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4)

房, 于是沒幹幾天就辭職了。

“還沒。過完年再說吧,年後機會多。”

劉曉娟回頭看她一眼,她穿着長袖薄衫, 外面套了件玲珑馬甲, 褲邊緊致襯得雙腿更長。

“自從談了戀愛,你越來越會打扮,也越來越漂亮, 有錢真是不一樣啊。”

她不太高興:“我花自己錢買的。”

“你也真是,這種事有什麽好較勁的,他的錢不就是你的錢,花一花怎麽了。”劉曉娟說着, 想起一件事,“吉綱找你好幾回了,說你不接他電話, 發信息也不回,你們怎麽了?”

項林珠沒出聲。

“其實吉綱條件也不錯, 他們家開飯店,店雖然不大但也開了好幾家分店。要是沒有譚稷明, 你考慮考慮他也是不錯的。”

項林珠眉睫微閃:“你們很熟嗎?”

她面露尴尬,抖了衣服晾曬:“他不是總找你嘛,找不見你就和我多聊了些。”

都聊到開分店的事了, 看來是沒少聊。

項林珠這麽想着,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擰開臺燈翻書來看。

今天難得休息,也難得譚稷明沒纏着她。譚稷明不纏着她卻不是因為同意她自己待着,而是公務在身飛走了,人飛走了心卻不走,逮空就給她發微信,她要是超過兩分鐘不回信,他就打電話過來問為什麽不給他回信。

她頭都大了,只好手機不離身,上廁所都帶着。

中午譚稷明又發來消息:吃飯了嗎,吃的什麽,拍張照片我看看。

她對着餐盒拍了照片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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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分鐘收到回複:想我沒?

她無語,這才走了幾小時。

她本不打算回他,但他會打電話追問,她如果回複不想,他多半會提前完成工作回來整治她,至于怎麽整治,她對此難以啓齒……

思前想後回了一個:嗯。

字剛發出去,手機響了。

“想我了?”

他聲音壓得極低,唇齒似馥郁,流淌出纏綿暧昧,隔着屏幕都能聽出他的笑意。

“他們訂了後天回去的機票,我抓緊些,今兒弄完明天就回,等着我。”

她險些拍自己腦門懊悔。

以前沒在一塊兒覺得倍感壓力,現在在一塊兒了,那些空隙似乎被填得密不透風,她連喘氣都有些困難。

她将拿着手機走出食堂,卻碰見綁着石膏的路之悅。

她近來和她似乎很有緣,總時不時碰上。

路之悅趾高氣昂看着她:“別以為有他給你撐腰我就不敢罵你!”

她看着她:“你怎麽總和我過不去?”

“你以為你多麽重要,我吃飽沒事幹要和你過不去?我這次回來辦畢業手續,順便報你告狀之仇……”

話未說完,身後一陣喇叭響。

符錢探出顆頭問她:“還走不走?”

她憤然轉身,跛着腳回車上:“這次先放過你,下次你可沒這麽好運氣。”

符錢隔着車窗和項林珠虛打了招呼,開車離開時問路之悅:“她怎麽你了,這麽針對她。”

“看不慣她,裝得跟什麽似的,标榜自己自食其力,還不是攀着譚稷明這顆大樹。”

符錢笑了笑:“人不錯,溫柔懂事,以前在我們公司兼職,活也幹得不錯,挺好一姑娘,你是不是見不得別人比你好啊?”

“她哪裏比我好?除了比我高比我瘦,成績比我好,她還有什麽?”

符錢笑出聲:“你這就是嫉妒。”

她昂了脖子:“我有的是錢,誰嫉妒她!”

