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沈知寒佝偻着背站在牆邊,風把碎發撩撥得淩亂,他偏着頭,從兜裏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裏,按開打火機,點燃。
頭頂明月皎皎,星辰暗淡。
他忽然明白姜瑤為什麽喜歡看那些囊括世界各地風土人情的紀錄片——
因為她去不了。
因為她哪裏也去不了,所以只能用雙眼丈量世界,通過別人的鏡頭了解她踏足不了卻又心生向往的土地,她的心原本應該是很自由的。
傳說世界上有一種叫作極樂鳥的物種,它們沒有腳,注定一生遠行,不停地飛翔,唯一停下來的時候,就是它們死去的瞬間。
那麽人呢,有沒有一種人,是不能沒有自由的。
20.他回來了
20
姜瑤不知道林子千找了個什麽理由跑出來,總之她不止來了,還帶了一大堆行李,看樣子是打算在這裏小住一陣。
姜瑤有些頭疼。
“那個人呢?”早上,林子千剛起床就探頭探腦滿屋子找人,把外面一排房間都翻了個遍,吓得衣服換到一半的保安小哥一臉驚恐地捂住自己的裆部,慌張地搖頭。
“不是說人已經來了嗎,怎麽不見了。”林子千插着腰站在走廊裏嘀嘀咕咕。
“你找誰?”姜瑤打開房門。
林子千見她出來,小眼神一飛:“就是醫院裏那個,把你抓——回來的大帥哥。我聽說他已經來這裏上班了,還是我把他推薦給陳助理的呢!他人呢?跑哪去了?不會又被你氣走了吧?”
“他今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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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林子千跟在姜瑤後面走進餐廳,看着她慢條斯理地給切片面包沾果醬,急不可耐地湊上去問,“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姜瑤把兩片面包蓋上,想了想說:“你不是喜歡周醫生嗎?”
林子千臉一紅,忙擺手矢口否認:“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喜歡那個有婦之夫。”
她之前确實喜歡周醫生,但是自從那天在醫院裏看到從雨霧裏走出來的沈知寒,便周醫生抛到腦後了。
林子千年齡小,心性不定,看到帥哥就花癡,在感情上一向喜新厭舊,換人如換衣,姜瑤從來沒把她的所謂喜歡當真,不過就是小孩子找到心愛玩具的三分鐘熱度罷了。
“你的新玩具今晚就來。”她不冷不熱地丢下一句,把面包吃完,拿餐布拭了拭手,推輪椅出去。
林子千是被人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在家有爸爸媽媽哥哥寵,在外面有姐姐妹妹朋友愛,在她眼裏,沒有滿臉堆笑巴結她,就已經很出格了,膽敢出言反抗那就更是活得不耐煩。
姜瑤這種不鹹不淡介于兩者之間的态度,她堅決忍不了。
“你說什麽呢?”林子千一下橫在姜瑤面前,揚着眉氣勢洶洶地教訓她,“你吃我們家的用我們家的,還敢這樣對我?”
姜瑤一頭霧水地問:“我怎麽對你了。”
當一個人看另一個人不順眼的時候,那個人的呼吸落在她眼裏都是錯的。
林子千對姜瑤就是如此,她看姜瑤不順眼,就是想找她茬。
大小姐很不爽,大小姐必須要發洩!
“姜瑤,別總擺着這副清高的架子,我哥不說你,那是他寬容大度對你好,別以為我能忍得了你!”
姜瑤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剛才的哪句話觸到了這位大小姐的燃點:“你想說什麽?”
