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9)
抛了出去,一點兒後路不留,再之後便元氣大傷,對別的人再難以耗費太多心思。
就目前的胡佳慧相對來說還能繼續處下去,胡佳慧和程書穎特熟,這倆人認識之後程書穎就老叫她上家裏玩,她家就挨着譚家,一來二去胡佳慧和何曉穗也熟悉起來,漸漸的大家都認識她了,雖然譚胡二人始終不溫不火,看上去有那麽回事兒吧,仔細一瞧卻似乎又不是那麽回事兒,但暗地裏大家都對她有個身份定位,只等着二人的關系在哪天能突飛猛進。
譚稷明對胡佳慧印象不錯,乖巧懂事不多言多語,難得還性子靈活不犯軸。自二人認識以來,他一直在勸自己要對這姑娘多上點兒心,可不知怎的,前一秒還想着主動為別人做點兒什麽,後一秒卻總因為惦記着旁的事兒順理成章将那些想法抛諸腦後。
何曉穗見他對人不怎麽上心,念及他是不是在感情方面不開竅,可轉念想到以前的事兒又覺得他并不是不開竅。身為母親他對此很是擔憂,好容易有一個姑娘他沒有那麽反感,可不能就這麽錯過了。
于是何曉穗替他事無巨細的張羅,胡佳慧生日的頭一天給他打一電話提醒。怕他忘了,生日當天再打一電話提醒。頭一天因着提醒,他差使秘書去樓下訂了禮物,第二天因着提醒,他推了晚上的飯局。
至于他和胡佳慧說的“一眼就看中,很符合你的氣質”純粹是胡謅,他壓根兒不知道那裏面裝的是什麽。
其實同樣不知該怎麽進展的還有胡佳慧,她早已不是未經世事的少女,關于感情的事兒雖不是十分透徹,但也是有經驗的。如今年齡合适,工作合适,雙方的家庭背景合适,加上人長得不賴也有魅力,她自然是願意和譚稷明相處下去。可冥冥中卻也覺着少了些什麽,她雖不曾歇斯底裏愛過什麽人,但優越的成長環境中也見識過許多有才有貌的男青年,因此譚稷明對她而言具有誘惑力,卻不是絕對的。
就目前倆人的關系來說,譚稷明怎會知道哪天是她的生日,竟還把買好的禮物落在車裏,要不是那晚他主動提出送她回家,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才能記起給她買過禮物。
但她并不糊塗,也知對方有意發展,便收了禮物再還他一頓飯。說起來也特有意思,這倆的互動似乎尊崇禮尚往來,接洽外賓似的,我請你一頓飯,你請我游個船,你再請我吃個飯,我便請你逛展覽。互相看着在靠近,根本上卻都那麽端着,特沒勁。
但倆人都還覺着對方不錯,雖缺乏洪水猛獸般泛濫的愛意,卻也不反感增長彼此繼續了解的機會,于是就這麽不鹹不淡的來往着。
除了最傷心傷情的那一段兒,譚稷明是真沒等過項林珠,他只是按部就班繼續着自己的日子。那晚和項林珠說的話也是他原本就有的打算,他的潛意識總在暗示自己胡佳慧不錯,不就是結婚麽,和她結了得了,也不知是因為被從前的感情傷害得太狠,還是叛逆自己這老不得勁的心思,反正就是變态般的自我催眠。
如果項林珠這時沒有出現,或者出現的稍晚一些,譚胡二人指不定就相敬如賓的邁入婚姻殿堂了。
可是她忽然出現了,攪亂了譚稷明如死水一般的心緒,不過淩亂卻不是因為心動,是因為那些被刻意掩藏的不好情緒漸漸膨脹了。就像一只魔法葫蘆,有人曾經往裏扔進太多痛苦和酸楚,沉澱良久之後這些無形的消極變成一只妖怪,而那個罪魁禍首卻忽然回來了,還刷的一下揭開了葫蘆蓋兒,鑽出的妖怪首當其沖攻擊的便是這個開蓋兒的人。
較勁似的,譚稷明在和項林珠見面之後反而較往常而言主動的靠近了胡佳慧。但是又能怎樣呢,即使他抗拒着項林珠,甚至拿結婚當擋箭牌把她趕走,他也沒有愛上胡佳慧,更始終邁不出向胡佳慧求婚的那一步。
