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時針越過十二點的位置，繼續往後走。因為城市天際線已靜谧的緣故，星光似乎比剛入夜時分稠密了一些。
可惜它們再如何璀璨，也不足以滿足孫翔的需求——他憂心周澤楷的夜盲症，執意保留了一盞壁燈——這樣，他總算可以安心地、懶洋洋地靠在鋼琴邊，聽周澤楷給自己彈那首特別的歌曲。
不管怎麽說，這屬于周澤楷送自己的“生日禮物”的一部分，必須珍重而小心地接收它。
修長的十指在黑白琴鍵上躍動，時間伴随着旋律的流淌悄悄溜走。
“怎麽樣？”最後一個音消失，周澤楷收回手，轉頭看着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孫翔恍惚地“嗯”了聲，慢慢脫離沉浸狀态：“我第一次知道生日歌也能被彈得這麽好聽！太厲害了周澤楷！講真，剛搬進來的時候，我以為這臺鋼琴是擺設……沒想到你居然藏着這麽一手！”
說話間，他下意識地避開周澤楷的眼睛——這雙眼生得極漂亮，最近對視時，總讓他莫名慌亂，讓他的心跳頻繁地不對勁。
為了掩飾心虛，孫翔低頭只半秒，又如夢初醒般跳起，沖到桌邊挖了一勺蛋糕。找回節奏後，他得意洋洋地示意周澤楷張嘴，但怎麽看勺子的方向，都像是要抹上人家的鼻子或臉頰。
周澤楷無奈地去抓他手腕，搶蛋糕盤的控制權。
孫翔吐吐舌頭，閃電般地抽走手，背過身走開兩步，摸出手機。
“嗯？”周澤楷擦擦嘴，走過去，狀似随意地偏了偏頭。
孫翔條件反射想要藏，藏到一半，不知怎麽想的，重新大大方方地拿出來：“沒什麽，剛剛發微博。”
原來孫翔不止聽完生日曲，還順手錄了下來。
“非同尋常的生日逼格。感受一下。耶.jpg”他貼上音頻，并且附了這麽段文字。
周澤楷看他一眼：“這麽容易滿足？”
Advertisement
“幹嗎，”孫翔裝作不滿地反擊，“想拍拍房東馬屁，結果拍馬腿上了咯？要麽我删了它。”說着，就假裝要編輯微博。周澤楷知道孫翔玩鬧的心又起，索性趁他沒防備搶過手機，往身後一藏。
孫翔不太熟練地繃着臉：“過分了啊——” 結果剛說完，因為發現周澤楷的袖子沾了奶油，直接破功，哈哈大笑。
周澤楷無奈地還了手機，轉身去找紙巾。孫翔動作比較快，他越過茶幾抽了兩張，命令道：“擡手。”
“……”周澤楷無語了一會兒，順從地擡起手，默許孫翔這幼稚舉動。
擦完袖子，孫翔終于不鬧了。周澤楷帶來的蛋糕俨然有所考慮，一人一塊半正好，符合夜宵分量。他們沒多久便分食完畢。孫翔主動起身收拾餐盤，末了一拍腦袋，遺憾地說：“靠，吃之前忘記拍照！”
“微信。”周澤楷指指手機。
孫翔疑惑地低頭。原來有人傳了一張完整的蛋糕俯視圖。
“Marvelous！”孫翔高興地收圖，保存，“這都能記得。不愧是你！”
周澤楷沒說話，靠在沙發上，靜靜地看着他。
孫翔不知又跟誰發消息，一會兒後才擡起頭，視線充滿了真誠：“謝謝你，周澤楷！這個生日，我真的很開心！”
2.
吃飽喝足，孫翔摸着肚子，卻遲遲不願意去洗漱。
周澤楷問他：“不困？”
“身體困，精神亢奮，睡不着！”孫翔搖搖頭，安靜了一會兒，忽然提議，“你還能撐麽……可以的話，我們來聊天？！”
他撒了個謊。不願睡覺，并非因為精神亢奮，而是他直覺如此一來，周澤楷可能比較高興。
“聊什麽?”周澤楷沒意見。這時候，除了拉着他去街上裸奔，估計孫翔提什麽要求他都會答應。
“唔，看我發你的鏈接沒？”孫翔想了想，說。
“當然。”周澤楷點點頭。
由此為開端，他們自然而然地過渡到到更嚴肅的話題——新老榮耀的變革。
起因是孫翔否認周澤楷的猜測：“十年合約？我五年都沒跟何夕簽。兩年一續，他随時可以跳槽。”
“為什麽？”周澤楷有點驚訝，“戰隊豈不是——”
“豈不是很沒安全感？”孫翔了然地打斷他，“哦對，你可能不清楚那種細節——時代變了。戰隊早就沒資格談安全感咯。”
“怎麽說?”
