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8)

始動工,前期他肯定會去的,要是跟公司找不着機會,你不妨上那兒試試。”

她随即來了精神,又和張祈雨說了聲謝謝。

張祈雨擺着手拒絕:“甭客氣,我也就是搭個橋,成不成還得看你倆造化。實話跟你說吧,我不大喜歡程書穎那同學,裏裏外外都無懈可擊,端的跟一碉堡似的,跟我們幾個湊一塊兒也始終有些生分,不得勁。”

她咧嘴露出個笑:“不管我和譚稷明成不成,我以後肯定不和你們生分。”

言語間還帶着幾分狡黠。

張祈雨聽着樂壞了,拿着咖啡敬她:“不幫你幫誰呢!”

歷經傷痛,成長總是來得迅猛。

如果項林珠當初沒和譚稷明分開,斷不會像今天這般靈巧的維系着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不管愛情還是友誼,都是需要耗費心思去經營的,扔那兒不管只會讓人心越來越遠。

倘若她不曾明白這種維系,結局便是守着一堆枯燥的數據和公式過日子,因此她學着抛卻從前的木然和封閉,只有體驗過方才知,收獲各種各樣的情誼是人生一大暢事。

那天張祈雨和她分手時還感嘆:“要我說,你倆在某些方面還挺像的,他是明面兒上倔強,你是暗地裏倔強,硬碰硬除了兩敗俱傷還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這些我都明白。”她說,“是人都有缺點,沒有天生合适的伴侶,想要長久維系感情,思維方式很重要。”

張祈雨伸手拍她腦袋:“行啊,瞧你這明白樣兒,這分手還分得挺值,要不然你這個只會鑽研書

本的腦袋,哪會講這些道理。”

“……”

且說隔天一早,項林珠便打車去了懷柔。

昨天聽張祈雨說了譚稷明的最新動向之後,她便決定去工地找他試試,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找着單獨相處的機會,但總比待在辦公大樓被成群結隊的關卡拒絕來得好。她是誰,她可是以“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為人生信念的項林珠,從前面對學習都有那股子與天地為敵也不怕的決心,如今為了心愛的男人,吃吃苦頭又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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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氏新工程是在森林公園附近打造度假村,近年城市環境污染嚴重,人們閑時都傾向去山清水秀的戶外走一走。

白楊最近和他家仨哥哥的關系愈漸劍拔弩張,總是各種阻礙他投資做生意,他一氣之下找到譚稷明幫忙,二人聯合起來才在這兒搞了個新開發。

那仨哥哥再嚣張,也奈何不了聲勢赫奕的譚氏,因此白楊在仨哥哥奈何不了他的現下,總有些莫名的膨脹。

那工地四面寬敞,黃土堆積的地上擺滿鋼筋水泥,靠北朝南的方向搭着一站臺,站臺上鋪着紅毯,紅毯後方有一巨幅廣告牌。

臺下一水兒站着頭戴安全帽的工人,譚稷明和白楊聯合幾個政商西裝革履立在臺上,輪番發表一通講話之後拎了系着紅綢花球的鐵鏟走下臺,分別鏟了一抔黃土往那奠基牌上澆去。

再之後,便是鞭炮轟鳴慶開工,大家歡樂鼓掌,氣氛熱烈高漲。

奠基儀式結束後,領導們互相握手致意完畢便先後紛紛乘車離去,譚稷明來時沒帶司機,那司機家中臨時有事請假了,他便自己開着車過來。

這會兒也準備走了,他腳剛擡起來,卻被白楊一把拽住。

“這兒景不錯,咱去看看?”

譚稷明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他:“你要喜歡就慢慢兒看,我得回了。”

“別介!”他掏出支煙遞給他,“不差抽根兒煙的功夫,你說你一天跟一機器人兒似的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有什麽意思。”

“誰不是這樣。”

他說着,卻也承他的煙。

白楊掏出火機替他點燃,再掩了風給自己也點燃。火苗劃拉一下碰着煙頭,白楊才擡了下巴吸了一口,這一擡頭卻被驚了一跳。

“我草!”