“又是這張事不關己的無辜嘴臉,啧啧,我哥當年就是這樣被你騙了吧?長得清純無公害,其實內裏心機深着呢。”
“……”姜瑤覺得很無語,推着輪椅要繞過她。
“嗳!你別走,我話還沒說完,你不準走……啊!”林子千趕過去要抓她,腳底卻被不明物一絆,“嘭”地一下正面摔趴在地上。
“嘶——”
地上的人痛得直抽氣。
姜瑤往下瞟,淡淡地說:“怎麽這麽不小心。”然後默默把腳收進毯子裏,不動聲色地繞開“橫屍”推門而出。
天空陰沉得厲害,慘白灰暗,遠山如黛,連綿起伏。
冬意越來越重,寒風嗖嗖地往骨頭裏鑽。
姜瑤推輪椅繞山路散步,經過幾棟半遮半掩的獨棟別墅,看到喜氣洋洋的春聯,倒貼的“福”字,才覺得春節真的近了。
防雨檐上挂着的紅色燈籠微微晃蕩,姜瑤想起以前的趣事。
有一年老爸因為工作原因要去南方的一個沿海小鎮出差,于是幹脆把她帶上在當地過年。
新年第一天,住地旁邊的一戶小哥哥受爸爸的指示帶她出去玩,兩個人走在田間小路上,意外地遇見一個牛棚。
小哥哥貪玩,非要拿草料去逗牛,她那年的新衣服剛好是大紅色的,于是小小的人兒躲在牆後不敢上前,憋了好久,終于害怕得哇哇大哭起來,驚動了一群大人。
後來她才知道牛其實是色盲,根本看不到紅色,可惜那時候,小哥哥可憐的白屁股已經在鞭條下開花了。
**
繼續繞山路,一輛轎車從旁邊刮過,迅疾的車風一帶,她險些被掀翻,扶住一棵樹才穩住了椅身。
粗糙的樹皮把嬌嫩的皮膚蹭破了一塊,她拍拍手,把碎渣抹掉,有幾根極細的小樹枝紮在肉裏,怎麽挑弄也拔不出來,無奈,只好放棄。
事不關己的保安只遠遠看着跟着。
姜瑤回到家裏時,林子千已經收拾好自己,翹着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電視劇裏的男女主人公哭成一團,她抱着瓜子磕巴磕巴地吃,聽到動靜,不關心地掃一眼過來。
姜瑤也沒給她什麽好臉色,兀自回房。
她和林子千其實很小的時候就認識,照理來說應該關系不錯,事實上小時候,她們确實關系不錯過。
那時候林子千經常會穿得像個布娃娃似的跟林子凡來家裏做客,姜瑤會帶着林子千在房間裏玩,從講故事慢慢到過家家;她是老師,林子千就是學生;她是王母娘娘,林子千就是小仙女……
後來她漸漸大了,忙于自己的學業,能接待林子千的時間就少了,等到某一天她偶然在學校裏遇見林子千的時候,對方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甜甜地叫她“姐姐”的小娃娃了。
長大有時候就是這樣,你背着一個包,一邊盲目地往前走,一邊拼命往包裏塞東西,你以為自己豐盛了 ,卻在中途休息時,發現包底早已漏了一個洞,那麽多的人和事就在不經意間從包底漏了出去。
你未曾察覺,甚至來不及懊悔惋惜,總之丢了,就是丢了。
然後你還得繼續上路。
掌心依舊刺刺麻麻地痛,姜瑤在房間裏洗完手,低頭認真地拔那幾根硬刺,但細小的硬刺就像在肉裏紮根了似的,怎麽也拔不出來,周圍一圈皮膚被擠弄得紅腫。
屋外傳來梁姨的聲音,她來做午飯,看到客廳的林子千,熱情地叫着“林小姐”,走上去打招呼:“您怎麽突然來了?”
林子千昨天來得很突然,她們并沒有打上照面,梁姨生怕自己怠慢了對方,上去噓寒問暖的:“這麽冷的天,您怎麽跑這裏來了?”
林子千一邊嗑瓜子一邊答:“我可能要在這裏過小年。”
梁姨詫異,好好的自己家不住,跑這麽冷清的地方來過小年,有錢人就是愛瞎鬧騰。
她往姜瑤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問道:“是因為裏面那位嗎?”
