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時間進入偏冷的秋天,城市裏的人們都已換上保暖的禦寒衣物,而接下了數件跨國集團訴訟委托案的事務所,亦進入了年度最高峰的忙碌時節。
衆人都深陷于繁忙調查、趕件之中,尤其身為主導、負責案子的齊昊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已好幾日無法好好休息,而他的忙碌,也連帶影響到身為助理的徐知菱,她不得不陪在他身旁,幫忙協助工作上的事務,整日忙得腳不沾地、像顆團團轉的陀螺。
敲了敲門,她将剛從國外送到的調查報告送進了辦公室。
「齊律師,你等的國外報告來了。」将厚厚一疊的文件雙手遞向他,順道提醒他有關明日會議的事項,「還有,明天早上九點,你與費爾先生有場視訊會議,他想知道案子目前最新的進度與狀況。」
「我知道了。」齊昊頭也沒擡的回道,手中執着鋼筆飛快在文件上書寫,不時可以聽見他發出兩聲不舒服的輕咳,以手揉按太陽穴,「你先把報告放着吧,我晚點再看。」
「好的。」徐知菱依言将文件放到辦公桌上,看着他不斷揉額際的動作,很快發現他狀況有些不對,忍不住開口詢問:「你不舒服啊?」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兩人已非常有默契,他一個小動作,她都能輕易明了他的意思與意圖,所以他身體不舒服,她很快便能察覺出來。
「今早起來便覺得頭有些疼,可能是這幾天忙着案子,沒睡好吧。」齊昊一邊揉着發疼的前額,一邊蹙眉。
「沒睡好?」她忍不住上前,未問過他便徑自繞過寬大的辦公桌面,伸手探向他額頭,下一秒,她吃驚地叫出聲。
「天,你發燒了!」那燙手的溫度吓了她好一大跳,「溫度這麽高,你還是快點去看醫生,回家休息吧。」不然,她怕他身體會撐不住。
「不用,我吞顆退燒藥就好,還有很多案子沒處理完,我不能回去。」齊昊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了她的提議,并從桌上拉過另一份文件,繼續工作。
「你都燒成這樣了還硬撐,不行,你必須停下來!」她阻止了他看文件的動作,将他從辦公椅上拉起,推向辦公室中附設的休息小套房,「你先到休息室躺一下吧,我去幫你買藥,算是我拜托你,哪怕是一個小時也好,你就先別管工作,躺着休息一下吧。」
不顧他的意願,她硬逼着他躺上床閉眼歇息,接着匆匆撥了電話給負責接送齊依庭的司機,告知他齊昊目前情況,拜托他在齊依庭下課後,先暫時将她送到爺爺奶奶家去,因為現在這個狀況,她也無法抽出時間照料齊依庭了……
聯系完後,她用最快的速度到外頭買了藥,然後急急趕了回來,拿着買回的藥與水到了休息室床邊,試圖叫醒陷入昏睡的齊昊。
「齊律師、齊律師?我把藥買回來了,你起來吃藥吧,齊律師……」怎麽叫也叫不醒,她只好換了一個方式,「喂,齊昊,醒醒吃藥了,喂!齊昊!」
這回,總算有了效果。
「唔……」齊昊發出痛苦的呻/吟,放下遮眼的手臂,微微睜開了眼睛看着她。
她驚喜的半扶起他,「醒了?來,快吃藥吧。」
她小心翼翼地喂他吃下藥,藥效很快發作,沒多久他便又沉睡過去。
「呼!」徐知菱這才松了口氣,擦去滿頭焦急的大汗。
「怎麽會有人只顧着工作,完全沒注意自己的身體,真是的!」她忍不住抱怨地瞪着陷入昏睡的男人,看着他因身體不适而緊蹙的眉,莫名的有些不舍。
為了工作,竟連自己生病了也不理,還固執的非要将工作做完不可,簡直是不要命了。
可是,看着他全心為工作付出、豁出去似的認真模樣,她又覺得他是個對自己人生及生命負責的人。
讓她的心,頭一回有種難以形容的揪疼感受。
突然,他發出不舒服的呻/吟,手還無意識地拉扯着自己的領帶。
徐知菱見狀,不禁無奈的嘆了口氣。居然連衣服都未脫就上床休息,怎能睡得舒服?