“現在不像以前，銀裝做誘餌，一個神級賬號騙一個選手。”
周澤楷一愣：“新榮耀明明有——”
“明明有銀裝體系對吧？”
“嗯。”周澤楷略一沉思，“所以是削弱？”
“差不多。”孫翔點點頭，“變相削弱。記得喻文州嗎？”
“嗯。”
“就是喻文州那家夥搞出來的！改革之後，選手們都很開心，不過有的戰隊老板估計恨不得他快點去死。”孫翔吐吐舌頭，感慨道。
3.
這其實是老聯盟被人诟病已久的問題——
衆所周知，賬號卡的打磨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時間。早入榮耀的豪門吃到紅利，在這方面都已形成自己的體系和側重，可以類比武俠門派的獨門秘籍——所以才會出現一個隊伍以某種職業做主導的現象。像輪回的隊徽是子彈，藍雨是六芒星和劍……
打磨了十年以上的頂級賬號卡，各方面屬性顯然比一個新戰隊筚路藍縷、從頭搞起強得多。新戰隊在技術軟實力上的積累，就像人類面對着宇宙的超光速膨脹一樣無力。即使相同職業、操作者水平旗鼓相當，也會因為賬號卡天然的弱勢而在對局時輸得狼狽。這也導致新秀就算在新戰隊嶄露頭角，最終都會選擇跳槽老牌豪門，寧可排隊也要等候屬于自己職業的“最強賬號卡”。
電競圈內圍繞這點産生的争辯不計其數。有些人奔走吶喊，有些人自以為聰明，試圖慫恿葉修等初代大神出來發聲，但他們都忘了一點：成熟的資本環境下，像早年那樣以一己之力改變規則的英雄幾乎不可能存在。只有絕對的利益，能推動規則變革。
沒錯，随着時間的推移，職業聯賽內的流動性越來越小，意外性和話題點愈發減少——觀衆沒有興趣，自然流向其他電競項目。現實倒逼既得利益者開始思考變革問題。
馮憲君尚在位時，雖已有此心思，但受人情掣肘，并且早已安排好離職的事，不願拉下臉做這個壞人。
換喻文州上位，選手的好日子終于來臨——賽場上那個深謀遠慮的戰術大師，而今依舊看得清形勢。馮憲君丢給他的是個看似輝煌實則江河日下的爛攤子，他知道自己若想在位置上坐長久，必須拿出足夠多的魄力來。
新榮耀項目啓動剛宣布沒多久，聯盟便帶着準備已久的方案深度介入了改革。
首先，銀裝概念保留，屬性提升設上限。雖然這個上限放在普通玩家眼中，依舊難如登天，但對俱樂部就簡單太多，長則一年，運氣好半年，就能打造一張數值巅峰的賬號卡。
如此一來，比賽中，“碾壓局”的次數越來越少，随機事件發生的概率大幅度提升，滿足觀衆對新鮮感、意外性和話題度的要求。聯盟十分滿意，因為只有游戲和賽事活了，他們才能繼續從中獲利。
也因此，比起賬號卡，賬號卡操縱者的重要程度自然增強。當取得勝利時，輿論幾乎只會衆口一詞地稱贊選手們表現牛逼。
第三個高興的是開發商。在銀裝改革之外，他們增加了時裝的概念——不會高端操作？沒關系。充值就能搞到豐富多彩的外觀。依靠這一舉措，開發商走出賣點卡這過時單一的經營模式，增加了新的收入來源——大批不追求勝負的休閑玩家毫不猶豫地跳坑了，把新榮耀當收集游戲玩。
衆人皆樂，唯獨抑郁的，大概只有少數戰隊和他們的粉絲了。
“你看這個視頻。”孫翔把手機遞給周澤楷。
周澤楷點擊播放。畫面幾乎被黑黢黢的後腦勺給擠滿。整個鏡頭晃得像得了帕金森。一陣嘈雜後，人群忽地從中間分開。由帶着胸牌的男人打頭，三四名相同服飾的家夥一齊走來。緊跟着，各種雞蛋、番茄，猛烈地砸向他們。
“這是……喻文州？”周澤楷默默把手機還回去。
“哈哈，他沒怎麽變對吧？”孫翔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當時有謠言說老聯盟也要改版，消息擴散的第二天，喻文州就被激進粉絲圍了。什麽戰隊都有，聽說輪回的也在裏面。”
“只在新聯盟改革，阻力未必輕。”周澤楷搖搖頭。
“你說得沒錯，”孫翔接話，“所以老牌俱樂部都比較不爽。不過我開心啊，這對我來說是件天大的好消息——比起分出一半精力搞銀裝，不如專心把隊伍培養起來。”
周澤楷深深看了孫翔一眼：“何夕趕上了一個好時代。”
孫翔大笑着捶了下周澤楷的肩膀：“你認真的？我們當年未必不是吃了機制的紅利。”
周澤楷毫不客氣：“馬後炮。”
“你……”孫翔一噎，笑道，“行吧，是馬後炮。打算進榮耀的時候我們都還是小屁孩一個，誰會想得那麽遠。”
周澤楷想到那些假面騎士周邊，笑了一下，沒說話。
