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喂!把鞋給我穿上!”她指着她,“說你呢!”
項林珠火氣也上來,臉漲得通紅。
下一秒,路之悅卻接着哭起來,一邊哭一邊鬧:“快點兒給我穿上,我腳冷……”
她邊說邊哭,委屈到極點。
項林珠心中嘆了口氣,剛彎腰準備撿鞋,卻被人搶了先。譚稷明拿着高跟鞋走向路之悅,彎腰屈膝替她穿好鞋。
路之悅驚訝:“譚大哥?”
符錢已迎上來,差人把她扶走:“這是我爸一朋友的姑娘,從小被家裏慣壞了,您別和她計
較。”
譚稷明說:“我認識她。”
“您認識?也是,就這麽大圈子,轉來轉去都是熟人,認識就好認識就好。”
被路之悅這麽一攪和,他也不想喝水了,帶着項林珠出去。
“你長沒長腦子,她叫你穿鞋你就穿?”
“她喝醉了。”
“喝醉了就由她使喚?”
“……你不也老這樣使喚我。”
“我和她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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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不一樣?”
一樣的霸道不講理,蠻橫讨人厭。
譚稷明還反問:“哪裏一樣?”
她便不說話了,不想火上澆油。
他臉色不好,開了車門:“上車!”
“等一等,我忘了拿東西。”
她說完就返回,再回來時手裏拿着衣服。
譚稷明這人好面子,送出去的東西被退回來本就是傷面子的事,他心有不快也不便發作,由她把東西放在車裏,回程的路上,沒說過一句話。
這天項林珠回去得早,慢條斯理收拾完就坐在桌前看書,什麽車禍晚宴總算告一段落,不和譚稷明有瓜葛她就輕松快活。
劉曉娟回來時她仍在看書,她從她背後經過,來回好幾趟。
項林珠忍不住了,問她:“有事嗎?”
劉曉娟吞吞吐吐:“那個……最近有些不太好的傳言,你聽說了嗎?”
“什麽傳言?”
她一門心思在譚稷明和學習之間周旋,沒關注什麽傳言。
“就是……那個……說你勾、勾搭上有錢人了。”
勾搭兩字說得極輕,仿佛稍用力就會重重砸向項林珠一般。
她合上書:“路之悅傳的吧,她一直針對我就算了,你也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晚上和李臻吃飯,他說碰見有車送你回學校……都好幾回了。”
她愣了愣。
劉曉娟又說:“他可是看清楚了,那車不是什麽瑞麟……是賓利。”
事情發展到這,項林珠非常有必要解釋清楚。
她看着劉曉娟:“記得之前我和你說的遠房親戚麽,其實我們并沒有親屬關系。我是他父親公司
常年資助的貧困生,剛進校那年因為一些巧合和他認識了。我們之間只有這層關系,其他的你都不要信。”
劉曉娟的嘴張成雞蛋大:“……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
“我和他交情不深,你也不認識,所以沒提過。”
“可、可他為什麽經常送你回來呢?”
“最近發生了一些事,不過都已經解決了,以後不會了。”
劉曉娟想了想:“要真不是那種關系,往男女朋友發展也是挺好的,他條件那麽好。”
項林珠笑:“我哪有心思搞這個。”
“不搞這個搞什麽呀,大一到現在,想追你的男生都被你冷冰冰的樣子吓跑。我以前以為你漂
亮,眼光高點兒正常,可沒想到你連開賓利的都看不上,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你是不是不正常呀?”
“我要考研,還要打工掙錢,怎麽着也得工作穩定之後吧。”
“研究生畢業都多大了你知不知道?那會兒再談戀愛,黃花菜都涼了。”
她翻開書,壓了壓枕在胳膊下的頁面:“去好好享受你的戀愛吧,別耽誤我複習。”
劉曉娟不可思議地咂舌。
兩天後路之悅又回了學校,看項林珠的眼神變得很玩味。
“你們什麽關系?”
項林珠不理她。
“看在同住一個宿舍的份上我給你提個醒,譚稷明這人不簡單,你可別以為攀上他就成了金鳳
凰。”
她已練就屏蔽路之悅說話的本領,壓根兒沒反應。
劉曉娟說:“你別瞎說,他們不是那種關系。”
“那是什麽關系?”