譚稷明也擡頭,只見對面黃土上站着一姑娘,兩汪鼻血正順着秀氣的鼻腔往外爬湧。

☆、71

兩指夾煙的譚稷明頓了頓, 皺着眉朝那姑娘走了過去。

項林珠裹着煙灰披肩, 白色緊身褲下套着雙小皮靴,她前一秒還保持溫柔可人的笑容, 像一從天而降的仙女般立在這黃土之上,下一秒卻被突如其來的鼻血弄得狼狽至極。

因這猛然的意外,她慌亂之下本能的趴着肩不讓鼻血滴在身上, 卻被走近的譚稷明扶着下巴将她整個上半身都仰起來。一旁的白楊愣了愣, 跑去車裏拿了盒紙沖過來。

他站在二人身邊,一邊猛抽了紙遞給譚稷明一邊感嘆:“譚家遠房親戚,您這出場方式忒別致了。”

卻見譚稷明一邊忙碌着幫項林珠止血, 一邊斜了眼風寒着一張臉看他。

白楊知事情敗露,看天看地看項林珠:“哎唷,瞧瞧這血流的,趕上黃河大決堤了, 阿珠你這是虛火旺盛,得降降火。”

項林珠還仰着頭,天旋地轉瞄着天空:“北京天氣幹燥, 我還不太适應。”

“哎唷,可憐的人兒……”

白楊話沒說完, 卻被譚稷明寒如冰山的表情震住,餘下的話也吞了回去。

片刻後血止住了, 二人跟工地的樹下站着。

“怎麽來這兒了?”

譚稷明問她。

“你不見我,見了也不理我,我只好跟着你。”

“跟着我幹什麽, 該說的話那天我都說了。”

她擡起眼眸瞧他:“你把該說的都說了,可我想說的一句還沒說呢。”

他沒出聲,一邊往停車的地兒走去,項林珠趨步緊跟着他。眼看着他開了鎖鑽進車裏,她也順勢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譚稷明拉扯了安全帶給自己帶上,轉頭盯着她看,眼神有些冷漠。

她也扯出安全帶系上,一邊說:“這裏太偏僻,也沒有別的車,看在我們認識的份上,你捎我一程吧。”

他踩下油門啓動汽車,那車呲溜一下順暢滑過土地,因着最近幾天老下雨,很多地兒未幹,甚至和着稀泥,但他的車速很快,碾飛車胎下的泥巴後前輪卻猛然栽進半米深的土坑裏,汽車就此歇了火……

他間歇發動,油門踩到底也擡不起車腦袋,只聽見轟隆的巨響。那蘊藏在心底的火氣終于上來,他猛拍一下方向盤,嘴裏暗暗啐出個髒字兒。

“抛錨了。”項林珠說,“叫幾個工人過來推吧,這麽猛開不是辦法。”

說話間他已經解了安全帶,冷着眼睛看她一眼:“我知道怎麽處理,不用你管。”

項林珠揚了揚眉,不動聲色打開車門又走下去。

叫工友來推車的同時,譚稷明撥通了白楊的手機。

“走哪兒了?”

“剛走啊,怎麽了?”

“回來一趟,捎上我,我車抛錨了。”

白楊惋惜極了:“哎唷,真不巧,我這剛上了高速,得進了城才能掉頭。”

譚稷明沒了耐性:“你他媽不說剛走麽?”

