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和挖掘新人一比，每日任務頓時變得微不足道。孫翔敲完那句話，忍不住又重複了一遍，以示催促。
巧的是，夜歸人也屬于特別愛熱鬧的那種性格，一聽有PK，毫不猶豫，立馬答應，說稍等他一會兒，現在就去喊表弟。
兩分鐘後，競技場加密房傳送陣裏，夜歸人的身影緩緩浮出。
夜歸人9802：大哥！我們來了！
Sun：準備好了嗎？
周澤楷沒說話，操作角色揮手算打招呼。
夜歸人9802：好了！我現在就讓表弟上這個號！
孫翔一愣，扭頭和周澤楷交換了個疑惑的眼神——為方便交流，周澤楷剛剛把筆記本抱到了近旁，兩人完美還原當年的場景——并排坐着，肩膀和肩膀只相隔一個鍵盤的距離。
“他好像理解錯了。叫他換號？”孫翔問周澤楷，“還是先打一場再看？”
“先打一場。”周澤楷說。
“OK。”畢竟是曾經的最佳搭檔，孫翔輕而易舉地理解周澤楷的潛臺詞：看看對方用夜歸人這個配置一塌糊塗的賬號能有怎樣的表現。
2.
又過了十幾秒，耳機裏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家具拖動的摩擦聲，還有類似調整鍵盤鼠标位置的聲音。
此外，孫翔和周澤楷聽見一個男孩刻意低聲在說話：“xi仔，那頭是我大哥大嫂，你待會千萬記得控制點，別贏得太過，給他們留點面子哇。”
孫翔滿頭黑線，又有點想笑，心道自己和周澤楷怎麽說也是當年橫行榮耀的風雲人物，被一個中學生擔憂會被打爆，為此好心提點表弟手下留情，這體驗着實新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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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澤楷比他直截了當。
ZzK1124:雜音多，打字。
那頭動靜中止了，還是同樣的男孩聲“快關、關話筒！大嫂要求的！”，之後伴随着“滋——”的短促電流聲，徹底安靜。
“你來我來？”孫翔挑挑眉問周澤楷。
“我。”周澤楷一幅理所應當的模樣，回答孫翔的同時，已經操作着游戲裏的神槍手走到了左側準備位。
孫翔失笑：“那你加油。”
操作着夜歸人賬號的表弟見狀，也往右側準備位走去。
神槍手頭頂飄出一個文字泡：“開始？”
元素爆破師回了個“嗯”，主動發出對戰邀請。
“地圖：随機。模式：自由。載入倒計時10、9、8……”
新榮耀的倒計時音效更立體，層次更豐富，将那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感展現得淋漓盡致。
孫翔情不自禁地歪過頭看了眼周澤楷。此時此刻，對方正注視着屏幕，掌控鍵盤和鼠标的手都在标準的專業備戰位，平靜到幾乎沒什麽表情的側臉透着一抹不容錯認的全力以赴，恍惚間讓他重回當年的榮耀賽場。
耳機中，倒數計時已到尾聲，“3、2、1”将孫翔從出神狀态拉回。他舔了舔唇，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心髒跳得有些快——他把這理解為一種久違的興奮——畢竟時隔五年，自己終于能看到遠離榮耀的周澤楷重回競技場，雖然只是網游裏最普通的一次約戰，對手也不是職業選手，但這依然是他近幾年內除了水星挑戰賽最後一場外，最期待的一次較量。
一邊是生疏已久的三十歲前電競大神選手，一邊是靈活度領悟力各方面都在上升期的天才中學生。
周澤楷會輸嗎？——腦海中緊跟着蹦出這個問句。
孫翔眯起眼，緊緊盯着屏幕，嘴角微微勾起，某種沒來由的直覺升騰而起。
——那可不一定哦！
3.