劉曉娟看了看項林珠,知她倆人不合,也不敢擅自多解釋。
“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
路之悅揚着下巴:“譚稷明出了名的大方,你要什麽他不給啊,非偷我一項鏈幹什麽,你就那麽
需要錢?”
劉曉娟又出聲:“阿珠沒偷你東西,沒憑沒據的你別冤枉人。”
路之悅嫌她多管閑事:“不是她偷的,難道是你?”
說完就走了,把門摔得震天響。
劉曉娟愣愣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嘀咕着走開。她去陽臺洗衣服,洗完衣服又洗澡,後來又拆了包餅幹坐在桌前吃。
問項林珠:“你要吃嗎?”
項林珠搖搖頭,合上書去洗漱。等她收拾完,劉曉娟還在床下磨蹭。
“你怎麽了,不給李臻打電話了?”
“吵架了。”她嚼着餅幹不清不楚地說,“為了砍價我和那老板吵了半天,結果他不幫我還和我
吵起來。”
“買什麽了?”
“襪子,十塊錢一雙,我嫌貴讓老板五塊錢賣給我,老板說少了八塊不賣,就這麽吵起來。”
項林珠驚訝:“就為了三塊錢?”
“三塊錢也是錢好嗎,你不也是靠人資助才有學上嗎,怎麽還看不起三塊錢了?”
劉曉娟說完就後悔了:“對不起阿珠,我不是這意思。”
項林珠笑了笑,沒說話。其實她也省錢,但和劉曉娟不同,凡事劉曉娟都要占個便宜,撈不着一塊撈一分,只要撈着了,她就有大勝而歸的滿足感。而項林珠認可這世界萬物有不同的價值,一雙襪子賣十塊不賣一塊自有它的道理,你花五塊硬要買八塊錢的東西本來就不合規矩,而解決這事的唯一辦法就是乖乖去買五塊錢的襪子,或者去掙夠那八塊錢。這般胡攪蠻纏,和想不勞而獲有什麽分別,所以她可以為了省幾塊錢步行十幾二十公裏,也可以為了滿足味蕾花幾十塊錢買個不足掌心大的小糕點。
這只是兩種價值觀,沒有對錯。
項林珠已躺上床,沒聽見動靜,便問:“還不睡啊?”
劉曉娟讪讪的:“這就睡了。”
這之後譚稷明一直沒出現,項林珠已報好研究生的名額,每天大量時間用在學習上,雖枯燥卻充實。常年養成的好習慣導致她學習效率超高,從《細胞生物學》到《海洋科學導論》,純理論知識,她只需閱讀一遍,大致條理已在大腦中歸好類,所以學習起來很輕松。
複習框架和模式進入正軌之後,她每天只花兩小時在書本上,因為這學期已經沒什麽課,所以其餘時間她又用來找工作。劉曉娟放棄考研,隔三差五便出去面試工作。路之悅和往常一樣,時不時回校睡一覺,并且睡前醒後都要針對她一番,除此外看不見人影。
項林珠需要每天學習,且考上之後還是全日制學習,所以正經工作不好找,只能像以前一樣打打
零工。就在她打算繼續去富萬邦的肯德基做小時工的頭天晚上,吉綱給她打來電話,說他同學原來給別人幹家教,最近不幹了,那孩子的家長正托他找人接替。
“你去試試吧,一節課八十,怎麽着也比打工掙得多啊。”
“教什麽呢?”
“初中數學。”
于是她接下了這工作。在夏港花園,每天晚上七點半坐45路公車去,那附近有不打烊的圖書館,她經常提前兩小時出發,先在圖書館複習完再去家教。時間安排得緊緊有條,甚至完全可以騰出整個上午再去找份兼職。
她盤算得很完美,現實卻不盡人意。
☆、8
十月的北京秋高氣爽,譚稷明的母親何曉穗是個喜歡熱鬧的人,這天又宴請朋友到家裏吃螃蟹。
譚稷明頭天晚上忙通宵,這會兒正打算去睡覺。
“诶,你吃了飯再睡。”
他打着哈欠:“困了,睡醒再吃吧。”
“你這樣我怎麽放心你去那兒開公司,在我跟前連口熱乎飯都吃不着,去了那兒更沒人照顧沒人關心,指不定會怎麽樣呢。北京不是挺好麽,非要去那麽遠。”
“跟人合作,合同都簽了,不去得賠錢。”
“賠多少?”