路之悅這觀點深受其父路廣博影響,從小到大,但凡她惹上事兒了,路廣博都是用錢解決。一百不夠甩一千,一千不夠仍一萬。對路之悅也是,聽話了獎勵錢,不聽話了就扣錢,扣錢不管用就關禁閉。路廣博解決問題崇尚怎麽簡單怎麽來,反正就是不和你溝通,不走情感交流路線。

傳到路之悅這兒也是一樣,有什麽是一萬塊錢不能解決的呢,不能解決就拿兩萬。

她周圍全是花錢如流水的二世祖,初時項林珠時她簡直大開眼界,窮人她不是沒見過,你窮你就認輸麽,你就悶頭奮鬥麽,沒人瞧不起你。

但這項林珠太神奇了,窮得叮當響還一身傲骨頭,給她便宜她不占,給她好處她不收。

前幾年她把在國外花大價錢買的沐浴洗護套裝扔在宿舍衛生間,劉曉娟很識時務用得別提有多美,她卻分毫不占,愣是反複摩擦那塊兒掌心大小的破香皂,終于有一天用完了,卻隔着門板叫劉曉娟給她遞新的。

第一學年期末考,問她考了多少。

她輕描淡寫:“六百七十二。”

路之悅當時窩在床上玩手機,吓得手一抖。七門課程總分六百七十二?她九門課才考了一百五十三,零頭都不如她多。

接着暗自腹議:別問我別問我……

“路之悅你考了多少呀?”

腹議失敗,劉曉娟很洪亮地問她。

她翻了個身,面朝裏:“有點兒餓了,你去買些吃的,我請客。”

劉曉娟欣然點頭,又問項林珠:“這麽高的分數,全級第一吧?”

那個輕描淡寫的聲音再度響起:“全校第一。”

他媽的,她心中暗罵,她肯定是看不起我,怪不得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原來是看不起我。

她想起導師找她談話,說全校第一閉着眼睛考也比她這個分數高,還說她這樣下去畢業證都拿不了。

他媽的,她再度暗罵,閉着眼睛考一個試試,題都看不見怎麽考。

不滿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之後她總找項林珠的茬兒,想和她吵架,從口舌上贏過她。可這姑娘不愛說話,看她暴跳如雷也始終不溫不火地不發一言。

有一回急了,把她堵在陽臺上,看她面目怒睜的樣子,竟眉目清秀還有些漂亮。

于是就更不爽了。

符錢聽她這麽說,更覺得她小孩兒心性。

那天他出門辦事,開着車将轉了個彎,卻碰上她低頭玩手機不知道躲避,再擡頭時已經晚了。後來雖然沒出什麽大事,但她絆倒在地時把腿給折了。

她順勢賴在地上撒潑:“你長沒長眼睛?看見一大活人也敢往上撞!”

他去扶她,她卻不起。

“說吧,怎麽賠?別跟我提錢,老娘最不缺的就是錢。”

他看着她,穿着高腰小皮衣,下擺墜着金屬流蘇,腳上套着皮質短靴,靴幫嵌着流蘇色系金屬扣。

就那麽屈腿躺在地上,像個無賴。

“傷哪了,我送你去醫院。”

“去醫院就完了?”

“不然呢,你不要錢,除了帶你去醫院還能怎麽辦?”

她擡頭迎着光:“醫院不去也沒什麽,我看你長得還不錯,不如就以身相許吧。”

他微微凜眉,躬身将她攔腰抱起,塞進汽車,再帶去醫院。

路之悅覺得他這個行為帥斃了,就此粘着不放。

“拆了石膏你就回吧,以後別來找我了。”

符錢開着車帶她去醫院複診。

“那不行,你又沒有女朋友,怎麽就不能考慮考慮我?”

他避開話題:“回去好好學習,聽話。”

“學什麽學,我都畢業了。”她晃着手裏的畢業證,“我是富二代,不用找工作,要不你跟我混

吧,我養着你,你也不用工作了。”

他笑:“你就不擔心哪天錢花光了找不着飯吃?”

