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1)

沒吭聲,卻不是被兒子唬住,而是發覺自己的問話很多餘,這姑娘是老譚資助的貧困生,家裏還能是幹什麽的……

何曉穗雖盼着兒子結婚,卻因着往上三代都出生于官宦之家,不可能一點兒門第觀念都沒有,她

也盡力說服自己,只要對方清清白白,哪怕是一普通上班族也沒什麽,可這貧困生……未免也太磕碜了。

接着四人各懷着心思外出吃飯。

譚稷明認識項林珠多年,知她性子沉穩內向又敏感,尤其面對譚社會,難免謹小慎微。像只小烏龜似的,随便拿個家夥一吓唬就縮進去不敢出來。于是自走出門時,他就牽着她的手和她說話,她不自在不大想和他牽手,但是他堅持,又說了些取笑的話,她又被他逗樂,只好嗔怪的看他一眼,有一搭沒一搭的應付着。

可再怎麽平複,那稍顯古怪尴尬的氛圍都一直持續。

直到四人坐上桌吃飯時,沉默良久的譚社會才開口:“你是不是快畢業了?”

她緊着答:“已經畢業了,剛考上研究生。”

譚社會應着,又問:“學什麽來着?”

“海洋生物。”

譚社會又應着,似完成必要的客套,之後再也不說話。

何曉穗雖對她不大滿意,但畢竟有禮有節,面上對她還是照顧的,只張羅她吃菜喝水,別的也不多問。

因着譚社會有要事在身,匆匆吃完飯便要去機場,何曉穗提出要送送他,于是四人分成兩撥散了。

餐廳門口,風将她的頭發刮起來,柔軟的發絲貼着臉,她微微眯了眼睛,還未伸手去順頭發,卻被譚稷明搶了先。

他的掌心溫暖幹燥,替她将頭發撩至耳後,又摸摸她的臉。

她踟蹰半晌,道:“你媽媽來了,我再在那兒住着不合适,我還是回學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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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就不合适了,我媽那人挺好處,你以後反正要嫁給我,提前和她處處正好。”

她沒出聲。

何曉穗待人處事滴水不漏,不會過分熱情,也不會疏忽冷落,但從知道她的來歷後産生細微變化她還是能感受到的。

譚稷明瞧她那樣子,心下不落忍,又捏捏她的臉,摟在懷裏抱了抱。

嘆了口氣道:“你老這麽忤逆我,順從我吧你又不開心,真拿你沒辦法。”又牽着她的手,“走吧,送你回校。”

回去的路上又說:“本來我想着你一畢業就帶你去北京見他們,後來你堅持學那什麽海洋生物,為這事兒還和我吵一架,我拿你沒轍,就想等你學完再說,後來也計劃抽空先和他們說說我們的事兒,還沒顧上說呢,他們招呼不打就先來了。”他看她一眼,“你也甭為這事兒介懷,醜媳婦遲早見公婆不是?”

她似思考良久:“……我覺得我們的事還是在想想吧。”

“想什麽想,你把心擱回肚子裏,好好兒學你的,別胡思亂想。有我在呢,天大的事都給你抗下來,擔心什麽。”

“……”

今天見過譚社會夫妻二人,項林珠頭腦霎時如醍醐灌頂,竟頭一回将那條橫在她和譚稷明之間的警示線,看得清楚實在。

她有些惘然,如果譚社會一直在,或者何曉穗能早些來,當初的她會不會因着這視線所及的顧忌,斷然拒絕譚稷明的追求。

可愛情來時總是莽撞糊塗,哪會給人深思熟慮的機會。當時的她也不明白,人在特定氛圍下,會加倍放大某種單一情緒,而暫時被忽略掉的感受或許才是最要緊的。

自從搬去新校區,二人都覺得這路途很長,今天卻沒來由不覺得遠,竟恍惚間就到了。不知是因為習慣了這段距離還是因為突然而至的緊迫感。

到達時譚稷明留她在車裏坐了會兒,下車時倆人又黏黏糊糊抱在一起。

譚稷明親親她的頭發:“去哪玩你先想好了,再和你導師打個招呼請請假,過幾天咱就走。”

她埋在他胸口,甕聲甕氣地說:“你還有心情玩。”

他微挑了眉帶着笑意看她:“怎麽沒有心情?你老實跟這兒待着,等我電話。”

分開之後,項林珠直徑上了樓。

那舍友看見她時很意外:“你男朋友不都是每個周一早上才送你回來嗎,今天怎麽這麽早?”

