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飛機開始緩慢滑行。引擎的嗡鳴中,空姐逐排提醒大家将電子産品調成飛行模式。周澤楷在收手機前習慣性打開微信,掃了一眼。當視線掠過孫翔的名字、以及下方的“謝謝,別熬夜,早點睡!”時,他怔了好幾秒,怔出一個笑。

孫翔不會知道,自己究竟花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不當場撥電話——繼串串店之行後,那種“不管不顧現在就告白”的沖動第二次光臨。

每一個字都像一簇煙花,炸在他心口,串連起來就是震到人頭暈目眩找不着北的轟然巨響。

巧的是,就在那瞬間,房間裏的電子産品突然開始此起彼伏地吵嚷——是預先設好的鬧鈴——0:00,12月2日,孫翔的生日,到了。

千言萬語,留待往後慢慢講。周澤楷調整了一下呼吸,迅速輸入四個字:生日快樂。

給二十七歲的壽星。

生日,你還将有許多回。不能當面聽我說祝福的生日,希望是最後一回。

2.

周澤楷和孫翔的旅途習慣一模一樣——沒有意外的話,他什麽都不願做,争分奪秒閉眼休息。可這一次,他破了例。

從引擎轟鳴開始,周澤楷就不由自主地保持着一個姿勢:支着腦袋看窗外。

飛機掙脫地心引力,機身上揚,開始努力爬升。相應的,所有景物都在後退,原本清晰可見的江北機場跑道與航站樓逐漸消失在視野裏。

然而這并沒有影響周澤楷難得的興致,機場不見後,他開始欣賞這座城市的其他建築群,從居民區到工業用地,無一不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一片區域被路過的雲擋住,周澤楷條件反射地歪頭,試圖讓視線“繞開雲”——然後理所當然地失敗。這時,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到底有多麽不符合平日風格,又多麽忠實地……暴露了內心變化。

這些年,他去過的城市不計其數,臨走前卻毫無留戀。因為那些城市和他不存在真正的“關聯”。

甚至重慶,他也不是沒有到訪過,卻未曾升起過去景點走走的念頭。嚴格講,只有酒店服務是他在意的——類似隔音好不好,衛浴幹不幹淨,枕頭舒不舒服,早餐合不合胃口,等等。

Advertisement

但現在,不一樣。

還是那個重慶,卻不是曾經的重慶。

它突然打上了名為“孫翔”的烙印,讓周澤楷愛屋及烏地産生了巨大好感。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乃至于潮濕霧蒙的空氣,都能引發他的探究意願。

那夜他去洪崖洞,被摩肩接踵的人群、窄道渾濁的空氣以及喧雜的方言所包圍。上述每一樣,放到平時,只會讓他厭惡地皺起眉。但當他回憶起随人流往下走的場景時,首先浮出腦海的是遠眺中璀璨鎏金的江岸,重回耳畔的是聽不懂卻熱鬧的交談,每一瞬都迷人有趣。

他記得快到瀑布旁時,一位小男孩突然不知從哪兒鑽出,撞了他,力道不算輕。而他當時第一反應:孫翔小時候說不定也會這樣調皮地在臺階上跑來跑去。

可惜飛機爬升的速度越來越快,沒多久,最後一丁點重慶的模樣也在厚雲團經過後,提早消失在周澤楷的視線裏。

他聽到隔壁有人低聲感慨,總算離開了那個該死的陰冷潮濕的城市。的确,窗外終于恢複了蔚藍的天,金燦燦的陽光照在棉花糖似的雲朵上,每一個褶皺都泛着金——這是通常情況下人更喜歡的場景。

而周澤楷卻驟然失去興趣。他迅速拉高了毯子,靠回座位,閉眼休息。

3.

數小時後,飛機落地虹橋。周澤楷一覺睡醒,揉着眼,猶豫要不要給孫翔發個消息——如果他沒記錯,這個點水星應該已經結束了發布會。

一想到這,兩種情緒交織浮上他心頭。

他一方面覺得遺憾,遺憾無法去現場,無法親眼看孫翔漂亮地打完這場仗;另一方面,他則深深地羨慕着孫翔,羨慕這人受榮耀女神眷顧,許下的願望都成真,羨慕這人從過去到現在的全部青春都能和喜歡的事物相伴相連。

……沒必要。

周澤楷重重捏了捏眉心,用疼痛讓自己清醒——他從不後悔,這已是能争取到的最好結局。

盡管如此,周澤楷唇角已不自覺地抿直,臉色亦因懶得掩飾而變得略有些糟糕。

助理在到達口接到他,一路忍不住偷偷犯嘀咕:BOSS這面沉如水的模樣什麽情況?莫非項目出了狀況?

