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個飯也不安生,什麽電話非得在飯桌上接。”

他才又說:“你看着辦。”

說完就挂了。

何曉穗今天請了朋友到家裏做客,碰巧譚稷明在家,難得趕上一頓飯。

一旁的婦人笑着說:“準是女朋友打來的。”

何曉穗說:“要真是女朋友我就省心了,每天忙得颠三倒四,回來小半個月,加上這頓才只在家吃過兩頓飯,他哪有時間交女朋友。”

“忙點兒好,哪像我家那個,讓他爸慣壞了,就知道吃喝玩樂。”

……

譚稷明這通電話挂得利落,可叫項林珠發了愁,這錢怎麽退,她連符錢的手機號都沒有。也不願問譚稷明要,他擺明了難為人,可沒有別的辦法,于是又發了微信問他要手機號。

結果是譚稷明并不回複。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早知他會如何反應,卻不得不朝那南牆撞上去。那種明知前方是條死胡同,卻不死心盼着奇跡發生的變态心理,她自己也搞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對她而言,譚稷明就像積壓在胸口的烏雲,沉甸甸的趕不走,偶爾有風把他吹走,可過上一段兒又飄回來。

只能等他回來再送過去,或者這事辦不成符錢會找上門也說不定,她嘆了口氣,把袋子鎖進櫃裏。可沒想到,她沒等來符錢卻先等來室友路之悅。

那會兒剛開學,路之悅拖着小皮箱進屋,扇着小扇子抱怨:“這都幾月了還這麽熱,真受不了。”

劉曉娟也在,問她:“今年又去哪玩啦?”

“冰島。”

“哇,是那個冰天雪地可以看到極光的冰島嗎?”

“不然呢?”她拉開小皮箱,丢給劉曉娟一包零食,“嘗嘗吧,國內沒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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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曉娟接住,笑成彌勒佛,不停向她道謝。

項林珠正伏在桌前趕報告,手機忽然響了,她看也不看便撈起來接。

“出來一趟,我在南門。”

她頭一回因為譚稷明的來電而激動,連說了三聲好,接着開櫃子拿錢,将提在手裏,卻被路之悅猛的一撞。

“你怎麽回事?”路之悅極不屑地說,“會不會走路!”

說完瞟見散落在地上的錢,整個人都驚呆了。

“我的天哪,你怎麽在宿舍放這麽多現金?”說着又捂嘴,“你不是偷的吧?”

劉曉娟也傻了,目瞪口呆來不及說話,卻見她已彎腰将地上的錢撿起來,風一般沖了出去。她沖

出校門,熟門熟路找到樹下的車,再一溜煙沖過去,車門砰地響起時将好落座進真皮座椅裏。

一套動作銜接得行雲流水,譚稷明被吓了一跳。

“跑來的?”

她點點頭,喘着氣把紙袋遞給他:“符錢的錢,我找不見他,也退不了,你拿去吧。”

譚稷明并未伸手接,看着前方準備啓動車子。她卻搶先開了門鎖,一條腿跨出去踩着地。

“剛開學有很多事要忙,我先走了。”

一邊說一邊把錢袋擱在車廂。

“等會兒。”

她保持一條腿在外的姿勢轉頭,一副有事兒你說話的樣子看着他。

譚稷明也瞧着她,擺出一副你這是要聽我說話的樣子?

“上來。”

她收回長腿,又重新坐上去。

“關門。”

她于是又關門。

接着汽車唰一下飚了出去……

項林珠內心是崩潰的,了無生趣的看着窗前斑駁樹影。

“上回那酒還有麽,我爸一朋友喜歡喝。”

提起譚社會,項林珠就熱情洋溢:“有的有的!”轉念一想又道,“可暑假我沒回去,什麽也沒

帶來,我有一同學還在老家,過幾天才來學校,我讓他幫忙帶吧。”

他應了一聲,很随意的樣子。

項林珠已掏出手機發信息,一邊問他:“要多少?”