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替他卸除了鞋子、領帶和西裝外套,過程中,還數度差點被沉重的他給壓扁。
滿頭大汗的處理完他的衣裳後,她又轉到浴室去擰了條濕毛巾放在他頭上,讓發燒的他能因濕毛巾的冰涼溫度感到舒服些,她就這樣一直留在床邊照顧他……
當齊昊再度醒來,窗外的天已經黑了。
他覺得整個人舒爽極了,連痛了一早上的頭也不疼了。
就在他預備起身時,這才愕然發現床邊竟趴着一個熟睡身影,不知在這裏守了多久。
徐知菱的長發披在肩後,只有幾絲調皮的發絲垂落在她頰旁,随着她淺淺的呼吸飄動着。
她手裏還握着一條半幹的濕毛巾,就那樣擱在床邊,微微浸濕了床單,彎彎的睫毛因趴睡的姿勢過于不舒适而不安穩的輕顫着。
齊昊忍不住擡手,輕輕撫着她似蝴蝶般顫動的睫毛。
她……一直守在這裏照顧他嗎?半步也沒離開?
從未有過的暖意浮上齊昊心頭,如涓涓流水般沁進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如此細心照顧的感覺,以往在國外若生了病,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硬撐,這還是第一次,他有種被人放在心上重視的感覺。
「唔……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被他觸碰的動作所擾醒,徐知菱睜開眸子,邊揉眼邊打了個呵欠問道。
她下意識的伸手撫上他的額頭,探測他的溫度,一點也沒發現床上的男人正用一種意昧不明的眼神看着她。
「還好,燒退了,晚上回去再吃回藥應該就沒事了。」她迷迷糊糊地朝他綻開一抹笑顏,似乎很開心在自己的照料下,他如此迅速的恢複健康,「我在辦公室準備了些熱開水,我去端來給你喝喔。」
她伸了個懶腰撐起身,卻突然讓他一把拉住了手腕。「徐知菱。」
她聞聲回頭,「啊?還有哪裏不舒服嗎?還是你需要什麽?」
她關切的問,下一秒,卻猛地跌坐床上。
「啊!」她忍不住驚呼,擡頭迎上齊昊的目光,發現那雙一向深邃的黑眸,此時正直勾勾地凝望着她。
她莫名感到緊張,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喉嚨好像被人掐住似的,發不出半點聲音。
「你……幹什麽?」過了很久,她好不容易才艱難地擠出這句話。
黑暗中,他的眼神好像有魔力似的,那隐約閃爍的眸光,恍若誘惑般勾引着她,讓她都快要被迷惑了。
齊昊朝她緩緩伸出手,寬厚溫暖的手掌慢慢撫上她的頰邊。
「徐知菱……」他再度輕喚着她的名字。
「嗯?」心髒怦怦跳着,好像快要爆炸似的。
「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他修長的手指慢慢撫至她唇邊。
「什、什麽事?」她緊張得都結巴了。
他的拇指以一種暧昧的力道撫過她軟嫩的紅唇,彷佛要展現什麽重要證據似的,指尖一勾,将上頭的透明水漬攤在她面前——
「你,流口水了。」他似笑非笑的瞅着她,深邃的黑眸中滿是寵溺的笑意。
轟地一聲,徐知菱一張小臉瞬間爆紅,有些惱怒自己剛才的反應。
「誰睡覺不會流口水啊!」她甩開他的手站起身,大聲喊道,「更何況,這、這還不都是你害的,要不是為了照顧生病的你,我也不會趴在床邊累得睡着,認真說起來,你才是罪魁禍首好不好!」
她邊吼邊擡手擦着嘴旁兩側,生怕還有未擦幹淨的口水,惹他笑話。
「別人我不曉得,」他高大的身子緩緩向後倚靠在床頭,用種格外引人遐想的惑人語調開口,「但我敢保證我不是個睡覺會流口水的人,我睡覺時非常安分。」
齊昊嘴角噙笑,雙眸緊緊盯着她,一字一句的說:「尤其是……當有你睡在我身旁的時候。」
他炙熱的目光彷佛會灼人一般,看得徐知菱小臉不自覺通紅,雙頰一陣發熱。
