡略聊兩句孫翔在役的經歷，然後重點轉向新榮耀和聯盟新體制的介紹，順帶幫孫翔投資的戰隊站街。
孫翔翻了兩遍，大致清楚了流程，比“OK”手勢，現場就位。
“孫隊，好久不見！老吳我想死你了！”
主持人特別會烘托氣氛，一開場就自我介紹是輪回十年老牌粉絲，誇張表達了對孫翔當年在聯盟經歷的懷念，并将他和周澤楷作為“雙一組合”奪得冠軍後突然交接隊長一職的第十一賽季稱為“傳奇”。
到此為止，一切正常。
但孫翔隐約覺得主持人不大對勁——因為五分鐘了，這位朋友還圍繞着臺本裏标了“一筆帶過”的部分激情感慨中。
當年周澤楷明明再打兩年沒問題，卻在十二賽季前毫無征兆地急流勇退，可謂榮耀十大謎題之一。關于真相，網上衆說紛纭，其中就有一則接受度很廣的說法，講這兩人在戰術理念上滋生矛盾，所以周澤楷一氣之下離開戰隊。
“粉絲都想知道五年前周隊為什麽退役得那麽早，難得孫隊上節目，能不能透露一些？”
臺本外的提問，又不是直播，孫翔随時都能喊停。果然，主持人在攝像機拍不到的地方對他充滿暗示和懇求地眨了眨眼。他知道對方無非在試探他底線。
假如他沒抗住壓力松口，抖出一個大料，妥妥能成為主持人的功勞，因此現場所有工作人員都是默許狀态。
孫翔心累地想，你問我，我和他不熟，我真不知道啊。要不我現在去停車場找找，萬一周澤楷人還在呢？
然而在主持人這種輪回鐵粉眼中，雙一當年可是風靡rps界，時不時上熱搜，紅出圈，連他們這群直男都有所耳聞的“CP”，再不濟也是個好友關系吧？怎麽可能沒有半點料？
想法豐滿，現實骨感。
孫翔瞥到自己的襯衣，想想算了，襯衣還不掉，換個方式還周澤楷一個人情也好。
于是沉默三秒後，他誠實地盯着攝像頭，特別認真地告訴主持人、現場工作人員和未來會收看到這檔節目的觀衆：“我真不知道。這家夥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
“可你們不是好朋友？”主持人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孫翔正直地嘆了口氣，滿臉無奈：“真不是。我們從來沒承認過這件事。”
說罷，他掏出手機：“這樣，你們可以讓導播現場檢查我手機聯系人。微信沒加過。電話是很久以前的號碼，三年前聚會我聯系他撥過去早是空號了。QQ倒是有，但他從來不上線，或許早荒廢了吧。”
6.
錄制中場暫停，導演和主持人過來道歉，好笑的是，話裏話外，俨然還暗示着“如果你不介意，這段我們就不剪輯了”的意思。
孫翔聳聳肩：“我沒問題。不過你們既然那麽好奇，就沒想過直接找周澤楷？他不就在上海讀書？”而且還能在你們臺裏找到停車位，怎麽看不像是沒點關系的樣子。
導演嘆了口氣：“早找過了。他說忙，什麽采訪都不接。”
孫翔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同情。
這個小插曲到此為止，之後錄制重回正軌。其實這回孫翔來，主要講的是對新榮耀和聯盟改革拆分的看法，順便宣傳自己投資的戰隊。
衆所周知，一年前，也就是榮耀聯盟十七賽季的春天，榮耀的開發商宣布榮耀的升級版本正式面世。游戲UI自2.5D改為真3D，保留原有職業和技能不變，但針對新的游戲視角增加了新職業、新技能樹分支。
新榮耀一出，首當其沖被影響的自然是榮耀聯盟。
盡管游戲運營商強調“十年內雙版本并行運營”，請玩家放心，但是個人都能嗅到其中商業風向的轉變——新榮耀勢必帶來電競俱樂部格局的大洗牌！
果不其然，現任聯盟主席喻文州隔了一周即出面宣布：聯盟決定為新榮耀單獨開設電競體系，同年，為确定新榮耀聯盟第一賽季的十二只隊伍，對應的選拔賽火熱召開！
新游戲、新玩法，意味着從頭再來。對老榮耀的戰隊和選手來說，他們面臨了兩個選擇：直接遷移，打新的江山，又或者，相信開發商的承諾，堅守十年，同時另行招募隊員，參加新聯盟比賽。
老牌俱樂部為降低風險，無一例外選擇了後者。而徘徊在挑戰賽門檻邊、屢次拿不到機票的小戰隊們，更多地，毅然決然投奔新聯盟的戰場。孫翔就是在這種時候選擇加入混戰的——以一個新戰隊老板的身份。