她應付舍友:“他有些事要忙。”

他的确有事要忙,順原路返回之後就忙着和家人談判。

這一個來回已耗費近三小時,何曉穗早已送完譚社會回了家。

她聽見門口有動靜,張羅他:“回來了?”見只有他一人,又問,“小項呢?”

他在玄關匆匆換了鞋,一邊往裏走一邊說:“她學校有事先回去了。”又問,“我爸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不同意呗。你也真是,什麽姑娘不挑,偏偏挑中這麽個出身,出身也就罷了,還是你爸公司的資助對象,傳出去還以為我們打着公益的幌子白占姑娘便宜,這影響多不好。”

他走去沙發坐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反正你也看見了,我倆就這麽着了,回頭你多勸勸

他。”

“勸什麽勸,我也不同意。”

何曉穗和他并排坐着,因着養尊處優,精神面貌挺好。

譚稷明看着她:“您怎麽不同意?”

“你爸都和我說了,她那舅媽死纏爛打不是什麽好人,這樣的家庭背景怎麽能走到一塊兒,婚姻可不只是兩個人的事,這中間牽扯的事情可多了。”

“她舅媽我見過,就是一普通人兒,窮了點兒貪了點兒,沒那麽嚴重。”

何曉穗驚:“這還不嚴重?這不明擺着沖我們家世來的,現在還沒怎麽樣,回頭要真怎麽樣了,她不得帶上所有親戚找上門,一會兒要錢一會兒要工作的,我們家雖然有些能力,但也是自己學出來闖出來,不欠別人的,憑什麽白叫這些人占了便宜去。”又道,“再說,她一學生,犯不上和你有過多糾纏,現在卻把你吃的死死的,要說沒有什麽目的,我也不太相信。”

譚稷明閑閑道:“我倒寧願她是有目的奔着我來,也不至于對我這幅态度。”

何曉穗:“她對你态度不好?倒是瞧不出來。但你也真是,待你好的你不理,就喜歡熱臉貼冷屁股。這人聰明,還知道什麽方法能讓你挂念。”

“別把人想得那麽龌龊,老戴着有色眼鏡看人,您還是人民教師麽。”

電視機還開着,正播着誇張的洗護廣告。

他看着何曉穗又道:“我問您,怎麽突然來了?甭跟我說什麽咳嗽,跟這兒唠半天水都沒喝一口也沒見您咳一聲,是不是程書穎又胡說八道了?”

“什麽叫胡說八道,人是善意提醒,虧得她這一提醒,我和你爸才發現這事兒。”

他道:“老跟背後玩陰的,從小到大都這樣,狗改不了吃屎。不過這回還行,還知道緩一緩再告密。”

何曉穗說:“怎麽說話呢,自己大張旗鼓做了這些事,還好意思怪別人多嘴。”

“兩碼事兒。”他說,“我怎麽張揚是我的事兒,她招呼不打、張口就把別人的事兒往外說就是她不對。我跟您表個态吧,這事兒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瞞着誰,我倆光明正大談戀愛也沒什麽好瞞的,您要是不同意就再想想,或者找個機會和她處處,她人真不錯,時間一長你肯定喜歡。”

何曉穗好奇:“她哪裏好了,你就那麽喜歡?”

“她溫柔脾氣好,又勤快,做飯收拾家樣樣不落下,對我也很好。”

何曉穗說:“我竟不知道你挑姑娘這麽傳統,可溫柔勤快的別說這裏,就咱北京的也不老少,怎麽就非她不可?”

譚稷明很得意:“她還很愛學習,學習成績特好,年年考第一。”

何曉穗一副十分難以理解的樣子看着他:“這算什麽?學習成績也是你選老婆的條件嗎?”

