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別抛棄我，好麽

你 推開門，他們正圍着桌子吃晚飯，我看着程海關切地為艾莎夾着她最喜歡吃的菜。那麽溫馨的一幕，也只有我不在的時候，他們才會展現出來。呵呵，其實，我才是那個徹徹底底最為多餘的人吧?我自嘲地揚了揚嘴角。那又怎樣呢？我只要還有一個媽媽在這個家裏就好。

我跨着略帶僵硬的步子，卻沒發出一點兒聲響，因為我只想快一點兒回到這棟房子唯一還屬于我的地方，并沒有要打攪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意思。

“沐沐，你回來了，快過來吃飯吧。”姜敏笑着趕緊走到我身邊，準備拉我的手，我冰冷的眼神卻又一次讓她的手頓住了。或許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牽我的手而帶給她的難堪吧，可，她若真的都記得，那我給她的打臉事件怕是可以占據她一半的腦容量了！

“我想，你是清楚我的。”說完，我冷冷地撇下她僵硬地站在那裏，然後轉身，潇灑地走上樓去。那麽多年來，我從未認認真真地和他們一起吃過飯。

“媽媽……”我将相框拿在手裏，小心翼翼地用手拂去玻璃片上的灰塵，生怕一不小心用力大了一些。

“嘿！姐！”艾莎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後，她尖銳的歡喜聲将我吓得輕握相框的手抖了一抖。‘啪！’我看着她的笑容就這樣在我面前碎裂開來，變得面目全非。我緩緩地蹲下身去，伸出自己的雙手顫抖着去撫摸相片上她的臉。

“姐，對不起，對不起，我幫你撿起來…”她流着淚，将自己白嫩的纖纖細手伸向那些濺到四處的碎玻璃。

我快速地抓住她的手，眼裏像要滴出血來，咬着牙說，“你滾！別碰我的東西！”我将她的手使勁一甩，她便像柔弱的蝴蝶般顫顫地朝地上摔去。“程艾莎，我告訴你，你這麽多年來叫我一聲姐，我覺得真惡心，你別總一副多麽單純的模樣，你以為這樣，我就會接受你?接受那個害死我媽媽的女人?接受你媽搶走了我媽媽的愛情?哈哈…”我仰起頭一陣狂笑，讓眼淚也滴落得高傲。“你們母女就是強盜，盜走了屬于我的爸爸，我的親情，我的幸福，我的快樂和我的童年！”我看着她坐在地上嘤嘤地哭泣，心裏沒有絲毫要同情她的意思，“你沒資格在這裏哭！你給我滾出去！”

“程沐！”程海紅着眼沖進來，看了看地上的艾莎之後便一直用沉痛的眼神看着我，而我直接選擇無視。

姜敏臉色慘白地愣在門口，看着哭泣的艾莎。 “帶上她，你們母女倆一起離開這個房間，馬上！”我用命令的口吻說。

“走，小莎，我們先出去。”我聽着她帶了哭腔，顫抖着扶起艾莎走出去，心裏居然升起好一陣藐視。

“你也出去吧！”我對程海淡淡地說，然後他真的就這麽走了出去。

我蹲下身，想要慢慢地将陪伴了她那麽些年的玻璃片好好的收起來，不一會兒，程海拿着掃把和鏟子沖了進來，一聲不吭就揮舞着掃把。我知道，他想将碎玻璃掃進鏟子裏。可，我怎麽會讓它們與那些臭哄哄的垃圾混在一起?“不要！不要用你那髒兮兮的東西碰它們！”我紅着眼飙着淚瘋狂地吼着，跪倒在地上，弓着身子，用手胡亂的将地上的玻璃扒拉到自己身邊，嘴裏喃喃的說，“這是媽媽的東西，是媽媽的，是我的，我的…”

程海将手裏的東西扔掉，沉重地跪到我身邊，抱着我，用他那雙充滿皺紋的手輕輕地嘗試着扳開我握着碎片的手。

“沐沐，你快松手，聽爸爸的話，好嗎？”他嘶啞着的聲音帶了祈求的語氣。

我固執地不肯松手，他只能低着頭，用他溫暖的大手輕輕的拂過我握緊的手，任他的淚水滴落在我的手上和我的血液混合着流向媽媽破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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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沐，別再這樣了，好嗎？”他的手開始顫抖，“沐沐，媽媽已經走了，你不要再這麽執着了，好麽?”

