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白木希

時年,乾正二年。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百姓豐衣足食,各行各業繁榮昌盛,其中尤以江南富庶甲天下,尋常人家安居樂業之餘,便想做點小生意,因此催生出了許多個體商戶的存在。

說白了就是個小販。

白木希便是其中之一。

他是做脂粉生意的。

這一日天晴。

江南水鄉,一戶碧瓦朱檐的富商家中,白木希正恭敬地捧着一個手心大的白色脂粉盒,盒子裏盛着乳白色的,類似油脂的膏狀物品,向面前這位江南有名的大財主餘老板展示。

“餘老板,這可是由南海仙翁親賜的獨家秘方,淩晶雲脂珍珠膏。”

“除卻常用藥材外,主要是由上好的南海珍珠,與南海獨有的仙草淩晶花與老龜油制作而成,塗之可凝脂潤肌,除皺祛黑,不需多久便可使尊夫人的皮膚恢複如出生嬰兒般柔嫩光滑。”

餘老板似笑非笑的聽着,色眯眯的眼睛落在白木希捧着珍珠膏的手上。

白木希相貌清秀俊美,有些書生氣,瘦弱白淨,纖長白皙的五指令餘老板眼底隐約浮現出光芒:“如你這般嗎?”

白木希一愣,随着他的目光低頭,而後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勉強道:“啊,是啊,不過我這還差得遠呢,我自己也才抹了不過半個月,但效果已經很明顯了。”

三十兩一盒的珍珠膏,為了親自驗證其效果,他忍痛開了一盒。

餘老板聽罷,肥胖的大手竟直接撫上白木希的手背,觸手果然細膩光滑,便感嘆道:“才半個月,竟已有如此成效?”

白木希被他摸得渾身起雞皮,卻不敢将手收回,硬着頭皮道:“這珍珠膏除皺祛斑效果也是一絕,若是尊夫人用上月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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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着,餘老板将他的手整個握在手心,仿佛要好好體驗這珍珠膏的功效一般,又揉又捏。

陌生的溫度和粗糙的皮膚觸覺透過手心直達心底,白木希心中惡寒,想找借口把手抽回來。

“啊對了,我們這珍珠膏不僅對皮膚有很好的呵護作用,而且對疤痕也有非常見效的修複……”

他一邊說,一邊往回抽自己的手,餘老板當然不舍得放。

兩相較勁之下,白木希一個不下心力氣大了些,手猛的抽了回來。

餘老板的臉頓時烏雲籠罩。

白木希心裏咯噔一聲,得,又得罪一個。

被掃地出門後,白木希第一百零一次懷疑,自己一個男人,為什麽會想到來賣這種姑娘家用的脂粉。

只能怪當初在南海時,那白胡子老頭太能忽悠人,自己救了他一命,沒來得及要些金銀財寶,反而被對方忽悠着收下了一張號稱可以枯骨生肌的方子,還給他畫了一張大餅,稱可須臾之間令他腰纏萬貫。

被大餅糊住腦子的白木希雙眼冒光的接下這張方子。

結果研制的藥材要自己買,珍珠粉還要自己磨,把半輩子積蓄花了個精光,也才勉強做出十來盒珍珠膏來。

至今一盒都沒有賣出去。

便宜倒是被占了不少。

他郁悶的看着自己被揉紅的手背,無奈的嘆了口氣。

活着真難。

可再難也想活着。

唉聲嘆氣無用,他勉強振作起來,見天色已晚,便繞路去了城中夜市,路過一家燒餅攤時,從兜裏摸出幾個銅板,買了兩個燒餅當晚飯。

剛離開燒餅攤,白木希站住腳步想了想,折回去又買了一個燒餅,還讓老板夾了個蛋,拎着回了住處。

他的住處在城西角落裏的一間偏僻的小院子,院子裏有一間卧室,連着小廳,和一間小廚房,院子裏還有口井,一顆冒了新芽的桃樹。

據鄰居說這棵桃樹死了好幾年了,他年前剛搬過來,冰天雪地的,看不出桃樹死了,還給它圍了厚厚一層稻草,沒成想來年春天桃樹就抽了新芽。

隔壁的老人說這是好兆頭。

白木希回到院子裏,見着這棵冒了新芽的桃樹,心情也好了些,拎着燒餅進屋。

冷清的屋子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木頭腐朽的味道,這房子太舊了,白木希又不舍得買熏香,只能安慰自己習慣這種味道,屋裏沒有點燈,暗的要命,白木希點燃蠟燭,就看見早上他出門時放在桌子上的早餐紋絲未動。

白木希微微蹙眉,擡頭朝卧室望去。

卧室的床上直挺挺的躺着一個男人,早上出門時他是什麽姿勢,現在還是什麽姿勢,一動不動,像一個死人。

或者說,從白木希将他扛回來那天起至今,已有十天了,這個男人都沒有動過一下。

不吃不喝,不言不語,若非胸口仍有微微起伏,白木希真的以為自己扛回來的是一具屍體。

看着桌上的早餐,白木希心中有氣,奈何腹中饑餓,便将早餐端進廚房熱了熱。

熱過的白粥和青椒土豆絲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縱然是剩飯,也勾的白木希食指大動,他掏出給自己買的兩個燒餅,坐在桌邊開吃,并将另一個加了蛋的燒餅放在桌子對面,對床上的人喊道:“喂,給你放在這裏啦,想吃來拿。”