他說着便一副沉浸在回味裏的模樣,幾分驕傲的笑着道:“總之,她的好處您不懂。”

何曉穗無言,默了默道:“你爸雖然沒說她什麽壞處,可不代表他同意了,我最了解他,他不表态的事兒往往都是堅決反對的。”

“他反對有什麽用,我以後結婚又不跟家住。”

何曉穗給他上課:“就算你不跟家住,也不能和家裏鬧得不痛快,婚姻大事本應該喜上添喜,兩家人和和睦睦都奔着好的去才對。你不能為了你的愛情抛棄父母,這可不是什麽值得提倡的行為。”

譚稷明從小在人民教師的熏陶下長大,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當即給她嗆回去:“這話您應該跟我爸說,他要是同意不就什麽事兒沒有。”

“你別給我扯這些,家庭條件懸殊太大本就成不了婚姻大事。”

譚稷明不滿:“您還是瞧不起人,什麽家庭懸殊,都是歪理,不就是嫌人窮麽。”

“我可不是嫌人窮。”何曉穗不慌不忙道,“人們常說的門當戶對,可不是錢財相當那麽簡單,不同的條件給孩子的成長教育和環境也不同,導致看待事物的觀念和取舍也不一樣,這才是倆人能不能長久下去的關鍵。你可知她為什麽學習年年拿第一?她爸媽過世,舅媽貪婪,估計舅舅也是個靠不住的,才想一心擺脫那個糟糕的環境,那麽貧窮的人,除了把學習搞到最好,能在以後找份好工作,還能有什麽別的辦法?”

“這不挺好的事兒麽,你不也喜歡這種勤奮努力的學生。”

“我是喜歡。”何曉穗看着他,“可這麽要強的姑娘,不會安于只在家相夫教子,你那老傳統的性子會喜歡她這樣?”

譚稷明停頓了極短暫的兩三秒,道:“您甭跟我講大道理,她是怎樣的人,我心裏有數。”

何曉穗似洩了氣的皮球一般靠着沙發:“你就犟吧,到時候有你苦吃。”

譚稷明自然不會因為捍衛愛情而和父母鬧翻,他雙親都是知書達理講道理的人,他雖脾氣不怎麽樣,但也自小耳濡目染,道理還是都懂的。

不同意能怎麽辦,先耗着吧。反正一個天南海北到處飛,一個還在上學沒畢業,就這幾年時間,總能磨合的。至于他媽何曉穗,他并不是太擔心,一是何曉穗慣他,二是項林珠品學兼優表現良好,都有理有據的,她在師大任教多年,因着職業慣性或多或少會在意這些,那姑娘争氣,不會叫她小看。

他分析得沒錯,計劃得也可圈可點,唯獨漏了一點,那個自卑要強的姑娘可沒有和他一般大的決心,反而如搖搖欲墜的樓閣,似乎刮來的風再大一些,就會全盤散沙。

而這場大風的主導者,正是他尊重景仰的父親譚社會。

☆、50

轉眼, 珊瑚幼體的實驗已近尾身。

王飛穿着潛水服把附着板放歸至淺海區時, 項林珠正和趙國民在船上等着。

“鋸緣青蟹人工育苗的事情你聽說了?”

趙國民問。

項林珠答:“沒有。”

趙國民一籌莫展:“王飛也說不知道,老曹頭就帶了我們仨, 卻和誰也不說,真不知他怎麽想的。”

“總有他的安排吧。”項林珠說,“你要是想知道就問問他去。”

“我可不敢, 他那麽古板, 問不出個所以然不說,回頭再懷疑我功利心強就麻煩了。”

項林珠勸:“你也別着急,這個實驗已經完成, 下一步他總要安排別的事,說不定就是人工育苗呢。”

結果當天,曹立德果然就新任務又召集他們開會。

就在放置附着板的碼頭上,海風吹拂, 波濤蕩漾,王飛穿在身的潛水服還沒來得及換。因着曹立德有要事在身,時間趕得特別緊。

“收尾階段不可放松, 之後的幼體補充也特別重要,你們不能馬虎。”

三人聽他教導, 齊齊點頭。

“做完這個,你們每個人都寫份報告發給我。”

三人又點頭。

他又說:“接下來你們做海産硬骨魚類消化系統的解剖, 魚種你們自己選,每人選兩到三樣,不能重複。從結構到繁殖都做個對比, 做完後把對比成果分析發給我。”

三人再次齊點頭。

“另外,學校和山東那邊有合作項目,大家都準備準備,近期要出趟海,科考船半個月後到,大約就是那會兒上船,确切時間再等通知。”

這仨都是搞理論的學霸,正式着手實驗也是從上個月才開始,一聽說要出海,都有些興奮。

曹立德吩咐完便走了,這幾人頓時探讨起來。

趙國民先抱怨:“消化系統解剖有什麽好搞的,水科院北戴河試驗站早在九七年就進行了全面對比,這項目還不如上一個呢,越搞越回去了。”

王飛笑:“人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吧,我們都才剛來,時間長着呢,不愁沒有好項目。再說,馬上就要出海了,我還挺高興的,聽他們說是和物海一起去,船上有實驗室,咱自己帶着廚子,想想就挺有意思,總比待在實驗室好吧,阿珠你說是不是?”