“三瓶。”

于是她給吉綱發微信:請你幫忙帶四瓶三花酒。

吉綱迅速回複:酒?!

她也回:嗯。

那頭再回:好。

她收了手機,擡頭問他:“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就這事。”

“……又不是什麽大事,打個電話就行了,你用不着專門跑一趟。”

“順路。”

“……”

此後倆人再沒說話,譚稷明将車開回海峽國際,下車時又去後備箱拿行李,項林珠這才知道他是

剛下飛機。

進屋後他準備洗澡,吩咐項林珠:“給我做點兒吃的。”

項林珠內心深處不大樂意,譚稷明愛使喚人,且總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淡漠,好像別人就應該為他服務一般。

這才走了幾天,他怎麽又回來了呢?

她嘆了口氣,從冰箱裏拿出菜開始做飯。譚稷明洗完澡出來也沒理她,躺上沙發看電視了。

她炒了個素菜做了一湯,盛上米飯時叫他:“吃飯了。”

叫了兩遍都沒反應。

她又走進客廳,這才發現他睡着了。電視還開着,花梨木壁鐘逐漸指向六點,那金色光亮的鐘擺來回晃動,細看過去還反射出倒影。她動作極輕從客廳撤出,正準備溜走,卻聽那壁鐘準點報時,響起西敏寺鐘聲。

沙發上的人大概醒了,窸窣聲響後便坐了起來。

他看着她:“飯做好了?”

“……嗯。”

“吃吧。”

她于是折回去,陪他坐着吃飯。譚稷明大概餓狠了,猛扒了兩口米卻被嗆住了,咳得聲聲驚人。她才立馬拿了碗盛湯,給他遞過去。他就着湯喝了幾口,紅着脖子拍胸脯,這才緩過來。

“你還在那兒上班?”

他問的是打工的事。

“今年學校事情多,還不一定去。”

“學生就該好好兒學習,掙什麽錢,我爸給的不夠?”

他開口随意,嘴裏還嚼着菜。

項林珠霎時漲紅了臉,心髒砰砰跳,似藏了戾氣快噴出來。

“不是。”她聲音不穩,“除了學費,總有用錢的時候。”

他喝了口湯:“抽空我找他談談,讓公司填充基金,再多給你發點兒。”

“我不是這意思。”

他擡頭,用一副不是這意思是什麽意思的表情看着她。

項林珠都快哭了,只得冠冕堂皇道:“我打工主要也不是為了掙錢,是為了充實課餘生活。”

譚稷明聞言挑眉:“你不是說學校很忙?”

“……之前不怎麽忙,這學期開始忙了。”

他不再說話,只顧埋頭吃飯,吃完又緊着吩咐:“收拾收拾,送你回去。”

她于是又把飯桌收拾幹淨。

回去的路上譚稷明不斷打哈欠,看上去很累的樣子。

項林珠別扭,沒話找話:“你很累嗎?”

“昨兒談事情一宿沒睡。”

說着,又打了哈欠。

她正想着又該說些什麽好,卻見汽車不受控制的往綠化帶沖去,下一刻,車頭伴随她的驚叫狠狠撞向隔離帶。安全氣囊彈出來時,項林珠還是懵的,再看駕駛座的譚稷明,竟趴在那兒一動不動。

她吓壞了,他不是死了吧。

又看見鮮血順着他半露的面頰流下來。

天啦,他死了。

……

救護車趕來後,項林珠是跟随擔架走上車的,她只膝蓋擦傷點兒皮,沒什麽大礙。

譚稷明可沒她那麽輕松,昏迷中被罩上呼吸機,救生警報響了一路,到達醫院更是為他人仰馬翻。

項林珠跟在後面,看着不省人事的譚稷明,忽然想起譚社會的臉,她覺得她完蛋了。

☆、5

隔天下午,譚稷明在窗明幾淨的病房中清醒過來。屋裏簇擁着四五個人,有躺沙發的,有貼衣櫃站着的,還有挨床沿坐着的,見他醒來都停止動作,轉頭瞧着他。

“我去,終于醒了!”坐床沿上的人猛拍了他的腿,“不帶這麽玩的,吓死哥兒幾個。”

另一人調笑:“你說你困了不跟家睡覺,出來顯擺什麽,天遠地遠整一疲勞駕駛,還罰款兩百扣

六分,好玩麽?”

