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019-05-15 12:15:44
“陽嫂好!陽嫂辛苦了!”
葉初陽開直播以前先打開攝像頭試了一下光線和角度,從屏幕上看見正在洗番茄的小青年。甘宿擡頭看他,揚了揚手裏的番茄:“哥,我想吃。”
小青年洗菜特別積極,剛才洗了兩根黃瓜,掰着吃掉了半根,現在又打起了番茄的主意。葉初陽睨他一眼,說:“半個。”
直播還沒開始呢,材料就該給他吃掉了。
葉初陽盯着甘宿看了一陣,金屋藏嬌的心蠢蠢欲動,不想讓他一起直播了。
甘宿嘴裏叼着半顆番茄,剛咬了一口,注意到葉初陽的目光,彎彎眼尾露出一點笑意:“哥,你吃嗎?”
他把小半的番茄喂給葉初陽,指腹不經意擦過嘴角,随後葉初陽看見這小妖精吮了一下手指,眼角眉梢盡是狡黠的誘惑。
葉初陽皺了皺眉,忽然福至心靈,給他戴上了口罩,順手把小青年的一縷額發別到耳後,裝模作樣地叮囑道:“寶貝兒,少說話多幹事,明白嗎?”
折騰完這些,已經超過和粉絲約定的直播時間了,直播一開,彈幕就刷了滿屏的嘤嘤嘤。葉初陽打算做一個番茄酸菜魚,再加一個小菜拍黃瓜,剛說完菜名,彈幕裏就刷過一排“恭喜”,還有人直截了當地問“幾個月了”。
葉初陽正在片龍利魚,一心二用地回道:“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啊孩兒們。”
話音未落,他就感覺一只手貼在了他的腹部,直播畫面剛好卡到腰上,再往下一點就會暴露出青年的手。
葉初陽用眼神問候他:“小夥子,消遣你哥呢?”
甘宿用口型回答:“摸腹肌。”
葉初陽推開他的手:“幹活去。”
直播畫面裏出現了甘宿的身影,他背對着鏡頭在切香菜,這個不速之客立刻引起了直播間的躁動,炸出了一群圍觀群衆,粉絲紛紛跳出來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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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揪揪好可愛!是陽嫂嗎?”
“天吶圍裙好粉嫩,少女心爆棚啊簡直了。”
“對面的陽嫂看過來!”
“嘤嘤嘤,陽哥背着我偷偷脫單了……”
“陽嫂好!陽嫂辛苦了!”
“一臉懵逼……我錯過了什麽!姐妹們實錘了嗎?”
“……”
八字還沒一撇呢,葉初陽還沒打算公開兩人的關系,惺惺作态地咳了兩聲解釋道:“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說着他還補了一句“小夥子比較腼腆”。
彈幕裏沉默了片刻,小夥伴們慣常見風使舵,聞言馬上友善地刷了一連串的“師弟好”,氣氛堪稱一片祥和。
葉初陽正在煮醬湯,番茄浸出鮮濃的汁液,白嫩的豆腐蒸出氣孔,鍋裏咕嚕嚕地冒着泡兒,酸菜的香味熱氣騰騰地噴出來。
甘宿已經把香菜切好了,葉初陽正在拍黃瓜,把手邊的一碗小米椒遞給甘宿,讓他切成小細圈。甘宿切好給他的時候“腼腆”地叫了一聲“師父”,葉初陽看了一眼直播畫面,目測了一下角度,借着身體擋着,往甘宿腚上拍了一下,低聲說了句“滾蛋”。
葉初陽把龍利魚片放進鍋裏,煮了一陣以後抛入一把幹辣椒,随後澆了一瓢熱油。他的姿勢非常好看,白花花的魚片在濃湯裏跳舞,紅彤彤的辣椒濺起一層油花,滾燙的熱油炸出滋滋聲響,一點也沒濺到胳膊和挽起的袖口上。
隔着手機屏幕都能嗅出味來,饞哭了一票圍觀群衆。
“看着桶裏的泡面流下了眼淚……”
“白切雞白切雞,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陽哥治好了我的厭食症。”
拍黃瓜的醬汁是甘宿調的,葉初陽在一邊指揮。做好這兩道菜,葉初陽就抛下一群嗷嗷待哺的小粉絲,唠了兩句嗑就下直播了。
冰箱裏還凍着雞翅,葉初陽快速地做了一道可樂雞翅。中午十二點,準時開飯。
甘宿吃着飯,忽然擰着眉頭擱下了筷子。葉初陽以為他吃不了辣,倒了一杯水給他。
甘宿咬着下嘴唇,好像很難受,搖頭說:“不是……哥,我手疼……”
葉初陽托起他的手,看見他指腹泛紅,有點腫起來了,問道:“你切辣椒的時候是不是徒手抓了?”