林子千專心看電視劇,敷衍地點了點頭。
梁姨露出一臉“果然如此,我早就看透了”的表情,說:“聽說上回在醫院她又鬧出事了,把那麽大一個醫院搞得人仰馬翻的,說是差點報警了都!”
“嗯。”林子千心不在焉地應着,繼續磕掉一個瓜子。
“哎喲,真是作孽啊,我說林先生真是個好人,你們一家子都是好人,”梁姨說得苦口婆心,好似自己為他們操碎了心,“這麽個不知好歹的人還特地弄個大房子供着養着,真是賠錢的買賣。我聽說,現在不是有那種專門接收這種殘疾人的機構嗎,要我說,幹脆直接送進去得了,多省心!”
林子千的手頓了下,“呸”一聲把磕掉的瓜子殼吐在手上,皺着眉頭剛要瞟向梁姨,餘光看見姜瑤推着輪椅從走廊走過來。
她表情立刻一變,笑眯眯地說:“您說得對,我也覺得,都怪我有了那麽個聖父心的哥哥,才會養着不知好歹的人。”
不知好歹的人面無表情地從她們面前滑過。
姜瑤出來找鑷子,聽到這一番對話,不甚在意,找到東西,又轉彎出去。
這種刻薄話如果句句都聽到心裏去,那人就沒什麽活頭了,她心胸寬廣,才不在意無謂者的冷眼碎語。
拿着鑷子到走廊的玻璃邊,就着明亮的光線挑刺,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整塊肉都夾了起來,痛得龇牙咧嘴。
別墅大門的鈴聲猝然響起,保安從房裏出去,按掉刺耳鈴聲,穿過庭院的甬道。
“嘭”一聲鐵門打開,結實的腳步聲落了進來,踩在細嫩的草莖上,發出極細的咔嚓輕響。
風穿過金黃色的陽光,漏過料峭的枝桠,把低沉穩重的男低音送進庭院。
姜瑤擡起頭,她和林子千都聽見了,是沈知寒回來了。
21.你要幹嘛
21
沈知寒提着簡單的行李袋穿過庭院入口。
客廳傳來踏踏的腳步聲。
姜瑤擡頭,不期然和他對上眼,他頓住腳步,眸色淡漠地微微颔首,然後轉身去自己房中。
姜瑤餘光瞟到鏡面裏反射出的鬼鬼祟祟扒在牆後偷看的林子千,林子千也從鏡子裏看到她,兩個人目光相遇,她不客氣地嗤一聲揚頭走掉。
姜瑤懶得理睬,繼續和手上的硬刺做鬥争,走廊裏安靜了一會兒,一片陰影突然蓋過來,男人低沉的嗓音從頭頂罩下:“你在幹什麽?”
沈知寒迎着她疑惑的目光,面無表情地俯視。
沒等到回應,他直接握住她并攏的四指指尖,掰着掌心往上擡,又問:“受傷了?”
被寒意濾過的呼吸涼涼的,像羽毛一樣輕柔地刷過她的掌心。
姜瑤點點頭:“嗯。”
大拇指從掌心那塊紅腫上撫過,粗粝的指腹使動作顯得生硬疏離,他說:“你等一下。”
姜瑤握着自己的手腕,聽話地等着。
沈知寒不知從哪裏找了卷透明膠帶,扯一塊膠布咬斷,把膠帶卷扔在地上,叫她把手擡高。
她聽話地照做,他拿着膠布兩邊要往上貼,卻覺得她的手晃啊晃的很不穩,忍不住說了句別動,騰一只手覆在她手背後,把手捧高,細致地将膠布輕輕貼上去。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她剛好可以看到他濃密纖長的睫毛像扇子一樣在眼睑下方投下一排陰影,斑駁地蓋在皮膚上。
視線再往下,能從他松垮的領口探到平坦結實的胸腹,一覽無餘。
沈知寒貼好膠布,從褲兜裏撈出一個打火機,手指剛按在機蓋上,姜瑤蹭一下抽回手,吓得不輕:“你要幹嘛?”
