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019-07-14 20:05:08

慫的是他自己。

甘宿念繞口令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葉初陽不聲不響地聽着,手機屏幕的光打在枕頭上,他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一伸手,只摸到一把涼飕飕的空氣,身邊是空蕩蕩的。

在陽臺上曬了幾個小時的枕頭和被褥有一股暖烘烘的味道,葉初陽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時候,突然覺得這張床太大了。他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裏,心滿意足地嗅到了屬于小綿羊的淡淡的香味。

甘宿和他用的是同樣的沐浴液和洗發水,但他就是篤定枕頭上的香味是小綿羊身上的。

可這點氣味并不是安神香,葉初陽失眠了。

今兒晚上也不知道怎麽了,胸口酸酸漲漲的,小綿羊的名字堵在心裏,忍不住反複咀嚼,只要一張嘴就想喊喊他。

也許是因為收衣服的時候,發現小綿羊的衣服都不見了。

也許是因為刷牙的時候,在洗漱臺上沒看到小綿羊的杯子。

也可能是因為回到屋裏,連小綿羊的拖鞋都找不着了。

就好像一夜之間,所有他倆在一起的痕跡都消失了,日歷上的記號,好似一個暧昧的幻影,一切都是他的臆想。

這種什麽也抓不住的感覺讓他有點不安,雖然時間不早了,但葉初陽還是忍不住打了電話給甘宿。

聽到甘宿的聲音,他能踏實一些,至少能安慰自己,小綿羊還在呢。

可是當甘宿真的接了電話,還在半夜裏蹲在走廊上小聲給他念繞口令哄睡的時候,葉初陽又不可遏制地心疼了。

他把手機放在枕頭上,一言不發地聽着甘宿的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甘宿的聲音變輕了,葉初陽聽見他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問了一句:“陽哥,睡着了嗎?”

葉初陽在心裏笑了一下。

哪裏來的小傻羊。

他沒吭聲,假裝自己睡着了,雖然他還想聽小綿羊哄睡。

過了一會兒,甘宿輕輕地說了聲:“晚安,狼叔叔。”

電話挂斷之前,葉初陽聽見一聲“啾”。閉着眼睛聽,就好像真有一個軟甜的吻落在耳朵上似的。

葉初陽盯着甘宿的頭像看了一陣,在上面親了一下,說:“晚安,小綿羊。”

電話一挂斷,屋子裏立刻重新陷入一片安靜當中。

沉甸甸的安靜。

葉初陽睡不着,翻了幾個身,看到床頭的小綿羊抱枕,順手把它撈起來圈在懷裏。這只小綿羊毛茸茸、軟綿綿的,抱起來很舒服,葉初陽卻不知怎麽窩了火,揪着它的小羊角,在它圓滾滾的屁股上甩了幾巴掌。

“沒良心的羊羔子,誰讓你把那些情侶款帶走的?”葉初陽瞪着小綿羊,沒好氣地罵它,“動作真他媽麻溜啊,你是不是早就盤算着搬出去了?你是不是慫?是不是想臨陣脫逃?”

“……逃兵,我瞧不起你!”葉初陽對小綿羊豎了個中指,“還讓我不要推開你,你走得不是挺利索的嗎?我他娘的拉都拉不着啊。好的不學,還學會離家出走了,可把你給能的呵。”

“誰準你把你在我家裏的痕跡抹得一幹二淨了?自作主張的缺德玩意兒……”

葉初陽忽然罵不下去了。

其實挺生氣的,但是他就是忽然說不下去了。

葉初陽知道甘宿這樣做不是慫也不是別的什麽,就是怕他為難。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特別不希望他的小綿羊這麽懂事,他看見小綿羊為了他這樣小心翼翼,就覺得特別生氣又特別心疼。

氣的是自己,心疼的是小綿羊。

他更希望小綿羊再任性一點,無理取鬧也沒關系,甚至可以向他撒潑:“我有那麽見不得人嗎?你連為了我跟你父母出櫃都不敢?”

慫的也是他自己。

小綿羊這麽好,有哪裏見不得人的?

他們正大光明地談戀愛,又不是搞地下情,有什麽見不得光的?

現在這樣藏着掖着,太委屈小綿羊了。

為什麽不敢昂首挺胸、正大光明地告訴他爸媽“這個人就是我對象”?

怕他們接受不了所以就一直拖着不說嗎?

那要拖到什麽時候呢?

……什麽時候呢?

操。老子不拖了。

周飛曾經跟他說,人在晚上最容易情緒化,容易沖動,所以最好不要在晚上想太多事情,更不要做出什麽決定。

沖動是魔鬼。

去你媽的魔鬼!

葉初陽閉上眼睛,心想:就沖動了,就魔鬼了,能怎麽着吧。

·

何源起的時候,甘宿也醒了。按照以往的習慣,甘宿應該看一眼時間,然後繼續睡。但是這回他卻一反常态,直接順着樓梯下了床。

何源叼着牙刷含混不清地問他:“你怎麽就起了?”

