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個寶貝

谷雨時節,天色略陰。

江陵下了場小雨,瓦牆被染成深灰,雨水緩緩的從縫中滴下,彙在地上流淌成河。

黑雲在頭頂彙聚,冷風陣陣,吹得人鬥笠翻滾。

許珍趴在矮牆上看了會兒,見外頭沒什麽人,就從家中取出一疊宣紙,對卷揣進懷中,晃晃悠悠的走到雲墨坊去了。

雲墨坊是一間賣書買書的店,客流量大,據說賣書很快,只要給錢,什麽書都會幫忙賣。

前幾日,許珍寫了本花鳥魚類的科普書,介紹了江陵常見的一些植物動物,哪些有毒,哪些能吃,在這個沒有《本草綱目》的年代,算是難得一見的好書。

可惜銷量并不怎麽樣,一共謄了二十本,最後只賣出去五本,期限一到,就被退回來了。

今日她又帶了十份《科舉必勝指南》,希望這種類似于現代五三的書,可以給她帶來點財富。

沒想到一進雲墨坊,就聽見吵吵鬧鬧的聲音。

她先去坊主那托管賣書,托完後,循聲朝吵鬧地方走。

雲墨坊後門邊的小巷口,一名深藍衣服的仆役正叉腰喊:“打!給我打!!”

“砰!砰!砰!”藤條抽打**發出聲音,地上淌開了一灘暗紅血跡。

許珍起先還以為是在打路邊的野狗,大概是咬了人之類的,便沒好意思上去阻止。

後來圍着看了會兒,她猛地發現,那堆灰撲撲的不是狗毛,而是破爛衣服。

衣服裏頭裹着的人瘦弱不堪,臉朝下地趴着,頭發像雜草一樣枯黃,亂糟糟的蓋在背上,下邊全是血染的顏色。

挨打的竟是個似乎七八歲的小孩。

這還得了?

許珍吓得不輕,走過去擡聲問:“這是怎麽了?”

幾人停下看她,為首指揮的仆役也沒再繼續指揮,瞥了許珍一眼。

見許珍眼熟,便告訴她:“這小童偷書。”

許珍道:“偷書而已,為何你們一副要她命的樣子。”

仆役義正言辭道:“這小童偷了好幾本,沒錢還,家中也沒人,這不就該拿命抵上嗎!”

許珍不忍,連忙說:“停手,我幫她還錢。”

幾人瞪大眼看她,似乎是沒想到,世上會有這種傻逼人物。

許珍問:“多少錢?”

為首男子回神,打量許珍許久,不覺得這人是個有錢的,便伸手随口道:“十兩!”

許珍差點沒有暈過去。

十兩?!她穿越過來快三年,好不容易才認清貨幣單位,靠打雜和寫書攢了十兩,沒想到現在就要交出去?

但是她也沒法放着地上小孩不管。

她看不下去是一回事,本身也需要通過救助小孩,來使自己得到好處。

——因為她并不是普通的穿越者。

而是依仗“功德點”活下去的偷渡客,一旦身上功德點變為負數,她就會喪命,并且被拽回地府批|鬥。

畢竟這條命是她偷來的。

至于如何獲得功德點,說起來其實很簡單,就是做好事,或者讓壞人改邪歸正。

一般做完好事的第二天,就能收到功德點。

可惜維持生命還是非常耗費點數的。

這一個月來,她四處尋找,雖然幹了不少好事,但現在的點數只有五點而已。

點數太少,若是稍微出個意外,她就會喪命。

因此這個小孩,她不得不救。

許珍正準備掏錢,忽的想到什麽。

她看了眼仆役,小心翼翼問:“能不能再便宜點……”

仆役喝道:“不行!”

許珍不敢多耽誤,慘兮兮掏出錢袋,從裏面抓了兩塊泛金的大錢遞給仆役。

仆役見狀,愣了下,沒想到許珍還能掏出錢來。

也不知這人什麽來頭。

他沒多想,露出殘缺的牙齒笑,邊說女郎心腸好,邊伸手來取。

許珍不舍得,拽了好久沒放手。

仆役轉怒,震聲道:“女郎再不松手,可就繼續甩鞭子了!”