“兩三百萬。”
“那就賠呗,又不是什麽大合作,推了就推了。”
“那哪兒成,做生意講究信用,錢多錢少是小事兒,說推就推落個信譽不佳,往後沒人跟你合作
可就事兒大了。”
何曉穗在桌前擺餐盤:“住在北京我一月都見不了你幾回,這一走什麽時候回來更沒個準兒。老這麽飄着我也管不着你,什麽時候帶女朋友回來什麽時候把婚結了我就放心了。”
她故意這麽說是有原因的。
前天她搭譚稷明順風車回家,卻在後座拾掇出一條裙子。
“唷,這給誰的,怎麽放這兒了?”
他随口接:“給你的,拿去穿吧。”
她高興得合不攏嘴,将那長裙展開來瞧,愣了三秒:“這小細腰我能塞進去?你到底買給誰
的?”
他面不改色打量何曉穗的腰:“不能吧,您是不是胖了?”
何曉穗還不高興:“你就藏着吧,看你能藏到什麽時候。”
他也只是嘴角揚起,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譚稷明打小有主意,腦裏想的手上做的,只要他不願開口,別人甭想套出什麽話來。今天何曉穗又這麽試探,他依舊不打算回應,趿着拖鞋走向卧室,走了幾步又回頭。
“路廣博家姑娘你認識?”
何曉穗反應了一下:“我跟他老婆挺熟的,他家孩子倒也見過幾次。怎麽,你看上人家姑娘了?”
“出差碰巧遇到,整個兒一混不吝,喝酒聚會樣樣來,就是不學習,回頭讓她媽好好兒管管。”
“是嘛?”他媽說,“還真看不出來……你怎麽管起這事兒來了?”
“她媽不是你朋友麽,提個醒不算什麽壞事兒。”說着轉身,“睡了,沒什麽要命的事兒別吵我。”
“這孩子,怎麽說話呢。”
何曉穗完全不知被忽悠了,要不是她說認識路廣博老婆在先,譚稷明哪知道人是她朋友。但這招挺管用,當天下午路之悅便被她媽招回北京,短時間內是不能禍害四方了。
一禮拜後項林珠為家教的事兒請吉綱吃沙茶面,落座後吉綱還點了花生湯和土筍凍。他從冰上取出一個,蘸上蒜蓉辣椒醬,往嘴裏一塞便津津有味吃起來。項林珠自從聽譚稷明說過這道菜的原料是和蚯蚓一個樣的海星蟲之後,就再也無法直視。
吉綱又取一個,蘸好料後遞給她:“沒吃過吧?你嘗嘗,挺好吃的。”
她拒絕。
“別客氣。”
他直接放進她的碗裏。
“吃啊,別客氣,這頓我請!”
“最近忙什麽?”
她說着話,不動聲色将那東西撥到一邊。
“導師新接了項目,天天在實驗室待着呢。”
她又問:“你什麽打算,留校嗎?”
“有兩家公司有意錄用我,正談着價錢。”他擡頭看她,眼睛彎成一條縫,“你想我留校?”
“沒什麽想不想的,我就随便問問。”
他一臉了然:“我明白!”
“……”
飯後吉綱要買單,項林珠不讓:“說好的我請,怎麽能讓你掏錢呢。”
他說:“我多點了兩個菜,超出你的預算了。”
她已把錢塞給服務員:“今天只要是你點的,都在我的預算內。”
吉綱又笑:“你對我真好。”
她吓一跳,說:“你幫我介紹工作,我請你吃飯應該的。”
吉綱這人很有意思,搞學習研究很有頭腦,可這份頭腦放在別處就變成自作多情,他喜歡項林珠就以為項林珠也喜歡他,總是曲解她的意思。項林珠什麽人,在他人屋檐下長大,最會看人臉色猜人心思,對人情世故特別敏感,很輕易就明白他的想法,但身為朋友又怕話說重了傷着他。他倒好,不論說什麽都拐個彎往好處想。
飯後項林珠去了夏港花園,那家孩子是個剛滿十三歲的小女孩兒,溫柔恬靜十分乖巧。鋼琴旁邊有張書桌,她就伏在桌上做數學題。項林珠用心,不讓她買練習冊瞎做,而是針對她的薄弱點自己出題。
小姑娘将在三角形上作了條輔助線,她的手機便響了,她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拇指輕輕一
滑,滅掉了。可不過三秒,電話又打進來。
“姐姐你先接吧,等你講完電話,我這道題也做完了。”
她拍拍她的頭,接通電話時順手掩了屏幕,走到窗前将聲音放得很輕:“喂。”
“出來一趟。”
“我在工作,走不開。”
“找你就是跟你談工作的事兒,新公司剛成立,不好招人,你到我這來,我給你發工資。”
她完美地拒絕:“我已經有工作了,再說,我還要學習,幹不了全職。”
“全職我也不找你了,過渡期需要個人兒,以你為準,空了過來搭把手就行了。”
“我真去不了,這會兒還忙着呢,不好意思啊。”
說完就挂了。
再回到桌前,小姑娘問:“男朋友?”