難得的寧靜被破壞,他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不說話,只把她那只手再捉回來。
姜瑤還要抽手,他加重力道握得更緊,再用力一拉,連帶着把人扯到胸前,輪椅不安地動蕩。
“別鬧。”
姜瑤被他制着,不敢反抗,只好咬牙眼睜睜看他點燃打火機。
隔着薄薄一層透明膠布烘烤患處,幽藍的火苗離肌膚只有幾毫米遠的距離,他目光專注,神情認真,手部動作十分穩當。
她漸漸放下心。
烤了一會兒,沈知寒收起打火機,抓住膠布兩邊一撕,硬刺就被撕下來了。
迎面吹來一道呼吸,他擡起眼皮,撞見姜瑤湊得極近的謹慎面孔。
“……”
她也擡起眼皮,只對視一秒,沈知寒松開她站起來。
姜瑤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停在原地,他這次回來,好像不一樣了。
接下來的和平共處更令她感到疑惑,他像變了個人,不再随時随地出現,不再對她挑釁,大多時候都鎖在房中。
姜瑤按捺住心思,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事,可林子千就苦了,變着花樣地穿着漂亮衣服在庭院裏散步賞景,卻等不到那人從房間裏出來一趟。
光禿禿的樹枝,凋敗的花,這些景沒有什麽可賞的,只能讓她的兩條長腿凍得更加通紅。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林子千的房門大敞着,姜瑤經過她房間時,聽到她拿着電話直跳腳,“他根本就不出來,穿得再好看他也看不到啊,我怎麽辦嘛……”
她推門進書房,把少女聒噪的心事隔絕在外,打開投影儀和電腦,設備啓動時,一邊調整輪椅的角度,一邊意識到什麽,擡頭,遙遙望向牆角的攝像頭。
……
姜瑤點開片單挑選影片,鼠标停頓在某一點,疑惑,怎麽多出了她不知道的片子?
于是點開,內容竟意外地有趣。
紀錄片是從微觀視角講述小動物們如何在弱肉強食的動物世界裏生存的。
非洲的桑吉鼠、美洲的食蝗鼠、北美的花栗鼠、婆羅洲雨林的樹鼠……它們體型瘦小,力量薄弱,在龐大的動物世界不堪一。
一頭大象,甚至只是一頭蟒蛇經過,都能令它們的世界抖三抖。
姜瑤漸漸看得入迷。
年幼的食蝗鼠剛從一頭“巨型”眼鏡蛇蛇口逃生,就遭遇了一場難得一遇的“傾盆大雨“。
狹窄幹涸的河床對它們來說是峽谷,涓涓細流在它們眼裏成了海嘯般的存在,一場沒有防備的小雨可能令它們直接凍死……
姜瑤的心被小老鼠緊緊牽動。
剛躲過兩場災難的幼鼠哥哥剛喘一口氣,又遇上最致命的天敵栗翅鷹。
三頭龐大的栗翅鷹從四面八方飛來,追擊、圍困、将它堵死在風幹的動物屍骨中。栗翅鷹們分工協作,一頭負責驅趕,其餘的負責伏擊,只要它出來,必死無疑。
這裏沒有從天而降的英雄,也沒有戲劇化的神靈護體,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的幼鼠哥哥命懸一線……
姜瑤不敢再往下看,幼鼠的死亡幾乎可以預見。
做足了心理準備,她才重新按下播放鍵。
動物屍骨被栗翅鷹劇烈搖晃,幼鼠躲不過,終于鼓起勇氣打算正面突圍,然而其他的栗翅鷹已經埋伏在周圍,突圍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就在這時候,轉機發生了,一頭蜥蜴突然出現,吸引了圍獵者們的注意力,栗翅鷹們紛紛調轉目标,小幼鼠借此機會奮力一躍,勇敢出逃!