明明他所有的行為都按照大腦的支配在實施,為什麽就邁不出最後一步,他很是不解。
他如今多麽理智,摘除可能意外的風險,只選擇規避傷害的安穩道路,連那些萬分之一的雀躍殘念都被強大的理性壓制住,他分毫不差的做到了,分明已經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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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一點兒成就感沒有,也一點兒不覺得快樂。
☆、74
這二人之間, 項林珠覺得生活就此死掉了, 譚稷明雖然沒那麽深刻的感悟,卻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就那麽把自己晾在那兒,頗有幾分聽天由命的意思。那段時間,他們彼此的生活都像一潭死水, 看不見任何激蕩的波紋。
可生活的妙處往往在于看似已成定局的事忽然有了轉機, 不管是平靜無瀾轉成波濤洶湧,還是饕餮大難變成一帆風順,都是轉變人生道路的契機。
轉眼已至九月中旬, 在那個臨近中秋的周末,恰逢袁偉從南美回來處理公務,還帶回一些當地特産,他給親朋好友送了禮之後又給何曉穗打了一電話, 想給她也捎去一份。
他有這份心,何曉穗很是高興,便邀他到家裏吃飯。
“不了。”他說, “老婆不在家,孩子沒人看。”
“這算個什麽事兒, 你帶孩子一塊兒過來,吃了飯就在我這兒休息, 等孩兒他媽回家了,你們又再回去。”
他念着自己不太會帶孩子,何曉穗畢竟也是為人母, 帶孩子多少有一套,于是就帶着孩子去了譚家。
袁偉的孩子小名叫毛毛,今年剛滿五歲,就讀幼兒園大班。
袁毛毛頭發剃得極短,只剩青茬兒護着頭皮,前額卻留着濃密的黑發,像只鍋鏟。他雖是個男孩兒,卻并非特別皮的孩子,何曉穗很喜歡逗他玩,每回見人來了都會給人吃些小零食。
袁毛毛也喜歡何曉穗,卻有些害怕譚稷明。
所以袁偉帶他走的時候他還特地問他爸:“譚叔叔也在麽?”
“不在。”他說,“你譚叔叔是個勞模,一般情況見不着他。”
他于是松了口氣,只一心惦記着何奶奶給的花生糖。
卻不料譚稷明今兒碰巧回去了,還大咧咧跟前廳的沙發上坐着,袁毛毛見着他的時候驚了一跳。他自然沒什麽反應,只顧着和他爹說話,完了何奶奶就熱情地出來迎接他,領他去院兒裏和小貓玩,還給他糖吃。
老半天過去,他爹見戶外風大,怕他着涼就把他招回來,于是他就跟沙發上坐着吃糖,左手邊是親爹,右手邊是譚稷明。
譚稷明不是親和的人,尤其跟小孩兒面前,那氣場不僅不招小孩兒待見還讓小孩兒畏懼。袁毛毛一沾着他就格外乖巧,坐那兒不敢亂動,卻見他拿了茶幾上的茶來喝,等放下茶杯後又看了看盤子裏的糕點。
轉頭粗聲粗氣的問他:“想吃麽?”
他立即搖頭拒絕。
袁偉摸了一把孩子的頭,笑着說:“我看你對付小孩兒挺有一招,見了你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估計程書穎家孩子以後也害怕你。”
“怕什麽,我又不吃人。”說着又看着袁毛毛,“是不是?”
袁毛毛看着他動也不敢動,那模樣竟是被吓壞了。
譚稷明又道:“說起程書穎我都忘了告你,她昨兒半夜生了,我和白楊他們幾個打算一會兒去醫院看看,你去麽?”
“這都生了,真快。”袁偉說,“去吧,我正好在家,一塊兒過去看看。”
于是幾人湊一輛車上往醫院跑。
這仨老爺兒們擱車裏聊了半天做生意,末了沒什麽聊的了,袁偉便轉了口風試探譚稷明。
“你和程書穎那同學怎麽樣了?”