許珍面容憂愁,松開手,看了好幾眼終于放棄。

打人的幾人拖着藤條離去。

許珍走上前,彎身探了探小女孩的氣,指間感受到的氣息噴灑着血沫子,灼熱的能讓人燒起來。

她不敢亂動,讓仆役幫忙尋了醫工,等處理完外傷,又往小女孩嘴裏塞了不知什麽草藥後,這才安心。

仆役還在一旁站着。

許珍問:“她家在哪?”

仆役道:“不知曉。”

許珍思考片刻覺得不太對:“那你們是怎麽知道,她家沒人,沒法還錢的?”

仆役收了許珍的錢,又被坊主叮囑過幾句,耐心的解答道:“坊主偶爾在廢舊廟宇見過她,不像個有住處的。”

許珍表示了解,原來是個小叫花。

救人救到底,她借了個擔架,讓仆役幫忙,一塊送到了自己家裏去。

許珍借屍還魂的身體不算太窮,家裏蓋了瓦,外牆抹過白石灰,族裏并沒太多親戚,一共三間土屋子,都是她一人在用。

這會兒多了個小叫花,許珍便想讓她單獨住一間。

未料剛把人放下,小叫花便猛然側過身,嘔的一聲,将口中草藥全吐了出來,灰綠的站在潔白被褥上,伴随一股強烈腥臭。

許珍慘叫:“我的被子!”

随後又是一口黑紅的血。

許珍吓得更慘,忙說:“你可別死啊。”

她端了溫水給小叫花蘸嘴唇,又拿毛巾幫忙擦了臉和身子,受傷的地方抹去塵土,重新上了藥。

快到晚間,許珍正在打盹,卻被沉重的呼吸聲驚醒。

她揉揉眼睛,探手摸小叫花額頭,差點被高溫燙傷手。

她随手披了件素色長袍,慌慌張張跑藥坊抓了降溫的藥,一點點喂給小叫花。

小叫花喝一口吐兩口,嘴唇幹裂,又開始滲血。

許珍很心疼,硬是灌了下去,然後跳上床給小叫花撫背:“你可是我花了十兩大錢救回來的,要是不給我多送點功德,我可不會放過你。”

床上的小叫花,眉頭皺的更緊了些。

三更天,窗外落暴雨。

許珍被咚咚咚的落雨聲吵醒,想到了自己帶回來的小叫花,便探手四處摸。

然而手臂所及範圍之內,半點阻礙物都沒摸到。

許珍努力的睜開眼,擡手想點蠟燭看看什麽情況,剛伸出腳便踹着一個軟乎乎的東西。

她大叫:“卧槽!”

地上的軟物動了下,透出兩道微弱的光。

許珍以為見鬼了,吓得縮回腿。

她後退好幾步,緩了半天後,趁着月光打量地上的光,總算發現,原來這是一雙眼睛反射出的光。

再看詳細些,這對眼睛形狀好看,是後世流行的桃花眼,弧度恰到好處,眼尾向上挑,可惜被好幾道淩亂刀疤破壞了美感。

它現在似乎是強行撐着,目光散亂,瞧不見焦距。

許珍得知不是撞鬼,便松了口氣。

她問道:“你好了?”

那小叫花不理不睬,仍舊攤着,側頭不知道在看什麽。

許珍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叫花依舊不理。

許珍并不在意,直接自我介紹道:“我叫許珍,剛剛花了十兩買你,還找人給你看病,是你的恩人。”

小叫花眼皮逐漸耷拉。

許珍問:“你要睡了?你得記得,你還欠我十兩錢,改日讓你父母送過來。”

小叫花動了動唇。

聲音太輕了,許珍只能猜測:“你是讓我直接去你家取錢嗎?你住哪兒?”

小叫花又動了下嘴唇。

許珍聽不清楚,便湊過去問:“哪兒?”

小叫花聲音極低的道:“滾。”

許珍差點沒氣死。

救了人還被這麽對待,要不是看在那功德值,她一定直接把人丢出去。

“小白眼狼。”許珍罵,罵完後卷了被子蓋到自己身上,繼續睡覺。

月朗星稀,淡淡月光照下,卧室之內,空虛又漆黑,靜谧的如深井。

任何微弱的聲音,都能被放大無數倍,成為釘子鑽入許珍耳內。

無論是蛙聲,還是呼吸聲。

身邊,呼哧的呼吸聲越來越重,越來越重,似乎故意在和許珍作對。

許珍聽着心煩,罵了句,接着又翻了個身,定定的仰望夜空。

最後氣不過,她坐起身,将小叫花拖到床上,蓋上被子順氣,待呼吸平穩以後才敢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暴雨停歇,窗外蟬鳴聲叫聲一片。

許珍因為有心事,難得的起了個早,召喚出偷渡客系統,查看自己的功德點。

由于點數并不是每次都一樣,因此查看前,許珍還有個特殊的樂趣——

猜點數。

這次打開功德點界面之前,她用力猜:十點,十點,十點!