……
夜裏,一輪明晃晃的滿月照耀美洲大地,小食蝗鼠昂首挺立于尖石猶如站在懸崖山巅,對着圓月呼嚎,弱小身體發出巨大的如狼般的嚎叫,悲壯而圓滿。
這就是幼鼠的生活,短短一天,跌宕起伏,數次死裏逃生,多活一分鐘都是掙來的恩賜。
姜瑤怔坐在椅上,巨大的無名的情緒像一波高過一波的浪潮席卷她沖刷她。
一股強大力量,在心底拔地而起。
片尾的旁白響起——
“說實話,我們在生命中追求的東西,并非總是我們需要的,所以到了某個時間,每只幼鼠都要面對一個艱巨的選擇,輕松的生活,還是獨立自主,世界充滿危險,可沒有挑戰的生活又有什麽意義?”
“生活充滿艱辛……正如人們所說的,殺不死你的,只會讓你更加強大。”
**
沈知寒在屋裏看監控,聽到敲門應聲開門。
一身俏麗裝扮的林子千站在門口對他眨了眨眼睛:“你好!我叫林子千,是林子凡的妹妹。”
他略過她伸出的手,點了點頭:“你好。”
“那天我們在醫院見過的,你記得嗎?我本來想要感謝你把嫂子送過來的,沒想到你就那樣走了。”
沈知寒微微蹙了下眉頭。
“幸好我記得你的名字,是我把你推薦給哥哥的。”
“你介紹的?”
“是,”她臉蛋驀地一紅,“啊,你不要誤會……”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誤會什麽。”
林子千的腦袋騰一下炸開,被他這個似笑非笑的問話弄得語無倫次:“我,我覺得你身手很好,業務能力很強,就,就……哥哥最聽我的話了,我拜托他請你來,你不要誤會啊……我就是想感謝你,那天多虧了你,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現,我可能早就完蛋了……”
“嗯?”
林子千腿軟,話更說不清了,稀裏糊塗地解釋:“如果,如果嫂子不見了,哥哥肯定會罵死我的。你別擔心,這裏的薪水很高的,只要不出錯,哥哥絕對不會虧待你……”
“謝謝。”沈知寒不想和她周旋,打算關門,林子千忙問:“你跟我們一起吃飯嗎?”
“……”
林子千幹笑兩聲,沮喪地收回扒在門板上的手,小心道:“那,那你好好工作……咦?那是監控器?”
沈知寒循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屏幕上,姜瑤在書房裏正拿着修好的相框發呆。
“你在看監控嗎”
“嗯。”
林子千的目光在他毫無縫隙的臉上流連,找不到再賴着不走的理由,只好說:“二十四小時這樣盯着很累吧,辛苦你了。”
“不累。”
“啊?”
“不累。”他又說了一遍,黢黑的瞳仁深邃平靜。
林子千驀地笑起來:“我果然沒看錯人,你的業務能力很強嘛!”
他扯了扯嘴角,權作笑過。
“那,那我先走了,再見。”
林子千向他擺了擺手,試探地走了幾步,沒聽到挽留,心裏懊悔,難道今天穿得還不夠美?
這條裙子不是他的菜?
那下次……一只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轉回去。
“林小姐。”
她懊惱得太過投入以致于沒有聽到男人的呼喚,他攥着她的手臂,低沉的嗓音帶着一點點急切:“林小姐,等一下。”
林子千的心髒砰砰直跳,驚喜得簡直要跳出咽喉:“什,什麽事?”