“孫隊，哦不，現在應該叫孫老板了，您怎麽展望新聯盟的未來，您覺得它的發展，會和老聯盟一樣，吸引到足夠的粉絲，并産生巨大的商業價值嗎？”主持人抛話給孫翔。
孫翔沖鏡頭笑着答：“去年的挑戰賽，我們水星以第六的成績，順利進階新聯盟常規賽第一賽季，對這個結果，我挺滿意的。但并不完全是因為戰隊拿到了入場券，而是因為我觀察了報名挑戰賽的數百只戰隊，感覺到了一種可怕的壓力。”
“壓力？”
“對，壓力。來自競争對手的巨大的壓力。雖然大家都還在摸索期，包括打法、戰術各方面肯定比不上老聯盟成熟，但無論從隊員素質、青訓營培養機制還是戰隊硬件各方面看，整個環境要遠勝過我們當年在老聯盟裏的時候。”
孫翔當年剛入聯盟時，大部分戰隊還都殘留着濃濃的“網吧隊”氣息，比起高大上的“俱樂部”一詞，本質上更像是“中介”。9個月，打完比賽，賣人挑人。孫翔最起初所在的越雲戰隊老板就是這種“人販子”類型，除了他之外，他們戰隊其他的選手變動十分頻繁。而更需要關注的其他方面，比如專業營養廚師、教練、再高階一點的，公關、生活助理、心理疏導、隊醫等，都是他到嘉世、再到輪回後，才慢慢有所接觸的。
說到這裏，孫翔忍不住吐了下舌頭，假裝苦惱：“我以為只有像我這樣曾經打過比賽的選手才會為戰隊整體考慮那麽多細節，沒想到，新聯盟的步伐比老聯盟快太多了。”除他以外，不少俱樂部也做了類似的改進。
“有壓力才有動力。聽您這麽一介紹，我們這些老粉總算可以放下心，期待新聯盟長久興盛。”
“沒錯，有壓力才有動力。我提前把話放在這兒，水星戰隊只會沖着冠軍去，有不服的咱們賽場見。”
“哈哈哈，唯一的目标是冠軍，這話很嚣張啊！當然，也超級懷念——孫老板完全沒變，依然能讓我感覺到那種對榮耀一往無前的熱情！”
孫翔絲毫不覺得“嚣張”是個貶義詞，坦然面對主持人的調侃：“水星是離太陽最近的行星，代表了我們戰隊上下共同的想法。不想贏，玩什麽榮耀，有意義嗎？”
7.
“收工——”導演的鼓掌聲響起，“今天大家辛苦。”
他們今天這段收錄足足花4小時。孫翔猜最後大部分訪談內容都會被剪掉，但卻沒來由地篤定，關于周澤楷退役的那段，以及最後他和主持人的交鋒，将原汁原味地被保留下來。
他坐電梯下樓，半途接到俱樂部經理電話，跟他彙報戰隊有個選手可能要被挖角的事。
這位選手在挑戰賽表現相當搶眼，個人風格鮮明，聚集了一批粉絲，如果未來聯盟要搞全明星，沒準在第一賽季就會有姓名，像這樣的選手，戰隊不可能不當寶貝似地供着，既然如此還有人要挖角，那只能說明，對方開的價碼遠超了他們給的承諾。
孫翔的思維在老板和前輩之間飛快地跳來跳去。作為曾經經歷過數次挖角的前榮耀選手，他當然明白這種誘惑對年輕人來說難以抗拒，但作為戰隊老板，他腦海裏又在飛速地過他們和選手之間的合同條款。盡管經理說他可以努力勸住對方，但萬一失敗的話，他也必須盡可能将戰隊損失降到最低。
因此他一面和經理交談、了解詳細情況，一面在腦中緊鑼密鼓地思考着種種可能性，壓根沒注意電梯在10樓短暫地停了一下。
等樓層數字跳到3時，孫翔總算反應過來，電梯裏除了他，竟還多了三人。
一位臉生的女孩子。一位和他項目有合作的電視臺高層。還有一位，下午剛剛見過的朋友……
“黃老師，晚上好！”孫翔分得清輕重緩急，首先沖黃興打招呼。
“是小孫啊，節目錄得怎麽樣？”黃興和藹地拍了拍他的肩。他倆這幾年各種項目裏都有合作，因此混得挺熟。這回訪談就是對方搭的橋。
“挺順利的，老師們都很照顧我。”孫翔熟練地應對着，“可惜今天太晚來不及，下回我一定來找您喝茶！”
“哈哈，好啊，我就喜歡和你們年輕人喝茶交流。”說着黃興轉向左邊那位，“比如今天和小周就聊得特別開心，他是做文化産業的，線上線下都有涉及，我感覺你們倆說不定會有共同話題，下次有機會一起聊聊。”
孫翔終于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黃老師，其實我們認識。”
周澤楷還沒來得及說話，站在他身旁的年輕女孩先露出熱忱的表情：“咦，你是楷哥的朋友嗎？”
8.