“你進聯盟的契機是什麽？”孫翔忽然問。說來好笑，放眼榮耀聯盟，他倆也許是最晚交流這件事的最佳搭檔了。
周澤楷回憶了一小會兒：“因為同班同學。”
自習課上，後排男生激烈地争論究竟是“一葉之秋”厲害，還是“掃地焚香”更牛逼，叽叽喳喳吵得周澤楷背不進書。
“然後你就下定決心，要超越他們？”
“不，”周澤楷憋着笑搖搖頭，“我只想知道……他們是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答案在孫翔意料之外，他笑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再然後？”
然後……周澤楷剛開始研究，就被葉明康發現了。他十分好奇周澤楷居然會對學習之外的東西産生興趣，當即跑到最近的雜志攤把所有榮耀相關的雜志都買了一本。
“你們研究出了什麽？”孫翔興致勃勃地追問。
“神槍手最帥。”周澤楷總結，“我決定玩一玩。”
孫翔張了張口，意外地沒笑，也沒立即接話。
就在那一瞬間，周澤楷講到“神槍手”三個字的時候，眼神中的光芒和當年如出一轍。但與此同時，那裏也藏着不容錯辨的難過。可惜周澤楷掩飾得太好，一閃而逝，孫翔再去看時，就已經消失不見。
眼下本是孫翔最放松、什麽心聲都願意袒露的時刻，周澤楷卻仍有所保留。這種落差令他不爽，但更多的則是一種“換位思考”後激發的同情和心疼。
他望着客廳的某面牆，不由得想起它後方的客卧裏，正擺放着的某張“十年紀念證書”。因情緒劇烈起伏，他的喉結不自禁地滾動了一下。
孫翔頭一次有這種深深的無力感——因為意識到過往的無法改變、意識到在周澤楷最艱難的時刻自己竟然一無所知、更別提施以援手……它迅速沖淡了生日歌帶來的喜悅。此時此刻，孫翔滿腦子除了“媽的該怎麽辦”之外，就只有“我一定能做點什麽”。
一個念頭倏然在腦海中成型。
孫翔深呼吸，然後緩緩吐出。他試圖組織一個盡量客觀、不帶情緒的發言：“那個，你有沒有，嗯，想過，借殼第三方公司繞過家裏……去投個戰隊什麽的？”
4.
出乎他意料，周澤楷反應格外快：“投個戰隊？比如水星？”
“水星不行！”孫翔不假思索地拒絕。隔了幾秒，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啥，懊惱地趕緊解釋：“不是耍你玩……我剛絕對在認真問，拒絕是有原因的。”
他怕極了被資方幹涉管理。即使內行如周澤楷，也不可能是同一個思維方式。他會擔心未來因為意見不和鬧崩，不止影響戰隊，還影響兩人的關系。
“影響關系？”周澤楷微微勾唇。
“對啊，”孫翔沒看到他表情，“夫妻一起做生意然後吵架分手的案例我見多了，何況我們。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無論從理性還是感性角度看，我都不想失去你。”
這句過分暧昧卻不自知的話，讓周澤楷眼底情緒浮浮沉沉：“嗯。”
孫翔自顧自糾結了一會兒，猶豫道：“那個，也不是絕對不行。你要是真看中我們戰隊，回頭C輪的時候……”
“C輪的時候優先找我？”周澤楷注視着他。
孫翔眼神閃了閃，心虛道：“對啊，但是有前提，咳，你得簽個協議保證不插手經營。”
周澤楷啞然失笑：“開玩笑的。我不投水星。”
“哦……”孫翔如釋重負，松一口氣，說真的，剛剛他不知道怎麽，一聽周澤楷語氣不太對，立場瘋狂動搖。如果周澤楷堅持，沒準他真會打破原則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不過有件事，”孫翔的心剛放下沒多久，又被周澤楷一句話吊得老高，“真不開玩笑。”
“什麽事？”
“我确實打算做點事。”周澤楷眨眨眼，傳達那種“你懂的”意思，“還有——”
“還有什麽？”周澤楷這個一點點爆料的方式急死孫翔了，“別喘氣好嗎哥！”
“呵呵，還有，”周澤楷頓了一下，“我暫時無家可歸了。”
孫翔被這個消息砸得猝不及防，也可能是因為接近生物鐘的睡點，大腦轉動得比平常慢許多。許久，他才結結巴巴地說：“你上周，難道是和家裏吵架，然後被趕出來的？”
“差不多。”周澤楷看着他，視線柔和且懇切，“只能暫住在這裏，你沒意見吧？”
“怎麽可能！”孫翔居然有點生氣，不假思索地回答，“住多久我都沒意見！”
5.