「不、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家了!」她心慌羞澀的急撇過頭,打算逃離這過于暧昧的氛圍,「你自己注意身體,記得回去再吃一次藥,免得半夜又發燒。」
幾句交代完畢,她丢下了一直握在手裏的毛巾,匆匆奔出休息室,逃開時還因為過于心急,幾次不小心撞翻了東西,發出好大的聲響。
看着她狼狽奔逃慌亂背影的齊昊,打從心底湧起濃濃笑意,莫名心情很好的低低輕笑出聲。
糟糕,似乎不小心逗弄得太過火把她吓跑了,可是他卻一點也不後悔這麽做,每當瞧見她羞紅着臉,無地自容的困窘模樣,他就有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滿足和愉悅,教人……怦然心動。
晚間八點半,已是衆人用完餐的時間。
齊昊在事務所收拾完東西,便直接開車到父親家,打算接女兒回去。
一進門,對上的便是坐在廳中正叼着煙鬥與孫女下棋的齊父冷臉。
「哼,還真是稀客啊,咱們這位大忙人律師終于肯出現啦?回國這麽久,也不見你這位大律師回來幾次,我看啊,根本就把我們這兩個老的忘到腦後了。」
面對父親別有含意的嘲諷,齊昊一點也不以為意,他微微一笑,放下公文包,徑自步到母親身邊,俯身親吻她的臉頰。
「爸、媽,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見到好久不見的心愛兒子回來,齊母歡喜得不已,她嗔瞪了老公一眼,要他閉嘴別盡說些掃興的廢話,然後笑咪咪的拉着兒子坐下。
「齊昊啊,怎麽樣?身體好些了嗎?我今天接到小王的通知說你病了,現在覺得如何?好多了嗎?你啊,別總忙着工作,要多注意身體,知道嗎?」齊母關心的拉着他的手叮咛道,生怕她這個工作狂兒子一忙起工作就什麽事也不管不顧了。
「你放心,我曉得的。」齊昊一貫微笑的安撫着母親。
一旁,齊父則是從鼻孔冷冷哼了聲。「哼!」他敲了敲煙鬥,将裏頭的煙灰倒了出來,硬聲道:「我說,你究竟什麽時候要回來?在外面混了這麽久,也該回來接管公司了吧?」
他已經給他那麽長的時間去做想做的事,現在,也該是時候回來為自家公司貢獻能力了。
「我說過了,我沒打算回來接公司。」齊昊語氣平靜的說:「我喜歡律師這職業,并沒有轉行的打算。」
「你這臭小子!」聽了他的回答,齊父氣得差點爆血管,「都這麽多年了,還是一樣死腦筋!」跟頭固執的驢子一樣。
「你若真想找人接管公司,可以考慮之前我給你的建議,找專業經理人來接手,相信他們會做得很好的。」他依然是一副平淡的表情,卻說出令人吐血的拒絕話語。
果然,齊父爆炸了,「你閉嘴!自家的公司給外人接,這象話嗎?幸好老子早八百年前就對你不抱希望了,也幸好咱們家除了你這臭小子外,還有個聰明、可以依靠的乖孫女在,否則咱們齊家的光榮就全斷在你手裏了!」
他指着兒子的鼻子,毫不留情的一陣飙罵。
一旁,齊依庭見狀,連忙撲上前去替自家爹地解圍。
「爺爺,爹地不接,那是他沒眼光,不過沒關系,還有依庭在,依庭以後一定會接管爺爺的公司,把公司發揚光大,您就別生氣了嘛,生氣對身體不好喔。」她一邊撒嬌哄着齊父,一邊扯着他往樓上拖,「您不是說昨天在拍賣會上買了個新的鼻煙壺嗎?依庭好好奇,您帶我去看看嘛。」
「好好好,爺爺這就帶你去看。」齊父被她哄得笑開,「咱們這就上樓去看鼻煙壺,不理你爹地。」
他撐着拐杖,帶着孫女上樓,經過齊昊身旁時還忍不住憤怒的哼了聲。
「這小氣的老頭!」齊母又好氣又好笑地瞪着老公上樓的身影,她轉頭拍手安慰着兒子,「別理你爸爸,他就是嘴硬,其實心裏還是很以你在律師界的表現為榮的,你不知道啊,他在書房都偷偷藏着你在國外打贏官司的報導雜志,一天到晚跟他那些老朋友們炫耀,标準的口是心非。」
齊昊微笑凝視一直勸慰着自己的母親,「我知道的。」