十分鐘後，孫翔坐進周澤楷的副駕駛座，內心十分複雜。
“周澤楷你撒起謊挺厲害的嘛。臉不改色心不跳，連黃總監這種老江湖都沒看出來。”孫翔發覺一面對這家夥，就特別管不住嘴，藏不住心思。不過話都說出口了，他便懶得再裝回去，“我說，黃興他閨女不會也在臺裏的工作吧？我今天剛在節目裏澄清我倆連個微信電話都沒有，不算好友，你就告訴人家和我深夜有約……回頭她們內部一八卦，孫翔撒謊不眨眼的名號，沒準分分鐘就流出去了。”
周澤楷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另一只手摸出手機來，點了幾下，遞給他。
“幹嘛？”孫翔一拳打在棉花上，正憋屈着，被他的舉動搞得更莫名。
“地址，你家的。”周澤楷的聲音裏有一點不耐煩，還有些掩飾得極好的疲憊。
但孫翔卻敏銳地聽了出來，一瞬心軟。
他收起抱怨心思，飛快敲好地址，順便好人做到底，直接選擇“發送到汽車”。
周澤楷聽到中控傳來的提示，略略驚訝地擡起頭來看他一眼。
孫翔覺得很莫名：“怎麽了，好歹拿了兩屆最佳搭檔，這點默契都沒有就太丢人了吧？”
“也是。”周澤楷說着，移開視線，方向盤輕輕一打，便駛出了空蕩蕩的電視臺大院。
孫翔百無聊賴地盯着窗外的雨夜，沒多久鬼使神差轉過頭，看向周澤楷。
周澤楷正神情專注地觀察前方道路，除此之外，什麽特別表情也沒有。
孫翔揉了揉太陽穴，跟自己說八成眼花了。
也是，像周澤楷這樣能幹脆利落離開榮耀的人，聽到自己說“最佳搭檔”四個字，又怎麽會露出那種表情呢？
那種……懷念中帶着一絲自嘲的，特別孤單的表情。
9.