次日，孫翔在一股略奇怪的香味中醒來。他迷迷糊糊地分辨了一會兒，突然神情大變，連拖鞋也來不及找，匆匆跳下床就往廚房沖。
“……”晨光裏，英俊的男人手握鍋鏟，只看這部分畫面十分和諧——如果不去注意鍋中煎焦的太陽蛋的話。
更讓孫翔無語的是，聽到響動後，周澤楷第一反應居然是若無其事把雞蛋倒進垃圾桶，消滅證據。
“我、看、到、了。”孫翔瞪着周澤楷，“……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下次麻煩直接喊我。”
周澤楷默不作聲地看着他，慢吞吞把圍裙解開，遞給孫翔。
……這還委屈上了？孫翔氣得想撓牆。
半分鐘後，兩人位置調換，孫翔熟練地翻着鏟子，炫技似地特意做成流心。而周澤楷則在旁邊一臉期待地圍觀着，還厚顏無恥地提要求：“加芝士。不要蔥。”
孫翔面無表情地一一照做，心裏忽然有些後悔，後悔自己昨夜居然就這麽輕易地答應了某人的同居請求，是不是有些太草率。
但再轉念一想，房子是人家的，他似乎沒有任何理由把房東趕出去。
或者約法三章？免得類似讓自己氣結的事頻頻發生？
他剛升起這個想法，轉頭對上周澤楷帶着笑的眼睛，又被裏面歡喜的光亮晃了一下，什麽想法都沒了。
算了，哪天實在忍不了，再當面吵一架呗。
6.
事實上，人類的适應力比孫翔想象得強得多，也可能，他和周澤楷之間根本沒有太多“嚴重”的分歧存在。
一天過去，三天過去，一周過去，孫翔意識到，屋裏多了一個長住的人，對他的生活實際改變并不大——是他對周澤楷來同居這件事想得誇張了。
非要說變化，那就是他們“共同活動範圍”的擴展。
他們的互動不再主要發生在工作或者公寓內。
周澤楷“定居”的第一個周末，邀請孫翔去逛二舅葉明北好友主辦的藝術展。在展覽上，孫翔經由介紹，拿到了自己一直想結交的先鋒攝影師的名片，并成功地約了人家給水星拍概念海報。
也是那個周末、以及後面的第二個周末，為采購生活用品和食物，他們又去了兩趟超市。西葫蘆還是蘿蔔這樣的無聊問題，孫翔當然不會再問了。周澤楷似乎也飛快地記住了他的種種喜好——兩人同一時間去“搶”同一樣商品的場面有趣又溫馨。
唯一讓他比較郁悶的是，每每需要買單，不知是有意還是湊巧，周澤楷永遠站在離收銀員最近的地方。錢的數額不大，但幾次累積，總覺得欠周澤楷人情。
為此孫翔在和葉明康見面時吐槽過。葉明康暗示孫翔可以用給周澤楷買禮物的方式還。這個提議執行簡單，立即得到孫翔的贊同。之後他出差去外地，慢慢就養成了給周澤楷單獨挑伴手禮的習慣。
關于下廚這件事，周澤楷似乎還沒有放棄。某天晚上孫翔準備煮夜宵，被他阻止，硬要試試他“背下食譜步驟”的奶香土豆泥。
最後在煎黃油時不知怎麽，把手給燙了。
孫翔對周澤楷制造混亂的能力佩服得五體投地。他一面黑着臉手忙腳亂幫周澤楷沖涼水塗藥，一面怒氣沖沖地指責對方超出能力做事，死要面子活受罪。
周澤楷低着頭垂着眼，乖乖聽訓。明明被碰到水泡很痛，他的唇角卻微微勾起。
期間周母打電話找周澤楷，被孫翔聽到過一次。
接完電話轉頭，周澤楷對上孫翔擔心至極、欲言又止的眼，嘆口氣，露出一個抱歉的笑：“沒事。”
“……算了，随便你。”孫翔煩躁得有些茫然，扔下這句謊言匆匆起身去倒水喝，卻因為控制不住情緒，倒冰塊的時候把制冰器敲得砰砰響。
他本想說，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你可以足夠信任我，為什麽還是什麽都不願意講清楚呢，就算幫不上忙，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裏好。
