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0)

…”

“就算生氣也有我在呢,你怕什麽,你踏實跟學校好好兒學習,沒事兒多關心關心我,別的事兒

都甭管,知道麽?”

當初的扭捏和顧慮,除了譚稷明的性格,就是和譚社會的這層關系。如今被忽略的潛意識全部放

大呈現出來,她怎麽可能不擔心。

袁偉身為譚社會的秘書,對她而言就像一塊警示牌,他雖極少露面,可一出現必定彰顯慣有的角色定位,以前她對他是謙卑而尊重,現在因着譚稷明,又多了幾絲不安。

但她也只能隐隐擔心,譚社會太忙,離她太遠,只擔心也起不了分毫作用。

☆、46

譚項二人的事情暫且維持表面風平浪靜, 因着互有情愫, 又不受他人幹擾,日子過得還挺自在。

再說符錢和路之悅。

盛夏來臨, 這座城市恢複勃勃生機,金燦燦的陽光,湛藍藍的天, 棉花般的雲朵, 碧澄澄的海。游人絡繹不絕,景色唯美如畫。

湖光街上的那間小旅館又迎來生意旺季,而那個叫符錢的西北男人已很久沒有出現。

他照常去和譚稷明合開的公司上班, 卻只是按流程點個卯,大部分光陰被消耗在興隆路口的一幢普通宅院,那宅院看着普通,實際內有乾坤, 內裏放着幾張麻将桌,順着隔間進去,卻是一道延至地下的樓梯。樓梯下面是間占地不大的地下賭場, 三教九流常混跡于此。

符錢常來,卻不參賭。他似乎心情不怎麽好, 看上去總是恹恹的。

路之悅仍樂此不疲地追蹤他,至那天他答應和她在一起, 已經過去有一段日子,二人其實沒有實質變化。符錢雖不喜她跟着,卻也不沖她發脾氣, 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愛理不理。

他越這般難以捉摸,路之悅越對他興趣濃厚,一路跟至地下賭場,甚至慫恿他去賭博。

Advertisement

“來都來了,不如玩上幾把,你不用擔心錢的事兒,我帶了卡,管夠。”

真皮沙發上的賭友正觸屏操作下注機,手邊擺了一盤水果,再往旁邊還放着紅酒和紙巾。

“這妹妹真體貼,我見過動刀子勸人別賭的,還沒見過拿錢求人去賭的。兄弟要不你就玩玩,這妹妹說的對,來都來了,玩玩有什麽的。”

符錢微微咧嘴笑了笑,沒說話。他手裏把着一杯酒,腕上一轉動,琥珀色液體在燈下光彩琉璃。牆上的電視機正播報新聞,中央空調無聲散着冷氣。

他将杯裏的酒灌進喉,這已是今日的第三杯。他扶了扶腦袋,略顯沉重,似乎喝得有些多了。

“走了。”

他站起來,整了整衣服,徑直往外走去。

路之悅緊随其後。

先前那熱心賭友終于舍得扭頭挪一下視線,朝她擠着眼睛:“妹妹你厲害呀,往男人酒裏加了小料,一會兒就讓人睡着,你還不趕緊給人找房間去。”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還洋洋得意,似幹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再說站在陽光下的符錢,大體看上去并無異樣,細瞧過去,面色病白弱不禁風,沒什麽精神氣。

走出門口時他又扶了扶腦袋:“今兒這酒後勁怎麽這麽大。”

路之悅佯裝無辜小白兔:“你該不是喝醉了吧,這可怎麽辦,又不能開車。”