“怎麽會花光呢,我爸有的是錢,他可喜歡錢了,絕不會有花光的一天。”

他不再說什麽。小丫頭就是小丫頭,天真爛漫不知愁。

☆、28

隔天一早, 項林珠被譚稷明的奪命連環call幹擾得沒法兒看書。

他說二十分鐘後到, 讓她在學校門口等着。她看着時間往外走,譚稷明還沒到, 卻碰到好些日子不見的吉綱。

他穿着黑夾克和球鞋,站在馬路牙子看着她。

“不接電話也不回消息,阿珠你真生氣了?”

“你別這樣, 該說的話那天我都說了。”

“那天我喝多了, 你別和我計較,我跟你道歉。”

“道歉不道歉其實沒什麽關系,都過去了。”

“你這麽久不理我不就是等着我道歉嗎?”

她看着他:“我不是在等你道歉, 是因為實在沒必要多說什麽,說多了你總是誤會我的意思。”

“我誤會你什麽了,每次回家你舅舅都要請我去你家吃飯,我姨媽叫你去店裏坐坐你也不拒絕, 我們的事不是雙方家長都同意了麽。暑假我回去,聽你舅媽說今明兩年就把我們的婚事辦了,還和我爸商量了彩禮錢, 你怎麽忽然變卦了,是不是喜歡別人了?”他還不罷休:“那天替你接電話的人是誰?你別以為随便找個男生冒充你男朋友就可以打發我!”

項林珠還沒回話呢, 忽然一陣急促的汽車鳴笛響起,接着就看一輛汽車風馳電掣般急剎車停在他倆面前。

她不願節外生枝, 攆他走:“婚姻是我自己的事,誰說了也不算,我也沒有變卦喜歡別人, 因為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你走吧。”

他仍然僵持不動。

汽車發動機嗡嗡響着,譚稷明從前座下車,繞到車尾開了後備箱。

吉綱意外看見他,很恭敬:“譚總!”

譚稷明沒理他,躬腰在車廂裏翻找東西。

項林珠催:“你趕緊走吧,這會兒不走,我們就真的連朋友也不能當了。”

吉綱雖不解,但看她難得這麽嚴肅,将信将疑地走了,還三步一回頭。

這頭譚稷明已走近她,手裏拎着一支高爾夫球杆。

“人呢?”他拎起手上的球杆:“我還沒上手呢,跑什麽,讓他回來。”

“行了你,難不成還真打折他的腿。”

“怕什麽,大不了打折了再給他治。”

吉綱在第三次回頭時,看見路邊的倆人拉拉扯扯,再回想項林珠的态度,霎時終于明白了。明白之後他頓時一副被刷新世界觀的表情,看着項林珠的眼神除了不可置信還有攀龍附鳳的複雜。

上車後,譚稷明還生氣:“你這人怎麽越警告越來勁,我說過兩次不要和他見面,你偏要見夠他兩次。”

“不是我要見他……”

“他纏你你就不會拒絕?大嘴巴子抽丫的,看誰敢再纏着你。”

她頓了頓:“再有下回,你抽他吧。”

他笑了:“這可是你說的啊,口谕擱這兒,我不執行也不行。”

兩人雖然只是一天沒見,但依着譚稷明張揚的風格,肯定少不了浪漫一回。

項林珠的意思在小飯館随便吃點東西,或者買菜回家給他做飯,她不嫌麻煩,但他嫌沒氣氛,領她去了餐廳。

那餐桌緊靠窗戶,窗外能看見燈火照印的海灣,雙子塔的燈帶矗立在半空閃閃發光,綠植在夜空

下呈墨綠色。

項林珠看着滿目琳琅的桌面:“每次點這麽多菜,你又不吃,都浪費了。”

“多吃點兒,給你點的。”