托方明華指點，孫翔退役前就在上海買好房子，浦東世紀公園附近，離輪回不遠，這兩年大漲了幾輪，物業優秀貼心，風水風景都好，在民間被稱為“神盤”。一般人看到這個小區名稱，都會稍微表示下羨慕或驚訝。
但周澤楷似乎毫無興趣的樣子。
孫翔本來都做好了他先和自己聊起房産投資，再打開話題慢慢講點別的，讓路程不那麽無聊的準備，沒想到周澤楷沉默了三十分鐘，直到把他送到小區門口，直到孫翔準備解開安全帶時，才像是意識到車上還有一個人的存在，說了一句：“再見。”
孫翔雖疑惑，卻也着實挺困的，懶得往深裏想。
他下車後繞到周澤楷這邊，敲了敲車窗。周澤楷降下玻璃：“有事？”
孫翔忽然湧起一股揉亂這家夥頭發的沖動，深吸一口氣，說：“晚安。還有，謝謝你的傘，謝謝你今天送我回家。最後，時候不早了，開車注意安全。拜拜。”
“不客氣。”周澤楷點了點頭。
該說的話說完，确實也沒啥好再唠嗑的理由——盡管他隐約覺得這種收場對他們的五年未見來說，實在有些不應該——他撐着傘往前走了一百米，盤算着明天要怎麽和被挖角的隊員談，又盤算着待會要不要在浴缸泡久一點，再喝點兒酒暖暖身體，畢竟淋過雨不能生病。
就這樣一路走到需要拐彎的地方，孫翔忽然被內心某種直覺慫恿着，頓住了腳步。
直覺不但讓他停下，還讓他回頭。
茫茫雨幕中，小區門外，一個黑沉沉的影子安靜地呆在那兒，橘黃的輪廓燈發出朦胧的光亮，仿佛只要沒人催它，它就會一直保持不動。
孫翔心中咯噔一聲，轉身大步朝門口走去，還差五十米的時候，索性跑了起來。
十米，五米，一米。
駕駛座一動不動的人影已相當清晰。
孫翔心不可避免地懸了起來，他兩步跨到周澤楷的駕駛座旁，驚訝地發現這家夥居然忘記搖上車窗。
在他離開的幾分鐘裏，斜飄雨水已把周澤楷的頭發和半邊衣服打濕。
“周澤楷！你醒醒！！”孫翔第一反應是大聲喊他名字。然而周澤楷毫無反應。
開什麽玩笑？
能被雨淋着睡着，傻瓜也知道有狀況！
孫翔情急之下，順着車窗縫隙勉強把一只胳膊塞了進去，想要搖醒周澤楷。
這一碰，掌心驟然傳來的高熱把孫翔結結實實吓了一跳。
“卧槽！發燒了？”
他再不敢耽擱，一面吐槽周澤楷這家夥生病逞什麽能，一面反手擰開車門，找到這家夥的鑰匙。現在大雨天，拖着周澤楷走幾百米到自己家裏顯然不現實。于是孫翔決定把車開進小區。
周澤楷一米八幾的個子，分量自然不輕，孫翔想要摸方向盤還得先将人挪到副駕駛座，車內空間狹小，實在不是一件輕松的事。他花了兩分鐘完成這件壯舉，累得氣喘籲籲。
重新啓動車輛，孫翔按了兩聲喇叭，保安全程盯着他的行動，通融地開了門。
到樓下停好車後，麻煩才來了。孫翔意識到，不會瞬移技能的自己還得把燒得迷迷糊糊的周澤楷給弄上樓去。
最後孫翔一咬牙，幾十步距離，背了。
“恭喜你，漲價了，回頭得拿十件八件衣服才夠還翔哥的人情。”他一面把人安置到沙發上，一面抹了把汗，苦中作樂調侃周澤楷，之後燒水沖藥換衣服，折騰到淩晨才有空躺下休息。
睡前孫翔回想這一天的遭遇，跌宕起伏，忍不住翻了個身，望着那堵牆。牆背後的客房睡着他五年未見的前隊友，這種空間上的熟悉感，不能不讓他聯系起當年在輪回宿舍的日子。
“世界真奇妙。”孫翔感慨地嘟囔了一聲，陷入夢鄉。
一牆之隔，周澤楷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窗外雷雨隆隆。他揉了揉眼，什麽也看不清，但就在這時，沒拉嚴的窗簾正好掠過一道閃電，映亮不遠處玻璃展示櫃。
上下三層，擺放着各種獎杯獎狀，每一樣都和“榮耀”有關。
恍惚中，他以為自己尚在夢中，夢回那個23歲的夏天。也是雷雨隆隆。
彼時自己剛見過高山，卻沒有絲毫氣餒，反而愈發堅定了想攀登更多高山的心思。
頭很暈，他露出一絲久違的真實快樂的表情，慢慢閉上眼。枕頭也是熟悉的味道，果然是在夢裏。周澤楷這樣想着，呼吸聲漸漸平緩起來。
殊不知，這一夜，有人卻怎樣都無法入眠。
蹲點XX小區一個多月，本想逮的是某被包養女星的實錘，沒想到被他看到了這樣一幕——
曾經紅極一時的某rps美帝CP，竟然在be了五年之後合體！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你我并肩走在一起”的合體，是“你穿了我同款不同色的情侶襯衣，帶我回家，背我上樓”的那種可以登上熱搜頭條三天三夜的合體！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