這姑娘缺乏家教,打小不受約束,加上他爸那教育觀,導致她沒什麽是非觀,凡事不講究底線原則,只求結果。

追這符錢已近小半年了,她連人手指頭都沒碰着,還算哪門子女朋友。明面兒上的辦法該用的都用完了,沒什麽作用,她便動了歪心思背地裏搞小動作。

先前她趁符錢不注意往他酒裏加了一定劑量的安眠藥,符錢恹恹的沒發現,卻被一旁專注賭博的人瞄了個全部。她也不慌不惱,只要能搞定他,其他的都管他呢,她想。

符錢順着馬路牙子走了一段兒路,越來越不得勁,他晃了晃腦袋,右手往左手虎口使勁掐了掐,直掐出血印。

路之悅驚:“你困了就找個地兒睡覺啊,幹嘛虐待自己。”

他扭頭看她時,已眼冒金星,視線所及一片金燦白霧。

口齒倒還清楚:“你怎麽知道我想睡覺,你幹什麽了?”

路之悅驀地抿住嘴唇,扶了他的胳膊往身後的小旅館引。

“先甭管我幹了什麽,你難受就跟着我走,我帶你去休息,什麽事等你緩過勁再說,我還會害你不成。”

他站在原地僵持,雖沒什麽力氣,卻仍舊不為所動。

路之悅急:“就算我幹了什麽,你一個男人還怕我嗎,等你清醒再收拾我也不遲啊。”

她邊說邊扶着他進了小旅館,符錢渾身似散了架,沒什麽力氣抗争,只呼吸急促地被她牽引着走。

他半糊塗半清醒,殘存的理智其實也在忍耐,等進了房間的那一刻便如開閘的洪水,爆發出與平日全然不同的一幕。

那房間鋪着咖色地毯,他面朝地,趔趄着一個跟頭栽了下去,額頭砰着床腳,砰的一聲響。

路之悅連忙蹲下身去察看,等手扶上他的胳膊,才驚覺那臂膀線條僵硬緊繃,下一刻似要炸裂開。她頓了頓,将他整個人費力掰向正面,他先前那活泛的軀體竟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變得僵硬不堪。

面朝上的男人額上冒着方才被擦破皮的鮮血,臉部也似充血般通紅,他額上的青筋突地跳起,繃緊了面頰,似下一刻就要沖破皮膚阻礙彈出來。

這般猙獰無助,哪裏還是那個溫柔翩翩的好男人,縱使好奇心極強的路之悅也被這突然的轉變震懾住。

下一刻,卻聽仰面朝天的男人顫巍着開口:“找金子……金子……”

金子,是湖光街那家小酒吧的服務生。

路之悅當下掏出手機給金子打電話,幾秒鐘的功夫,卻見地上的男人忽然開始嘔吐,頸脖間盡是翻白的泡沫。

路之悅拿着手機想撥120,踟蹰片刻又顫抖着胳膊撂了手機,她去衛生間拿了毛巾替他擦嘴,将他的腦袋扶起,往後頸墊了枕頭。

他還在吐,已神志不清,只安分不到片刻,忽然又狂躁起來,雙手似魔鬼亂舞,抓住手邊的椅子腿帶得整條椅子叮鈴哐當的響,另一只手蹭着床尾,分明是光禿的指甲,此刻卻似長了獠牙,将那暗紅的床墊生生劃出一道道細縫,露出泛黃的海綿。

路之悅試探着叫了他兩聲,他毫無反應,霎時又猛然目光清明的盯着她,爾後又神志不清抽着筋。

她實實在在被吓着了,就那麽挨着門邊站着,不敢再輕舉妄動。

不到一刻鐘,房門被猛然敲響,她被驚得渾身一顫,從貓眼看見金子的臉,這才慌慌張張開了門。

金子還穿着上班的工服,白襯衣套黑馬甲,一條西裝褲,腳上一雙黑皮鞋。

他看着路之悅,神情頗為嚴肅:“人呢?”

“在裏面。”

路之悅出聲,才發現嗓門嘶啞,還帶着顫抖。

她摸了摸腦門,一手的汗。

“關好門!”