他坐在對面,中間相隔一張長方形的烤漆玻璃餐桌,目不轉睛看着她。

譚稷明生得一副冷面端莊,劍眉天衣無縫伏在微凸的眉骨,豎鼻似峰直立不偏不倚,下巴流暢一回勾,勾出完美弧度,靜瞧着百般正經,笑起來嘴角微斜,卻是怎麽看怎麽風流。

這般目不轉睛似兩道烈火燃在眼前。

項林珠不太好意思:“你老看我幹什麽。”

“誰叫你這麽好看,怎麽看都看不夠。”

她臉上更紅了,手一抖,嘴裏的叉子往唇上壓了壓,壓出一道印子,再一擡手,那微弱的白印轉瞬即逝,端的愈顯唇紅齒白。

譚稷明有些受不住,連喝了兩口水,攜着她離開,去的卻是這家酒店的頂層。

那過道的兩邊都是裝了門禁的深花梨木門,厚實的地毯吞沒腳下的動靜,項林珠清楚他這是想幹

什麽,驀地羞窘難當。以前只聽說過別人開房,且莫名覺得那倆字兒是品行不好的代表詞,轉眼間卻輪到自己,真是堕落啊。

他攜她刷卡進了一間房,房間裏的大圓床上罩着香槟色床帏,同色被單繡着薔薇花紋。

她站在玄關猶疑。

身後卻伸來一雙手,将她肩膀掰過去,捧着頭來親個沒完沒了。

唇齒間溢出譚稷明斷斷續續的聲音:“怎麽還這麽害羞?”

她別過頭喘氣:“這才剛吃了飯,你……怎麽總想着這種事。”

他又把她的頭掰回來,繼續親:“你是我女朋友,總想着這種事怎麽了。”

……

事後,平展的床套褶成一團,真絲被單一半兒搭在腰上,一半兒垂在地上,松軟的枕頭只剩一個枕在項林珠頸後,另個一躺在一米外的沙發腿上。

亂而散的空間彌散獨有的氣味。

譚稷明伏在她頸窩,閉眼喘着氣。她擡起擱在他腰間的手,一下下輕撫他的背。

他就着她的肩頸親了親:“過年跟我回北京。”

“回家的車票我都買好了。”

“退了。”

“不行,早就說好了過年回去。”

他翻身平躺,将她攬進懷裏。

“那我去你家過年。”

她吓一跳:“那怎麽行?”

他皺眉:“地下情還怎麽着,這不行那不行,我就這麽見不得人?”

默了半晌,她從床上坐起。

“我去洗澡了。”

再出來時他還是那麽躺着。

她問:“你不洗嗎?”

他依然不動。

她穿好衣服褲子,歸回掉落的枕頭,又給他蓋好被子。

“這會兒還能趕上學校門禁,我先走了。”

“等會兒。”他指了指灰皮沙發,“坐那兒。”

她知道他脾氣上來,轉身看着他。

“跟我說說清楚,每次提這事兒你就回避,你到底怕什麽。”

她并未去沙發坐下,但也沒走開:“才兩個月,我覺得太早了點兒。”

“早什麽早,我們認識好幾年了,一點兒不早。”

“……可走在一起才兩個月啊……”

“那你說什麽時候不早?”

她想了想:“怎麽也得工作穩定以後吧。”

他從床頭摸了煙盒,拿出支煙點燃:“你打算什麽時候工作?”

她頓了頓:“讀完研吧。”

譚稷明臉都綠了。

“一姑娘家工不工作不要緊,書麽,當一愛好念念就行了,哪能當個正經事兒。”

項林珠沒接話。

“你還真當回事兒了?行行行,不就一工作麽,想去哪,我給你安排。”

“……不用你安排,我自己的事自己做。”

“你以為找工作跟去菜市場買菜一樣,多少人花錢找關系都辦不了的事兒,沒那麽簡單。”

“……我會努力。”

“有我在你不用努力,也甭往這方面花心思。先考慮考慮見家長的事兒,今年過年還是明年夏天,你好好兒想想,別說什麽讀完研再說,研究生可不限制結婚生子。”