打開一看:八點。

許珍:“……”

雖然比想象中的少,但還是個不錯的數字。

畢竟平時幫人挑擔子蓋房子之類的,只能拿到一點或兩點。

這次同樣時間,能夠得到好幾點,已經不算虧了,只是多花了些錢。

而且八點,也就意味着自己還能夠輕松活八天。

她想到自己在未來的八天,不用提心吊膽,便有些開心。

天初亮,有陽光照進來。

許珍轉過頭,發現小叫花一臉安靜的平躺,面色已經由金紙回複白皙。

她看了會兒,發現這個小叫花身材纖細,臉頰凹陷,睫毛長,眼窩深,似乎是混了外國血統。

當朝年代雖然歷史上并不存在,卻也有胡人之類,分為幾十個小國,和漢人南北對峙。

胡漢不相容,彼此見面定然毆打,這小叫花若是一直流亡在外,定然吃了不少苦。

她伸手去撫摸小叫花臉蛋。

剛觸碰到,手下之人忽的睜開眼,眼神灼灼有光,看起來比昨日精神許多。

許珍收回手,詢問:“醒了?”

小叫花不言語。

許珍問:“昨日忘了問你,你叫什麽名字?”

小叫花稍微動了下,嘴唇幹裂的掉下好幾塊皮,露出深紅的肉。

許珍趕忙從旁邊拿了水壺和毛巾,給她蘸嘴唇。

邊蘸邊說:“昨天你罵我的事,我不怪你了,你今天好好說話,行不行?”

小叫花一雙眼被陰影籠罩,深沉不見底,盯着許珍看了許久,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許珍有些失望,摸摸她的頭:“那你便在我這養身子吧,要是想走,也等身體好了再走。”

小叫花應當是有些累,眼皮低垂,似乎要閉上了。

許珍道:“小啞巴。”

回應她的,只有微弱到聽不見的呼吸聲。

許珍罵完後,準備出門幹活。

路過自己房間時,她見到從雲墨坊退回的《花鳥魚科普大全》。要是丢了太可惜了,但是放着又沒什麽用。

許珍正糾結着,忽然靈機一動,拎起十本拿到集市,準備擺攤賣書。

集市已經坐了不少人。

她找角落蹲下,等待買家。

等了半天,來了個胡子灰白的老叟。

老叟顫巍巍的蹲下身,看她攤子上的書籍問:“這是,什麽書啊?”

許珍怕他聽不見,大聲答:“種花!養鳥!養魚的!”

老叟看她一眼,道:“我聽得見。”

許珍立馬壓低聲音,問:“那您買嗎?買回去的話,保證你家花花鳥鳥魚魚産量翻倍!”

老叟搖搖頭。

許珍嘆氣。

老叟繼續蹲着,蹲了會兒說道:“我看不清,上面寫的什麽?”

許珍道:“就是花出現什麽症狀,該怎麽辦之類的——”她說到一半,見老叟指間全是泥土,問道,“叟,你在家種花嗎?”

老叟點頭:“有人送我不少,可我不懂這些,快把花養的不行了。”

許珍道:“不同花草有不同養法。”她翻書給老叟看,“你看這種草,不能見光,這種花的話要隔20日澆一次水,否則容易爛。”

那老叟盯着許珍畫的圖,有些入神,問:“還有呢?”

許珍道:“剩下的你買回去,自己看啊。”

老叟擡頭看了看許珍,他經常來集市,這是第一次見到許珍,總覺得這人是個騙子,可書中內容又是在是吸引人。

他看到後面一頁畫着的小樹苗,就是他家中種的一棵,剛剛匆匆一瞥,他只瞥見“七日澆一次水,澆透”等字樣。

不知道是真是假,也不知道還有什麽要注意的。

老叟猶豫片刻,問價格,得知只要三錢一本,他最終狠狠心,買了一本,離開了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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