是的,昨晚的車禍譚稷明并無大礙,他只是疲勞駕駛撞了綠化帶,順帶把自己的腿撞骨折了,然

後疲憊至極的身體借機睡了一覺。

沙發上的人拿着蘋果蹦起來:“我跟你們講,他開車出去才不是為了辦事情。昨天晚上我打他手機,聽手機的是個女的,是她跟我講他出車禍在醫院,我才通知你們的!”

先前那人意味深長地噢了一聲:“這是用生命在泡姑娘呢?”

譚稷明拽了枕頭枕在腰後:“人呢?”

“聽電話的小姐嗎?我們趕到這裏時她已經走了。”

他掀了被子準備下床,才看見腿上綁了石膏,就這麽又躺了回去。

“行了,該幹嘛幹嘛去,別跟我這兒耗着。”

一人說:“別介,您好容易出回車禍,我爸才準我出趟北京,可不能就這麽回去。”

另一人笑:“是啊,這會兒還有人在飛機上正往這兒趕呢,要不咱借機組團來個觀光一日游得了。”

第三人說:“觀光旅游找我就對了啦!”

……

直到天黑,譚稷明這病房就沒斷過人聲,來的人一會兒走了,走了之後又來人。傍晚最後一波探訪者是白楊和張祈雨。

他們到的前一刻,譚稷明正打電話:“行啊你,把我扔這兒自己跑了。”

項林珠正奮筆疾書,捂着電話貓腰從教室出去。

壓低了嗓音解釋:“醫生說你沒什麽事,只是需要好好睡一覺,你睡覺時我幫你接了電話,你朋友說立馬去看你我才走的。”

他慢條斯理地說:“要不是因為送你,我也不至于躺這兒。”

她自知有愧,這才說:“我這就過去。”

轉念又想到譚社會,項林珠松了一口氣,這會兒去醫院總比他出了大事要給譚社會一個交代來得好。

就在項林珠趕去醫院的途中,病房又來一位客人,這客人不是別人,正是前段時間找譚稷明辦事

的符錢。

符錢一進門就溜須他:“這好好的怎麽就出事兒了呢,您貴人事多也得勞逸結合啊,什麽要緊也不如身體要緊啊。”

譚稷明瞧他一眼:“消息夠靈通啊。”

他嘿嘿一笑,摸了一把後腦勺:“您是大人物,有點兒風吹草動大夥兒誰不知道。”

因着白楊和張祈雨在,符錢沒敢問求他辦事兒的事兒,寒暄着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項林珠到時,将門扣得輕巧脆響。

白楊扯開嗓子:“進!”

就看着穿着牛仔褲和帆布鞋的小姑娘推門而入,手裏還拎着兩袋水果。

白楊看着她手裏的水果,笑着打趣:“這麽客氣?”

她窘迫不已,默不作聲把袋子放下。

張祈雨認出她來,按捺住好奇心問她:“你沒事兒吧?”

“沒事。”

将說完,護士進來換點滴,不經意也瞧見她。

“你來啦,好些了嗎,要不要我再給你擦點藥?”