金子邊說邊朝符錢走過去。

終不用她一人應付,她便松了口氣,反鎖了門之後随金子走了回去。

符錢還躺在地上,金子蹲下将他扶起,挪動其後背使其靠着床墊。那床墊過低,他雖靠着,但因沒什麽力道,身子歪在一邊,腦袋也塔拉着。

金子從兜裏掏出一團粉紙,是那種複印店常見的彩紙,裏面裹着白色的細膩粉末。他又從褲兜摸出一盒三五煙,将那煙盒拆了,抽出墊底的錫箔紙,抖了些許粉末在紙上,然後掏出打火機,點燃後往那層薄紙下劃着圈暈熱。

空氣中漸漸彌散開奇異的香味兒,金子扶着他的肩,又同路之悅使眼色,呆傻片刻的路之悅這才上前拉了床頭的窗簾。

再回頭時,符錢已似餓壞的乞丐,捧着一方不足巴掌大的紙張,極其貪戀的嗅着白霧。霎時,整個人又活了過來。

狹小的空間極其安靜,金子不出聲,路之悅也不說話,只觀符錢熟練加熱那張紙,連同逐漸消散的白色粉末。

前後不過幾分鐘,瀕死邊緣的男人就這麽又活了過來。

事後,房間裏的三人仍舊維持古怪的沉默。

床尾的海綿已探出腦袋,突兀地墜在那兒,地毯上一團濕漬,還偶有清淺的白泡泛起,繡了牡丹花紋的高背木椅歪斜立在一旁,其中一條腿還嵌進深淺不一的抓痕。

符錢挨床尾坐着,瞧上去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他将那用過的錫箔紙點燃燒成灰燼,又摸出煙來抽,猛抽了幾口才擡眼看着路之悅。

“你走吧,回去找你爸媽,聽他們的話,找個門當戶對的嫁了。”

☆、47

他口氣平淡, 小背頭些微淩亂, 沾着未幹的汗水,藍色豎紋襯衣皺皺巴巴, 腕上的紐扣還牢牢系着。

他眼神明亮,像員當湖的秋水。

路之悅未立即出聲,一旁的金子擡手看了看表。

“我得回去了。”

符錢聞言, 将幹瘦的手伸進褲兜掏錢。

金子道:“不用了。老板說你是常客, 今天就算送你的。”

他沒出聲,頓了頓,又從褲兜裏伸出手來, 接着抽煙。

金子走後,房間門再度砰一聲響起。

“我不走!”

路之悅這才道。

她穿着破洞牛仔短褲,亮色松糕短靴露出整齊的腳趾。她看着符錢,眼神透出堅定, 頗有壯士為國捐軀呈可歌可泣之勢。

人們普通日子過慣了,但凡獵奇上刺激冒險又帶那麽點兒晦暗色彩的人生故事,總莫名想承擔責任, 想拯救這些糟粕于水火之中,仿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她接着說:“你什麽時候染上的, 我陪你戒了它。”

“你剛也看見了,戒不掉。”

原來這已是符錢第三次發誓, 要和那害人的玩意兒恩斷義絕。很顯然他失敗了。那供貨的老板對這些道貌岸然的瘾君子十分了解,所以等他叫路之悅找金子來時,那頭沒有絲毫意外, 還叫金子帶話,說因他是常客,今天的量算白送的,那意思等同于變相歡迎他回歸。

這些利欲熏心的賣主只看見大量流動的金錢,底線原則為何物,良心道德是什麽,他們完全不在意,更何況一個曾經鬥志昂揚卻半道誤入歧途的年輕人,會因為堕落,主動上門提供源源不斷的金錢。這是他們巴不得的場面,怎會有心規勸。

這個圈子沒人關心你是因為什麽堕落至此,每個吸毒者背後都有一籮筐故事,見得太多,便再沒有人聽你說故事。

符錢沾上這玩意兒,并不存在什麽不得已的理由。他因急需擴張生意,走的門道多,認識的人也多,總有不光明的時候。欲望這東西不能膨脹,當它成為你意志力的主宰時,你便再沒有意志

力,什麽東西都能把你拉下深淵。

路之悅目光炯炯看着他:“怎麽可能戒不掉?”