“不是。”她扯過卷子:“小小年紀真八卦,我看看你做得怎麽樣了。”
眼中盯着卷子,她腦袋想的是,去給他幫忙,還不如去快餐店全職端盤子,雖然身體很累但內心輕松踏實。
這天教完課,回校的路上她一直擔心譚稷明在門口等着,他若是一定要她去幫忙,她該怎麽拒絕。一想起這她就煩悶,這世上怎麽會有譚稷明這種人,不管別人意願,只要自己需要就一點兒不懂退讓。
好在譚稷明并沒有在門口等着,她松下一口氣,看來以後得學會拒絕。可沒想到,第二天一早,
遠在家鄉的舅媽打來電話。
先是慣例寒暄:“最近學習怎麽樣,身體好嗎?你寄來的錢我們都收到了,辛苦你啊,上着學還要給弟弟掙學費。”
接着訴苦:“但是我們家就這情況你也知道的,前幾年為了供你上學,把你弟弟以後娶媳婦兒的
錢都掏了出來,就這都還不夠,還要別人資助……”
“你打電話來,有什麽事嗎?”
“噢,對了,是有件事來着。那個誰、就是資助你上學的譚老板的兒子,他給我們打來電話,說想找你幫忙辦事,可你不願意幫他,這可要不得,他是你恩人的兒子,是小老板,你怎麽能……”
“你也知道他是老板,老板找誰不行非得找我,他根本不是需要幫忙,他是和我過不去。”
“他一個老板怎會和你過不去,人家爸爸掏錢供你上學可是幫助你啊,人家現在有需要,你也要幫助他才行……他和你過不去是不是喜歡你,要是這樣你可要好好把握,他們家很有錢的……”
她從床上坐起來:“好了我知道了我幫忙。”
譚稷明那團沉甸甸的烏雲,就這麽又黑壓壓的飄來。
項林珠聰敏,擅察言觀色,自然也很會看譚稷明的臉色。一個人總是為難另一個人,出發點不是極讨厭便是極喜歡,她從譚稷明臉上可看不出丁點兒喜歡的樣子。譚稷明對她向來只有兩種模式,一種是聽他的話服從他,對此他基本沒什麽表情,另一種是不聽他的話不服從他,他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就會怒意沉沉。
這種人适合當皇帝,不适合喜歡人,更不适合被人喜歡。何況她面對他只覺得壓力重重,根本不會考慮誰是不是喜歡誰。他這一通“告狀”是對她的警告,項林珠很清楚,想要耳根清淨就得服從他,不斷服從。
跟夏港花園的家教辭職前她給譚稷明打了電話,争取最後一線希望。
譚稷明一接電話就問她:“想通了?”
“我認識幾個同學,能力強素質高,正需要工作機會,介紹給你好不好?”
他笑:“這公司因為你才成立,你不幹活還好意思推給別人。”
“因為我?”