可不應該啊,他記得前一晚,周澤楷還給自己發了封特別詳細郵件布置任務,每一條都基于洽談成功的前提。

助理的內心活動,周澤楷概不知情。他一想到今天後續幾個會議行程,就覺得累極了。上車後,他把座椅往後降了幾寸,沒什麽精神地閉上眼,準備抓緊時間補覺。

誰知,就在這當口,丢在後排中控的手機忽然微微震動了一下。

他皺着眉去摸,那明顯不愉的模樣看得助理心驚膽戰。結果下一秒,周澤楷的整個表情驟然柔和。

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這條消息牢牢吸引——

“下飛機了沒?記得多吃點降火的。可別小看我們大重慶的辣椒,它有延時debuff:-)”

4.

周澤楷注視着這條消息久久,無聲地笑了。

和內容本身傳達的關心無關,重要的是,這條消息的時機、以及它來自誰。

不早不晚,就在他剛因為種種複雜原因心情低落的時候,孫翔的消息到來。巧合也好,冥冥中的牽動也罷,總之,無論內容是啥,它确實達到了超出消息本身的效果——

把周澤楷郁悶和疲憊一掃而光。

周澤楷仔仔細細把這句話看了數遍,勾起唇角,精神抖擻地給孫翔發消息:發布會,怎麽樣?

孫翔丢來鏈接:那必須超棒!這是重播地址,有空給我們點贊投幣!

5.

“還有多久?”周澤楷問助理。

“二十分鐘,堵的話估計半小時。”助理回答。

二十分鐘足夠了。周澤楷愉快地塞上耳機,點開視頻。發布會的精髓無非那幾句,和孫翔不太相關的部分他果斷快進就是。

0:00,帶LOGO的背景板,空着的席位,閃光燈咔咔咔。鏡頭一晃,孫翔入場,後面跟着趙堯堯、公關經理、然後何夕、錢浸、吳越。周澤楷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看孫翔穿水星隊服,黑白灰三色,幹淨清爽,胸口LOGO同樣簡單——一顆太陽,一顆繞它轉動的星星。

無差別的款式,在不同穿着者的身上體現出截然不同的效果。何夕稚氣十足,人又瘦,妥妥的小朋友套校服。換孫翔一穿,肩是肩腿是腿,隐約可見肌肉,殘留的少年氣和成熟男性荷爾蒙融合在一起,簡直是渾然天成的金字看板。

周澤楷欣賞了一小會兒,截完圖,好笑地想,假如隊服周邊銷量因此有了個小上揚,孫翔這位老板的貢獻必須算在內。

1:00,趙堯堯開場,寒暄,挨個介紹。周澤楷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最起初,何夕、錢浸、吳越三人表情都很嚴肅,目不斜視,十足的小大人範兒,結果等輪到孫翔講話,他們無一例外不往孫翔方向瞟,眼神閃閃發亮,變成了标準的迷弟三人組。

2:30,趙堯堯和孫翔對視一眼,轉向何夕:“我們很高興地宣布,水星戰隊從今天開始,正式迎來新鮮血液的加入。戰隊預祝何夕在接下來的比賽中取得好成績,期待和他一齊進步,共創輝煌。”

他話音未落,長槍短炮紛紛轉向何夕。閃光燈的瘋狂架勢似乎超出小朋友預料——他前一秒還在偷偷和吳越玩互關話筒按鈕的游戲,此刻突然被cue,顯而易見地慌了,沒能第一時間把話筒開啓打開。

2:35,孫翔直接起身,兩步走過去,單膝蹲下,把自己的話筒遞到何夕嘴邊,一本正經地:“別折騰了,必須是哥的話筒比較好用。”

場下轟然大笑,周澤楷也忍不住笑出聲。

何夕恢複鎮定,握住話筒:“大家好,我是前天剛注冊完畢的新榮耀聯盟選手何夕。謝謝大家來參加我的出道發布會。”

之後錢浸、吳越作為隊長和搭檔,也按照之前的稿子講了些團結一心,支持配合的話。

“說得不錯。”當着攝像頭的面,孫翔忍住沒搓幾位小朋友腦袋,一手搭何夕一手搭着吳越的肩膀,“我插幾句。何夕年輕,有天賦,我對他之後的精彩表現很有信心。但除此之外,他肯定也會犯錯,場上的,場外的,無數次。希望大家表揚的時候,狠狠表揚,犯錯的時候,狠狠噴,不要因為私下咱們喝過酒,藏着不報,給我留面子。”

底下再次爆發出大笑。

孫翔也跟着笑,笑完,表情變得嚴肅:“我不是為了炒熱氣氛開玩笑。是真的想借機說說心裏話——可能在座各位,屏幕前的朋友們都有感覺,最近電競圈對年輕選手的寬容得有點過分,不是嗎?別的不說,反正我們水星已經因為這個栽了一次,不想在同一個位置栽第二次。”

說罷,孫翔轉身問今天的主角:“翔哥在你發布會上這樣說,會不會生氣?”