齊母這才安心的笑了,轉而問起他最近的生活。「對了,你呢?最近過得怎麽樣,有沒有認識什麽新對象啊?」她笑咪咪的問道,「你都單身了這麽久,也該是時候找個對象陪陪你了。」
「陪陪我?美麗的齊太太,你認為我這麽需要人陪嗎?」他不答反問。
「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孤身一個人,依庭都大了,你也該為自己好好考慮一下了。」齊母解釋道,不知想到了什麽,語氣不禁有些遲疑,「你……該不會還忘不了那個女人吧?」
「哪個女人?」他挑高眉。
「就是依庭的媽媽李芝潔啊,聽說她最近回國了,四處在打聽你的消息……」
她幾個老牌友得知這消息,急匆匆的跑來向她報訊。
齊昊聞言忍不住失笑,從桌上倒了杯熱茶,遞給母親。
「齊太太,你多想了,我早就忘了她了,現在,她對我而言只是個陌生人而已。」哪怕她再度出現在他面前,他也已經毫無感覺,她充其量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名過客而已。
「是嗎?」齊母接過茶,依舊一臉的懷疑。
他嘆氣,攬過母親的肩,說出一直隐藏在心底、旁人不知的真心話,「是的,我現在已經有了個讓我心動、感興趣的對象,就連依庭也很喜歡她。」
「是誰是誰啊?」齊母聽了不禁大喜,連忙興奮地追問,他卻含笑不答。
「以後,有機會我會帶她回來給你們看看的。」想起那女人因他幾句話就羞得滿臉通紅的小臉,他不禁彎起唇微微笑了。
一整夜,徐知菱都翻來覆去睡不好,腦中回蕩的都是齊昊對她所說的暧昧話語。
「我睡覺時從不會流口水,尤其是……當有你睡在我身旁的時候。」
可惡!他竟然用這麽暗示的語氣跟她說話,他到底在想什麽啊?覺得她好玩,所以無聊戲耍她嗎?
更可惡的是,她怎麽因為他那無心的一句話而心跳失序呢?
不行!徐知菱,你得清醒點,你要清楚,像你這樣不會打扮,邋邋遢遢的粗魯女人,他是不會喜歡的,你別作夢了,快點清醒!
抱着長枕頭躺在床上,她緊閉着雙眼猛力晃頭,像逃避現實般不願睜眼。
沒錯,那只是自己的錯覺,他對你根本沒半點意思,一切都是你多想了……她在心裏拚命這樣告訴自己。
難得今天是假日,可以抛開工作不理,她就別再糾結在這事上,好好睡一覺吧,這些日子盡忙着協助他處理案子,早就累壞了,她要賴在床上,睡到自然醒。
正當她拖過被子翻身,打算擁着自己的長抱枕繼續酣睡時,突然,門外電鈴響了。
「叮咚、叮咚、叮咚!」
一聲聲急促的電鈴聲吵得要命,她不耐煩地掀開了被子,爬了爬淩亂的頭發,有些惱火的起身前去應門。
「誰啊?」可惡,竟然挑她難得的休假日來擾人。
門一開,穿着舊睡衣的徐知菱頓時被吓傻了。
「你、你……怎麽會是你們?!」門外,是穿着同款休閑服的齊昊與齊依庭,正滿臉笑容的看着她。
他、他們怎麽來了?
「知菱知菱,我們來找你去游樂園。」掙脫了爹地的手,齊依庭開心的撲抱住她的大腿,仰高了頭歡聲叫道。
「游樂園?」她楞住,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緒。
「對啊!爹地說他今天有空,要帶我去游樂園玩,我一聽到游樂園,就立刻想到你了!」她拉低了她的身子,小聲的附在她耳邊說:「你還記得我們上次的約定吧,難得今天爹地主動提出要帶我去游樂園玩,你一定要遵守約定陪我一起去,聽說臺灣的游樂器材比起美國迪斯尼的更好玩更刺激,我們一定會玩得很過癔的,開心吧?期待吧?快換衣服跟我們一起去吧。」她搖着她的手猛催促道。
「哈哈,是啊,我很開心。」終于憶起之前答應過齊依庭什麽事,徐知菱只能忍住心中那想槌床的沖動與悲痛的眼淚,發出兩聲生硬的幹笑。
去游樂園當然好,可為什麽非要是今天、非要是她休假的這日啊?!她忙了好幾個星期都沒休息,現在只想要待在家好好睡覺啊!