白楊一邊猛踩了油門往高速沖過去,一邊胡謅:“我開得快,兩分鐘的事兒。”

他知白楊故意的,剛留他抽煙那會兒就明擺着故意,為的是拖延時間等項林珠來。

他隔着手機暗罵:“回去揍不死你丫的。”

白楊假裝信號不好拔了耳機,心下瞬間松了口氣,總算是完成張祈雨交待的任務。

他開着車,忽然覺得這事兒挺有意思。這幾年譚稷明穩得跟一泰山似的,沒幾個激動的時候,碰上這項林珠可好,所有的情緒全回來了,甭管好的不好的,至少像個鮮活的生命,而非一具空殼。

解鈴還須系鈴人哪,他手指敲打着方向盤,一副看得很透的樣子。

再說工地上,工友們卯足了勁兒撐着車屁股往外推,從三人增加至五人,從五人增加為八人,奈何那前轱辘陷得太深,人車合力都始終無法撼動。

他不知為何,氣到理智全無,扯開嗓子訓人:“這他媽誰幹的,好好一地兒弄這麽大坑幹什麽!”

工友們被這大老板震懾住,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回答。今天才剛開始動工,他們也是第一天報到,誰知道這坑是怎麽弄的,莫名其妙把他們一頓吼,真是不講理。

一旁的項林珠見狀,連忙出聲圓場:“這裏工程多難免出狀況,挖土機來回碾壓,時間長了地皮變薄,下過雨後有塌陷也很正常,和大家沒關系。”她說,“老板趕時間心急,還請大家再幫幫忙,看看能不能把這車推上來。”

工友們聽她如是說,這才又卯足了勁幫忙。一旁的譚稷明臉色郁郁,沒有出聲。

一刻鐘後,陷在坑裏的汽車仍然沒有絲毫動靜。

譚稷明感到無奈,揮手叫大家都撤了,接着打電話叫拖車。

項林珠見他那樣子,便說:“出門辦事,難免碰上意外,你也別太着急了。”

“你懂什麽。”他說着看了看手表,“一會兒還有倆會,趕不上就丢了倆大項目。”

她腦筋一轉,沖他道:“你等着。”

接着便轉身跑去工地上,不知道幹嘛去了。

大約過了五分鐘,空曠的場地忽然有人叫他名字,他立在那兒一轉身,便瞧見項林珠抻開兩條長腿,正駕着一輛藍皮摩托沖他駛來,嗡嗡的車輪将地上的稀泥濺得老高,她的白色長褲高高挽起,露出潔白勻稱的小腿,泥點子跟随車速刷刷沾在腿上,她卻毫不畏懼,威風凜凜的像個女戰士。

她腦袋扣着頭盔,兩條胳膊把住龍頭,瞧上去瘦弱實則很有力道,就那麽流暢着劃着弧線一轉彎,堪堪停在他面前。

她擡起細長的胳膊揭了安全帽,酷酷的眼神裝着明媚的笑:“跟工友借的,他家就在前面的村口,我們進了村可以租面包車回城裏,到了中午他們家人會騎這車來工地接他回家。走吧,我都和他說好了。”

譚稷明就那麽在泥土芬芳中看着她。

她朝後座努努下巴:“上來啊,不是趕着開會嗎?”

半晌,他從她手裏拽過安全帽:“坐後面去。”

項林珠又悄悄揚了揚眉,聽話地挪到後座上去,滿眼都是藏着些許狡黠的笑意。

當發動機的轟鳴響徹半匹青山,坑窪不平的土路颠簸着倆人搖搖欲墜,雖然五髒六腑都快被颠出

來,但她卻很滿足。

倆人一路騎到村口,按工友交待的路線把摩托車停去他們家,再經介紹找到外包車主,談好價錢後就準備回城了。

因着下雨,村裏的路很不好走,好點兒的地方半幹半濕,一腳下去,豎起來的泥瞬間塌陷,一不小心踩進凹陷的坑窪更不得了,半個褲腿都是稀泥。

譚稷明正和那外包車的司機說着話,眼睛還眨也不眨的往地上盯着呢,卻不知怎麽搞的,一腳踩上了不知是什麽玩意兒的玩意兒。霎時他皺着一張臉似極不能忍,打小愛幹淨慣了,怎受得了這罪。

偏偏那司機大爺還呵呵一笑,指了指他的皮鞋道:“羊糞。”

