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汪郁帶着內心巨大的疑惑來到了醫院,她想找孫思達聊一聊, 他是唯一了解自己的人。她想向他傾訴一下。

孫思達查房結束的時候, 站在走廊裏跟汪郁碰了個面。

“孫醫生, 你說人的記憶會不會有錯亂的時候?”汪郁表情奇怪地問。

孫思達:“此話怎講?”

“我明明不是C市人, 但偶爾總會有種錯覺, 仿佛這座城市我曾經來過,偶爾哪一條街道,我從未去過,卻下意識地知道朝右拐會有超市, 或者直行會看到一家餐館。這種感覺很奇怪,我怕別人把我當成瘋子, 所以從未跟人講過。”

孫思達眼神轉向窗外,沉默一會兒說道:“也許,你曾經來過。”

“可我不是A市人嗎?A市離着C市那麽遠,我怎麽會來?”這是汪郁始終想不透的一點。

孫思達眼神閃爍:“你失憶了,過去的事情, 誰又能知道。萬一你曾經來旅游過, 因為喜歡這座城市, 逗留過一段時間呢?”

這個理由貌似成立, 汪郁莫名其妙地嘆了口氣。

她想了想,繼續将心中的疑惑說出來。

“說來也怪,我之前并不認識C市的人,但一來就有人針對我,而且用了極其惡劣的方式, 孫醫生,你覺得會是什麽原因?”

孫思達表情有些僵硬,他下意識地問:“誰,誰在針對你?”

汪郁停頓了好久,緩緩說道:“一個姓林的男人。”

聽到林這個姓氏,孫思達莫名松了口氣,“或許是巧合吧,你不要多想。”

汪郁對他表示了感謝,心思深沉地下樓。

在等出租車的時候,汪郁驀然想到,自己帶了件禮物要送給孫思達,但忘了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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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掉頭又走進住院部的大樓。

在剛才聊天的走廊,她遠遠看到了孫思達,他人還站在那裏,但旁邊卻多出了一道身影。

當看清那人的長相時,汪郁眼神一頓,忙貼牆而立,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身着黑色長開衫的袁丹果不可置信地盯着孫思達的臉,“孫醫生,真是你?那天晚上我看到你開車經過,一直以為自己是眼花了,今天特意找過來,沒想到真是你。”

孫思達盯着袁丹果這張熟悉的臉,面無表情地說道:“是我,我來這裏交流學習幾個月,很快就回去了。”

“那就好。”袁丹果盯着孫思達的眼睛,“當年的事情,非常感謝你的幫助。”

孫思達垂下頭:“我人生當中最後悔的事情便是這件。”

事情已做,無可回頭,即便他想彌補,作用也微乎其微。

他是內心煎熬,才會為睿睿保存臍帶血。

“現在事情發生了點變化,我特意找到你,是想請你再幫我個忙。”袁丹果上前一步,壓低聲音說道,“錢你盡管放心,一定達到你滿意。”

給多少錢就要辦多少錢的事情。

人生沒有平白無故的付出。

孫思達握緊拳頭:“她已經那麽慘了,你還要做什麽?”他聲音微微有些激動,“為了讓她的聲音産生變化,我刻意讓整容醫生給她整容時刮薄了聲帶,讓她的聲音變得比以前尖了些,又略略發沙,只是為了不讓熟悉她的人認出來。可你知道嗎?刮薄聲帶是有失聲風險的!”

最後這句話,孫思達說的聲音有些大。

他做了虧心事,三年多以來一直夜不能寐,害怕、愧疚、恐懼一直萦繞在他的周圍。

他每一天都過得膽戰心驚。

改變了相貌和聲音,改變了名字和身份。再熟悉任意的人,又怎麽能将她和汪郁聯系到一起?