「抱歉,難得今天有休假,所以想帶依庭到游樂園走走,但你清楚我對臺灣的路并不熟,所以只好來麻煩你了。」那害她整夜未睡好的罪魁禍首正噙着一抹魅惑人的淺淡微笑,一點也沒打擾到她的歉意。
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口問道:「你是怎麽知道我家的?」她記得自己并沒告訴他住址啊。
「人事部有數據,一通電話就能夠查到。」他依舊是一派溫文優雅的貴公子形象,輕輕昂起下颚朝她屋內一點,挑眉問,「你就這樣讓我們這兩個來訪的客人在外頭罰站,不請我們進去坐?」
徐知菱這才愕然想到自己竟還穿着那套泛黃老舊的破爛睡衣,頓時一張漂亮的小臉羞慚爆紅。
「你們等一下。」砰的一聲,她大力将門關起,急奔回房換衣整理,而齊依庭則抱着肚子,在門外焦急跳腳。
「啊!不要關門啦,知菱知菱,人家想上廁所啦!」
過了約莫七、八分鐘,小套房的門才再度開啓,徐知菱已換上了T恤、牛仔褲,表情也恢複正常,唯有她微微泛紅的雙頰洩漏出她的別扭難為情。
「好了,進來吧。」她打開門邀請他們進入,齊依庭一見門開,問明廁所位置就迫不及待地竄了進去。
齊昊邁開修長的雙腿,緩緩步入她所居住的小套房裏,一邊暗自打量着她的屋子。
套房不大,約莫十幾坪左右,除了基本的家具外,一切都很簡單,沒有花俏的布置,也沒有什麽多餘的色彩裝飾,看得出屋子與她這個人的個性一樣,既儉樸又實際。
除了花臺上一株九重葛外,屋裏幾乎可以說是空蕩蕩的,一點也不像是女人居住的房間,連基本的香水味也無,只有一股淡淡清雅的果香味,從茶幾上那堆高的水果盤散發出來。
「這裏就是你的住處?」他慢慢環顧一圏,勾起薄唇淡笑的開口,「果然就和你的人一樣。」
「怎樣?」聞言,她不禁防備的瞪着他,彷佛刺蜻,全身的刺頓時豎起,只要他敢挑剔,她便會随時反擊。
像她的人怎麽樣?寒微簡陋、不會裝扮、沒女人味嗎?
齊昊忽然回過頭朝她淺淺一笑,「和你的人一樣,簡單而純淨。」
真實的無一點雜質,幹淨的很美好。
聽見他的回答,徐知菱內心受到強烈震動,莫名有股想哭的沖動,她連忙撇開頭,以免被他瞧見自己臉上那過于激動的神情。
「這、這算是誇獎嗎?還真是謝謝你的贊美啊。」她裝作不在乎的模樣回答,不肯承認自己內心因為他那番話,受到極大的震撼與感動。
「不用客氣,我只是實話實話而已。」他用一種稱得上是溫柔的目光凝視着她。
兩人相對無語,陷入一種尴尬的沉默……好吧,正确來說,是只有她一個人覺得尴尬不自在,這個未經她邀請便擅自前來她家的男人倒是悠閑自得的很,單手插在口袋裏,徑自欣賞着她家的裝潢擺飾。
就在這時,齊依庭從廁所裏出來,打破了這奇異的氛圍,開始大聲嚷嚷。
「我好了、我好了,快點出發吧。」不然,到游樂園能玩的時間又要縮短了。
甩着濕手歡跑向他們,她很快拉着兩人朝門口的方向步去。
「快點快點,別再拖拖拉拉的了,今天我要把游樂園裏所有的器材通通玩一遍,不玩完我絕不回家!」她握着拳頭大聲宣告着今日的目标,孩子氣的模樣惹得徐知菱與齊昊不約而同地莞爾一笑。
徐知菱以拳抵唇輕咳幾聲,遮掩去唇邊的笑意,主動的牽起她的小手。
「是是是,今天你最大,全聽你的,可以了嗎?」她一面躲避着他的眼神,一面試圖隐藏掩飾起自己臉上那扭捏、不自然的羞赧神态,「我準備好了,可以走了。」