頃刻間他的世界仿佛崩塌了,一邊受不了的倒抽氣,一邊擡起腳猛涮,脖頸都漲紅了。

項林珠克制住發自內心的笑意,跑去牆角攥了把谷草。

指揮他:“腳擡起來。”

他便立在那兒擡腳,讓她幫忙把那玩意兒弄下去,就那也弄不幹淨,黏黏糊糊的污泥沾着鞋邊。

他皺着眉嫌棄極了,往車上鑽時又狠狠往路邊的石頭上蹭了好幾遍。

項林珠剛去村民家的水管下洗了洗腿,褲腳還高高撩起,腿肚子上還挂着水珠。

看譚稷明挑剔的樣兒她沒忍住道:“這沒什麽的 ,你就該多接接地氣。”

他反問:“誰會為了接地氣去踩羊糞?”

她順口接:“你剛才不就踩了麽。”

“我那是不小心。”

她道:“看你這話說的,誰會故意去踩羊糞。”

……這談話貌似繞了一莫名其妙的彎子,倆人霎時都保持沉默,誰也不說話。

狹小的車廂很陳舊,褪色花紋的椅套散發不知名的味道。

譚稷明身高腿長坐在那兒顯得很局促,聞着不熟悉的氣味兒也很敏感,他伸手開了半扇窗,胳膊枕着窗框有意無意地揉着鼻子,因着皮鞋髒,他的西裝褲腿也被卷起來。

倆人相差無幾的造型就像春日下田插秧的農民。

前排開車的大爺熱情,總是有搭沒搭找話題和譚稷明說話,他難受的坐在那兒有搭沒搭的應着。

敞開的窗戶灌進層疊的風,那風可不似夏日柔軟,因為天涼,已經攜帶刀鋒般的銳利。

他身強體壯倒不覺得冷,只由着那風散味兒,片刻後視線觸及項林珠的小腿,只見那條細腿上已密麻爬上雞皮疙瘩。

他轉過頭看窗外的景,随手又關了窗戶。

項林珠毫無察覺,她聽着倆人從天氣聊到莊稼收成,忽然覺得上帝在玩她,好不容易找來的獨處機會,被前後這麽一折騰,愣是一句要緊的話也沒說上,這會兒想再開口吧,氛圍始終不對。

她就這麽一路惆悵着,眼瞧着汽車已經下了高速往市裏開去。

“譚稷明……”

卻見譚稷明轉頭沒什麽錢情緒的瞧着她:“你跟酒店等着,晚上八點我去找你。”

她聽在耳裏,極短暫的有些發蒙,即刻又朝他點了點頭。

前排大爺湊熱鬧:“年輕就是好啊,跟家睡着不得勁,還得去酒店睡。”

項林珠面上一紅,垂了垂帶着笑意的眼睛。

即使被人誤會,她此刻也激動萬分。她就知道他的心裏不可能沒有她,他那麽愛她怎會把她放下。

卻不料當初朝譚稷明丢下的那把刀竟也會風水輪流轉,轉來轉去終于輪到了自己。

☆、72

先說回了公司的譚稷明, 當他高挽褲腿, 兩腳帶泥的出現在金碧輝煌的電梯并且踏過廊道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時,所有人對他的矚目在那一瞬間達到了最高點。

他很無奈, 擱山窩窩裏BBQ之類的活動算是他最接近大自然的時候,就那也十指不沾陽春水,頂多象征性的往那竹簽上串串土豆片什麽的, 這人春夏秋冬都體面得跟一畫像似的, 幾時踩過泥地,還帶一羊糞的泥地。

那秘書見他那樣子,吓了一跳:“譚總您、您這是怎麽了……”

他也受不了自己, 蹬掉鞋光腳踩在地上,再把鞋丢進垃圾桶。

“你去附近替我買雙新鞋。”又指了指垃圾桶,“順便把這也扔了。”