甘宿點了點頭,葉初陽嘆了口氣,吹了吹他的手指:“怎麽沒點生活經驗呢,寶貝兒?我給你拿酒精擦一下。”
擦過酒精之後,葉初陽洗了個小勺,端起甘宿的碗,一口菜一口飯地喂他吃,跟照顧小孩兒一樣,感覺自己不是在談對象,而是領了個娃回來,忍俊不禁道:“寶貝兒,爸爸給你買個圍兜戴上好不好?”
甘宿從善如流道:“爸爸親親抱抱舉高高好不好?”
葉初陽看他一眼,心說:“有奶就是娘……”
酒精很快就揮發了,葉初陽把濕巾放進冰箱裏冰,讓甘宿在冷水裏泡了一會兒手,折騰了好久。甘宿跟個小皇帝似的,“大太監”葉公公操心得不行,小皇帝逮着空子就調戲他:“哥,你親一下就不疼了。”
葉初陽不搭理他,他又說:“那麽多人看你直播,哥,我好酸啊。”
葉初陽聽了一堆的花言巧語,表面上端着一張愛答不理的臉,其實心裏偷着樂。
兩個人整個周末都膩在一起,兩天的時間過得飛快,葉初陽把人送回學校的時候盯着背影看了好久,之後倚着車門抽了一根煙。
煙霧缥缈,遠處的工廠正在制造噪音,晨光初露,太陽從雲層後面探出頭,幾個趿拉着拖鞋的學生頂着亂蓬蓬的頭發鑽進食堂,踩了一腳光,麻雀啾啾地叫着。
夏天的香樟樹已經開始掉葉子,葉初陽站在微風裏出神。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喜歡一個人了。
一切肇因于荒誕的一見鐘情,蠢蠢欲動的暗中觀察,彌足深陷的交纏親熱。
不可思議,卻好像已經喜歡到貪戀的地步了。
葉初陽想起葉敬的愛情論,大概在小青年的吻落下的那一刻,滾燙的朱砂痣也在心口燙下了。
·
聽見開門的聲音,何源打了個激靈,一扭頭,看見甘宿回來了。
何源幾天沒看見他,一見面就問他上哪去了。甘宿說他回家了。
他倆都是本地人,回一趟家很方便,坐公交就能到,轉車都不必。很多本地的學生每逢周末就背着滿滿一包的髒衣服回家換洗,勤快程度堪比勞動模範。但是甘宿一般不回家。其中的原因何源不太清楚,只是多年的相處下來,隐隐約約察覺到甘宿和家裏關系不太好。
甘宿的母親在甘宿很小的時候就跟他父親甘鈞離婚了,不到一年,甘鈞又娶了一個,不久之後家裏又添了一個女娃娃。
後媽一般都不是什麽好人——何源還流着哈喇子聽睡前故事那會兒就有這個覺悟了,甘宿的後媽叫王靜姝,這個女人冷冰冰的,除了見面必要的一句“阿姨好”,何源就沒怎麽跟她說過話。他推測甘宿不願意回家是因為王靜姝。
甘宿突然說他回家了,何源有些驚訝。
但他沒有多嘴,話題一轉提到期中作業的事:“上次跟你說的那個采訪,采訪對象那邊我已經聯系好了,時間确定在周三下午,剩下的整理工作兩天完成,争取在五一前做完,你覺得怎麽樣?”
甘宿正在喝水,對何源比了個“OK”的手勢。
采訪的地點離他們學校有些遠,天氣又熱,坐公交還得走很遠的路,權衡之下,一行三個人決定打輛車。
車裏又悶又熱,何源暈車,下車之後吐得死去活來。附近有家水果店,甘宿買了幾個橘子,剝開了問何源:“要嗎?”