他們已經對任意做出了人世間最歹毒的事情,他想不出,袁丹果還想做什麽更壞的事情。

袁丹果皮笑肉不笑,“孫醫生,我知道您善良,您醫德好。這次,我就是想讓您彌補下當年的事情,所以才找你的。”

她從包裏拿出一張紙,遞給孫思達:“這是一個叫姜智豪的手機號碼,你打通,告訴他,任意有可能還活着。到時候我會提供檢測的樣本給他,讓他拿去跟任意父親的血樣做比對。”

孫思達吃驚:“你的意思是說讓任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袁丹果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這麽多年我也有些愧疚了,讓任意回歸位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家都以為她死了,忽然讓她回來,怕大家接受不了。就先從姜智豪身上入手吧,他是任意的男朋友,三年多了也不曾忘掉她。”

袁丹果另外遞過一部手機:“你用這個號碼打,打完之後就把手機扔掉,檢測樣本我會負責幫你快遞給他。”

孫思達半信半疑地接了過去。

站在遠處的汪郁,神色奇怪地盯着這邊,她聽不清他們聊了些什麽,但他們能聊這麽久,不像是初識,倒像是早就認識一樣。

汪郁忍住心中的驚懼之感,慢慢咽了下口水。

剛才他們的聊天,她也不是全然沒聽到,孫思達的一句話還是飄進她的耳朵裏了。

“刮薄聲帶是有失聲風險的。”

孫思達指的是誰?

刮薄了誰的聲帶?

一團迷霧在汪郁身前散開,她越發看不清了。

汪郁趁他們沒注意,悄悄背轉身離開。

她心中的疑團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大了。

汪郁站在一家銀行門口,她再次看了眼手中的支票,上面的一千零一萬非常的醒目。

她猶豫一會兒,慢慢踱步進去。

她将支票遞進窗口,“你好,我要将這張支票上的錢轉到銀.行.卡裏。”

櫃員接過她手中的資料,客氣有禮地說道:“好的,請稍等。”

陽光燦爛的午後,某大型公司的財務小文斜背着紅色的包包,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套裝匆匆推開了樓下咖啡廳的大門,她左顧右盼,最後目光鎖定坐在窗側正慢慢品茗咖啡的汪郁身上。

她慢慢走近汪郁,歪頭問:“你好,請問你是汪郁嗎?”

汪郁忙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笑着說道:“小文是吧?你好,快請坐。”

小文将背包放到側旁的椅子上,她緊挨着包包坐下。

“你喝什麽?”汪郁招來侍者,準備幫小文點杯咖啡。

小文看了眼汪郁跟前的杯子:“跟你一樣吧。”

侍者很快送來了咖啡,兩個初次見面的人,相對坐着聊天。

“很抱歉,貿然來打擾你。”汪郁淡淡地解釋,“有人說我像一個叫任意的女孩,我迄今為止連任意的長相都不知道,但打聽過後,我知道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所以,想從你這裏知道答案。”

小文若有所思地盯着汪郁,似乎在思量她的動機。

“你放心,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太過于好奇。”汪郁甩了甩長發,故意側過臉,讓小文更清晰地看清自己,她甚至撩起了自己的長發,用手指指藏在發間裏的那顆痣,“有人說,任意和我一樣,同樣在這裏長了顆痣。”

小文驚訝得站起來,她慢慢伸出手,“我,我能摸摸嗎?”

汪郁:“可以。”

小文右手食指慢慢挨上她長痣的地方,嘴裏發出驚嘆聲,她用手捂住嘴巴,“太神奇了,任意長痣的位置,幾乎和你一模一樣。”

她神情詫異地打量汪郁,眼睛裏全是震驚的神色,“你的側影,的确帶給我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遲疑了下,“但是,你跟任意長得完全不一樣,還有你的聲音。”

小文搖頭:“你的聲音比任意的尖一些,好像也細一點兒。”

她忍不住拿出手機,滑動幾下之後将其中一張照片送到汪郁跟前:“這是我的朋友任意。”她表情遺憾地說道,“你只是有點兒神似她,但跟她的區別還是很大。”

汪郁盯着小文手機裏那張清晰的照片。

這是一張半身照,照片裏的女人笑容燦爛,長發飛揚,眼角眉梢蕩漾着甜蜜的幸福。

汪郁盯着這張照片,半天說不出話。

她明明不認識任意,可她盯着這張照片,卻有一種難言的熟悉感。

仿佛這張臉在她的腦海裏出現過千遍萬遍一樣。

一個神奇、大膽又離譜的想法在她腦中一閃而過。

她低語了一句:“不可能。”

她怎麽可能會是任意,任意已經死了,自己只是跟她很像而已。

小文沒聽清,問道:“你說什麽?”