床上的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白木希也沒力氣計較,埋頭吃自己的飯,吃到半飽時,又擡眼看了那人一眼,還是紋絲不動。

白木希暗自嘆氣。

就像搞不懂自己為什麽會一時沖動用全身積蓄去做這珍珠膏一樣,他也搞不懂自己那天夜裏怎麽就鬼使神差的将這個人扛回家裏來。

他還記得那天晚上,他溜進一位富商家中,為富商的妻子推薦這款珍珠膏,結果被富商誤會是通奸的小白臉,追着他就要打,好在白木希溜得快,躲進了一家臭烘烘的牛棚裏才逃過一劫。

結果就在牛棚的稻草堆下,發現了這個半死不活的人。

他以為是牛棚主人喝醉的家人,可叫來了主人家,人家卻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只說是某天進山時撿到了他,見他身受重傷,發着高燒意識不清,一時心善就帶了回來,沒想到這個人毫無生意,帶回來後不吃不喝,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主人家窮,請不起大夫,也讨厭他這種要死不活的樣子,就将他丢在牛棚裏自生自滅。

白木希盯着這人看了半天,突然問,我能将他帶走嗎?

主人家也怕這人死在牛棚裏,回頭出事兒說不清楚,自然十分樂意。

于是白木希就将這個渾身臭烘烘的男人扛了回家。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救人的動機是什麽,也許是瞧着這個人如此落魄的樣子怪可憐,也許是一個人過了二十多年,想找個人說說話。

也許是想到當年六歲的自己一個人縮在牛棚裏時,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

可将這人扛回來第二天,白木希就體會到那牛棚主人家将他丢在牛棚裏自生自滅的心情了。

真的太氣人了。

他們這樣窮到整日為吃喝發愁的人,都還努力的想活着,這個人每天做好的飯菜送到嘴邊都不聞不問,若非是看他這一身的傷,白木希都想和他動手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人也真是慘。

白木希剛将他扛回家時,很是糾結了一會兒,他雖然窮,屋子床鋪向來收拾的幹幹淨淨,瞧着這人髒的連衣服顏色都看不清了,白木希糾結半天也沒有直接把人往床上扔,而是先放在椅子上,給他脫了衣服擦身。

這個人意識還很混沌,一動不動的任他擺弄。

外衣一脫,白木希就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已經發黑的血跡将裏衣粘在傷口上,被亂蓬蓬的頭發遮住的臉上,也有無數道傷痕,已完全毀容。

白木希不敢硬扯他的裏衣,便搬了個小凳子過來,坐在他身前,端了盆清水,沾濕毛巾,一點點的将衣服與他的傷口分離,這過程中有些傷口難免被重新撕裂,白木希看着都渾身發冷,可這個人卻始終不做聲,哼都不哼一聲。

伺候了他大半夜,等到将這個人重新收拾幹淨,扶到床上時,桌上的蠟燭已經燃到了底,白木希扶着酸痛的腰直起身,見外面天都快涼了。

後來,白木希又用為數不多的錢買了些便宜的傷藥,每天早晚兩次,耐着性子給他身上和臉上不計其數的傷口上藥,一邊上藥,一邊自言自語的開導他。

雖說不知道這個人因為什麽變得毫無生意,但看現在這慘狀,想必不是什麽好的回憶,白木希便揣摩着言語。

什麽過去的痛苦總會過去,人要向前看,離開誰都可以活雲雲。

安慰他,也間接安慰着自己。

長夜漫漫,比起以往都是孤零零一個人躺在屋子裏睡覺,如今有個大活人在身邊聽自己說話,盡管從不回應,但聽着對方平穩的呼吸聲,白木希還是覺得好受一些。

為此他睡了好幾天地鋪,也挺踏實。

老大夫給他開的藥雖然便宜,效果倒是不錯,六七天後,這人身上的傷口大都已經結痂,前幾日發的高燒也退了下來。

唯獨這絕食等死的模樣一成不變。

已經十天了,白木希也懶得跟他生氣了,他覺得這個人餓了十天都沒餓死,想必是有些本事的,也就不跟他着急,想着等他受不了了自然會起來吃。

于是白木希吃飽喝足後,便走到卧室彎腰打地鋪。

可沒想到,他剛把地鋪鋪好,正準備躺下時,院子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來勢洶洶。

緊接着,哐當一聲,就聽到外面院子的門被重重地踹了一腳,沒踹開,聲音很大,白木希吓得一個激靈,忙湊到窗前,小心的扒開窗縫往外看。

一群舉着火把的人将院子圍住,為首一位豐腴多姿的貴婦人站在門前,氣勢洶洶的問:“那個勾引你老爺的小白臉就住在這兒?”

她身旁一個狗腿子點頭:“對!就住在這裏!我親眼瞧見他進來的。”

貴婦人冷笑一聲,揮手道:“來人,撞開門,把那個不要臉的騷貨給我揪出來!”

白木希頓時大驚!

作者有話要說:

新開小白文一篇,胡亂寫寫,看的開心就好,麽麽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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