他已抽完手裏的煙,拎了垃圾桶将已成灰燼的錫箔紙倒入馬桶,再摁下開關,嘩啦啦的白水頃刻将那些灰燼全部沖走。他又開了窗簾,再開窗,讓清風灌進來,接着把那張皺巴巴的粉紙塞進褲兜,擡腳走了出去。

出了旅館,外面的天空依舊湛藍。

綠植在陽光下投射斑駁倒影,輕風掠過,片狀陰影來回跳躍,似活潑的孩童。

他在棵棵綠樹下前行,耳畔是嘈雜人聲和汽車鳴笛。

“別跟着我。”

他同身後的路之悅說,口氣依舊很溫柔。

“就跟着你!”

路之悅回他,青稚的臉龐挂着劫後餘生般的新鮮刺激。

沒想到原形畢露之後,他不僅沒把她推開,反而讓她試圖更加靠近。

人們常說性格決定命運,這話不假,什麽樣的性格決定你做什麽樣的選擇,而這些選擇導致的結果成就了你的命運。

命運的軸輪始終循序漸進,總會駛向該去的地方。

符路二人的生活軌跡仍在發生碰撞,再說說譚稷明和項林珠。

較真的項林珠憑借勤勞和忍耐,終于迎來了學業的春天。

那是個炎熱的傍晚,自曹立德布置任務離開後過去近三個星期。

潮熱的空氣像張密不透風的布,空氣下的人就像身處沸水上的蒸籠。七八點的光景,項林珠獨自在實驗室觀察卵母細胞和精巢的發育,她一邊察看顯微鏡,一邊往本上記錄。

曹立德到達門口時,正看見她對着目鏡調整焦距,極專注的神情竟連他悄然行至身後都沒有察覺。

其實這已是第三次,曹立德看見她超時獨自留在實驗室,前兩次他只匆匆一撇,還因着先前的誤會并不大想理她。

他向前抻了脖子,看那紙上寫着:卵母細胞大小不一,50至250微米,呈圓形或橢圓,細胞質出現大量脂泡,細胞周圍出現顆粒狀深色的膜。

“因卵黃顆粒極性,核仁始終靠着核膜,這個你還沒觀察到嗎?”

他突然開口,項林珠吓一跳,接着恭恭敬敬和他打招呼。

曹立德仍舊板着臉:“我剛才說的,你聽見了?”

“聽見了。我剛才也發現了,還沒來得及記錄。”

“國民和王飛呢,怎麽是你在記錄。”

“他們剛走不久,都是我們一起讨論的結果,我只是多個步驟,把它寫出來而已。”

曹立德來這已經好半天,可沒撞上有什麽剛走不久的人,他知她在替那二人圓話。

“記錄是出成果的依據,可不只是一個步驟那麽簡單。”

她立即一副受教模樣。

曹立德又說:“這個實驗早就有了,你沒有做過也應該聽說過,卻還是老老實實守着觀察,這種态度值得肯定。”

頭一回博得這位老頑固的贊揚,她內心十分高興。

“近幾年環境污染厲害,鹿回頭的珊瑚礁生态系統已經退化十分嚴重,幾大研究所雖然想了辦法,也從國外引進新技術,但治标不治本,還是需要繼續搞研究。做好這個項目,對我們日後進行海洋底栖動物浮游幼體附着和變态的研究也有幫助。”

她再次受教的點點頭。

曹立德看了看她:“天氣太熱,你也早點回吧,實驗不是一兩天能做成,重要的是每一步都認真對待。”

說完,便往外走了,行至門口時又道:“等這個實驗結束,寫份報告給我,尤其是組織切片分析那一塊,你平時除了觀察,還要多琢磨,也可找些舊資料做個對比。”

她知這便是老師傳道授業解惑時,他不會一股腦把所有的知識灌輸給你,但會為你指明方向,讓你少繞許多彎子。

于是立即道:“謝老師指點。”

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滋味很美,她心中除了高興還是高興。

晚上譚稷明來電話時,也感覺到她心情似乎特別好。

問她:“今兒發生什麽事了,這麽高興?”