22.入v
22
姜瑤回到房間關上門, 一轉身被落地窗外的情景吓了一跳,沈知寒竟然和林子千一起蹲在她的窗戶前移植一棵盆栽。
月光下, 兩個小小的身影并排蹲着, 配合默契,十分和諧,再搭上那一大束星星點點、幽白如雪的滿天星,畫面唯美得如同浪漫純情的偶像劇。
嬌俏的富家千金, 冷峻的貼身保安, 連姜瑤都忍不住在心裏給他們配對。
只是走近後, 女主角的不情不願一覽無餘。
大冬天穿連衣裙露大腿, 她很努力,他卻未必配合,一心一意擺弄盆栽, 一眼都沒瞧過去——
女主角氣煞了。
沈知寒把新盆栽移植完畢,起身,不期然撞見一玻璃之隔的姜瑤。
姜瑤神情古怪,目光停駐在那束新栽的滿天星。
他滿手是土,就這麽等着, 直到她終于提起視線望向他, 才解凍般挑起嘴唇,颔了一下首。
姜瑤想出去看看,手剛落在門柄,便看見林子千嬌嗔地湊到他面前。
本來想問他沒事為什麽要擺弄那棵盆栽,但現在答案似乎近在眼前——
沈知寒擡手揩掉林子千臉頰邊一小塊泥土,小姑娘的臉蛋瞬間紅成了一顆番茄。
姜瑤恍惚想起,他的變化,好像是發生在林子千來之後。
似乎是印證她的猜想,第二天早上一出房門,姜瑤就看見沈知寒和林子千一起坐在餐桌邊吃早餐。
沈知寒垂眸喝粥,林子千則面若桃花,時不時偷偷瞄他幾眼,整一個陷入熱戀的小少女,連對姜瑤翻白眼都顧不上。
姜瑤被林子千仿佛黏在沈知寒身上的眼神肉麻得不輕,深覺自己這個電燈泡又大又亮,快速地吃了幾口就要撤退,可手剛搭上扶手,輪椅踏板就被一只腳勾住。
“?”
她疑惑地朝腳主人看去,後者掃了一眼她沒吃幾口的飯,慢悠悠地把擡起眼皮看向她。
管得真寬,姜瑤看一眼他旁邊的人,若無其事地擡腳狠踩下去,沈知寒猝不及防,她趁機逃離餐桌。
“……”
這女人。
沈知寒默默地、不爽地用舌頭頂了頂自己的口腔內壁。
到了散步時間,姜瑤回房間取外套,手沒抓穩,厚實的外套落在地上,口袋裏木馬波點圖騰的絲巾掉了出來,房門沒關,她不敢站起來,只能坐在輪椅上俯身把外套拉回,又伸長手臂去夠絲巾。
距離有點遠,伸了好幾次手都沒夠到,只好繞過小櫃子,再把絲巾抓起來。
剛把絲巾塞進大衣口袋,門口準時響起叩擊聲,姜瑤回頭,看到沈知寒倚在門邊等着她,她默不作聲,把大衣披上,推輪椅出去。
今天是小年夜,路過的幾戶人家過節氣氛濃重,隔着庭院都能聽到孩童們在房子裏叽叽喳喳說說笑笑的聲音,院子裏還有賣力幹活的傭人,幫主人家把陳年積垢和一年的晦氣都掃地出門。
小時候過年,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這一天,因為媽媽大清早就會帶着傭人闖進她的房間,乒乒乓乓一陣打掃,擾得她瞌睡全無,她要是敢埋怨一句,準會被媽媽以“大過年的還賴床”為理由拎起來。
小姜瑤不服,大過年的不賴床,那什麽時候賴床?
可說不過媽媽只好強閉着眼睛,硬撐到傭人走後再睡個回籠覺。
沈知寒走在馬路外側,低頭就能看到姜瑤略微上揚的唇角,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從一幅幅春聯掠過,又投射到遙遠灰淡的山體。
十幾年前的某個年節,家裏曾來過一個漂亮的小娃娃。
那是外地來的大老板的女兒,衆星捧月,倍受寵愛。
那次過年,他家最有春節氣氛的一次,也是迄今為止的唯一一次。
姜瑤轉過山路,看見熟悉的紅燈籠,剛有興致和沈知寒聊天,後面便插|進林子千的呼喊。
她笑容收斂,複又沉默。
一趟環山散步,簡直要被林子千蜜裏調油的嗓音膩死,她急需看幾集紀錄片洗洗耳朵,于是馬不停蹄回家把自己關進書房,不想聽那兩人有說有笑的聲音,也不管莫名不順的心情。
今天是小年夜,梁姨把一整天的飯做好放在冰箱後就告假離開,林子千拉着沈知寒坐在客廳看電視,喋喋不休地說着自己的趣事,時不時用幾聲清脆的笑聲做伴奏。
“嗯”“哦”“好”“是嗎”“呵呵”,沈知寒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聽得心不在焉。
“今天晚上我們出去玩吧?”林子千忽然問。
沈知寒終于動容,偏頭露出一絲微笑:“可以嗎?”