“誰讓你不退了符錢送來的錢,非要塞給我。他想跟我合作開公司,我不看好這地兒,但收了人
的禮就得幫人辦事。這禮可是你親手給我送來的,不是因為你是因為誰。”
“……你怎麽不早說……”
他懶洋洋道:“你把錢扔我車裏跟扔一炸藥似的,扔完就跑,我怎麽說。”
“……”
于是,最後一線希望破滅。
☆、9
譚稷明的新公司是以加工海産品并賣出盈利為目的的生産型公司,他不看好的原因是這兒地處沿海,在這兒搞海産品加工就像在景德鎮搞瓷器,雖然資源豐富,但幹得人多了,很難出頭。
符錢和白楊關系不錯,但白楊是位原滋原味的公子哥兒,每年靠挂在他爸公司的股份分紅利過日子,他啥也不幹,因此啥也不會。符錢早想開公司,但資本有限,抵押完房産還差一截,他和白楊說過這事兒,但白楊膽兒小,吃喝玩樂是行家,卻不敢拿錢去談生意,因為他一竅不通,更怕被他爸收拾。他是他爸第二個老婆生的孩子,前面仨哥哥都是公司大股東,他要是在投資上犯點兒錯誤,那仨哥哥還不得掐了他的股份吃了他。
白楊靠不住,符錢便想通過他尋找機會。去年底他好不容易逮着一機會結識譚稷明,花了大半年功夫才說服人投資。簽約那天他跟譚稷明保證三年之內把公司做到上市。譚稷明覺得他在扯淡,公司小、資本少、經營方案又不成熟,不想着怎麽做,光想着掙錢,能成什麽大事兒。不過他也無所謂,玩玩麽,幾個小錢不在乎,若真是像符錢說的那樣成功又何樂不為。
就這麽半推半就的,公司成立了。符錢在思明南路租了一地兒設為辦公室,由譚稷明坐鎮,負責談判拉客戶,他則去了工廠搞監管生産。
項林珠到時還不樂意,冷冰冰地說:“年底要考試,我只有兩個月時間。”
“夠了。”
譚稷明頭也不擡。
“給我倒杯水。”
她就知道讓她當傭人來的。環顧一圈,在牆根找到飲水機,她替他倒了杯水,擱在桌上。
譚稷明依然沒擡頭,掃了一眼手中的文件,接着撥了通電話。半分鐘後有人敲門進來。
“譚總,有事?”
他擡頭問那人:“今年剛畢業?”
那人笑:“畢業兩年啦……”
“兩年還犯這種錯?”
他将文件撂在桌上,那紙張輕,随風飄到地上。
姑娘吓壞了,撿起來看才知道确實犯了錯誤,這份設備采購項目投标書裏,其中一項設備報價多了個零。
這是很嚴重的錯誤,她着急解釋:“這标書是我和周順順負責,我管初稿,她管完善……”
“你是要我把她叫來分一分這事兒究竟你倆誰的責任?”
“……不是,我是想把事情跟您解釋清楚……”
“五萬的标價寫成五十萬,還要解釋什麽?”
他咄咄逼人,總打斷她的話。
姑娘已含哭腔:“……我知道我們錯了,可您是老板,工作出現纰漏,您有必要了解事情的經過……”
他依舊毫不留情打斷:“知錯就好,重改一份給我。”
那姑娘一肚子委屈,捏着出錯的标書,抽泣着走了出去。
他坐在辦公桌後低罵:“都他媽哪兒招的人……”
說着,翻出一文件,看着項林珠:“公文會寫麽?”
她立即答:“我只寫過論文。”
“拿去改改,過審的文件很重要,不懂的上網查查。”
她诶了一聲,險些彎腰雙手接過文件。譚稷明氣場強,分分鐘讓她從不服從的态度投入進工作角色。
一小時後,她把改過的文件交給他時,還因剛才被訓哭的姑娘心有餘悸。他拿了只紅筆,一邊看一邊在紙上标注。
“标識下空兩格,年份用六角括號括入。”
項林珠看着那紅筆标注的六角括號,忽然想起之前落在他家的《管理學原理》,也被他标注修改過,當時他給的理由是原書有錯誤。她忽然有些意外,譚稷明什麽學歷、什麽背景,她一點兒不知道。只知這人脾性大,讓人逃避害怕,剛才又見識到他的工作态度,嚴謹有能力,二者合一,她好像更怕了……
“照改過的重打一份。”
她立即接過,去旁邊的電腦敲字。
他問她:“你每周什麽時候有空?”
“一三五,但下午不行,我得學習。”
“學習改早上,一三五下午到我這兒來。”
“可……我習慣了下午學習。”
“早上效率更高,你改改。”
“……”
到了晚上,符錢請客吃飯,把工廠搞生産的都叫過來。
觥籌交錯間他舉杯道:“慶祝我們公司成立,力争三年上市!”
他們公司規模小,來的大多是年輕人,極易被煽動情緒,經符錢一陣鼓吹,大夥兒激情澎湃,仿佛下一刻就要進入世界五百強。
煽動完小年輕,他又煽動譚稷明:“譚總,你也說兩句?”