項林珠道:“是啊,這才剛開始,以後總有機會的。”

趙國民聽他二人這麽說,也只能悻悻作罷。

這之後仨人便回了實驗室,項林珠挑的藍點馬鲛和牙鲆兩種魚類,應着這項研究遵循數量統計原則,需要随機取樣,樣本大小取每100尾整數,她一姑娘辦起來太費事,倆男生就幫着把她的标本先搬出來。

她客客氣氣道過謝後就開始忙碌,先把一個個标本放進蠟盤,接着登記編號,因內容簡單重複,幹着幹着難免又走了神。最近她總是走神,似乎離從前心無旁骛搞學習的日子已經很遠了。

王飛抱着東西第三次返回實驗室,終于忍不住提醒她。

“你都标了第三個七了,想什麽呢?”

她這才驚覺錯誤,摘了标簽重寫了號碼系上去。

趙國民從旋轉凳上轉身看了看她,手裏還拿着實驗儀器。

“他們說我是勞模,跟你一比我差遠了,你每天早出晚歸就像紮根在實驗室一樣,沒實驗的時候不是聽課就是泡圖書館,長久下去身體肯定吃不消,你是不是太累了,得學會放松啊。”

她笑了笑:“我不累,閑着也是閑着,找點事做正好。”

王飛推了推眼鏡和她開玩笑:“今天周三,你男朋友肯定又在樓下等着,你早早結束就下去吧,每個星期一三五都被他那麽望着,我們這棟樓都快成了望妻石了。”

自從那天撞見譚社會和何曉穗,二人十分有默契的都不再提當天的事,只是譚稷明待她似乎比以前更好,把以前雷打不動的周五見面改為一三五都見面,有時候時間足了,還會跟學校住一晚再回去。

趙國民笑:“阿珠挺機靈啊,讀研以前先找好男朋友,不然天天像這樣待在實驗室,上哪去找對象,找條魚還差不多。”

她和倆人就這麽說笑着,一邊幹着手裏的活,不知不覺已到夜幕降臨。

等下樓去時,譚稷明果然在等着。他穿着碳灰半袖,長褲略松,愈顯腿長,看見她時臉上一笑,伸胳膊去捉她的手,等捉到時微微皺眉,又抓起手來看。

“怎麽回事兒?”

那蔥白的細指似脹滿水的蘿蔔,竟根根腫了起來。

“下午洗樣本,水泡的。”

“怎麽不戴手套?”

她挽着他的胳膊,懶懶靠過去:“忘了。”

“說你什麽好。”他抓起來親一口,“你有時候太能幹,什麽活兒都難不住,有時候又像不懂事的小孩兒,一點兒不知道怎麽照顧自己。”

她笑着說:“我不會照顧自己,難道你會照顧我?”

“可不就是我一直在照顧你,照顧你這麽久難不成你一點兒感覺都沒有,良心叫狗吃了不成。”他邊說邊朝她胸前伸出手,“我看看你這良心還在不在,是不是叫狗吃了。”

她打掉伸過來的魔爪:“你別不正經。”又指着路旁的小賣部,“喝水嗎,我去買。”

他攜着她道:“一起去。”

買完水出來,倆人相攜着在路燈下散步,一邊商量着晚上吃什麽。

“這附近的賓館住着不得勁,我打算在附近買套房。”

項林珠一口水嗆住,咳了半天。

“買房幹什麽,你一個月在賓館都住不了幾回,太浪費了。”

他說:“我不在你也能住,有套房方便。”

“要是為了我就更不用了,實驗室離宿舍本來就不近,每天一個來回就夠折騰了,要是住在校外會跑得更遠。”

他想了想:“那我給你買輛車,去實驗室也方便。”

“……”她拉他去木椅坐下,“住在學校還開車上學像什麽話,你不用操心這些,我和你說件事。”

“什麽事兒?”