“不！她沒走，她一直在這裏！”我極力地否認！

“沐沐…”他哽咽着，“回不來了，沐沐。”這是他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這樣深深的悲傷。

“你出去吧。”我突然平靜下來，松開了緊握的手，“我不需要你愧疚和救贖的眼淚。”

他就這樣，在身形震了震之後，緩緩地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我只是發現手上細密的傷口都已經愈合，皮膚上的血液也早就凝固。窗外的天空暗了下來，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這本就是風雲變幻，說變就變的天氣，可偏偏給我的感覺就那麽像十一年前的那一天。樓下沒有任何動靜，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心竟然無知的緊張起來。

我快速地沖出房間，飛奔下樓，客廳裏沒有人。

也許，他們一家三口只是出去散步吃飯賞風景了吧。這樣想着，我突然就不那麽覺得緊張了。我深深的吸進一口氣，再慢慢呼出，用以平複一下我剛剛很是快速的心跳。我剛坐下來使勁地擰着我麻痹了的腿，她們母女倆就推門而入了。

我看了一眼她們，姜敏提了個裝滿菜的籃子，艾莎正挽着姜敏的手臂，一副沒事人兒的樣子，還笑得很是開心。艾莎看見了我，眸子突然就灰暗了下來，笑容也跟着慢慢褪去。

“過來。”我看着她，淡淡地說。

她猶豫着，看了看姜敏，結果姜敏溫柔地順了順她的頭發，輕輕地點了點頭。

艾莎低着頭弱弱地站在我面前，兩只手的食指在小腹處不安地交織纏繞。我霸道地拉過她的手，讓她坐在我身邊。

“還疼嗎?”我的語氣裏沒雜絲毫溫度。

“不疼啦！”她聽到我的詢問，瞬間就裂開嘴燦爛地笑了起來。我微微地心疼了一小下，因為我不明白，她明明就真的很無辜，可為什麽還總是要天真的面對我的惡毒和狠心?對于她來說，我究竟憑什麽能夠在她的心裏立足?

我還是那麽冷漠地看着她，她突然間就又多起話來，一如既往。

“姐，你知道嗎?你今天回來，我真的好開心，嘻嘻。”我沒搭她的話，她便自顧自地又繼續說，“我剛剛和媽媽去買了很多菜，我和媽媽想給你做你最喜歡吃的酸菜魚、炸排骨、燴蘑菇、炒竹筍……”她一樣樣地道出我小時候最愛吃的那些菜，可是，自從媽媽走後，我就再沒吃過，這麽多年來，我一直覺得，飯菜只是用來維持我的生命特征，并沒有什麽多餘的意義！這一刻，聽她将那些菜名一樣一樣地說出來，我突然就變得渴望起那些味道來。

“你怎麽知道這些?”我突然問。

“這個嘛，我和媽媽都很清楚啊！那個時候，爸爸總是親自下廚，教媽媽做這些菜，總說要怎麽樣怎麽樣做出來的味道你才會喜歡，可是，你那時候吃飯總是不會吃它們，爸爸每次都好難過，經常會偷偷地掉眼淚。”她說着說着，開始落寞了起來。

“啊！姐，你的手！”她突然就尖叫着跑開。不一會兒，她便拿着備藥箱跑了過來。她将我滿是傷痕的手放在她漂亮的手掌中，用雙氧水先給我沖洗幹淨，然後再用碘酒消了一番毒後，最後用創可貼将每一處傷口都貼上。我看着她專注的神情，禁不住笑了一下。她大概是感受到了，居然仰起頭來，開心的說，“姐，就這樣，多笑笑，好漂亮！”

我尴尬了一下下。

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我的手便從那髒兮兮的模樣變成了滿是可愛小熊的樣子，她反複看着我的手，滿是自豪的笑了。

姜敏把煮好了的魚端上了桌子。我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六點了。姜敏看着我好一會兒後，小聲地說，“小莎，給爸爸打個電話叫他回家吃飯吧，他說出去散散步，到現在還沒回來。”

“我打給他吧。”姜敏和艾莎驚訝地看着我，然後都不約而同地笑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突然就主動想和程海說句話。

我按下撥號鍵，靜靜地等待那邊傳來接起電話的聲音。

“喂?”不是程海的聲音。

“請問你是？”

“我是味留念小飯店的老板，麻煩你過來一下吧，你爸爸喝醉了。”

“你怎麽知道我是他女兒?”

“來電顯示啊。”老板無語地回答我。

“艾莎，我出去一下，一會兒就回來。”說完，我馬上拿了外套披上就走。

味留念小飯店離我們小區不是很遠，但坐公交也需要過兩個站。我打了個出租，一路催促司機快一點兒。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有點兒失控。

一下車，我就感覺天空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一滴滴雨，還帶了閃電和隐隐的雷聲。

走進小飯店，我四處張望，但卻沒有看見程海。

“你好，你是剛剛打電話過來的那個女孩嗎？”店老板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我面前。

“嗯，是。我爸爸呢？”

“他走了。”他把手機遞給我。

“你知道他什麽時候走的，朝哪兒走的嗎?”我着急地問。

“我也不知道，等我發現他走的時候，他就只剩了手機在這裏。別擔心，他喝醉了，不會走遠的，你耐心地找找吧！”

‘喂，艾莎，爸爸回家了嗎’

‘沒有啊。’