在電子競技中勝利，最重要的是什麽？
絕大多數普通玩家會回答：手指靈活度、基礎操作的精确度、技能和地圖熟悉度等等。都是些老生常談。
但實際上，對于孫翔和周澤楷這類經驗和技術都磨煉到頂峰的神級選手而言，更能影響結果的可能是另幾樣要素——
專業的戰鬥意識、自我完善的戰鬥風格、穩定的心态、出色的洞察力、應變力還有決斷力。
也就是說，盡管因為年齡的不可抗力和對新榮耀的生疏，周澤楷在普通玩家看重的幾個點上，都不具備優勢，但在孫翔考慮的那幾方面，則絕對遠超對面的“天才少年”。
再加上有修正場解決等級差距的問題，意味着兩個賬號的客觀實力其實相差無幾——周澤楷的勝率還是相當大的！
果不其然，3分05秒，第一場PK的結果已在系統音效的提示中彈出。
ZzK1124 VS 夜歸人9802，1:0！
4.
“爽！”有信心歸有信心，真看到自己的猜測成真，孫翔忍不住鼓起掌，“好久沒看你用神槍手，果然這種感覺只有你打得出來。”
周澤楷的手速确實趕不上對面的年輕人，開場階段接連被打斷數次，血條一度落後，但他的心态穩得令人咂舌，沒多久就适應了對面的節奏。酣暢淋漓的對招，完美切換的攻防，附加上他那種強勢無匹的氣場，這一系列的因素相加，再沒給對面喘息的機會。周澤楷一路打到收尾，最後用一個漂亮的近距離速射終結了首局。
“好、好厲害……”隔着網線，夜歸人已目瞪口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表弟被人半場翻盤，壓着打爆，“夕仔，我收回剛剛的話……發揮百分百實力吧！”
何夕，也就是他表弟，一個現實中清秀腼腆的男孩子，聞言表情沒什麽變化，只點了點頭：“嗯。”
很快，他提出第二輪約戰邀請。
出乎兩個中學生意料，邀請被拒絕了。
Sun：稍等一下啊，我跟你大嫂讨論點事，大概五分鐘。
5.
原來孫翔贊過周澤楷後，卻沒有因此對小朋友失望，進而視夜歸人的描述為“言過其實”。
反之，他切出游戲後便迅速将同步錄好的視頻拖到屏幕中央，用略帶興奮的語氣喊周澤楷一起看：“這個小家夥，有兩把刷子！”
“嗯。”周澤楷言簡意赅地表示贊同，“變通意識很強。”
“沒錯。”孫翔開心地點評道，“夜歸人這身狗屎裝備打了不少非本職業技能，一般玩家估計根本不會考慮使用它們。”
畢竟非本職業的技能，額外記憶發招鍵位就是一件累贅的事。而且就算記住了，又能怎樣，既無法組合連招，也很難與自身特性相融合，更別提用它實現點有效攻擊了。
而這位表弟是怎麽做的？
舉個例子，當周澤楷射出一串冰屬性子彈時，按理說應該用火屬性的技能進行防禦，但該賬號火屬性的技能都在冷卻中——這當然是周澤楷計算過的，換成別的玩家，估計只能慌忙抱頭就跑，而這位小朋友卻沒有。
他表現得異常冷靜。
首先，他用了長袍上的第一個“廢技能”——反重力漩渦。特效是形成一個黑洞，随即發生爆炸，如若滿級的話，可以造成相當大範圍的傷害，但這技能夜歸人肯定沒有升，釋放後，就像有人捏破了氣球，僅夠把周澤楷和自己往相反方向各推1.5個身位格。
然而就是這1.5個身位格，不偏不倚，正好足夠元素爆破師離開水面，踩到岸邊的泥土上。接着，表弟同學毫不猶豫地發動了第二個“廢技能”——飛沙。
這個技能必須在有土元素的環境才能發動，效果是2秒以上的局部沙塵暴。
它自然也沒升級，不過2秒，對于逃命中的元素爆破師來說，已多得不能再多。
就在周澤楷果斷放棄正面攻擊，決定繞過沙塵暴圈的那一剎那，對方的本職業技能，總算有一個讀秒完成——湮滅之雨成功地擋住了周澤楷新的連招。
“可惜不是每次都完美。”孫翔搖搖頭。更多的場合，盡管對方有意識進行挽救，但距離偏差、角度偏差、技能撤回時機的把握偏差……在周澤楷幾乎毫無破綻的攻勢下，這些都成為了致命的弱點，最終導致了失敗。
“問題不大。”周澤楷說。
“嗯。”孫翔又拖回去看了幾個片段，“都是專業訓練能解決的bug。”
“怎麽樣？”周澤楷問得很模糊。
孫翔卻很容易就聽懂了，轉轉手腕，不客氣地回道：“不怎麽樣，機會均等，接下來，我會會他！”
6.