“學校有項目,過段時間我們要出趟海。”

他問:“什麽時候?”

“大概兩個星期以後。”

他又問:“多長時間?”

“半個月吧。”

他瞟她一眼:“先前我讓你請假,你請了嗎?”

“……還沒來得及和導師說,他就宣布要出海的事。”

譚稷明垂睫看着她,沒有立時出聲,臉色卻明顯由晴轉陰。

她看着他:“你別這樣,這是任務,我既然學的這個就不能不去,你要上班,也有很多事要忙,再說,就兩個星期,兩星期之後我不就回來了嗎。”

他臉色依舊郁郁,頗無奈,半晌才道:“你既然要去,我哪敢攔你。”

她覺着他這模樣瞧着怪不忍,遂往他肩上靠了去:“你怎麽不敢,我就怕你為這事不高興。”

譚稷明幾分煩躁的心就那麽又軟了下去,吻了吻她道:“我答應你出去,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兒。”

“什麽事?”

“這個周末陪我出去轉轉。”

她笑:“這有什麽不行的,我從沒說過不出去,都是你帶我去哪我就去哪。”

他嘴角随即泛起溫柔的笑,把她抱在懷裏,霎時又瞧見那雙布滿紅點的腿。

遂撈起來,放在自己腿上:“你就不能穿條長褲麽?老這麽露着,看看這腿都成什麽樣兒了。”

被她突然這麽一掰扯,她重心不穩半倒在長椅上,接着幹脆往他腿上抻直了膝蓋坐起來。

“天太熱,長褲捂着難受。”

“就不會穿條裙子?”

嘴裏怨着,手下卻輕輕撫上去,末了,還拿手來回扇着風。

“我們一會兒海上一會兒實驗室的跑,同行的又是兩個男生,穿裙子不方便。”

譚稷明聞言不再說什麽,他本來就傳統,姑娘這麽保守,他還是高興的。

因着隔天還有事要忙,這天晚上譚稷明陪她吃完飯後就返回去了。

周六上午,項林珠惦記着和他的約會,一早就起來打扮。

她穿了背心連衣裙,那料子薄而貼身,勾勒一副好身材,齊肩的黑發散下來,緊垂藕白纖細的臂膀。她去鏡前照了照,捋了捋頭發,順了順裙子,接着準備出門。

出門前她貓腰在床前換鞋,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那雙鞋需要系帶,她歪着身子一邊整理一邊滑開揚聲器。

“你等着啊,我穿鞋呢,馬上就好。”

那頭頓了頓,嚴肅而疏遠的開口:“小項,是我。”

她驀地一頓,擡頭看着手機屏,瑩瑩綠光顯示三個字,譚社會。

☆、51

那天意外撞破譚稷明和項林珠的關系之後, 譚社會那番不言語的表現其實就代表了他的立場。

他倒記不太清第一次見項林珠時說了什麽, 只是想起基金會剛成立那會兒,這孩子的舅媽徐慧麗。他這麽多年幾乎一天一個城市的跑, 類似這種偶有交集的人頂多能記住個大概,更多的連姓什麽都忘記了,卻唯獨這個徐慧麗他記得特別清楚。

□□年前的夏天, 為擴大公司影響力, 他親自飛去西南出席公益助學活動。

在一紅旗已舊成抹布的小學,那間學校因着擴建更顯破敗,不過很符合他們的主題, 因為當時除了助學,擴建的那部分也是由他出資。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除了在返回機場的半道兒上被一婦人攔截。那婦人身材微胖,一把黃發已經褪色,從頭頂鑽出密集的新白發, 早年燙染的眉睫也已經褪色,泛着古怪的藍。

她攔下車就開始哭訴,嘤嘤嗚嗚像受到什麽不公平對待。

譚社會很無語, 這人不明就裏坐在那兒哭,別人還以為他是主持公道的父母官, 或者欠了這人什麽債。

他指使袁偉下車問問情況,片刻後袁偉回來, 臉上帶着無可奈何的笑容。

“一想要錢的婦女,知道我們在這裏搞公益,消息傳得晚了, 沒趕上居委會落實家庭情況。她說她家有一小外甥,去年才死了父母,一直由她撫養,但他們家是吃低保的,都快揭不開鍋了,說什麽苦大人不能苦孩子,只希望咱再給個名額,資助她那小外甥去上學。”