譚稷明虛舉了酒杯:“好好幹,不虧待大家。”
符錢總結:“譚總實惠,大家鼓掌!”
于是大家嘩嘩鼓掌。
下午在标書上犯錯的倆姑娘坐在角落,猶豫再三才端起酒杯齊齊走到譚稷明面前。
其中挨訓那姑娘叫馬小丹,說:“譚總,我敬您一杯。”
另一位是周順順,也跟着舉杯:“譚總,我也敬您,下午的事兒……”
“下班不談工作。”
他虛擋回她們的話,将那白酒一飲而盡。
倆姑娘面面相觑,吃了蒼蠅似的憋回去。接着,大家輪番向領導敬酒,他們之前在工作上早有互動,只有項林珠今天出現。誰也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別人。
于是她也端了酒杯:“譚總……”
譚稷明擋住:“再喝就多了。”
她緊接着又敬符錢:“符總,我敬您。”
符錢給面兒:“好好好!”
熱熱鬧鬧吃完這頓大夥兒就三三兩兩散了,符錢搭譚稷明順風車,譚稷明送項林珠回學校,于是三人同坐一輛車。
車裏,代駕和符錢在前排,譚稷明和項林珠坐後座。
符錢歪着身體和譚稷明說話:“标書那事兒我聽說了,都是小孩子,難免犯錯,您也別太嚴肅
了,倆姑娘都吓哭了,找我說情呢。”
譚稷明喝酒之後易臉紅,一直紅到脖頸,他松了松領帶,懶懶攤在座椅上。
“屁大點事兒好意思說情,還能不能幹,不能幹給我換人。”
“別介,這倆都是高材生,工作能力沒得說,只是失誤難免嘛。我這人沒什麽脾氣,她們以前跟着我沒個輕重慣了,所以到您這兒不适應。年輕人嘛,還是要給機會、多鼓勵,小項你說是不是?”
項林珠被點名,随即應道:“是是是。”
下午譚稷明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她也為那倆姑娘抱不平,工作失誤是不對,可也不能不讓人把事
情解釋清楚啊。
他轉頭看着項林珠:“你說說,我什麽時候不給機會了?”
項林珠踟蹰片刻:“……馬小丹說的沒錯,你是老板,應該了解事情的經過。”
譚稷明笑:“老板要的是結果不是經過。錯了就是錯了,沒情有可原這一說。這回我不聽她解釋,下回她就再也不會犯錯。”說着,指揮代駕:“靠邊兒停。”
又指揮項林珠:“去買瓶水,要冰的。”
于是,項林珠認命地下車買水。
等她重新上車後,譚稷明開了半扇窗,又松了松領帶,讓涼風灌進去。
符錢又開口:“你還在北京時,我請監督局幾個領導吃飯,請了好幾回人都不給面兒,說什麽組織有規定不讓出來吃飯。”
“只要産品質量過關,他們該怎麽審怎麽審,飯不吃也罷。回頭請幾個旅游局的頭兒在一起聚聚,讓他們幫忙在新老開發區引進産品,再想幾條營銷路子,這活兒就齊了。”
符錢應:“诶,好嘞!”
說話間到了學校,項林珠下車,将關上車門,卻被人叫住。
“阿珠,真的是你!”
她回頭,看見和李臻站在一起的劉曉娟。
劉曉娟的目光很适宜、很八卦地放在開了車窗的後座上,松垮着領帶的譚稷明正手拿水瓶和她對視,他的手指骨節分明、幹淨修長,腕表的藍寶石閃出熠熠光芒,酒紅的脖頸較長,一口冰水下去,突兀的喉結來回一滾。
劉曉娟聽見自己心髒砰砰跳的聲音。
“這是?”
開口時臉上已笑出花兒來。
“我上司。”項林珠面露尴尬,又介紹劉曉娟,“這是我舍友。”
劉曉娟是明白人,并不驚訝。譚稷明也是明白人,歪嘴一笑,關上了窗,下一刻汽車飛馳而去。
劉曉娟搖着項林珠胳膊:“這就是那誰啊?”
李臻清咳兩聲:“你倆碰上正好,我還有事就不送了。”
劉曉娟打發他:“走吧走吧,忙你的去吧。”
“我的媽呀,太帥了吧……”
她還“吧”出了一個顫音。
“上回聽你說起,我還以為是那種油頭粉面的富二代,沒想到這麽帥,看樣子比我們大不了多少,他多大年紀?”