這一次，孫翔明确要求對方換號。
于是半分鐘後，夜歸人表弟開着那個傳說中勝率高達87%的元素爆破師賬號來了。
孫翔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對方面板，确定那個數字的真實性——三個月，101場，勝87，平10，輸4。盡管總PK場次遠不及平均水平——很好理解，人家是品學兼優的學生嘛，但單看亮眼的勝率，足以說明他實力非凡。
“卧槽！如假包換！”水星俱樂部的老板眼神發亮，興奮得就差站起來蹦迪，“周澤楷，撿到寶了！”
周澤楷支着腦袋，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打不打？”
“打打打，當然！”孫翔眉頭一皺，“你別偷偷發出戰鬥邀請啊！”
這人最近越來越幼稚。周澤楷腹诽了一句，懶得理他，幹脆起身倒水。
孫翔完全不知前隊友的心理變化，他放下心，打開對方的裝備面板研究了片刻，十分滿意——技能搭配，很不錯，沒有氪過金的賬號，點數會少一些，不過人家全用在刀尖上了，也并沒有差到哪裏去。
面板觀察結束，孫翔話不多說，直接發起對戰邀請。對面也不扭捏，接了就上。
孫翔自從退役後從未放棄過榮耀，對比周澤楷的水平肯定要好上一截，三局後，小朋友只拿了一場勝利，但其餘兩場，孫翔不得不承認，自己贏得并不輕松。
最令他欣喜的還不止于此。
對戰中，孫翔發現，這位小朋友的心态不是一般的穩定。無論怎樣的失誤，都沒有讓他産生絲毫驚慌——如果這樣的素質還不夠做職業選手，那榮耀聯盟大部分選手都可以提前退役了。
“不打了，”孫翔拒絕了對方的第四次邀請，開門見山問道，“你今年初幾？有沒有考慮進職業聯賽？”
7.
按照孫翔的判斷，這位小朋友既然擁有真材實料的技術和意識，沒有被電競星探發掘過的可能性很小——專業星探每天都會掃競技場排名，對各個服的日榜月榜熟得不能再熟，漏掉這樣突出的好苗子的概念，基本為零。
因此他提問之前，已經預想好了對方的一系列反應和自己的應對方式，類似直接拒絕要怎樣，猶豫不決又怎樣。
然而現實中……對方什麽反應都沒有。
足足沉默了快三分鐘。
孫翔等了又等，感覺再等下去不是辦法，忍不住在公頻裏問：不方便說嗎？我就是純好奇，如果不方便也回我一聲吧。
話音剛落，立即有了動靜。
不過是夜歸人的賬號。
夜歸人9802：大哥不好意思，他剛剛去接電話還沒回來……
嗨，原來是意外。孫翔松了口氣：沒事，那我等他回來。
夜歸人9802：其實不是什麽機密。你要特好奇的話，我現在代他回答也行。
Sun：诶？
夜歸人9802：我表弟他特嚴謹特專業還特有主見……之前就有好多星探來找過他，我們私下也讨論過去哪個戰隊，要不要去的問題，最後一個都沒答應。
Sun：為什麽？
夜歸人9802：因為他非水星不進，說老板是他的偶像之一！但水星已經有了同職業的選手。
孫翔很是吃驚，忍不住和周澤楷交換了一個眼神。
周澤楷微微皺起眉：“元素爆破師？”
孫翔：“對，你也覺得奇怪？！崇拜……我？？別是把我和喻文州楚雲秀搞混了吧！”
游戲裏，因為孫翔遲遲不回，夜歸人可能也意識到自己話裏的邏輯漏洞，補充道：“不是，他說的崇拜是那種……性格什麽的，人格魅力之類的崇拜？嚴格說的話，我表弟崇拜的不止孫翔一個人，他小學的時候就是……”
“雙一的粉絲。他倆在的時候，輪回每場比賽我都有錄。”表弟的賬號突然說話了，而且是第一次，說了特別長的了一段話，“我做夢都想和孫翔還有周澤楷那樣，擁有一個不需要交流就能明白彼此戰術意圖的搭檔，并且戰略層面形成互補。現有俱樂部中，最适合我的是吳越。可惜他已經有了搭檔，雖然那個家夥并不怎麽靠譜……”
這段話信息量太大，孫翔一時感覺特別複雜。