“怎麽可能,”何夕挺直胸膛,沖孫翔咧嘴笑,然後轉向吳越,“我早就有覺悟了!吳越你呢?”

“廢話!”吳越不甘示弱地昂起頭,“有沒有搞錯,這話還是我教你的!”

衆人樂完,趙堯堯收尾,之後公關經理主動牽過話頭,自然過渡到答記者問環節。因為提問回答都比較公式化,周澤楷跳着看了幾分鐘,重新把進度條拖回前面孫翔出場片段。

這一回,他發現了更多有意思的地方,比如孫翔差點沒忍住去搓小朋友腦袋那瞬間的微表情,還有何夕和吳越鬥嘴時,孫翔在旁邊看寶貝似又驕傲又滿意的神态……

他默默截圖,然後,十分順手地打開ins,repo。

6.

發完ins,周澤楷也到達了鴻遠。臨下車前,他猶豫片刻,擡頭問助理:“中午你有空嗎?”

事情交代完畢,周澤楷便匆匆趕去參加會議。誰曾想,他“自娛自樂”的東西,在po上網沒多久,就被截圖的主角逮了個正着。

孫翔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打開ins,為什麽會突然想要去圍觀周澤楷小號的動靜——也許是某種直覺作祟罷。

但總之,周澤楷……居然真的更新了!

而且一更新就是好幾張,咳,好幾張和自己相關的截圖?!

最讓孫翔崩潰的是,盡管周澤楷沒有配一個字的解說,但他偏偏能一眼get這家夥想要表達的意思——“這個鏡頭真有趣”。

“恥度爆表,”孫翔捂住了臉,小聲吐槽,“殺了我吧!”

“老大你說啥?”點單中的趙堯堯似乎聽到孫翔在嘀咕什麽,“你要沙姜雞?”

“對對對,點,沙姜雞!”孫翔應付完趙堯堯,繼續陷入沉默。

他剛剛有一瞬間想過要不要直接跟周澤楷挑明,喊他删了ins,但緊跟着,腦海中另一個自己跳出來喊:“幹嘛要他删!你明明很想讓周澤楷看到發布會上自己的表現,這不就是他認認真真看全程的證明?”

……沒錯。他能感覺到,看見截圖的瞬間,自己的心跳因莫名的雀躍而加速了。

孫翔搓搓臉,把最近日趨口是心非的心頭小人爆錘一千遍。

“翔哥……?”趙堯堯點完了單,又發現孫翔表情詭異。

孫翔咳嗽一聲:“……沒什麽,有人知道我生日,送了個驚喜。”

7.

然而孫翔不知道,他生日驚喜,不止于此。

深夜,他結束工作剛回到公寓——睡公司當然更方便,但一年一度的生日,他不願意太虧待自己——他正準備找點吃的墊墊肚子,玄關忽然有了動靜。

“周澤楷?”孫翔驚訝得來不及關冰箱門,就看到玄關處有一人走了出來,并且手裏提着一只包裝精美的方型紙盒,“這是——?”

随着客廳明亮燈光照到對方身上,孫翔總算看清,這人竟穿着一身正裝——不是說周澤楷平日穿得不夠正式,而是這一身……從肩到腰到腿,幾乎毫無褶绺,甚至領帶和袖扣的光澤,也是簇新幹淨的。

這根本不可能是一日忙碌後應有的狀态。

孫翔看着周澤楷的眼,心跳漏了幾拍。胸口處,暖意不知不覺已彙成河流,正順着心髒的每一次搏動,向全身湧去——

他幾乎是有些震驚地發現,自己內心竟已不誠實到這種地步——原來所謂的“何夕不算你送我的禮物嗎”,根本就和帥氣、潇灑無關。時隔近24小時,他才發現,自己當時說出那句話的真正用意,本質只是為了面子而掩飾失落罷。

原來,他的真實願望就這麽簡單——

想要在零點前見到某人,想聽某人和自己當面說出這句話——

“Happy birthday。”英俊男人沖他眨眨眼,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

TBC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