說完便撸起袖子撥打項目經理的內線,馬不停蹄接着忙工作。

再說獨自回到酒店的項林珠。

她激動的心情一直持續到洗完澡吹幹頭發, 她把帶來的行李全部攤開擱床上,幾經對比後挑了件兒紅色針織連衣裙,那長裙圓領掐腰傘狀擺, 勾勒她豐胸窄腰好身段。

她還對鏡梳妝,細致描眉畫眼, 末了又試穿兩雙鞋,比較來比較去, 選中細跟較高的那一雙。那之後仍然不能平靜,就那麽收拾妥帖的跟窗前小沙發坐着,既期待着譚稷明的到來, 又有些緊張他的到來。

她覺得自己跟那兒坐了很久,一看時間才過去五分鐘,于是開了電視打發時間,又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就這還是忍不住,每隔一會兒都要看一下時間。

後來不到八點,約莫七點半的光景,床頭的座機忽然響了。她接起來一聽,原是前臺的服務員通知她樓下有人找。

她挂了電話,出門前還特地照了照鏡子,雀躍着走下樓時便瞧見譚稷明跟大堂那兒等着。

“我時間不多,車裏說。”

他雖上下打量她的裝扮,口氣卻仍然冷淡。

項林珠有種不詳的預感,卻也跟着他去了車裏。

暈黃的氛圍燈下,譚稷明轉頭仔細瞧了瞧她。她的連衣裙色澤鮮豔,倒不似往常愛穿的風格,卻也襯托氣質格外沉靜,頸上的小吊墜在燈下綻放清淡光彩。

她眉梢整齊,眼尾蘸着薄薄珠光色,臉蛋透出健康粉,朱唇抹着提色唇膏。

“你變化不小。”

譚稷明說。

她應着:“你也有變化,時間在變,人多多少少都會有變化。”

他沒接話,伸長胳膊從儀表臺上拿出一份文件遞給她,西裝下的襯衣袖口還沾着幹涸的血跡,那是上午從她身體流出的血。

“我簽過字了,資金過幾天就能到賬。回去吧,這裏的天氣你适應不了。”

她看着那份文件,擡頭寫着“破譯對蝦白斑杆狀病毒基因組密碼項目策劃書”。

她沒有伸手接,心中翻騰着無形氣體,呼吸時喉頭有些發疼。

“住得時間長了總能适應。”她壓制住顫抖的聲音道,“就像我從前覺得自己不适應你,後來發現其實挺适應的。”

他卻說:“你費這麽大勁,每天跟公司樓下堵我,堵不住又跟去懷柔,不就為的這項目麽。”

她又說:“我是專門來找你的,有沒有這個項目我都會來。”

譚稷明後仰着脖頸靠着座椅,看着前方來往的車輛。

“太遲了。”

狹小的車廂內十分安靜,他的聲音在她耳畔半晌都未消散。

“只要你肯給機會,一點都不遲,一切都可以重來,我會好好珍惜你。”

“我快結婚了。”

他說,口氣淡然而确定。

項林珠震住,睜大清亮的瞳孔盯着他。

她腦海思緒翻滾,抑制住激動的情緒說:“你騙我。張祈雨都和我說了,你和那個女孩兒只是互相了解的關系,連男女朋友都算不上。”

“目前的确還不是男女朋友,可我願意和她繼續發展。這幾年認識不少姑娘,就她跟我最合得來,我早就打算多相處一段兒就向她求婚。”

他認真的說,沒有半點兒開玩笑的意思。

項林珠起伏着心中的酸澀,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你是故意氣我嗎?”