她忙說不用了。

昨晚這護士給譚稷明挂水時見她膝蓋有傷,順勢替她擦了點兒碘伏,趕巧今天又碰見她。

“喲,你也受傷了?”張祈雨蹦起來攙着她,“趕緊讓大夫檢查一下啊。”

她這麽熱情,項林珠反而不好意思:“不用了,就擦破點兒皮,沒什麽大事。”

譚稷明開口:“既然沒事,你待會做點兒吃的送來。”

白楊說:“想吃什麽買呗,大老遠的再回去給你做,多麻煩。”

項林珠知他叫她來沒那麽簡單,便問:“想吃什麽?”

“你看着做吧。”

“好。”

不知怎的,祥和的氛圍忽然有些詭異的尴尬。

項林珠正準備走,卻見譚稷明扔了車鑰匙給白楊:“你送她一下。”

符錢眼疾手快,一把搶過鑰匙:“我來我來。”

項林珠轉頭,對上符錢的眼,符錢朝她露出一副了然的樣子,她的心逐漸沉進谷底。

行駛途中果不其然,符錢開口:“還說你們不太熟。幸虧我機靈,沒找錯人。”

他說的是錢的事兒,項林珠百口莫辯,只好在心中萬般抗拒,其實我們真的不太熟。

“我想好了,這段時間我就當他的專職司機,只要他同意幫我辦事兒,我随他差遣,你回頭也幫我說說好話啊。”

她頓了頓:“我說不一定管用的。”

“诶,都這份上了,你就別撇清關系了,咱倆也算認識了,認識就是朋友,你幫幫忙說句話還不

行啊。”

她只好沉默。

這趟行程完畢,再回學校已經九點半。路之悅躺在床上看劇,劉曉娟在陽臺洗衣服,聽見動靜和

她打招呼:“回來啦!”

“嗯。”她問,“你不是說今晚待在圖書館麽?”

劉曉娟尴尬一笑:“圖書館這種有靈氣的地方只适合你,我待在那兒只想睡覺,再說了我又不打

算考研了,還不抓緊玩幾天啊,等畢業可就不清閑了。”

“不考了?”

她上學期還說要考的。

“不考了。”她擰幹衣服,“我和李臻商量好了,下半期我找工作他考研,等他畢業我們就結

婚。”

“這麽快?”

“快什麽啊,這還沒考呢,考上還得好幾年,一點兒也不快。”她把衣服晾起來,嘆了句,“我

聽說你們專業研究生住在新校區,一間宿舍配一臺滾筒洗衣機,都不用洗衣服,可羨慕了。”

項林珠笑:“那你也考呗,考上了,好幾年都不用洗衣服。”

劉曉娟說:“我可考不上,你們那專業非一般的難。”

剛說完,路之悅又砸床了:“吵吵什麽!能不能安靜點兒!”

劉曉娟朝她聳聳肩,繼續晾衣服。

昨天晚上項林珠從醫院回來時,路之悅陰陽怪氣地譏諷:“有些人哪,看着簡樸其實險惡,我們系有個女孩兒出身貧寒,平時省吃儉用的大家都可憐她,可沒想到這女孩兒居然在校外勾搭些不三不四的有錢人,一點兒不缺錢。”

劉曉娟知她諷項林珠,拉拉她的手安慰她,項林珠倒不介意,沒聽見一樣,不想和她起沖突。她正準備洗漱洗漱上床睡覺,手機卻忽然響了,是吉綱打來的,說東西帶來了,就在樓下等着,她于是又匆匆跑下樓。

吉綱站在燈下,穿着格子襯衣牛仔褲,手裏拎着倆袋子。

她問:“你不是下周才回校嗎?”

吉綱說:“沒什麽事就提前來了,這是你要的酒。”

她伸手接過:“謝謝啊,多少錢我拿給你。”

“不用。”

“那怎麽行。”

她一邊說一邊掏錢。

吉綱卻說:“明天周六,晚上你請我吃飯吧,就當買酒錢了。”

他一邊說一邊退着走,說完就轉身跑掉了。

項林珠拎着酒站在那兒,伸進牛仔褲的手将夠着錢,還沒來得及掏出來。她看着吉綱的背影只好作罷,抱着酒回了宿舍。

一進門劉曉娟就湊過來:“這是什麽好東西?”