她沿着小路散步,手裏拿着冰棒:“導師終于認可我了。”

那頭頓了頓:“曹立德?他不是已經收你當學生麽,怎麽還不認可你,他為難你了?”

她早知譚稷明會是這反應,慶幸當時沒告訴他。

只道:“他沒有為難我,這事情你也不用再管,總之我憑借自己的實力讓他心服口服了。”

這番言語倒不像她的口氣,竟難得透出一絲得意。

譚稷明也覺得新鮮,笑着誇:“唷,我們家姑娘真厲害,獨自作戰英勇無敵啊。”

“那是。”

她說。

“真給我長臉。”

譚稷明道。

她便呵呵一笑,透露出難得的青春活力。

譚稷明又說:“怎麽着啊,明天公司有事兒不能去接你。”

“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吧。”

“也行,我先訂好中午飯,等你到了一塊兒吃。”

“中午不行,劉曉娟約我見面,晚上再和你吃吧。”

譚稷明語氣不善:“怎麽回事兒,還和她聯系呢,人怎麽坑你你忘了?”

“她态度挺好,也向我道歉了,她說沒有別的事,就想找我聊聊。”

“那你當心點兒,她要敢惹你不高興你就揍她,出了什麽事兒我給你擔着,別怕。”

她擰起秀氣的眉毛:“現在是法治社會,不提倡暴力解決問題。”

這話和當初他找程書穎算賬時的口氣一模一樣,譚稷明被她逗樂,二人又有的沒的膩歪半天才挂電話。

項林珠和劉曉娟的事兒,不管好壞,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都似乎該有個會談結果。等和劉曉娟見過面之後,她身邊樁樁要緊的事兒貌似都一件件解決了。

可生活的奇妙便在于,誰也說不準,一帆風順的下一刻是風平浪靜還是波濤洶湧。

☆、48

且說隔天中午, 天空萬裏無雲。

在中山公園附近的小飯館, 自上回不歡而散的項劉二人終于再次見面。

劉曉娟穿着素色雪紡襯衫,那襯衫料子在胸前軟軟墜成蝴蝶結的長飄帶, 腿上一條工裝褲,腳上是雙黑皮小高跟。她的眉毛很黑,鼻頭圓翹, 臉頰微肉卻并不顯胖, 細長的眼睛有些頹然。

項林珠和她面對面坐着,習慣性保持沉默。

“那天我回了趟學校,碰見你的師妹鄧蕊蕊, 聽她說你被導師破格錄取,去新校區上學了?”

“不是破格錄取。”

“……是路之悅挽回的吧,她貼在你們院的道歉信我也看見了。”

“也不是。”她喝了口水,“這些都不重要了, 反正我和她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麽關系。”

劉曉娟默了默:“我挺羨慕你的,還能繼續上學,出來工作後才知道還是在學校裏好。我每天六點起床趕公交去碼頭, 再坐輪渡去島外上班,晚上回家還要給李臻做飯, 實在是太累。”

項林珠意外:“你去那麽遠上班?”

“是啊,李臻他們專業研一課多, 我想住的離學校近些,不耽誤他學習。”

“他可以住校啊。”

劉曉娟淡淡道:“我不想和他分開。”

……她這點倒是和譚稷明很像,恨不得時時刻刻膩在一起。

“你呢, 在新學校挺好的吧?”

“挺好。”

項林珠一直話不多,加上二人又有了先前那事兒造成的隔閡,總是有些距離。

“那就好。”劉曉娟頓了頓,“阿珠,對不起,我今天來是專門向你道歉的。”

項林珠垂着眼睫看餐桌:“昨天你在電話裏已經說過了。”

“是,但我還是想當面向你道歉。那件事怪我一時糊塗,我沒想到會有那麽嚴重的後果,你能原諒我嗎?”