當然，這“任性發言”，最終被他憋回了肚子裏。太奇怪了。他不爽地想，他明明不是這樣糾結敏感的人，可好像一遇到周澤楷，各種表現都越來越不像自己。
不過，他的不爽也就到此為止——因為那之後，周澤楷似乎想通了某些事，總算決定把“那些事”和他分享。
周澤楷說，他因為正式表态不願意繼承葉家，所以和家裏談崩。為了避嫌，索性徹底搬出來。
周澤楷又說，葉家情況複雜，有人開心，有人生氣。比如他的母親。
周澤楷還說，葉婉儀本來希望自己出人頭地，用優秀的表現争取葉鴻遠的青眼，擠掉葉明康上位。
孫翔瞠目結舌地聽完這一出豪門秘辛，最後第一反應是：“那她還不知道你在外面搞游戲項目的事吧？”
周澤楷笑了笑：“不知道。否則又要氣炸了吧。”
孫翔擔憂地問周澤楷，他母親的身體會不會因此再出現什麽大問題？
周澤楷明白孫翔本質是擔心自己再次被親情綁架，搖搖頭，說她這兩年體檢都很健康。讓孫翔放心，自己有數。
“不用擔心。”孫翔還想說什麽，卻被周澤楷阻止。“這是很早就做好的決定。”
繼承權什麽的，他從來就沒有在意過。他現在偷偷經營着自己的事業，就為了遲早有一天從葉家徹底脫離。
“不贊同？”周澤楷看着孫翔緊皺的眉，忍住去揉開的沖動，問到。
“怎麽會？”孫翔神色愈發嚴肅，他注視着周澤楷，“你能做自己喜歡的事，為自己而活，我高興還來不及！”
為了加強自己的真誠，他甚至忍着羞恥，主動起身，用力抱了周澤楷一下。
他上前擁抱的時候格外沖動，抱完後冷靜下來，才覺得挺不好意思。
不過他很快也就忘記了不好意思。因為這一次交心後，他明顯感覺周澤楷對自己的态度愈發親近随意起來。
咳，盡管有時候親近得有些過分，做出的舉動讓人別扭，比如擔心自己的頭發沒吹幹，就招呼都不打直接拿拇指去摸自己耳後的碎發；或者他圍觀自己打游戲，沒一會兒，就靠着自己肩膀睡着了；哦還有，某一回，自己新調了杯酒，得意洋洋跟周澤楷安利。還沒來得及等自己調杯新的，這人已經拿起了杯子，十分幹脆地品了一口，嘴唇接觸的差不多就是自己剛剛碰過的位置。
……算了，想什麽亂七八糟。周澤楷日不暇給，而自己又是硬邦邦的男人，怎麽想都沒必要單獨費心思在自己身上——他忽略內心莫名的空落落，自我說服。
反正總體來看，事情都在往好方向發展。
夜歸人終于重新上線了，又開始厚着臉皮蹭副本車。原來他前陣子的失蹤是因為考試成績太差，被父母請的家教給盯得死死，可惜這朋友過于遲鈍，迄今還沒意識到被他喊“大哥大嫂”的是周澤楷和孫翔本人。
NFC項目穩步推進，孫翔和葉明康見面的機會增多。兩人熟絡後，偶爾葉明康得空，會跑去水星俱樂部玩，讓孫翔安排青訓營小朋友陪他PK。他強調“不許手下留情，玩得就是刺激”。于是每一回“友誼賽”，“油炸大蝴蝶”永遠被虐得死去活來。
冬季不下雨的日子，周澤楷受孫翔安利，開發出新愛好——組裝自行車，周末相約騎行。有頭盔眼鏡保護，沒人認得出他倆。周澤楷很喜歡這個運動，說只有這種時候，他能感覺到“自由像風一樣”。
聖誕節還差三天時，受亞電協邀請，葉明康和孫翔需要出國跑一趟。得到消息後，葉明康第一時間給周澤楷發消息，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楷楷，借你的孫翔出去玩。
周澤楷似乎完全沒有糾正用詞的意思，回得很快：照顧好他。
葉明康眯起眼，看着這條消息久久，神色漸漸冷下來。
他猶豫了一會兒，皺着眉，一個字一個往輸入框敲：
——你什麽意思？打算定下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