“酒。”她說,“送人的。”

劉曉娟納悶:“……社會人士吧,不然哪有送酒的。”

她把酒塞進櫃子裏,沒說話。

路之悅掀開蚊帳,從上鋪探出一顆頭:“看不出來啊,項林珠你還挺複雜。”

她也懶得解釋,一言不發去洗漱。

隔天周六,項林珠一大早便帶着東西去醫院探視。到時白楊也在,見她帶了東西笑得很不懷好意。

“我還沒見過你這種人,每天都來,還每天都帶着禮。”

“這不是禮。”她紅着臉将東西放在床頭:“你要的東西,我同學帶回來了。”

符錢認出那是酒:“你也太有想法了,我只知道人死送花圈,還沒見過住院送白酒的。”

白楊接話:“住院喝點兒酒挺好,消毒。”

項林珠尴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6

“行了。”譚稷明說,“酒先放這兒,待會兒你做飯正好捎回去。”

項林珠一聽還要給他做飯,那心情就像快上吊一樣。

她如此着急把酒帶去醫院,當然不是為了送禮表慰問,她只是想把東西盡早給他,就像學生給老師交作業,早交早安心。但譚稷明不以為意,照舊像使喚保姆一樣使喚她,這回趁着住院甚至變本加厲。

午飯還沒做呢,就要求她一日三餐給他送來,但項林珠說要學習,不可能三餐都送。

他就說:“那你每天晚上過來。”

“也不一定每天晚上都有時間,有時候還有實驗活動什麽的。”

“推了。”

“……但是今天晚上真不行,已經和朋友約好了。”

譚稷明沒出聲,像是默許了。

後來符錢送她回去做飯時就調侃:“你看他多喜歡你啊。”

她說:“他是喜歡我做的飯。”

“……”

這天中午她做了西紅柿炒雞蛋、素燒茄子和丸子湯,配上白米飯,譚稷明連吃了兩碗,飯後又替他削了只蘋果,他看着電視吃蘋果,咬得咯嘣脆響。

項林珠收拾完碗筷就準備離開:“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他不讓:“我這兒一個人也沒有,萬一有什麽事兒找誰去。”

“醫生護士都在這裏,你有什麽事可以按鈴叫他們。”

他看着她:“我可是因為你受的傷。”

她心中想的是,是你疲勞駕駛怎會怪到我頭上,行動上卻很聽話,坐上沙發,脫了背包就拿出書來讀,一句反駁的話也不說。

看她重新坐下,譚稷明也不再說什麽,只是摁着遙控器換臺。電視聲音不大,窗外有陽光進來,

和着暖潤的風,一人安靜閱讀,一人安靜看劇,那畫面竟祥和得有些不真實。

項林珠再擡頭時天色已暗,她揉了揉脖子,發現床上的人已經睡着了,于是麻利把書塞進包裏,悄悄離開。

吉綱和她約在賽盧島吃飯,去時吉綱早到了。

“怎麽才來,我都等半天了。”

她說:“不好意思,臨時有事。”又說,“想吃什麽點吧,我請客。”

“我開玩笑的,你還當真啊?”

“你幫我這麽大一忙,不開玩笑我也想請你吃飯。”

吉綱點好餐,從兜裏掏出一盒子:“暑假去了一趟香港,給你帶了禮物。”

那是一紅色植絨首飾盒,圓柱身,頂蓋兒像烤熟的面包蓬起來。他伸長胳膊,把東西放在她面前。

她思索大概兩秒,扭頭從背包掏出錢來。

“差點兒忘了,這是買酒錢。”

吉綱說:“我說了不用。”

她擡頭笑:“那怎麽行,我沒有白花你錢的道理啊。”又将禮盒沿着餐桌推回去,“謝謝你的好

意,但是我用不着這些。”

吉綱又說:“這沒花多少錢,算不上貴重。”

“貴不貴重我都心領了,謝謝你啊。”

“你不喜歡這些?”