甘宿沒聽清,伸了個懶腰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早啊,源哥。”

何源吐了牙膏沫子,又嘩啦啦沖了水,這才繼續說:“那麽晚睡還起這麽早?你修仙吶?”

甘宿拿了毛巾和牙刷把他擠開,一邊裝水一邊說:“我們渣渣只要不學習,就是這麽精力旺盛。”

何源“啧”了幾聲,走了兩步又回頭喊他:“待會兒一起吃早飯吧?”

甘宿把手伸到背後比了一個倒着的“OK”。

何源本來打算早飯就買兩個包子解決,甘宿說想吃腸粉,于是兩個人就去食堂轉了一圈,結果發現做腸粉的阿姨回家歡度國慶去了。

“沒法請你吃腸粉了,”甘宿覺得有點可惜,“我請你吃飯團吧。”

何源答應的時候沒想到飯團居然遠在校外。

于是他就稀裏糊塗地跟着甘宿溜達出了校門,七拐八拐地進了一家便利店。店裏零食的品種非常豐富,早餐有包子、粥、飯團、玉米等各種吃食可以選擇。甘宿拿了兩個飯團交給店員加熱,又買了兩個香芋包。

兩個人捧着熱乎乎的包子和飯團往回走,飯團剛加熱完有點燙手,何源一邊嘶着氣兒一邊說:“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為了吃個早飯跑這麽大老遠。”

“早上出來走走呼吸新鮮空氣,還有利于強身健體,”甘宿邊說邊往嘴裏塞了滿滿一口飯團,問,“不好吃嗎?”

“不健康,”飯團是黑椒牛柳的,何源看了一眼油滋滋的牛柳,“大早上的吃這麽油膩的一大塊肉。”

“再買杯豆漿吧。”甘宿說。

何源笑了一下:“走吧,窮講究。”

便利店和食堂的位置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半路上飯團就吃完了,等走到食堂,何源肚子叫了一聲,早餐已經消化完了。

甘宿買完豆漿,發現何源手裏還提着半只紫薯。

紫薯這玩意兒,啃的時候容易沾在牙齒和嘴唇上,何源一邊啃一邊用他紫色的嘴跟甘宿說話:“甘宿,有個問題我一直憋着,還是想問你。你跟他,是不是鬧矛盾了?”

甘宿用手機給他拍了張特寫,忍着笑說:“沒有啊。”

“少騙我。沒鬧矛盾你好端端的跑回學校幹什麽?別跟我說你是來陪我的,咱倆什麽關系——塑料兄弟情,你少來這套。就看看平時,你跟他成天在一塊,連人影都看不到……你說實話吧,是不是鬧矛盾了?”何源說着皺起了眉,“你們鬧掰了?”

“想什麽呢,”甘宿有點無奈,“真沒有,大清早的,源哥你行行好,別咒我行嗎?”

“反正我知道你倆肯定有事,”何源啃完了紫薯,把裝着皮的袋子扔進垃圾桶裏,指了指自己,“學霸的直覺。”

甘宿笑了笑,沒說話。

兩個人沉默地走了一會兒,何源伸手攔住甘宿:“有事兒別瞞着,還讓不讓人關心你了?”

甘宿看了他一眼,過了半晌才說:“沒什麽事,他爸媽來了,我出來住幾天。”

何源聽了半天沒說話,直到進了宿舍樓上了電梯,他才開口。

“他爸媽見過你了嗎?”何源問。

“見過了。”甘宿說。

“知道你們的關系嗎?”何源問完就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皺起眉,“他打算什麽時候說?有跟你商量過嗎?”

甘宿擡起眼,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源哥,我們倆這事兒……他爸媽那一輩的人不一定能接受,你懂我意思嗎?”

“什麽意思?”何源愣了愣,恍惚間聽出了甘宿的言外之意,“你不希望他說?還是壓根就沒指望他公開你們的關系?”

“我沒想那麽多,我就是覺得,沒這個必要。”甘宿說。

“怎麽會沒必要?你想怎麽樣?一直瞞着他家裏人,讓他金屋藏嬌?你這樣跟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有什麽分別?難道以後他父母一來,你就灰溜溜地搬出去嗎?”何源越說越覺得生氣,他替甘宿生氣又生着甘宿的氣,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甘宿把姿态放得太低了,他看不下去。

“順其自然吧。只要能在一起就行了,非要讨一個名分的話,”甘宿頓了噸,垂下了視線,“太為難人了。”

他不想讓狼叔叔為難。

何源睜大了眼睛,嗤笑了幾聲說:“甘宿,你怎麽這麽有出息啊?合着你還心甘情願當他的小情人?我問問你,你有沒有想過,他家裏人給他安排對象讓他結婚怎麽辦?他年紀不小了,如果他有一天結婚了,你還要藏在暗處跟他暧昧不清嗎?”

“我沒想過,”甘宿說,“也不用想。”

何源想說點什麽,想問他“你不覺得委屈嗎”,可是一張口就覺得如鲠在喉。

不用問,甘宿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最後他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甘宿,委曲求全往往求不了全,別把心思掏空了給別人,留點給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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