他轉頭也看着她:“何必拿這種事氣你,我把話都說明白,省的你在我這兒白費時間。”說着,再次遞給她那份文件,“這算是送你的禮物,你能跑這一趟為過去的事情道歉,我也就釋懷了。以後我們各自安好,誰也不欠誰。”

她看着他鼻梁立挺,薄唇微閉,整齊的頭發紋絲不亂,那雙沒什麽情緒的眼睛曾經如火般炙烤着她,他的臉、他的發、他的聲音他的吻,三年來她一刻也不曾忘記,可如今他卻告訴她他要結婚了。

最殘忍的并非他已經結婚,而是分明有重歸于好的機會,他卻關上那道充滿無限可能性的門,寧願把他的愛情、他的婚姻交給一個合得來的人。

她睜着一雙杏眼死死盯着他,似要将他看出一個窟窿。

她雙手握成拳,指甲頂着掌心,戳出鑽心的痛感。

她極力控制情緒,顫抖着聲音問他:“那我呢?”

他沉默兩秒,開口道:“都過去了。”

她起伏着胸膛,木然像塊冰山:“不能就這麽過去。”

方向盤後的紅色指示燈還亮着,結合頭頂柔和的光線,愈顯平靜祥和。

他極輕的嘆了口氣:“我已經和別人在發展感情,你要一直這樣可就成了第三者。”他的語氣平穩,還多了幾分耐心,“我知道你的為人,你幹不出介入別人感情的事兒來,所以聽話吧,回去好好兒生活。”末了,又補上一句,“再碰上愛你的人一定要珍惜。”

說罷,第三次将那份文件往她跟前遞去。

她看了看那份資料的白色封皮,末端是他修剪幹淨的手指。他的手指依然修長,指甲蓋上的小太陽彎成半月形狀,這雙手曾經牽着她走遍那個城市的每一條街道,夏天幫她驅趕蚊蟲,冬天替她捂熱手心,閑暇逗趣時還會不舍力道的捏捏她的臉。

而這一切都将不複存在,他會把這所有的溫暖獻給另一個女人。

頓了頓,她抖着手指接過那份協議,唰唰兩下撕個粉碎。淩亂的紙屑散落飛揚,鑽進車廂裏各個細小角落。

譚稷明看着那些粉碎,半晌道了句:“你別這樣。”

她咽下喉頭的翻滾,問他:“你确定要和別人結婚?”

他自胸腔淡淡應了一聲。

“是那天和你一起吃飯的女孩兒嗎?”

他仍然那麽回應。

她腥紅着眼睛,看那儀表臺上的小麋鹿,飛揚着前蹄,半閉着眼睛,很是活波靈動。漸漸的,眼前似有了霧氣,竟分不清鍍在鹿身的是金還是銀。

她緊抿着唇線,半天才開口道:“合約我不要了,本就是我欠你的,沒道理還讓你送禮物。”說着,開了車門走下去,“既然這是你的決定,我祝你幸福。”

她砰的關上車門,木然行走在北方初涼的夜裏。

她咬着牙床控制,上颚幹涸着散發撕裂的疼痛,她閉合的嘴唇上下顫抖,不斷咽下噴薄欲出的哭腔,雖已極力去忍耐,卻仍然控制不住翻滾自眼眶的顆顆淚珠,那晶瑩的淚珠像崩盤的珠子,滑過她的臉龐,落進無聲的風裏。

她穿着豔麗的紅裙趨步向前,像個重心不穩的人偶,腳步匆忙行至柳樹下的花臺。似寒冷至極,又似體力不支,她扶着鋪滿白色小方磚的臺沿,運作着笨拙的身體坐了下去。

她鼻頭發紅,接着張嘴換氣,卻猛然蹿出連串的哭音。那一刻便再也繃不住,撕心裂肺的哭聲往四下散開,她坐在那兒弓着腰捂着臉,仿佛回到剛失去父母的那個夏天,她哭得像個被人抛棄的孩子。

真正的痛苦連潑灑的眼淚都不能緩解半分。

回國前她和安田美紀說過,哪怕他結婚生子也要看一看才安心,她說的多麽成熟理性,帶着大義凜然的成全。可如今他并沒有孩子,他只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要和別人結婚,她的承受力卻已經超過極限。