“不知道。”
“有女朋友嗎?”
“不知道。”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項林珠拿冰水敷臉:“跟我又沒關系。”
“怎麽沒關系,他條件這麽好,你近水樓臺先得月,得抓緊啊,不要每天只知道學習,人都學傻了。”
她說:“我還是抓緊學習吧,學習可以助我實現夢想。”
“你的夢想是什麽?”
“考研究生,進研究機構。”
“诶呦,你要是和他在一起,哪需要進什麽研究機構,一輩子也花不完啦。”
她又說:“我還有個夢想。”
“什麽?”
“遠離譚稷明的壓迫。”
她說話吐着酒氣,酡紅的臉迷蒙的眼,瞧着有幾分醉意。
劉曉娟不能理解,只覺得她作。人要模樣有模樣,要錢有錢,你家境那麽不好,能不能攀上別人還不一定呢,傲氣什麽。
☆、10
周五下午公司來了客戶,因是譚稷明在這兒落地後頭一個客戶,所以他特別重視,親自把人迎進來,又使喚項林珠倒茶。差她倒茶倒不是故意的,他領着人從那兒路過,順手那麽一指,剛巧指到她身上。
倒茶這事兒小菜一碟,把茶葉放進瓷杯,再用滾水沖燙,端進去就完事兒了。那會客室不大,中央擺了張會議長桌,幾把椅子圍着,角落立了一盆栽,玻璃牆外能将裏面一覽無遺。
她盛上泡好的茶,進去前有禮貌地敲了敲門。譚稷明和那人正談笑風生,見她進來,便招呼人喝茶。
她纖纖玉手往客戶跟前放好一杯,再往譚稷明面前放一杯,收手時卻不知怎麽回事,将那杯熱茶帶倒了,熱水淌了一桌子。她立即道歉,拿來紙巾擦水。
那人也客氣,和顏悅色說着沒事。
譚稷明沒說話,只是寒霜利劍般看了她一眼:“行了,你先出去。”
剛開始打工時項林珠也失誤過,打翻客人的飲料時也挨過領導的罵,那領導言語粗鄙比譚稷明不
知兇了多少倍,相比之下譚稷明溫和多了,至少沒出聲訓她。可她卻比那時害怕,以致剛才他的眼神她一輩子沒忘,後來她才意識到,這會兒的自己除了排斥他的霸道,還敬畏他的嚴謹。
再出去時心中的感受很複雜,她一直勤懇努力且頗有成績,不管是學習還是工作,和同齡人比已經優秀太多。可回回在譚稷明面前,她總是犯些很幼稚的錯誤。
馬小丹安慰她:“不要緊,是他太嚴肅了,前幾天我也領教過了。”
周順順偷偷貓了一眼會客室:“多好看的人呀,就是太兇了,白長這麽好看了。”
馬小丹問:“材料你寫好了麽?再有錯誤我可不替你背鍋。”
“寫好了寫好了,都檢查三遍了,保證沒問題。”
譚稷明的冷面寒霜對項林珠是有利的,本來這些同事以為她是領導帶來的關系戶,幹什麽都防備着她,這一失誤反而拉近了和他們的距離。
周順順說:“我聽符總說,譚總身家很大,在全國各地有很多公司,我們這裏只是冰山一角。”
“他結婚了嗎?”
“像他這種結婚應該很晚吧,阿珠你說是吧?”
她扯開嘴角露出個笑:“可能吧。”
因為她不八卦,大家和她聊得沒勁,不一會兒便各幹各的了。
一小時後譚稷明送走客戶,走回辦公室時下發任務:“今晚和局領導面談,下班前把材料給我。”說着,虛指了項林珠,“你跟我去面談。”
馬小丹和周順順朝她擠眼睛,一副“恭喜你中獎了”的表情。
晚上出發時,譚稷明特地上下打量她。她穿着翻領襯衣一步裙,頭發齊肩別在耳後,眼睛明亮有神,皮膚光潔幹淨,灰黑小山眉均勻對稱,襯得鼻梁更加立挺。瞧上去特別精神,初識并不驚豔,卻是沁人心脾的美。
她一雙腳塞進細跟皮鞋裏,再往上是細長的腿,不是那種皮包骨的瘦,勻稱修長型特好。譚稷明在她那雙漂亮的腿上多掃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