何源點頭,伸手去接,結果接到了一張剝得像花似的橘子皮。
甘宿笑出了一口小白牙,掰下一半橘肉放在橘子皮上:“就給你一半。”
何源斜眼看他:“姓甘的,咱倆的情分就值半個橘子是吧?”
甘宿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何源想起一個表情包,脫口道:“滾吧,友誼的小船老子一個人也能劃。”
甘宿被他逗笑了,扔了一個橘子給他:“源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一個私立的聾啞兒童學校,因為缺乏資金支持,在租金壓力下,校長多次搬遷,最終搬到了城鄉交界處的一個偏僻角落。
通往學校的道路兩旁砌了石牆,石牆上用紅漆噴着學校的名字,長長的紅漆箭頭指向樹蔭深處。他們走了十來分鐘,才在石牆盡頭看見了學校的大鐵門。
保安室裏老大爺眯着眼睛打盹兒,手裏的蒲扇還有一下沒一下地搖着。校長跟看門的大爺交代過,何源他們說明來意之後,老大爺就放他們進去了。
教學樓很小,跟城市邊緣待拆遷的小民房規模相似。教室在二樓,樓梯也窄,廁所設在教室的對面,悶熱狹小的空間裏,灌滿了刺鼻的異味。
何源原本以為聾啞孩子的課堂會比較安靜,然而一上樓他就被一陣紮耳的聲響吓了一跳。一間教室的門開着,幾個小孩坐在課桌前寫字,時不時有人拍桌子、尖叫。
先天耳聾的孩子不會說話,但他們能夠發出聲音,然而又因為他們聽不見自己發出的聲音,所以往往肆無忌憚地制造噪音。
蚊子都比他們安靜。
同行的女生穿着裙子,群蚊躁動的小樓熱烈親吻她的胳膊和腳踝,生生地把姑娘吓跑了。校長午睡未醒,趁着下課時間,何源先采訪了一下老師。
這位老師姓吳,也是聾啞人,整個采訪過程沒有任何人說話,頭頂的電風扇吱吱地轉,粉筆屑在日光下飄飄蕩蕩。甘宿找了把椅子坐下,把黑板上的字記在手機便簽上,身前的小課桌抽屜裏掉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他撿起來掃了一眼,竟然是一封情書。
甘宿把紙片塞進抽屜裏,過了一會兒,沒忍住偷偷抽出來一點,一行一行看完了。寫情書的孩子按學歷算還處在小學階段,情話躺在歪七扭八的字裏行間,居然還有模有樣,連財政大權花落誰家都規劃好了。
甘宿不務正業地開了會兒小差,回過神來的時候,采訪已經結束了,趁着黑板上的字還沒擦掉,趕緊拍了一張照片。
吳老師又帶他們去圖書室,那裏擺了許多之前做公益活動的團隊送來的書籍。幾個人小學生似的坐在座位上,跟着吳老師學了一些簡單的手語。
剛才出來的那個女生朱棠正在找他們,她指着對面的一棟小樓說:“這裏有兩個學校,南邊是聾啞人學校,北邊這棟的學生都是正常人。我們要不要去采訪一下正常的孩子?”
這個時候校長已經在等着他們了,何源想了一下,讓甘宿跟朱棠一起去。
采訪正常的孩子,目的顯而易見,想知道他們對聾啞小孩的态度,以及兩邊的小孩平時會不會一起玩。
朱棠走在前面,一樓的一個教室裏,學生們正在上自習課,沒有老師在場。她推門走進教室,很快跟孩子們聊起來。聲音叽叽喳喳的,甘宿一擡眼,看見外面有個人朝窗邊探出個腦袋,臉上挂着傻呵呵的笑容。
這人是對面聾啞學校的。甘宿認出他來,同時聽見一個小孩大着嗓門嚷道:“老師不讓我們跟那些聾子啞巴玩,說他們身上有水疱,會傳染。”
甘宿聞言,頭也沒回地離開了教室。
日頭漸漸沒那麽大了,操場上有人在打籃球,孤零零的籃球架被籃球砸得掉漆,鐵鏽跟漆片大塊大塊地脫落,但框還穩穩地兜着。
甘宿坐在樹蔭底下的石凳上,手機忽然震了一下,微信聊天共享位置的界面上,葉初陽和他的融為了一個小點。
“寶貝兒,想你哥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