沒有，沒回家，他會去哪裏?我突然間慌亂了。一道閃電劃破陰沉的天空，我不顧一切地沖進雨裏，沿着人行道一路尋找，一路哭喊。

“爸爸…爸爸…”我攔住一個個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打傘悠然走着的，沒打傘在雨中奔跑着的，可最後都不是他的臉，不是他的眼。

我瘋子一般穿梭在路上，任憑雨水洗過臉頰灌進喉嚨。我突然好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十一年前，我眼睜睜地看着媽媽痛苦地蜷縮在自己的面前而無能為力，如今，我好怕他也會像媽媽那樣有着突然的病變，然後就那樣毫無眷念地離開我。我知道，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恨着他，所以做着的每一件事都是以刺痛他的心為目的的。可是，能不能，不要就這樣突然的放棄我?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裏，“爸爸，你到底在哪裏？你不要離開我。”我挫敗地跪坐在地上。雨水拍打在我的背上，我再也無力去嘶喊，只用手環抱着自己，“爸爸，別抛棄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不管我恨不恨你，不管你還愛不愛我，我都只剩下你了，你能不能不要狠心地撇下我?我求求你！”我顫抖着嘴唇祈求的聲音，連我自己都無法聽見，耳邊全是雨水滴落像心碎的聲音。

“媽媽，你要是看到現在的我，會不會難過心疼，如果你還愛着我，能不能把爸爸送到我身邊?我不想失去他！”我擡頭仰望天空，喃喃地說。

“沐沐！”我尋聲望去，雖然下着雨，可我還是看見了他的眼淚。

“爸爸。”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得見我的聲音，這是我十一年來，第一次這樣叫他。

“沐沐，”他飛奔過來，緊緊地抱住我，生怕我消失了一樣，“沐沐，爸爸在，別哭。”

“爸爸，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我突然哭得像個十幾年前的孩子。

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撫摸着我的頭，哭着說，“我怎麽會不要你了，我知道你恨爸爸，我也知道，這麽多年來，你過得很痛苦。”他放開抱我的手，轉而扶着我的雙肩，用他在雨中艱難睜着的眼睛悲痛的看着我，“都怪爸爸，沒有早一點兒和你解釋清楚。剛開始媽媽走的時候你還小，我以為你什麽都不懂，就想着等你大一點兒，就和你說明白。可是，我沒想到你會早早地就學會了怨恨，而且将我恨得那麽深！我知道，你十歲那年我再婚，對你的傷害很大，可是，爸爸也是有苦衷的啊，爸爸不能做一個無情無義的人啊。”他說着說着慢慢地将頭低下，像個認錯的人，“我年輕的時候，不太滿足自己在社會上只是個普通的高中老師，所以毅然決定放棄手中的鐵飯碗，和兩個關系特別好的朋友貸款走上了創業的道路，一個是顧子林，還有一個便是姜敏。我們三個一起度過了最為艱難的那幾年。直到我遇見了你媽媽，我們在一起相愛了兩年便結婚了。一年之後，也就是你剛好兩個月大的時候，我們公司出現了強力的競争對手。商場猶如戰場，有一天，我們被設了一場鴻門宴，被吓了藥。他們原本想讓我們三個在社會面前呈現出□□裸的‘一女二夫’的羞恥，但中途，顧子林的家裏出了點急事，就先行離開了。後來…後來…我和姜敏…”我看着他原本高大的身體在此時不停的顫抖着，心裏滿滿的都是心酸和不落忍。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主動抱住他，哽咽着說，“好了，別說了，都過去了。”可他反而繼續說，“那之後，我覺得對不起她，就把我在公司的股份都轉讓給了她，從此之後，我便又回到那個沒有爾虞我詐的學校。可我沒想到，姜敏懷孕了，并且她把她生了下來，卻也沒和我說。直到公司倒閉了之後，顧子林才告訴我姜敏帶着我和她的孩子，過得很是艱辛。那天，姜敏抱住我，是因為，她當時的情緒極不穩定。在她帶着艾莎那幾年，她吃了很多苦，她要一邊還公司倒閉所欠下的一部分債，還要面對家裏人對她未婚先孕的指責…沐沐，我知道，站在在我們的角度，我們都會認為她不該把艾莎生下來。可…” “她一直很愛你，對吧？”我突然打斷他的話。但我沒等他說話，便先開口說，“我明白，一個愛你的人，自然願意為你做許多事情，就像我媽媽願意為你生下一個我一樣。所以，我不怪你，也不再怪她！”他擡頭看着我，滿眼的震驚轉而就變為了欣慰。

“沐沐，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不讓你這麽擔心我了。”他低聲咕哝着，我才發現，他和我說了這麽多，竟然是還帶着醉意的。果然，有些話，還是要有一定的東西鼓動勇氣才能說得出來。

“爸爸?”

“嗯?”

“你還愛我嗎?我那麽不乖。”我傻傻的問。

“傻姑娘，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女兒。”

真好，我就這樣緊緊地抱着爸爸，他身上的溫暖，讓我即使在這麽大的風雨裏，也感受不到寒冷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