“說不上喜不喜歡,我每天忙來忙去,用不上。”

吉綱就笑:“還是我們那兒的女孩兒會過日子,我也覺着這些不實際的東西挺浪費錢的,聽你

的,以後不買了。”

項林珠傻了,什麽叫聽我的,我也沒叫你買不買啊,再說你買不買跟我也沒什麽關系啊。

于是說:“這是你自己的事,用不着聽我的吧。”

吉綱一副了然的樣子:“你別說了,我都明白。”

……

說來說去說不到一個點兒上,她索性不說了,埋頭吃東西。

譚稷明那頭探望他的朋友陸陸續續都來得差不多了,白楊和張祈雨在醫院逗留兩天也回了北京,

病房常客只剩項林珠和符錢,符錢有利可圖,每天充當項林珠的司機,項林珠怕落譚稷明口實,每天充當譚稷明的保姆。

随後這幾天的保姆角色她倒不怎麽排斥,因為給吉綱還完酒錢後她所剩無幾,晚飯正好在醫院趁掉,還可以節省一筆開支。

到第五天,她看着時間從自習室趕去醫院時,譚稷明剛換完衣服。

他扣着袖上紐扣,看了看淩亂的沙發指使她:“收拾一下。”

“噢。”

看來今天不用做飯了。

她沒話找話:“石膏拆了?”

“嗯。”

她還想說,那我回學校了。

卻聽他道:“今晚出去吃,想吃什麽?”

她極快接應:“都行。”

“還真不挑。”

譚稷明是打趣,項林珠卻無興致,她只盼着早早結束各奔東西。

他帶她去了環島路,那包房面朝大海,通透無比。他點了堂灼大響螺和幹燒鮑魚,配着紅酒,吃相十分雅致。

項林珠不愛這些,吃不飽又費時間,還不如買個燒餅,便宜實惠又節省時間。幾乎每次和譚稷明

在一塊兒吃飯,她都有些食不知味,因為心思不在吃上,滿腦子想的是一會兒找什麽借口溜走。

好在譚稷明這人雖令人讨厭,但行事章法容易捉摸,一般吃完飯都會送她回校。今天也不例外,因為沾了酒,返程時他打電話叫符錢趕來開車。

符錢到時又看見項林珠,再笑時便一臉暧昧,項林珠想死的心都有了。落座後他先遞給她一封請柬。

“明天的晚宴,項同學請務必出席。”

“不用了吧,我明晚有課。”

符錢說:“別急着拒絕啊,你先打開看看。”

她于是拿手裏打開,那請柬沒什麽特別,言簡意赅地邀請她出席晚宴。

“您是貴人,要不是您出面,譚先生怎會幫我這麽大一忙,所以您一定得來。”

項林珠想,他收了你的錢,幫你辦事在情理之中,關我什麽事。

但面上不能這麽說,只能委婉道:“我沒幫什麽忙。”

“你就別客氣了!”符錢說,“明晚七點,我派人去學校接你,就這麽定了。”

她還想找借口,又覺得借口力度不大,轉念想到一旁的譚稷明……算了吧,指望他出面拒絕還不如指望明晚刮臺風。

到時剛準備下車,譚稷明遞給她一紙袋。

“不用了,謝謝。”

他挑眉:“書,基金會發的。”

她這才趕緊接過,又道了句謝。

等她進了校門,符錢才轉頭賠笑:“對不住啊,我不知道她在,只備了一份請帖。”

譚稷明坐在後座,懶洋洋的:“沒有就不去了呗,多大個事兒。”

“這都是我的錯不是,我也沒多想,就合計給了她和給了您是一回事兒,這樣吧,明晚我親自去

接您,這合作是您促成的,您不出面可不行。”

譚稷明只笑了笑,沒接話。

再說回到宿舍的項林珠,劉曉娟見她回來,張口就說:“今天下班挺早啊。”

她一頭霧水:“下班?”