項林珠沒出聲。

劉曉娟抿了抿嘴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她看着她,“你雖然沒有傳那些謠言,可你的确收了她的東西,看她三番兩次

栽贓我,卻從來不說出實情,哪怕是背着她悄悄告訴我也沒有過。我無法理解。”

劉曉娟安靜半晌,顫着嗓門說:“我這個人就是膽小怕事,沒有你那麽果敢正直,我也很自私,怕說出實情後路之悅報複我,也怕你生氣看不起我。”

“你什麽都不說,把事情弄到這個地步,就讓人看得起了嗎?”

劉曉娟一顫,有濕氣從胸腔往上湧,細瞧過去,眼眶已發紅。

項林珠看她一眼:“我不可能一點都不計較。”

劉曉娟嚅嗫着:“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原諒我我也是能理解的。”

二人沒再多說什麽,就這麽彼此安靜着坐了一會兒就散了。

出了餐廳大門時,劉曉娟又叫住她:“阿珠。”

她在太陽下眯着眼睛看她。

“不管你原不原諒我,我都當你是朋友的,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你要是還能想起我,或者需要一個人幫忙,都可以來找我。”

項林珠沒有接話,沉默了幾秒鐘,擡腳走了。

接着,她坐八十七路去了思明南路。

這回再踏進公司時,大家平靜許多,和和氣氣和她打了招呼就忙自己的事情。

她去總裁辦公室時仍然禮貌地敲敲門。

“進。”

推門而進後,譚稷明露出笑臉:“這麽快,談什麽了?”

“也沒有什麽,你吃飯了嗎?”

他指指茶幾上的盒飯:“剛吃完。”又問,“你呢?”

“我吃過了。”

二人七天不見都有些想念,将抱在一起想甜蜜甜蜜,卻被忽然響起的敲門聲吓了一跳,就這麽又

迅速分開。

來者是彙報工作進度的。項林珠雖離開公司很久,很多新的任務她不太了解,卻也知道他們忙起來也是很忙的。

那個下午,倆人雖同處一室,卻因着繁忙的工作場面沒有更進一步的接觸。

譚稷明辦公時,項林珠就坐在沙發上看書,時不時起來給他添杯水。他痞性未改,總要撿漏捏捏她的手,或者摸她的臉,還有……掐她屁股,活脫脫一副流氓揩油的樣子。

項林珠正經,總會怒目而睜。看她那樣子,譚稷明心裏舒爽極了,更加忍不住想去逗逗她。

就這麽可得而不可得的捱到下班,倆人終于吻在一起,吻了半天才動身去吃飯。

去的是曾山頂上的私人餐廳。那地兒坐山望海,白藤編織小方椅,鮮花點綴黑臺布,地板旁是一方倒映星空的靜水,內嵌的彩燈襯得湖面瑩瑩發亮,和天上的星星遙呼相應。

這一看便知是譚稷明的風範,他已點好餐,前菜是金箔魚子醬和帕馬森幹酪,香煎貝柱為沙拉,還有一道鮮蝦蘆筍湯,而此刻,項林珠正坐在他對面吃着盤裏的碳烤和牛肉。

譚稷明給她續上香槟:“過兩天不忙了,帶你出去轉轉。”

她問:“去哪裏?”

“希臘或者西班牙,你想不想去埃塞俄比亞看長頸鹿?”