「嗯。」齊昊含笑瞅凝着她半酡紅的嬌顏,輕應一聲。
三人如同親密的一家人般,手牽着手,一同步出大門。
從旋轉木馬到小火車,碰碰車到咖啡杯,海盜船到摩天輪,幾乎整個游樂園裏的游樂器材他們都玩了,除了某些有年齡限制,齊依庭無法搭乘外,其餘的都沒錯過,直到精力旺盛的小丫頭終于玩累了、困了,他們才打道回府。
回程的路上,齊依庭早已累得在車子後座熟睡,坐在副駕駛座的徐知菱則是一邊揉捏着疲憊、緊繃的肩頸,一邊疲累的輕嘆着氣。
「累了?」負責開車的齊昊察覺到她的異狀,立即關心的詢問。
「呃……還好。」生怕她捏肩的動作惹來他誤會,她連忙放下了捏肩的手,表示自己沒事。
他觑了她一眼,從方向盤上空出一手,直接探上她的脖子,以不輕不重的适當力度替她按着後頸。
「你……」她大驚,渾身僵硬,一動也不敢動。
他、他這是在幹麽?!居然問都沒問就突然伸手按摩她的脖頸,他知不知道這樣的舉動已經踰越一般正常男女之間的關系了啊,他到底在想什麽?!
見她渾身繃緊,像是被吓壞似的,齊昊忍不住勾起薄唇微微笑了。
他放柔了聲音,「放輕松,我只是替你捏捏,舒緩一下你僵硬的肌肉而已。」
「不、不用了,謝謝,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她婉拒他的好意,試圖挪動身子,掙開他擱在頸後的寬大手掌,卻讓他一個低喝給阻止了。
「別亂動,我還在開車。」
她委屈的咬唇瞥了他一眼,在心裏默默忖道:你也知道你在開車啊,那還分心做這樣危害安全的事情。
不過,話雖如此,但他按摩的技術真的很不錯,在他力道适中的輕捏、揉按下,她疲憊一整天的肩頸逐漸放松下來。
她舒服的半眯起眼,困倦的打了個呵欠,模樣惬意得像只小貓。
「今天謝謝你了。」他未停下按摩的動作,輕聲向她道謝,「謝謝你肯陪着依庭一同到游樂園,完成她的小小心願。」
徐知菱聞言頓時瞪大眼,瞌睡蟲全吓跑了,「你、你知道這事3」
她以為自己跟依庭瞞得很好的。
「嗯,之前幫依庭蓋被子時,不小心看見她夾在日記裏的游樂園宣傳單。」他緩緩回答道,「我不知道在她心裏,竟然這麽渴望能夠一家人一同出游。」還有,她那未曾對他說出口,埋藏在小小心靈裏,對母親的期盼與渴慕。
她沉默了一會兒,而後開口向他道歉。「抱歉,其實我之前就知道了,我不是故意瞞着你的,而是我已經答應依庭要保密了。」
他噙笑的斜眼睨她,「我不怪你,相反的,我很感謝你這麽照顧依庭,肯站在她的立場為她保守秘密、替她着想。」
「這是應該的啊,這不是我身為代理保母應該做的事情嗎?更何況,這是我們當初談好你替我保密假情侶的事,以及要在同事面前演戲的條件不是嗎?答應了的事情,我一定會盡力辦到的。」她認真的點頭。
聽了她那番話後齊昊竟莫名感到不悅,他驀地停下為她按摩肩膀的動作,冷冷收回了手。
「就只是為了盡到保母的責任嗎?」他危險地眯起眼,握着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收緊,「那麽,假使我找到了接替的保母,你是不是就打算拍拍屁股,扔下我跟依庭,從此功成身退,退出我們的生活?」
「要不然呢?」她傻乎乎的扭頭望着他,不懂他突如其來的不高興是為何。
都已經找到保母了,難道她還要死皮賴臉繼續待在他們身邊嗎?