她性格軟,什麽都好說,不好說的僵持一陣也變得好說了,唯獨學業和工作這事兒她會捍衛到底,沒得商量。

“我沒想過上學期間結婚生子,也不打算去改變計劃。見家長的事情以後再說吧,未來的事情還不一定。”

譚稷明火了:“什麽叫不一定,你壓根兒就沒想過好好兒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她說:“本來就不一定,你想結婚可是我不想,我也不會為了婚姻放棄學業和工作。”

“一破工作幹不幹都不緊要,什麽時候想幹都不晚,有那麽重要?”

她沒立時吭聲,但認真點了點頭。

“走走走!”他将煙頭摁在缸子裏,叮鈴哐當地響,“都他媽什麽腦子,老子恨不得掏出心來,你一口一個學習一口一個工作繞什麽彎子。你甭找這些歪理搪塞我,不就是不走心麽,不樂意就不樂意,弄得像我離了你不能活似的。”

說着擡頭:“還不走?”

她于是擡腳轉身離開。

門鎖将滴答一聲扣上,房間內便傳來砸東西的聲響。

分明是他趕的人,人真走了,他卻更不爽了。

☆、29

譚稷明是一響快人, 說話不和你繞彎子, 辦事也不興磨叽,偏偏交的這個女朋友心思重, 害他說話辦事總要先考慮考慮。

首先你和她不能提錢,吃飯之類的開銷還行,什麽衣服項鏈包包通通不要, 硬要送她就跟你急, 其實萬兒八千塊對他來說不是個事兒,男女朋友之間不就你送我禮物我給你驚喜、互相讨點兒樂趣麽,擱她這兒倒好, 什麽樂趣都給你抹殺了。

看她穿的百八十塊的物件,雖然樣式多樣但質量不好,他總想給她換身行頭,像張祈雨或者程書穎, 有那麽幾家鐘愛的品牌,能穿出獨特風格,帶出去也有面兒。

但她不喜, 一提這一張臉立馬正經八百,像一道難跨的世紀鴻溝。

譚稷明沒覺得她不花他的錢是多麽讓人感動的一件事兒, 他又不缺錢,女孩兒麽, 貼心順意跟着你,給人花點錢兒怎麽了,就算人圖了錢你不也圖人相貌身材麽。

項林珠在錢這方面的态度就像義憤填膺的愛國青年, 他不覺得感動反而覺得累。

再就是她好像總防着他,以前防他和她一起露面是怕謠言,現在在一塊兒了還是不願大大方方介紹給她親朋好友認識。他譚稷明要臉有臉,要錢有錢,帶出去多有面兒,搞不明白她怎麽想的。

倆人之間沒了距離,缺點就全暴露,尤其鬧點小別扭之後,怎麽想怎麽不得勁。

他一邊不得勁,一邊在辦公室忙了一上午。

到了飯點兒,符錢見他還在,揶揄道:“今兒怎麽不去接你那小妹妹?”

他沒出聲。

“不是吵架了吧?”他瞧他臉色,“真吵架了?你那女朋友那麽溫柔,你別老欺負人。”

卻見一姑娘莽莽撞撞沖進來:“吵架了?真吵架了?”

滿臉都是藏不住的喜悅。

譚稷明看了路之悅一眼,對着符錢皺眉:“弄走!”

符錢陪着笑,一邊拉扯路之悅:“你怎麽來了?”

“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在這兒上班,就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你真在這兒。”她很興奮,“他們吵架了?是不是要掰了?他終于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你這丫頭,怎麽不盼點別人好,安的什麽心。”

她挂在他胳膊上:“我一顆心都往你這想了,還能安別人什麽心。我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不如

請你吃飯吧?”