“當然可以!”林子千把頭點得像個啄木鳥,讨好道,“我跟哥哥說,只要我求求他,保證不出事,肯定可以的!”
“好,聽你的。”沈知寒抿唇寵溺地笑着,把一縷碎發別到她耳後,林子千被這個笑容迷得七葷八素,無數顆煙花在眼前炸開,她暈暈乎乎地湊近他,想着這人的睫毛怎麽這麽濃密啊。
書房大門突然打開,來人和林子千皆是一愣。
林子千欲行不軌被抓包,臉蛋騰一下燒起,忙退到旁邊坐好,冷靜下來後心裏氣得直癢癢,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要把他拿下了!
這樣想着,狠狠地飛了一個眼刀給姜瑤,恨不能把她來回捅穿。
姜瑤沒去探究沈知寒的表情,目不斜視推進廚房,給自己接了一杯水。
剛鎮定心神,一只手突然從她背後伸過來,把她吓了一跳。
“熱水在這裏。”沈知寒把水壺放在她面前,然後繞到旁邊靠在流理臺邊緣,耐人尋味地打量她。
姜瑤這才感到喉間涼意,接過熱水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
暖暖的液體入喉,通體舒暢,她道了一聲謝,轉身出去,沈知寒短暫地蹙了一下眉。
想要攔她,卻又忍住,摸摸鼻子,跟着走出去。
電視上正在播放一檔娛樂新聞節目,當紅花旦李晶晶的緋聞炒得沸沸揚揚熱熱鬧鬧。
林子千有些不爽,這女人她知道,算是哥哥身邊難得待得久的玩物。
可玩物歸玩物,要是想借機上位,那可就逾越規矩了,別說哥哥什麽态度,她林子千第一個就不同意。
姜瑤再不濟,也不是這個妖豔的小戲子能比的。
林子千這邊剛不忿,那邊瞟到姜瑤出來,立刻止住換臺的念頭,假裝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姜瑤只當沒聽見,在播報員聒噪的聲音中穿過客廳,回房間休息。
**
這一趟午覺睡得沉,醒來時夕陽半落,遙遙地挂在山腳,金色餘晖灑滿房間,窗外潔白如雪的滿天星也被染成了暖融融的金黃色。
外面很安靜,林子千似乎不在了。
姜瑤想起來,下午睡覺時,她模模糊糊地聽到沈知寒和林子千一起出門的聲音。
原來勾搭雇主的妹妹,就能擁有玩忽職守的特權。
整棟別墅只剩她一個人,姜瑤披上棉衣推開而出。
庭院裏環繞着空曠的風聲,滿天星在風中顫抖着簌簌作響。
四野寧靜,她忽然感到寂寥。
聽說今晚會下雪,幸好還有雪花肯陪她。
姜瑤吸了吸鼻子,身上驟然一暖,一件外套落在肩頭。
“換衣服,出門。”
姜瑤錯愕地回頭,呼出的白霧模糊視線,但她清楚地看到了沈知寒。
他又說一遍:“換衣服,我們出門。”伸手把愣怔的她帶進屋裏。
她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他套上圍巾。
一圈一圈,慢慢纏上,他雙手落回褲兜說:“已經得到允許了,你可以出門。”
午夜十二點的南瓜馬車不會來,但小保安出賣色相得到的小特權還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這個下雪的小年夜,他打算讓她不孤單。
23
走到車旁,沈知寒并沒有直接把她推上後排,而是打開前門,把她抱上了副駕駛座,然後把輪椅折疊放到後備箱。
姜瑤摸不清他意圖,謹慎地把半張臉埋進圍巾。
正安靜地垂着眸,一只手突然橫到面前,男人溫熱的胸膛壓過來,呼吸從臉頰一路掠到耳後,她條件反射地往後貼,蹭着皮革發出類似放屁的摩擦音——“噗呲”一聲,靜谧的車間氣氛凝固。
她當即窘迫解釋:“不是我放……”
“難道是我?”沈知寒逗弄她,戲谑地揚眉,再把她的安全帶拉到身側“咔噠”一聲扣上,然後坐回駕駛座,發動汽車。
車開出一段距離,她才後知後覺地問:“去哪裏?”