無論是被一個小自己許多歲的粉絲說出“我特別崇拜雙一”這件事，還是這位粉絲是一位潛力無限的天才的事實，還是這位天才比想象中更早熟、冷靜、理智，以至于居然在自己還沒找到他之前，就已經早早考慮過來水星戰隊的可能性這件事……這其中任何一件，都足夠他心情起伏很久。
反觀周澤楷，同為話題主角之一，從始至終都很鎮定。
他等了有陣子，屏幕沒出現新變化，轉身看去，那位朋友果不其然發呆中。
“孫翔。”周澤楷無奈地清清嗓子。
“哦哦！”孫翔這才如夢初醒般回神，趕忙打字：“如果吳越的搭檔換成你，你會考慮一下嗎？以上不是玩笑。”
換成普通中學生，這時候可能已經在電腦那頭高興到尖叫了。
何夕卻依然冷靜，鎮定：“你怎麽證明？”
孫翔沒有生氣，反而愈發欣賞對方這種态度。他一面打字，一面已經開始迫不及待地好奇起對方接下來的反應：“加QQ，開攝像頭，證明給你看。”
8.
周澤楷去接了個電話，因此錯過了孫翔賣臉挖人的全過程。
他回來時，驚訝地發現，孫翔并沒有露出想象中那種大功告成、輕松滿足的表情，而是眉頭緊鎖，支着腦袋在那兒沉思。
“你被拒絕了？”他問。
孫翔慢半拍從沉思中抽出來，見到周澤楷時，眼神不由自主地一亮，但随即又恢複了郁悶。
“不，他答應得很快，動搖的人是我。”
“為什麽？”周澤楷在孫翔對面坐下，雙手虛搭在杯子上，認真注視着對面的青年。
“初三生，全省聯考次次前三，什麽概念，周澤楷你知道嗎？我……我怕耽誤他更好的前程，畢竟電子競技是青春飯，就算他能做到我們當年的地步，但那之後呢，哎——”
說到這裏，孫翔忽然有點語塞，搓了搓臉，才繼續開口，神情嚴肅又艱難，仿佛在剖析自己。
“你別笑，我心态就是很奇怪。當選手時從來不考慮這種問題，只覺得逃學打游戲特別帥特別牛逼，但退役後接觸的人和事越多，觀念不知不覺就變了。明明自己開着電競俱樂部，跟媒體吹的也是要解放思想要尊重年輕人想法，實際……實際反而漸漸開始理解社會主流觀點……你知道嗎，我打剛做戰隊，就告訴星探，學習特別好的，一個也別找，免得人父母，人小朋友自己長大了後悔，可是我嘴上說得好聽，實際呢，碰上何夕這麽個好苗子，碰上的時機太好了！天時地利人和，只要招了他，就能解決我們俱樂部的燃眉之急，我……”
孫翔抱着腦袋，閉着眼，不說話了。
他沉浸在激烈的思想鬥争中，一時已不記得到底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和別人傾述，越講越痛苦，心頭被指向自己的憤怒和不滿所占據。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感覺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孫翔茫然地擡頭，焦點落在那張英俊的臉上：“……周澤楷？”
那雙黑眸，沉靜、深邃，只這麽無言地看着自己，就能傳遞出一種不可思議的，讓他從不安中掙脫出來的力量。
“我能明白。”周澤楷說。
“不，你不懂我意思，我是說……”
“我懂。”周澤楷堅定地打斷他，“我和他一樣。”
孫翔對周澤楷的學生時代一概不知，此刻乍聽周澤楷發言，驚訝地瞪大了眼，而後才開始緩慢消化起周澤楷的潛臺詞——“你是說你當初也……”
“重要的不是你的想法，是他的。”周澤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提了一個要求，“他QQ多少？”
“等等，你打算——”
“沒什麽，就聊聊。”周澤楷嘴邊浮起一絲笑意，“晚飯報酬。不要？”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