“吃飯行,但別提在一起的事兒,我不同意。”

她一張臉皺成苦瓜:“你太絕情了。”

這符錢看上去性格溫潤好脾氣,實際不好進攻,就像打太極,招招不見力道,卻防得滴水不漏。路之悅是真喜歡他,但目前為止還找不到突破口,只能死乞白賴的人走哪跟哪。

再說譚稷明,慣性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考慮三秒又撂了手機。

想着:爺管你吃不吃,慣得沒樣子了。

接着就去樓下飯館點了青菜白飯。

吃完飯又跟公司開了一下午會,好容易有喘口氣的工夫,頭一擡,天都黑了。

他匆匆收拾了回家,汽車開進隧道,窗外路燈齊刷刷滑過車身,他越開越快,唰地沖出隧道上了

高架,再下了高架,車頭一轉,竟打了個彎直往回開……

那個悶葫蘆,他要是不找上門,怕是等到明年她也不會主動示好。

這麽想着,霎時變得輕松愉快,還開了音響放起音樂。等他到了學校門口,拿起手機撥打電話,卻傳來一陣忙音,再打,仍是忙音。

難不成在實驗室?他看了看表,這個點兒不應該,于是發了微信。

“在幹嘛?”

沒回應。

“幹嘛呢,出來一趟,我在門口。”

依然沒回應。

他覺得奇怪,他一直這性格,時不時總會沖她發脾氣,但每回主動和好時她也不會這般拿喬。

他在車裏坐了幾分鐘,最終把車開了進去,一路找進宿舍樓,見到劉曉娟。

劉曉娟很吃驚:“她回家了,下午四點的火車,你不知道嗎?”

吃驚的人變成他:“回家了?”

“她……沒告訴你嗎?”

劉曉娟這才明白中午吃完泡面打包行李的項林珠為何臉色不佳。

譚稷明想起昨兒在酒店她說過年得回家,去沒想到今天就回了。一時心裏很不是滋味,就為那麽點兒口角,她臨走前竟不告他一聲。

再往家返時他這心情又變了,白楊說得沒錯,女人不能慣,越慣越混蛋。

那時候離過年還有七八天。

正趕上春運,車上特擠,硬座車廂更擠,有空的地方全被占了,座位底下都睡着人。

項林珠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窗外光禿禿的田野地。那車廂彌漫滾水燙泡面的味兒,很不好聞,但她早已習慣。這幾年運輸發展快,四通八達的動車比火車快了很多倍,她選擇慢而舊的老火車倒不是為了省錢,但是一來可以拖延和不喜的人見面的時間,二來還可以省一筆錢,何樂而不為。

窗外天幕已黑,對面學生模樣的倆人并肩而坐,一人垂着眼假寐,一人低頭玩手機,二人皆是那種聽着歌、耳塞忽然掉了都覺得尴尬不已的青春少年。

挨着項林珠的是一帶了倆孩子的中年婦女,将那瓜子皮嗑得到處都是。

過道上有一老漢坐在紅藍相間的編織袋上,車上很吵,可他垂着腦袋睡得很熟。

套着座椅的靛藍套子沾了洗不淨的污垢,成一團醒目的咖啡色。

她盯着對面的那團咖啡色出神,那小男孩兒還以為在盯着他看,不自在地将頭埋得更低。

驀地又一擡頭:“姐姐你手機響了。”

她回神,拿起手機來看,和意料中的一樣,是譚稷明發的。

這一路信號不佳,時斷時續。她收到信息已是一小時後,再寫了回信發出去,卻趕上火車進洞,信號再次中斷。

只瞧那手機上的指示紅燈一閃一閃,兩分鐘後車已鑽出山洞,那微弱的電量也被徹底耗光。

她心下嘆了口氣,或許真如譚稷明所說,她實在是該換個手機了。

隔天中午十一點,走出機場的譚稷明花了一個半小時打車回了延慶的清涼盛景,他走進院子時剛好十二點半。

那會兒,剛在他家趁完午飯的袁偉正坐在會客廳喝茶,一擡頭剛巧看見落地窗外常青樹下熟悉的

身影。

“唷,譚總您瞧,誰回來了。”

何曉穗将端了分裝的水果從廚房出來,聞言歪了身子從窗戶往外瞧。

這一瞧便不得了。

“诶喲,您還知道有個家在這兒杵着。”邊說邊出去迎,連鞋都忘了換,“我以為大年三十不一

定盼得你回來,沒想到今兒個小年卻回來了,怎麽也不提前打個電話,連個接你的人都沒有,吃飯了嗎,想吃點兒什麽?”