譚社會經商之前在機關單位上過班,早年搞過普查統計,偌大的區域,哪裏窮哪裏富他沒有不清楚的。貧困戶的狀況他也特別了解,扶貧一直是政府工作的重中之中,中國地域遼闊,加上農耕經濟深厚,就這麽一年年的猛幹,都還有相當一部分人窮得用不上電。

可人那是真窮,擱大山裏住着,正兒八經的靠天吃飯,半點兒門路沒有。但凡能跟市裏住着的,也不至于窮得揭不開鍋,城裏雖然消費多,但需求也多,能幹的活兒不少,哪怕跟人掃大街每月也能掙個飯錢,說什麽揭不開鍋就太誇張了,何況小孩兒上學還能申請貧困生補助,加上她自己也說了,還有政府給的低保。

他們雖然在這地兒選址,被資助的對象卻沒一個在城裏住着,都是些真正窮得揭不開鍋的困難

戶。

像她這樣人都走了還追上來的,不是擺明着要錢麽。

譚社會看了看表,怕誤了飛機,只好囑咐袁偉把這事兒辦了。

由此,項林珠便和譚家扯上關系。

後來聽袁偉彙報年終工作,聽說這被資助的孩子考了全校第一,倒覺得欣慰,也算沒有白給錢。去年一機緣巧合下,又知道她在這裏上學,聽說成績還是那麽好,料想這麽愛學習的人應當是個聰慧知趣的。

可突然間發生這樣的事,他卻不能不起疑。像徐慧麗那樣的大人,能教出什麽好孩子。

新校區建設還未完善,他們在一家飲品店的太陽傘下坐着,面前放了兩杯水。

譚社會專程趕來這裏,在項林珠意料之外,卻也在意料之中,她早知道這一天會來,卻不知道這樣快,或許其實并不快,只是因着她不想它來,所以真正需要面臨時總覺得時間過去太快。

譚社會只身前來,連袁偉都沒帶着。

他偏瘦的身軀穿着一件白襯衫,衣擺紮進褲腰帶,整齊的黑發夾雜着些許白絲。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正派又精神,呈現讓人尊敬的長者氣派。

他開門見山道:“今天,我專門騰出時間來找你,是想談談你們的事。我的孩子我了解,他道理雖懂卻并不是事事都愛講道理的人,尤其當別人的做法違背他的意願時,他總試圖用自己的一套去壓制別人。這裏沒有外人,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他強迫你?”

項林珠很認同譚社會對譚稷明的評價,但說到強迫這事兒……她雖不是太明白自己對譚稷明的心思到底深淺與否,但也知道若不是為着喜歡,就算寧願自我了結也不會因他強迫就屈服。

她于是搖了搖頭,沒有猶豫。

譚社會面色平靜,瞧不出什麽情緒,淡淡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同意你們的事。”

雖然早在意料之中,但聽完這話後,項林珠仍舊不可控制地僵硬了脊背,夾雜着委屈的熱氣從丹田湧至腦門,她穩了穩情緒,沒有說話。

譚社會擱在扶手上的手指無意識敲了敲:“當年我設立基金會,是為了宣傳企業文化、擴大公司影響力,說白了是一種策略,并非我想扶弱濟平。你舅媽趕得巧,強行把你塞進來,多掏點兒錢也沒什麽,資助了一個成績優秀的孩子我也很欣慰,但我可不想一個三番兩次問我要錢的人做親家。”

她納悶:“問你要錢?”

“前兩年來公司找過一次,說是做手術實在沒錢了,想跟我借點兒錢。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找來的,趕巧我人在公司,就給了她些錢。”他說着,竟露出笑容,“我一輩子不畏懼什麽,可真是怕了你舅媽那種人,做事情毫不顧忌,不論什麽場合都能哭訴她的處境。”

“這些都罷了,或許當時她真是走投無路才找上門,那之後也沒再來過。不過前不久她卻重新找上門,竟為你們的事問我要彩禮錢。”

說罷似感到實在奇葩,還搖了搖頭。

項林珠霎時奇辱當頭,想解釋什麽,又覺着百口莫辯,家人出身這類事情最不由人選擇。

她壓制住對徐慧麗的憤怒道:“她是她我是我,您不能因為她的行為不正就判斷我有問題,我和她不是一種人。”