汪郁擡起頭将手機還給她,“能麻煩你給我講講任意嗎?”

很久沒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任意,小文沉吟良久,“也好,我其實也想找個人,好好聊聊任意。”她拿了紙巾擦拭自己的眼睛,“任意是個壞家夥,她走得那麽突然,連句再見都沒來得及跟我說。”

小文一邊流眼淚一邊說着關于任意的過往。

“任意高興時會又蹦又跳,會拉着我的手轉圈,有人惹她生氣,她一定要還回去。她說人的一生太短了,能高興地過,為什麽要委屈自己?有條件的話,一定要讓自己開心。她緊張的時候喜歡咬嘴唇,從左邊咬到右邊,再從右邊咬回來。”

汪郁聞言,牙齒輕咬嘴唇,從左邊咬到右邊,再從右邊咬回來。

“如果還是緊張,她會雙手緊握成拳,緩解緊張。”

桌子低下,汪郁的雙手已經緊緊地握了起來。

“她手很巧,會用廉價的氣球編織成各種漂亮的圖案,比方大熊,比方各種花花草草……”

汪郁臉上已經開始淌淚。

滔滔不絕的小文忽然停下,她盯着汪郁的眼淚,不好意思地說道:“是不是我影響到你了?”

都說眼淚會傳染,可能她哭得太兇了,所以汪郁也被感染了。

汪郁臉上全是淚水,她不擦,任淚水迷蒙了雙眼,她哽咽地問:“小文,你說,任意的小腹左邊,是不是有顆痣,如果吃飯過飽時,會很難看?”

小文哭得更兇了,她不停地點頭:“對,對,每次吃飽飯,她都喜歡念叨一句,這顆痣太醜了,有機會一定要點掉。可她說過無數次,從來也沒付諸行動。”小文抓過一把紙巾捂住臉,“她還說,如果哪天她出事了,我可以憑借她肚子上的痣找到她。”

小文哭得不能自已:“可她出去旅游,就再沒回來。那次,我本來說好要跟她一起去的,可單位臨時給我安排了新工作,我沒去成,她就一個人去。結果,結果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小文一直說,說到停不下來。

“我們是好朋友,是真正的好朋友。我有男朋友,第一個想告訴的人是她。我賺了獎金,第一個想分享的人也是她。可現在,”小文泣不成聲,“我沒有了可以分享的人。”

小文仰起一張淚臉,“再有一個月,我就要結婚了。她當初答應我,無論什麽情況下,哪怕天上下刀子,也一定會來參加我的婚禮,一定會,”小文垂下頭,“可她,還是失言了。”

小文哭得不能自已,汪郁也哭得不能自已。

兩個女孩相對坐着,淚流滿面。

經過的人們都用奇怪的表情看着她們,不知道她們之間倒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哭到最後,紙巾用完了,汪郁濕着一張臉管侍者又要了一盒抽紙。

她将抽紙遞到小文面前。

她用自己都感覺陌生的聲音,顫抖地問道:“小文,你能告訴我,任意是哪天走的嗎?”

小文吸了吸鼻子,“三年前的3月28號,她在A市出了車禍。她的媽媽和妹妹趕到A市的時候,她人已經去了。因為距離太遠,她們,只帶回了她的骨灰。”

汪郁嘴唇顫抖,她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她使勁地瞪着眼睛,用不可思議的聲音說道:“小文,你說可怕不可怕。你說任意喜歡做的事情,我也喜歡。你說她小腹左側有一顆痣,吃撐了時會很難看。”她頓了下,迎着小文疑惑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也是。還有,三年前的3月28號,我出了車禍,面目全非,失去記憶,通過整容擁有了現在這張臉。”

小文震驚得忘了擦淚,她眼神不斷地審視汪郁,像是在她身上努力找尋某個人的身影。

汪郁眼含熱淚,最後問了句:“小文,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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