“不是新工作嗎?你每天下課跑得比兔子還快,我以為你找到新工作了。”

劉曉娟倒提醒了她,好像是該找工作了。

倆人還沒說上兩句正經話呢,房門忽然被撞開。只見路之悅火急火燎沖進來就是一陣翻箱倒櫃,弄得乒乓亂響。

劉曉娟問她:“你又怎麽啦?!”

“我的項鏈不見了。”

她半個身子埋進櫃裏,扒拉出一大堆東西,沒找見,之後又爬上床翻枕頭。

“是不是落在什麽地方了,你再想想。”

“不可能。我昨天洗澡前就摘了放在宿舍,今天沒戴過。”

她又下了床,嫌項林珠擋道:“讓開!”

項林珠還來不及反應,本能往後退了一步,就見路之悅瞧見她擱在書桌上的紙袋。

“挺有錢啊你,買這麽貴的衣服。”

說着,将那衣服的吊牌掰出來。

劉曉娟悄悄數了數:“我的天哪,這麽多零……我再數數……”

項林珠已經傻了,說好的書怎麽變成了連衣裙。

“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有法子撈錢,怎麽還好意思騙獎學金?每天泡圖書館刻苦努力,想考研

還打工掙錢,你裝給誰看?老實說,我的項鏈是不是你拿了?”

劉曉娟圓場:“說什麽呢,阿珠在外打工,自己能掙,幹嘛拿你的東西。”

“打工能掙多少,夠買我的鑽石項鏈?還是夠買這條裙子?”

劉曉娟啞口無言。

項林珠說:“這裙子怎麽來的你管不着,但是我沒拿你的東西。”

路之悅冷笑:“也是,有人出手這價位的裙子,你還怎麽看得上區區一條項鏈。”她又看着劉曉

娟,“跟她做朋友,你小心點兒吧,別被帶壞了都不知道。”

說完就摔門而去。

劉曉娟尴尬地拉起項林珠的手:“別理她,她大小姐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腦中一片混沌,書變成裙子的事兒還沒理清楚,又被路之悅一通亂吼,只好先給自己倒杯水冷靜冷靜。倒好水之後,她撩了裙子往椅上一坐,卻聽劉曉娟驚呼:“阿珠你裙子開線了。”

在側腰的位置,緊密的針腳已被豁拉成指縫的寬度,白色線頭倒挂在淺色裙身,很是醒目。

她忽然想起晚飯前譚稷明帶她去了趟商場,車就停在大門前,她一直在車裏坐着。不到半小時,譚稷明從商場出來時手裏多了一紙袋,她就記得他把紙袋擱在後備箱,卻不知他什麽時候又把東西放回車廂,以致于下車時遞給她說是基金會發的書時,她沒有絲毫疑惑。

再看一眼躺在桌上的連衣裙,她忽然明白了,明白之後竟有些屈辱。她方方面面努力認真,以奮發拼搏樹立起來的自尊自信,以及竭力在那人面前凸顯的不卑不亢,到頭來卻敗在一條連衣裙上。

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那白花花的線頭赤裸裸的揭露她一直想改變卻從來未變的社會階層和角色定位。她不想被譚家看不起,不想接受他們的憐憫,更不喜歡驕傲自大的譚稷明,可既定事情不能改變,就像她再怎麽不卑不亢,在譚稷明眼裏,她只是個連一件好衣服都買不起的可憐蟲。

其實裙子開線沒什麽,只是那時候的項林珠敏感要強,她可以接受劉曉娟毫不避諱的說她衣服破了,卻難以接受譚稷明觀全局而不動聲色送她一件新衣服。

☆、7

隔天晚上七點,猶豫再三的項林珠出現在校門口,并且上了符錢派人來接她的那輛車。她本來不想去,又怕符錢叫人去宿舍裏找,那樣動靜就更大了,于是按時在門口等着。

她去的早,符錢親自迎她進場:“你先吃點兒東西,樓上有休息室,要是嫌吵就上去休息,有什

麽需要叫服務生。”說着又笑,“叫我也行。”

他安頓好她就接着去忙。項林珠走近角落,選了個座兒坐下,打算等符錢開完場就離開。可還沒開場,譚稷明卻到了,到時她正端詳牆角的盆栽。

“什麽時候來的?”

