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姜智豪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一直将任意抱進了病房裏。
他沒有将她放到病床上, 而是往右一拐, 抱她進入了洗手間。
任意臉上表情不淡定了, 她雙手忍不住扒着他的胳膊:“你……”
姜智豪在洗手臺跟前将她放下, 他旋開水龍頭, 抓着她的手伸到清澈的水流之下。
“陪我洗臉。”姜智豪語氣溫柔地說道。
流淚太兇的緣故,他聲音裏帶着淡淡的沙啞。
任意被他孩子氣的樣子給暖到,她乖巧地配合他。
姜智豪認真細致地幫她洗手。
清澈的水流穿過她的十食,四下飛竄。
他一只大掌擎住了她的雙手, 另一只手伸出去,單手摁出一點兒洗手液, 将之覆到她的手心。
四只手掌合攏、揉搓,豐富的泡沫迅速蹿起,還未來得及膨脹,便在水流的傾瀉下煙消雲散。
他指骨很大,手指修長, 皮膚細膩, 而她的恰好相反, 手小小巧巧的, 皮膚卻有一點兒糙感。對比之下,任意有些尴尬,指尖勾了勾,想收回。
但他卻不由分說包裹住她的。
“讓你見笑了,我的手有些粗糙。”任意十個指尖都有微微向裏收縮的動作, 她不好意思了。
“以後,”姜智豪寵溺地看了眼任意的臉,“以後,我會讓它們變細膩。”
他表情認真地說完,抓過側旁的毛巾幫她拭幹手上的水分。接着,他雙手伸到水龍頭下,掬起一捧水,呼嚕呼嚕洗臉。
Advertisement
飛快洗完,他将毛巾覆到臉上。幾下擦拭完,他重新抓起了任意的手。
任意不自覺笑了,她輕輕擡了擡下巴,“你的臉,沒洗幹淨。”
他光追求速度,忽略了質量。
帥氣有型的男人,耳畔還挂着一抹白色的泡沫,泡沫是鼓起來的微小氣泡,膨脹着,很頑皮。
姜智豪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挑挑眉,左手伸到臉上下意識地揉搓着,“哪裏?哪裏不幹淨了?”
任意重新打開水龍頭,指尖觸到氣泡,消失了。
她又接了點兒水,輕輕揉了揉他的臉頰,确認幹淨了,拿過毛巾幫他拭幹。
姜智豪就那樣含笑看着她,眼角眉梢裏漾着說不出的欣喜。
任意擡手捂住他的眼睛:“別這麽看我。”
姜智豪抓住她的手,“怎麽了?”
任意嘴角翹起,好一會兒才笑着說道:“色迷迷的,像流氓。”
姜智豪抓着她的手送到唇邊,輕輕啄了兩下,“只要你在我身邊,當什麽我都願意。”
男人感情太過熾熱,任意不太習慣,她輕輕推着他:“我們出去吧。”
姜智豪抓着她的手一直不松開,直到躺到病床上,他還是緊緊抓着她的手,那表情那眼神,就像是依賴媽媽的小孩,必須時時刻刻抓着媽媽的手才安心。
任意能看出他對自己的依戀,但她心裏卻沒有那麽強烈的感情。她還有好多事情需要去做。
她晃了晃姜智豪的手,“要一直拉着?”
姜智豪認真點頭:“一直,”他緊緊地握着她的,“以後,我再也不松開你的手了。”
任意被他的孩子氣所折服,“上廁所也要拉着?”
姜智豪“嗯”了聲。
“睡覺也要拉着?”
姜智豪還是“嗯”了聲。
“洗澡呢?你上班呢?你開會呢?”
姜智豪依然點頭:“一直拉着。”
這是多麽不現實的想法?
任意想給他潑幾瓢涼水,但思及他對自己狂熱的情感,想了想,又忍住了。
“這幾年你是怎麽過的,快告訴我。”姜智豪迫不及待地問。
“以後再聊這些好不好?”任意擡起頭,“我已經回來了,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你會一直看到我這張臉。還愁沒有聊天的時間?只怕到時候你看煩了,搜腸刮肚的想辦法跑呢。”
“淨瞎說。”姜智豪一直盯着任意的臉,盯了會兒,忽然上前抱住她。
他一驚一乍的舉動,任意都有些不适應,她輕輕摟着他,問:“又怎麽了?”
“就是想抱抱你。”姜智豪輕輕嘆氣,“怎麽也抱不夠。”
失而複得,男人變得有些魔怔了。
任意像哄孩子一樣拍他的背,“聽話,你累了,需要休息,睡會兒吧。”
兩人一直擁抱着,像連體嬰兒一樣。
任意不習慣,好幾次想将他推倒,但都忍住了。
一個多小時之後,姜智豪趴在任意的肩頭發出了平穩的呼吸聲。
任意緩緩吸氣,小心翼翼地将之放下。
姜智豪身體不适,加之這一天的情緒起伏太過劇烈。
他睡得很沉。
任意試了好幾次,才慢慢将手從他手心裏抽離出來。
她幫他蓋好被子,轉而去了沈英博的辦公室。
早過了下班的時間,但沈英博的辦公室裏還是燈火通明的,他穿着白大褂,表情嚴肅地坐在辦公桌前,正低頭研究病人的病歷。
任意輕輕敲了下門,推門進去。
沈英博摘下眼鏡,擡頭,淡笑着問道:“智豪睡了嗎?”
任意點頭:“睡着了。”
“白天的藥水裏就有助眠的成分,他能熬到現在也不容易。”沈英博指指手中的病歷,“你放心,有姜伯父的骨髓和睿睿的臍帶血,智豪的身體一定會恢複的。”
任意抿唇:“謝謝了。”
“你們真是不容易,”沈英博欲言又止,“你,應該是不記得我了吧?”