她知道這是她該受的,可仍然覺得痛苦委屈。

初見面的那天,他說她學習重要時惦記着學習,等失去了愛情又想讨回愛情,這太不公平了,沒有人會站在原地等她。他說的沒錯,可若當初的項林珠就明白自己的心、明白這個顯而易見的道理,又怎會作出那樣的選擇。

生活的殘酷往往在此,誰也沒有未蔔先知的能力,悔不當初總是充斥在每個人的生命中,伴随各種各樣的痛楚終會大徹大悟,卻很難再尋回最初的悸動。

☆、73

那晚項林珠不知在小花壇上哭了多久, 等她回房間時北京又刮起了大風, 空蕩的街道沒有什麽行人,除了偶過的汽車和呼嘯的風聲, 瞧着已是大半夜了。

她在水龍頭下掬了捧水洗臉,擡頭時看着鏡子裏妝容花掉的面孔,五顏六色配着紅腫的眼睛, 像駭人的鬼魅。她也沒什麽心思收拾, 胡亂洗了洗就去床上躺着,就那麽動也不動看着天花板,不蓋被子也不脫鞋。

後來渾渾噩噩中似乎睡着了, 可戶外的風聲噼啪着刮出動靜,她猛然間又醒了。就這麽半夢半醒擱床上躺到第二天下午,她才身心疲憊的收拾行李去了機場。

再回到那座溫暖潮濕的城市,她像丢失家園的棄兒, 恍然間竟覺得整座城市和她毫無關系,盡管她在這兒從未有過屬于自己的領地,如今再來才感到強烈的孤獨, 這大概就是心空的感受。

她拖着行李不知道去哪兒,只好打車回大學路的研究所。

研究所的同事們都在, 見她拖着箱子來單位也就罷了,一雙眼睛還腫得像核桃, 面色蒼白疲憊不堪,一時間都以為她生病了,統統圍過來慰問。

她說沒事, 又向領導交代:“對不起,我高估了自己,合作沒談成。”

那領導倒也善解人意:“你初來乍到有這份心就很不錯了,譚氏這塊骨頭歷來難啃,所裏的老同志都無從下手,不怪你。既然回來了,就好好準備考試吧,王書記在青島忙新項目的事,你調整調整狀态,報名之前去見見他。”

她點點頭,又說:“我想跟所裏先請幾天假。”

領導看她那樣子,點頭道:“那就休息幾天吧,要是生病了就去醫院看看,拖得久了人難受。”

她應着,又見沙發前的女同事遞來一把鑰匙。

“走前你拜托我的任務完成啦,就在研究所對面,一居室,雖然環境舊點兒空間小點兒,但足夠你一個人住。”

她接過鑰匙,咧開僵硬的嘴角沖她道謝。

那之後便去了對面剛租下的房子。

那房子真是小,進門之後一覽無遺,靠南擺着一張雙人床,對面的牆上有臺液晶電視,往東有面裝着防盜護窗的小陽臺,緊鄰陽臺的是間小廚房。她簡單拾掇一陣,便在那兒住下了。

先前跟所裏請假其實并沒有什麽特別打算,她就是太累了,這麽多年一直不停的忙碌,她想歇一歇。

完全沒事做的時候時間總會顯得特別漫長,她雖照樣睡覺吃飯,卻毫無規律可言,有時整天滴水不進也不覺得餓,有時困到眼皮都睜不開,閉上眼後卻怎麽也睡不着,等好不容易睡着了卻滿腦子的夢。

尤其這幾天她總是做夢,夢見劉曉娟指着她的鼻子罵她過河拆橋。

夢裏她雖僵硬着背脊,胸口卻一陣陣的疼。

她解釋:“我沒有過河拆橋,我和他之間也不是真正的愛情。”

劉曉娟冷冷看着她:“你錯了,不把這段感情當愛情的從來只有你一個。你知道這幾年他是怎麽過的?”