手放在方向盤上,修長手指敲擊節拍,他懶懶答:“盛鑫商場。”
那是全市最繁華的商業區。
姜瑤好久沒有出門,短暫的局促不安褪去後,她開始流露出對這趟出行的憧憬,趴在流光溢彩的玻璃後欣賞沿途風景。
五彩斑斓的霓虹光影飛快地從窗邊掠過,樹木與路燈不斷倒退,把她的喜悅拉得無限漫長。
沈知寒一邊開車,一邊用餘光看住她,注意到她紅彤彤的臉頰,伸手把人拉轉過來:“不熱嗎?”她的圍巾都快堵到眼皮子底下了。
姜瑤迎着他,圓圓的眼睛倒映着五光十色的影,她把圍巾拉到下巴,開心地搖了搖頭:“不熱。”
一搖頭,圍巾就脫出下巴往上跑一下子遮住了她的嘴,沈知寒一只手把着方向盤,一只手伸過來,指頭一勾把圍巾拉下來,在她臉頰劃出一道輕柔觸感。
姜瑤正發愣,耳邊傳來“滋——”的聲音,沁涼寒風擠進縫隙,猝不及防地吹了她一臉,她吓一跳,怒瞪始作俑者,後者卻神情自若地專注開車。
姜瑤不計較,重新趴到窗邊,把窗戶開得再大一些。
寒風呼呼地灌進來,令臉頰降溫,也把她吹得眯縫起眼睛,車流燈海,樹影行人,應和着冷風,在視網膜上扭曲迷離成印象派的抽象畫符。
她忽然想起什麽,偏頭問:“林子千呢。”
不是說三人行嗎,怎麽就他們倆。
“她說要回趟家,等下在盛鑫等我們。”
肯定是特地跑回去梳妝打扮了。
“笑什麽。”沈知寒不明其意。
“沒什麽。”姜瑤舒适地靠回椅背,雖然變成了電燈泡,但是能出門就很好,她很滿足,“等下我可以自己逛逛。”
沈知寒轉過來看了她一眼,姜瑤正好低頭摸索中控臺的調頻,沒看到他這意味不明的一眼。
他的嘴動了動,什麽音也沒發出來。
他對她只是難得發一場善心,沒什麽好解釋的。
到達盛鑫商場附近時,四通八達的十字路口因為今晚有活動而圍滿不少人。
停在路口等綠燈,沈知寒透過車窗遙遙望見洶湧人潮,這是林子千選的地方,适合約會,卻不适合帶個醬油瓶。
姜瑤好久沒有一下子看到這麽多人,興奮之餘有些緊張,正等停車,卻見綠燈一亮,沈知寒驅車,筆直地開了過去。
“不是這條路吧?”她指後面,“盛鑫在那邊。”
沈知寒想也沒想:“改地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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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車開進中環廣場。
停車庫滿滿當當都是車,他們繞了好幾圈才勉強找到一個停車位。
沈知寒一邊看後面,一邊單手打方向盤,把車停穩當。
下車繞到她這邊,姜瑤等他拿輪椅,他卻打開車門示意她直接下車。
今晚讓她走路?
姜瑤稍顯局促,環視周圍。
suv的底盤比一般轎車高,沈知寒伸手,姜瑤扶住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