任意茫然地擡頭:“什麽?”
沈英博苦笑,“果然是這樣。你失憶了,怎麽可能會記得。”
“你怎麽知道我失憶了?”
“如果不是失憶,這一切又怎麽解釋?難不成你是故意消失來懲罰大家的?”沈英博攤開雙手,“這只是我理性分析之後得出的結論。”
“謝謝你的理解,我來就是想拜托你,一定用最好的方案診治姜智豪。”
“智豪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用你說,我也會傾盡全力。”
沈英博将桌上的裝訂機往旁邊移了下,“對了,你認識的孫思達醫生因為家裏發生了點兒特殊狀況,交流學習已經在今天中止了。他明天就會返回A市,一般情況下是不會再來了。”
任意雙手握緊,“你說什麽?”
“看來我告訴你這個消息是對的,孫思達還說不必告訴你,擔心你要送禮物什麽的。我反倒覺得你們是舊識,告個別也未嘗不可。”
任意表情有些焦急,“你知道孫思達住哪裏嗎?我現在必須見他一面。”
沈英博沒想到任意會如此急迫,他神色奇怪地指指後面那座大樓,“在後面的11樓,1103房間。聽說訂好了明天淩晨的機票,現在的話,應該在宿舍休息……”
沈英博的話還沒說完,任意已經如一陣疾風般跑出了辦公室。
她飛快跑下樓,近乎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向後面那座樓。
乘坐電梯來到1103房間門口,任意剎住步子,深呼吸幾口,她拿出兜裏的手機,看眼電量,之後擡手叩門。
咚咚咚。
踢踏的腳步聲之後,傳來孫思達不耐煩的聲音:“誰啊?”
任意深呼吸,“孫醫生,是我。”
孫思達安靜了幾秒,沒有開門,踢踏的腳步聲逐漸走遠:“很抱歉,我要休息。”
任意再次敲門,但不管她怎麽敲,門裏都無聲無息地,像是沒人一般。
任意理了理衣襟,重重咳嗽兩聲,貼着門板說道:“孫醫生,我是任意!”
正站在窗側的孫思達眼睛突然睜大,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門口方向,表情是愕然與震驚的。
幾秒之後,他腳步極緩地走向了門口。
大門拉開,任意看到了一張張皇失措的臉。
任意面無表情地走進去,身後的大門徐徐關上。
她一步一步往裏,眼神平靜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孫思達臉上肥胖的肉在輕微地發抖,他害怕了,面對任意咄咄逼人的視線,他一步一步地後退。
退無可退時,他雙手摁在了身後的牆上,他表情遲疑地問道:“你……”
任意停住步子,面色冷凝地看向對方:“孫醫生,你既然肯定我是汪郁,又何必緊張呢?”
孫思達嘴唇哆嗦着說不出話。
燈光照到他慘白的嘴唇上,讓他看起來面目有些獰猙。
“如果你繼續在這裏進行你的學術交流,我可能還不敢确定。如果剛剛我第一次敲門的時候,你能立馬開門,我或許還是不敢下結論。但現在,我可以百分百地肯定,你跟袁丹果是一丘之貉。”任意逼視着孫思達,“你故意更改了DNA比對結果,把我由任意變成了汪郁,對吧?”
孫思達眼睛不停閃爍,但他一直沒能開口。
要承認一個錯誤,是很難很難的。
“孫醫生,您也是有女兒的人?您将我變成這樣,您難道不痛心嗎?”任意的眼眶裏湧出眼淚,“三年多了,我一個人居無定所,我生孩子、整容,獨自一人養育睿睿。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孤兒,一直以為自己是被男人狠心抛棄的女人。我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努力向前奔跑,我怕哪天休息了,就沒辦法将睿睿養大。我活在不安與惶恐中,只有忙碌才能讓我感覺到自己是個正常人。”
“你眼睜睜看着我這樣卻無動于衷,醫生的天職不是救死扶傷麽?您怎麽忍心将我推入冰冷的深淵?”
孫思達深深地低下頭,一言不發。
任意咬牙切齒:“我要将你的所做所為告訴這世上所有的人,讓你的女兒知道知道,她引以為傲的父親是多麽地不堪……”
女兒是孫思達的軟肋,他佝偻着身體,慢慢滑坐地上,“我,我造的孽,我承擔。”
“這麽說,你承認當年你對DNA比對結果做手腳了?”
孫思達緩緩點頭:“是的,對你造成的傷害很抱歉。”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行為,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袁丹果給了我一筆錢,而我恰好需要,所以就,就釀成了大錯。”
任意沒想到孫思達承認得如此痛快,她還以為他會拼死抵賴的。
她眼神憐憫地盯着坐在地上的男人,這個她曾經敬重、感激的人,此時變得渺小而可憐。
她彎腰,伸手扶住了孫思達的胳膊,将他慢慢扶了起來。
孫思達慢慢站直身體,“謝謝你!”
任意往後退了一步,“冤有頭債有主,你收錢辦事固然可恨,但你至少做對了一件事情。”任意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保存了睿睿的臍帶血,現在他的爸爸得了白血病,在他爸爸生命最關鍵的一刻,這份臍帶血成了救命的繩索。”
“我恨你,但我也感激你。”任意輕輕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您只要把我需要的東西提供給我,這件事情便與您無關了,您可以安心回到A市,安心做您的白衣天使。”
孫思達表情驚訝地擡頭,似乎不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
他犯了天大的錯誤,眼前的當事人竟然準備一笑揭過?
任意淡淡籲了口氣:“你不必懷疑,一份珍貴的臍帶血,讓我選擇原諒你。”
孫思達臉色嚴肅起來:“說吧,你需要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