……她一口牛肉咽下去,很想說動物園就有長頸鹿,用不着跑那麽遠去看。但念着一旦話說出口,他多半又要說自己不解風情。

便轉了口風道:“太遠了吧,我手裏的實驗還沒結束呢。”

“等你結束再說。”他看着她,“太認真沒什麽意思,你偶爾也請個假歇上幾天。”

她嚼着東西,含糊應着他。

吃完飯再回家,路上倒還規矩正經,一進了家門,譚稷明便不再是白天看着那般正人君子的模樣,發了狂似的欺負他家小媳婦兒。

項林珠被他的強勢占有弄得喘不上氣,迷惘間伸出手去撓小腿。被他發現了,撈起那截藕白一看,勻稱的小腿布着些許紅包。

“怎麽回事兒?”

“蚊子咬的。”

他皺了皺眉,埋頭往那顆顆小紅包上吻了去。

“诶诶,別這樣,很癢。”

他看她擰着眉毛着急,又似乎很舒服的模樣,非但不停止,反而湊上去又舔了舔。

項林珠诶呀一聲,扭着腿躲,又咯咯的笑:“你別這樣,不幹淨,一會兒該腫了。”

“我給你擦點兒藥。”

說着抱她起來,人就那麽挂在懷裏,不适地攀着他的肩。

他去床頭櫃翻了翻,沒找着,似乎也不知道該找些什麽。

項林珠說:“洗手間有花露水。”

他才又抱着她去洗手間,白面般的嬌人兒往洗手臺一放,她被冰得一哆嗦,縮着身子往他懷裏拱了拱。

譚稷明一顆大男人的心因一種被依靠的存在感撐得十分飽滿,他特別受用,往她腿上噴了花露水,再替她輕輕按摩。看懷裏的嬌人散着長發任自己為所欲為,乖順的模樣勾得他心都要跳出來,便再也沒忍住,逮着她的嘴巴又吻了起來……

又是一夜好時光。

隔天清晨,項林珠起了個早,譚稷明還趴在床上睡着,半個枕頭耷拉在床頭,薄毯蓋着腰身,露出完整麥色背肌。她上前替他拉了拉毯子,他迷蒙間半睜着眼瞧她。

“你睡吧。”她輕聲道,“我去廚房收拾收拾,中午給你做飯。”

他還困着,囫囵不清地應了一聲,貼着枕頭又昏睡過去。

她去開了冰箱,發現已沒什麽食材,便換了身衣服出去買菜。從社區東南門出去,經過呂嶺路,抵達街對面的超市。這趟出門只是為的采購,她随便穿了條印花哈倫長褲就出來,上身穿着件白色T恤,腳上是雙平底涼鞋。

時間尚且寬裕,她不緊不慢在超市走着,買了素菜又去挑雞蛋,後來又去貨架上選調味品。逛了一大圈之後,才想起需要補充衛生棉,又繞回百貨區……

就這麽兜兜轉轉也耗費掉不少時間,等她買完東西再回去時已經不早了。

她費勁地提着東西開門,換了鞋再提着東西往裏走,卻見客廳的電視開着。

“起來了?”

話音一落她才感到不對勁,卻已無法收回。

只見一位女士從沙發走到客廳,着一襲灰藍絲緞改良旗袍,衣身附刺繡印花,領上一顆珍珠扣,指間一枚金珠戒,一身上好的面料在敞亮的光線下印射柔和反光,将原本的素色平添幾分活躍的亮度。

她齊脖的短發蓬松後卷,臉上還化着淡妝。

“你是誰?”

何曉穗開口。

卻見窗前還有一人,因着何曉穗的聲音轉過了身。

項林珠看着他怔怔道:“譚先生。”

☆、49

譚社會皮膚略黑, 較瘦, 留着莊重的二八分,眼皮雖單卻大小适中, 輕微眼袋爬上道道細紋,許是因着身份架子不愛笑,時常看着都很嚴肅。

他看見項林珠時感到意外, 卻也只是略微一頓, 随即恢複常态。

過來人的眼睛總是鋒利無比。

何曉穗一邊上下打量項林珠,一邊問譚社會:“你們認識?”接着和顏悅色問項林珠,“你叫什麽名字?”