她吓一跳。

“有一會兒了。”

他打量她,牛仔褲帆布鞋,T恤左胸還有個小卡通。

“送你的衣服怎麽不穿?”

她從腳邊撈起紙袋遞給他:“好端端送什麽衣服,還這麽貴,我穿不了,你拿回去吧。”

他微挑了眉:“這場合得配衣服,你穿成這不合适。”

“我還有別的事,本來也待不長,剛好你來了,我這就準備走,也不用配衣服了。”

他不動聲色看着她,她知道他看着她,于是看天花板看地板磚、看牆角植物看進場嘉賓,就是不看他。

他剛要發作,符錢走過來:“開場了,一塊兒過去。”

他扣着西裝扣子,朝她撂下一句話:“站這兒等着,別亂跑。”

“我還……”

“什麽事兒等我結束再說。”

他說完就上去了,夾在人群間的項林珠有些無奈。

他們公司規模小,人不多,加上符錢請來撐場的朋友,剛好擠滿半大的宴會廳,看上去挺像那麽回事。

二人講完話後下臺與人碰杯,符錢想介紹朋友給譚稷明認識。

譚稷明推辭:“你陪着吧,我還有事就不去了。”

“都是我特好的朋友,見見吧,以後也許會合作呢。”

“既然是你朋友,有的是機會再見,下回再說吧。”

符錢不好強留,由着他走了。

項林珠還在角落裏聽話地等着,手裏拘泥地捏着紙袋。

他走過去:“跟我來。”

她于是捏着紙袋跟着他走。

宴會廳二層建了弧形小露臺,鋪着厚實的花紋地毯,露臺外是藍盈盈的游泳池。他領她上去,還未到沙發坐下便使喚:“出門走得急沒摘吊牌,硌得慌,你幫我摘了。”

說完,已屈腿半躬,背朝她微低了頭,露出長的脖頸。她半踮了腳,手鑽進他的西服,将那吊牌摘下來。就不能脫掉外套自己摘嗎,她心中暗暗抱怨。

他已站直,帥氣的歪了歪脖子重振精神,似摘除一顆毒瘤,渾身都自在了。

“你剛不是說還有事,什麽事兒?”

被他一打岔,她都忘了想好的理由。

“學校有事。”

“什麽事白天不做晚上做?”

“白天沒做完……”

他走去沙發坐下:“沒做完明天接着做,學習和工作一碼事兒,得勞逸結合知道麽。”

“……”

“去,給我弄杯水。”

她于是準備下樓找水,卻不料在轉角碰到路之悅。路之悅穿着長裙,肩膀處的透明料子鑲着亮晶晶的鑽,她一只腳踩在高跟鞋裏,另一只鞋被踢翻在沙發一側,整個人陷在沙發裏,窩着肚子指着項林珠。

“你怎麽在這!”

右手還抱着酒瓶。

項林珠看着她,沒說話,準備擡腿走開。

她卻不依不撓:“你究竟傍上誰了?”

項林珠看她臉色發紅,雙眼迷蒙,隔老遠也能聞見酒氣,于是選擇不和醉鬼計較,将準備走時路之悅卻忽然放聲大哭,這一哭引來不少人圍觀。

她賴在沙發上,擡腿踢掉剩下的一只鞋,那鞋骨碌碌滾了幾圈,停在項林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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