雖然,她的心裏有些舍不得依庭,也有些舍不得那些與他相處的愉快時光,但他們終究是除了公事外,不該有任何交集的人,他們兩個不過是因為她扯謊而意外産生糾葛的陌生人而已。
車子正好行駛至她家樓下,他猛地踩下煞車,停車側身望向她,眯眸定定地盯着她半晌,突地伸手狠狠捏上她柔嫩的雙頰。
「好痛、好痛!你做什麽啊你!」她痛得連連呼疼,忙舉手撥開他的大手,紅着眼的怒瞪他,「幹麽捏我啊!」他有毛病啊,怎麽突然動手捏人。
齊昊冷笑回答,「不知道,就是忽然有種想掐你臉的沖動,你知道你有時候很會惹人生氣嗎?」
對于她想在他找到保母後退出他們的生活,與他們劃清界線的念頭,他感到很火大,她就這麽想早點擺脫他們父女嗎?就那麽……不喜歡待在他的身邊嗎?
「你無聊啊你!」她惱怒的罵道,「找到保母後我不離開,難道還繼續維持這種假情侶關系,制造你的困擾嗎?」
她委屈的揉着被他捏紅的臉,扁嘴解釋,「因為我,你已經承受了許多同事們的異樣眼光,害你必須一天到晚面對他們的調侃,變成他們的八卦對象,我已經覺得很愧疚、很對不起你了,如果能早點找到接替的保母,解除我們的假情侶關系,這樣對你或許會比較好,至少,你可以不必再受到他們打擾,能夠擁有一個安心、穩定的工作環境。」
而她也不用再對他感到抱歉、內疚,甚至背負着那不知何時會被拆穿、爆開的謊言,心驚膽跳的與同事相處。
「我并不覺得困擾。」聽了她的解釋後,他這才明白她心裏是怎麽想的,不禁放柔了目光,伸手替她搓揉着方才被他捏紅的臉頰,一點也沒察覺自己的動作有多暧昧、多引人退想。
「以一個毫無照料孩子經驗的人而言,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很優秀也很出色,依庭很喜歡你。」而他也是。
「依庭很可愛,她是個很讨人喜歡的孩子,我也很喜歡她。」提到齊依庭,徐知菱臉上立即錠放出美麗的笑靥。
雖然有時她成熟得根本不像個六歲的孩子,老愛調皮惡作劇,但實際上,她還是個活潑又愛撒嬌,渴望愛的六歲小孩,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她早已與她培養出深厚情感。
「那麽,也許你願意一直繼續擔任她的保母?」他噙着溫柔的微笑,深深地瞅着她,緩慢拉長了語調,以極為認真的眼神與口吻對她提出了要求,「不是短暫的一、兩個月,而是另一種長久的……」
徐知菱聞言不禁驚訝的擡頭望他。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不是短暫,而是長久的?
正當她還怔愣着,想不出一個答案時,驀地,齊昊動手解開了身上的安全帶,俯身湊近了她。
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地縮肩向後退去。
但車內的空間狹小,她根本躲不掉,她幾乎能感覺到他傾吐在自己臉上灼熱的呼吸,一時間,她的心竟不受控制地怦怦亂跳起來,心緒慌亂不已。
「不懂嗎?我的意思是,知菱,你跟我兩人……」他勾起她發燙的小臉,正預備開口說些什麽時,突然從後座傳來一聲充滿困意、含糊不清的童聲。
「唔……爹地,到家了嗎?」
乍聞這聲響,徐知菱瞬間清醒過來,一張小臉霎時漲得通紅,匆匆推開半壓在她身上的齊昊,急忙坐直身體,撇開頭慌亂地道:「你、你快帶依庭回去吧,她玩了一天很累了。」語畢,她随即解開了安全帶,飛快地打開車門,預備逃離。
臨下車前,她動作頓了下,遲疑地咬了咬唇,回頭望向他
「呃,還有,謝、謝謝你送我回來!」說完,她頭也不回地下車,跑步離去。
看着她逐漸遠去的身影,齊昊在心底發出一聲無奈地嘆息。
「唉……」真是可惜,錯過這次機會,下次不知道又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與她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了。
他扭頭望向後座全然不知破壞了他好事,重新又陷入甜甜酣睡的女兒,內心惋惜不已,只覺得自己錯過了一個坦承彼此心意的大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