将說到這兒,她的手機忽然響了,屏幕閃爍着譚稷明的名字。

譚社會做了個讓她先接電話的動作。

她心緒繁複,只覺沒完沒了,當着譚社會的面,又有種被抓包的不适感,猶豫幾秒,便關了屏幕并不接聽。

譚社會接着她的話道:“你和她是不是一種人我沒法判斷,畢竟沒什麽交集,我不能一味說你好還是不好,但這确實對你們二人的事情有影響,我不得不懷疑你和他在一起是為了某種目的。”

正在這時,項林珠的手機又響了,仍是譚稷明打來的。她再次關閉屏幕,把手機擱在一旁,依舊不接。

可鈴聲将滅掉幾秒鐘,那惱人的來電再次響起。

這回,她卻接得極迅速,恭敬對着電話叫了聲:“曹老師。”

譚社會将這一幕盡收眼底,頃刻便對她多了一份認識。

電話那頭倒沒多和她說什麽,她也只是禮貌地回應,沒說幾句便挂了電話。

譚社會倚着藤椅,粘稠的潮熱似從大地席卷而來,他的額頭浮現一層薄汗,可這會兒看上去卻比剛才平和許多。

他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不慌不忙道:“你有事就忙去吧,我也該走了。”

曹立德剛才來電話,是叫她送份資料去會議室,因趕着和國外來的專家會談,這資料要得十分緊急。

譚社會也是大忙人,說完這話後就站起來準備離開。

“譚先生。”項林珠叫住他,“我和譚稷明在一起,從來都沒有什麽目的。”

譚社會挺直着腰板,在炙熱的太陽下看着她。

他嘴角浮起和藹的笑,一副心中有數的神态朝她淡淡道:“忙去吧。”

說完便鑽進汽車離開了。

譚社會這般深藏不露,項林珠不太能琢磨透,霎時又想起貪婪無度的徐慧麗,沒想到她竟背着自己做了這些事。

她雖生氣卻并未打電話質問徐慧麗,自年後因譚稷明和她鬧掰,她更加不願意面對她,也終于明白對付徐慧麗那種人,和平溝通根本無濟于事,非但無濟于事,甚至會讓她變本加厲。

至于更好的應對方法,她暫時還未找到。就這麽一思索,她當下難免心思煩亂,一面拿了手機一面返回實驗室替曹立德拿資料。

行走間譚稷明又打來第三個電話,她這才終于接起來。

“幹嘛呢,一個電話也不接,再打還占線。”

聽那口氣又不耐煩了。

“導師要份文件,我得給他送過去,你先等一等,等我送完就回來找你。”

那頭頓了頓:“你在哪兒,我送你過去。”

于是二人約好地點,譚稷明沒幾分鐘就駕車趕來。

他遠遠看她穿着連衣裙,身材高挑,面容姣好,黑發素衣襯得肌膚愈加白皙。人就乖乖站在路邊等着,既不東張西望也不翹首期盼,仿佛永遠都是這幅耐心十足不驕不躁的模樣,像秋日靜潭,又似冬夜潇雪。

她整個人連帶整個狀态都是譚稷明的命門,毫無辦法,就是喜歡。

他開着汽車順暢停至美人跟前,項林珠伸出纖纖胳膊打開門上了車。

他滿眼愛意看着她,嘴角浮起慣有的笑:“不是說好在宿舍接你麽,怎麽跑這兒來了?”

她倒淡定:“譚先生約我在這見面,談了談我們的事。”

譚稷明驀地收了笑:“他怎麽來了,他和你說什麽了?”

一邊問一邊掏出手機準備給譚社會打電話。

項林珠攔他:“我們已經見過面,你再打去有什麽用。”頓了頓又說,“他會找我也在情理之中,這種情況怎麽能不找來。”

譚稷明不顧阻攔,仍然撥通電話,可電話那頭卻是忙音。

他再轉頭看她臉色平靜,有種看透世事的淡然。

“不管他說了什麽,你都別在意,回頭我找他好好兒談談。”

她淡淡反問:“怎麽能不在意,如果你是我,你能不在意嗎?”

車還停在路邊,半開的窗戶吹進濕潤的風,譚稷明凜着眉沒有說話。

依照慣性,為她這口氣他本有些上火,再不濟,那施壓的人也是他父親,現下除了寬慰她貌似也沒有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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