他蹬掉皮鞋往裏走:“有炸醬面麽?”

他既然開了口,就算沒有何曉穗也得讓它有,還一邊應着一邊接了他的衣服挂起來。

他往那雕花底座的沙發猛的一趟,結實的橡膠木震了兩震,抛光的沙發皮發出咯吱一聲響。就看

他胳膊枕在腦後,長腿悠哉悠哉橫躺着。

“我草!”

許是才看見袁偉跟東面坐着,他吓了一跳。

“你怎麽在這兒?”

正跟錯層飯廳坐着的譚社會咳了兩聲。

他擡了下巴往上看,規規矩矩叫了聲爸。

袁偉笑:“不是開了新公司麽,年底不忙?”

“忙完了。”他随手拿了蘋果啃,“你呢,不忙?”

“我哪有不忙的時候,五點的飛機,飛上海。”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着,不一會兒面好了,他就着碗呼哧哧吃起來。

邊吃邊說:“跟家住着不覺得,時間長了還真想這一口。”

袁偉說:“誰讓你去那麽遠,你要跟家住着要啥沒有。譚總昨兒還說起這事兒,那地兒局限性太大,不适合長遠發展,商量着讓你回來,或者換個地兒投資。”

“哪投資不是投資,做生意不能挑地兒,得看你怎麽做。”

他嘴裏嚼着東西,聲音囫囵。

袁偉想了想,笑:“我老覺着,自從讓你出面基金會活動,你就變了個人兒似的,那的房子空了五六年也沒見你住過,這幾年怎麽紮根兒似的老跟那待着,三催四請都不肯回來。”

他不動聲色挑了挑面:“我愛住哪住哪,和你有什麽關系。”

他倆年齡相仿,老早就認識,一直沒有身份之類的間隙。

何曉穗在一旁發言:“想讓他收了心,定要給他找個女朋友,外地的甭考慮,就咱本地人,小袁你跟着老譚認識的人多,逮着好的可別放過,統統介紹給他,我還不信他是五臺山的和尚,一個也瞧不上。”

袁偉前幾年剛結了婚,今年孩子都兩歲了,何曉穗對此十分羨慕。

“好姑娘确實不少。”袁偉擱了茶杯,一根根掰着手指頭,“會做生意的,機關單位的,外企高

管的,留學海歸的,您看看什麽合适,我給介紹什麽,當然這些姑娘管漂亮啊,不好看他也看不上不是。”

何曉穗笑:“你剛說的這幾樣,都給他介紹一個,看看哪個合适。咱不要求別的,至少背景清白家世好,倒不是圖了她的家世,我們家也不需要圖別人什麽,只是對方總不能太寒碜,好歹我們也是有頭有臉的不是。”

袁偉應着是是是,又說:“就怕給人安排的,人不喜歡。”

“還沒見着面呢,怎就不喜歡了。”她碰譚稷明的肩,“先見一個試試。”

譚稷明将吃完最後一口面,擱了碗在白蠟木茶幾上。

又掏出支煙來抽,看也不看她道:“您歇會兒吧,不嫌累。”