她不知道他是怎麽過的,只知道這幾年自己很辛苦,是那種從早忙到晚身體不知疲憊心卻空空蕩蕩的辛苦。

這才明白,有些東西是你覽盡旖旎風光,收貨功名成就,卻怎麽填也填不滿的缺口。

許是上回和劉曉娟的對話讓她記憶尤深,潛意識也承認她的指控,她才會彙集情緒在夢中編造這樣的對話。

當她從夢中醒來,總會跟小陽臺上站一會兒,那陽臺外有棵百年老樹,粗壯的枝幹斑駁的皮,茂密的枝葉像張開的懷抱,其中最茂盛的那條枝幹正對着小陽臺,舒展的樹葉清綠可人。

她看着那抹新鮮的綠,過往紛雜的畫面從腦海中交替着閃現。她忽然很羨慕劉曉娟和路之悅。

這二人長久以來羨慕她的好成績,路之悅本就不愛學習不提也罷,尤其是劉曉娟,攢足了勁去學習也不可能追上她。可在感情方面,項林珠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失敗者,連路之悅的尾巴也追不上。

先不論路之悅的為人對錯與否,至少她愛得坦蕩明白,不喜歡就徹底厭惡,喜歡了就一追到底,甚至劉曉娟也如此,為了李臻工作掙錢,甚至當衆下跪道歉。

這些行為在某種程度看來确實沒有底線,可又何嘗不是感情熾熱的體現。

譚稷明那天說的很對,她幹不出介入別人感情的事,那麽濃烈的感情因着他的堅持拒絕,她寧願壓制住極大的痛楚咬着牙忍着淚離開,也不會歇斯底裏的釋放。

她多想變成路之悅,管他三七二十一死活把人纏住在說,哪怕成為第三者也不懼他人目光。如今的她倒不至于多麽在乎別人的目光,卻仍然過不了自己那關。

那天他讓她好好生活,還告訴她要是再碰上愛她的人一定要珍惜。

可對項林珠而言,能不能碰上再愛她的人已經不重要,她卻是無可能再愛上別人。

再說另一邊的譚稷明。

白楊好熱鬧,新項目開工後在自己家攢了一局,就在東直門的香河園。列席的除了張祈雨、譚稷明、程書穎和她老公之外,還有幾個常在一起玩的朋友。

胡佳慧不在,卻不是因為白楊沒請她,男人互相之間不在乎那麽多,好哥們兒跟誰在一塊兒就請誰來。胡佳慧沒來是因為她前天飛去法國參觀展覽去了,文藝青年麽,總是喜歡逛展覽。

程書穎挺着大肚子笨拙的半躺在沙發上,趁胡佳慧不在時多問了譚稷明幾句。

“你們倆究竟怎麽回事兒,處的時間也不短了,怎麽互相之間都沒個響動。”

譚稷明正跟陽臺上喝茶,不鹹不淡道:“這不正處着麽。”

“這都多長時間了,佳慧性子慢,跟一算盤珠子似的,撥一下才動一下,可你怎麽也變成這種人,磨磨唧唧一句痛快話也沒有。前段兒你們不是挺好的麽,她送你什麽小麋鹿還送你藝術品,你不挺喜歡的麽,還請她吃飯。這一來一往的,也該明确關系了。”

“什麽喜歡。”他道,“那倆玩意兒是她順手擱那兒的,瞧着也不占地方我就沒管,誰喜歡那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程書穎急:“你這是什麽意思,現在才說不喜歡早幹嘛去了,人佳慧可對你認真着呢,你是男人

得主動點兒。”

“別跟這兒說我。”他喝了口茶道,“她也沒你說的那麽認真,互相不反感罷了。”

“那你們倆究竟什麽意思?”

他恹恹的,頓了一會兒說:“不知道。”

“……”

這幾年譚稷明身邊的朋友,甚至何曉穗和譚社會身邊的人都零零散散給他介紹過好些個姑娘,過了最低谷的那段兒他也并非不願接受新的人開展新的感情和生活,只是處來處去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麽。

或許是之前在項林珠身上耗費太多精氣神兒,人的熱忱是有限的,可他一股腦兒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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