二人都還未開口, 卻見穿着睡褲出來的譚稷明。

他似乎剛洗過澡,漆黑的短發還沾着水,空氣中隐隐飄散漱口水的味道。

“回來了?”他喜形于色看着項林珠,“今兒別做飯了, 咱出去吃。”

他口氣這般熟稔自然,長了耳朵的人都能聽出二人關系匪淺。

何曉穗驚,臉上帶着笑, 去拉她的手:“快和我說說,你叫什麽名字, 你還會做飯嗎?”

譚稷明走過來,攬了她的肩向何曉穗介紹:“這是項林珠, 您不老懷疑我藏着一女朋友麽,就是她。”又向何曉穗介紹她,“我爸你認識, 這是我媽,何老師。”

項林珠羞窘,慢半拍叫她一聲:“何老師。”

何曉穗說:“什麽何老師,叫我阿姨就行了。我最近老咳嗽,你譚叔叔說南方濕潤,讓我過來養養身子,我們半個小時前剛到,不知道你在,也沒提前和你們打聲招呼,怪不得這小子見我們來還不高興,原來是我們當了回不速之客。”

項林珠只得尴尬一笑,不經意間卻對上譚社會的眼,他眼神犀利嚴肅,夾雜恍然大悟般的鄙夷和充滿失望的責怪。

霎時,項林珠像幹了件不可饒恕的大事,扭捏着身體想躲開譚稷明放在肩上的手。

何曉穗眼尖,極快滑過視線,轉而看着譚社會。

“我都忘了問你,你知道兒子交女朋友,怎麽從不告訴我?”

譚社會沉着嗓音道:“我也是剛知道。”

何曉穗不解,又看了看項林珠:“那你們怎麽會認識?”

話音一落,方才熱鬧的客廳出現短暫的沉默。

譚稷明不慌不忙道:“我爸前幾年搞那公益助學,林珠恰巧是被資助的學生,後來我倆因為工作認識了。”他似乎嫌說這些太細枝末節,頓了頓又總結,“再後來就在一起了。”

何曉穗很意外,竟無法立即消化這條訊息,愣了半晌才道:“原來是這麽回事。”

譚稷明又說:“不早了,等我換身衣服,吃飯去。”

他走前捏捏項林珠的手,項林珠擡頭,對上他溫柔的眼神,剎那間她心中又平靜不少。

何曉穗招呼她:“快來坐。”

在那窗明幾淨的客廳,她左邊挨着何曉穗,何曉穗的左邊是譚社會。

譚社會一直沉默不語,項林珠始終忐忑不安,像規矩的孩子做了不規矩的事而被大人發現的那種不安,她很想解釋什麽,可既已成事實,又能解釋什麽。

他們之間并未有過關于譚稷明的約定,卻彼此心照不宣認可這道防線。

她想起少時第一次見譚社會,徐慧麗牽着她極卑微地向他訴求苦難,之後便是冗長的感恩惦念,

她腦袋嗡嗡作響,聽不進那些哭窮的話,只深刻記得譚社會那雙銳利的眼睛。

他在徐慧麗的嘈雜紛擾中問她:“聽說你成績很好?”

她那會兒怯場木然,只定定看着他,沒有出聲。

譚社會又說:“我既出資供你上學,就希望你能刻苦努力,維持一個好成績就算對我的報答了,你明白嗎?”

她才終于點頭,小聲道:“明白。”

這些年她努力上進,既因着懷揣夢想,也為的不負恩人厚望。

可如今,她雖然成績維持住了,卻把恩人的兒子拐上了床。雖然很大程度上來說,是恩人的兒子把她拐上床的,但這都不重要,左右不了別人眼中的事實。

她還在忐忑不安的思索,卻聽何曉穗問:“小項你是哪裏人?”

她如實作答。

何曉穗又問:“父母是幹什麽的?”

卻見換好衣服的譚稷明走出來,截她的話:“哪樣活兒不是人幹的,幹什麽有那麽重要?”

何曉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