袁偉在一旁不動聲色笑了笑,那笑容很是意味深長。

☆、30

譚稷明這次回來倒不是專程為的過小年, 一來有人招呼不打走得幹淨利落、一點兒不把他放心上的事兒讓他憋悶, 二來好長時間不回家總該回來一趟。

北方寒冬天很蕭條,冷風席卷, 滿大街的枯枝敗葉,光禿陸離的枝幹倒依舊挺拔。

他們家院前院後栽了常青樹,仿古灰磚的牆根下傲然開着爪葉菊, 客廳西面的火鶴将擦了花葉, 鮮亮得像假的一般,就連餐桌也放着一支水養百合,在何曉穗的精心打理下, 半點兒瞧不出蕭條。

吃過飯的譚稷明難得回房睡個午覺,許是這段時間太累,一覺醒來竟到了下午五點。

而這個點,趕了一夜火車的項林珠才剛到站。

她提着旅行包, 走在火車站廣場,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鄉音,連呼吸的空氣都是記憶中的渾濁潮濕。

解放路西離火車站不遠, 那條路的中央有所中學,學校對面有道百餘米的岔口, 岔口裏藏着一舊式小區,兩面樓房住滿了人, 過道早已不是過道,擺滿了小商販的攤位。什麽小飯館、理發店,麻将館和複印店應有盡有。

王軍的兒子王磊就在對面的中學讀書, 他和老婆徐慧麗在岔口裏租了個攤位賣鹵味。

那攤位左右不足兩平米,敞開的桌子放了一厚實油膩菜墩,切肉刀的木柄裂開一道道沾滿污垢的細紋。

冬天生意不好,大多時候那薄亮的刀口都安靜地躺在那兒。

王軍從市場買來幾摞白面餅,從中間切了縫兒,再往爐上熱着。有人點名要買,就往那縫兒裏加了肉沫,便成了夾肉餅。

項林珠站在攤位跟前時,王軍正給一顧客撈餅。

“今天下班早哇,這餅還多着哩,再晚些可就賣完咯。”

他說着,一擡頭,驚喜不已:“阿珠回來了!”

他裹在身的白圍布沾滿洗不淨的油污,一邊往圍布上搓了搓手一邊撈了露出鐵皮的獨凳給她坐。

“生意好嗎?”

他指指鍋爐下的塑膠袋:“進了五十張餅,賣出去不到二十張,不好做喲。”

将說着話,徐慧麗從身後莽撞而至。

“哎喲,看看這是誰,是我們家的大學生回來啰。”

徐慧麗腳上穿着棉拖,那拖鞋尾巴開了線,露出髒兮兮的海綿。

他們家就住在身後的逼仄樓裏,方才徐慧麗跟小陽臺晾衣服,埋頭瞧見了她,這才緊着下樓。

“走,先回屋。”她邊說邊拎了她的行李,似不敢相信,又左右探了探,“你這麽久不回家,就

帶了這麽點東西?”

項林珠知她什麽意思,道:“我一個人能有多少東西,只是回來住幾天,就帶了兩身換洗的衣服。”

“那麽大的沿海城市,就沒什麽好東西?我聽磊子同學說那個地方的東西很有營養,什麽蝦、貝殼、海參還是海山的,可便宜啦。”

項林珠看着她:“我打工的錢每個月都寄給你了,沒錢買那些東西。”

“你不是還有獎學金嘛!我們這片手心大的地方,就出你這麽一個名牌大學生,還年年拿到獎學金,大家可羨慕哩。”

她一邊說一邊開了旅行包的拉鏈,幹癟的手伸進袋裏翻來倒去,似要翻出金子來。

項林珠對此沒什麽反應,心已近麻木不仁,像曾經年少時數不盡的傍晚,不管晚霞還是夕陽,那顆年少老成的心始終布滿凍雪,即使偶因學業和夢想化了那些冰凍,露出輕薄的柔軟,伸手一觸,依舊冰涼一片。

屋內陳設一如當初,多年來從未變過。

晦暗的後門虛掩着,徐慧麗脫下油布袖套放在黃皮脫落的方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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