“就那樣。”
他坐在副駕駛,袁偉坐後排,車是白楊在開。
“就那樣是什麽樣兒,你爸前幾天還跟我唠,看差不多把事兒給你辦了。”
“再說吧。”他道,“不痛不癢的沒什麽勁,她對我也沒多少心思,成天這展覽那展覽,我跟着去過一次,看那玩意兒都長一樣,沒什麽意思。”
那是發生在他請胡佳慧去參加白楊酒吧的開業典禮之後,胡佳慧依慣例回請他,便帶他去了一次。
白楊接話:“還不都是你自己選的,有意思的不被你趕走了麽。”
譚稷明沒接話,開了半扇窗,摸出支煙來抽。
白楊不耐寂寞,随手開了廣播,廣播裏正放着流行樂,他跟着哼了幾句。
一曲結束時便聽那播音員插播新聞:“我們接着讨論昨天淩晨的臺風,這場超級臺風的中心位于我國臺灣省花蓮市東南方大約六百公裏的西北太平洋洋面上,中心附近最大風力高達十七級以上,我國東南沿海一帶因此遭受重創。”
又解釋:“十七級是個什麽概念,也就是說每秒鐘的速度達到六十八米,可以說是相當厲害……”
剩下的話被猛然調換成音樂,因為白楊伸手換了個廣播臺。
只聽那音樂響起約莫七八秒的光景,卻見靜坐片刻的譚稷明伸手将那廣播又調回上個頻道。
那主播還在繼續:“這場超級臺風以每小時二十公裏的速度移至江西境內時已經減弱為熱帶低壓,可沿海城市卻面目全非,目前已經停水停電交通不暢,超市的礦泉水和泡面于清晨一搶而空……”
白楊又換臺了。
“虧得咱不跟那兒住,還得搶泡面,多費事兒。”
後排的袁偉沒出聲,副駕駛的譚稷明也沒出聲。
耳旁響着此起彼伏的音樂,白楊一邊開着車一邊雀躍的跟着合唱,譚稷明安靜的看着擋風玻璃外的風景。
被幾場大風刮掉葉子的樹木棵棵挺拔,張牙舞爪的枝幹被明亮的光線照射成完整的倒影,因快速前進的汽車切碎斷裂,待車身唰的飛馳而過,又恢複到完好如初。
幾人靜坐片刻後,譚稷明随意一伸手,又調了廣播頻道。
“這幢樓位于思明區大學路178號的國家海洋局第三海洋研究所的對面,死者為一單身女性,目前身份尚不明确。據最新消息,這位女性很有可能是國海局第三海洋研究所的職工,剛從國外留學回來,其個人信息和國海局備案基本相符,因為小區遭受重創,百年大樹連根拔起橫倒在地,加上障礙物阻擋,導致無法靠近死者,确切消息還有待查證,目前消防人員正在想辦法挪樹……”
“你他媽讓我聽點兒音樂怎麽了?”白楊跟他杠上,再換臺時帶着氣性,“這歌兒聽着多帶勁。”
說着,又開始跟随音樂合唱。
譚稷明依舊沒出聲,幹脆後仰着腦袋倚着座椅,眯了眼睛開始假寐,那模樣瞧着竟比先前還放松幾分。
這之後車廂內變得安靜,只有白楊時不時跟随音樂打節奏的動靜。
半晌後,跟後排坐着的袁偉忽然出聲:“你和龍王什麽時候辦事兒?”
白楊道:“再個把月吧,我是無所謂,她媽非挑在下個月十三,說是什麽良辰吉日,宜嫁娶。”
“個把月。”袁偉重複,“我估計等你結婚那會兒,他和胡佳慧也不見得有什麽好的進展。”
白楊笑:“結婚算什麽,我估摸着等我兒子都跟地上爬了他也搞不出什麽動靜來,人現在耐性好,不驕不躁穩如泰山。”說着轉頭看他一眼,“敵不動我不動,敵動我也不動。您這心理素質擱這兒屈才了,您得上前線打仗去,炸不死人也能吓死人。”
白楊說完接着笑,袁偉也哼哧一笑,卻見譚稷明真跟一泰山似的,坐那兒面無表情動也不動。
“诶诶诶!”白楊招呼他,“說你胖你還喘上了,跟這兒裝什麽深沉。”
他還閉着眼睛:“一邊兒去。”又道,“丫消停會兒,嗓子不好唱什麽歌,吵得耳朵疼。”
“耳朵疼得治耳朵,跟我唱歌有毛關系。”
白楊繼續歡快的開着車。
譚稷明雖一直閉着眼睛,腦海中卻總是浮現關于“破譯對蝦白斑杆狀病毒基因組密碼項目策劃書”上标明的項目出處,那項目出自海洋生物遺傳資源重點實驗室,而那實驗室依托的正是國海局第三海洋研究所。
他跟那兒閉目養神,神态安詳,呼吸平穩。
終于,半晌之後,他睜開眼睛看了看前方的路标,開口指揮白楊:“你往回開。”
“回個屁啊,這都到了。”
白楊把着方向盤轉彎,把車堪堪停在醫院大門的停車場,還沒有完全熄火時卻被猛然蹿下車的譚稷明拽開了駕駛室的車門,連帶着把他也往下拽。
“你幹什麽?!”白楊被他的暴力弄的火冒三丈,又張羅袁偉,“快攔住他,他瘋了,你快攔住他。”
袁偉還有些不明所以,卻也上前制止譚稷明。
譚稷明被袁偉從身後反手禁锢住,他掙了兩下沒掙開:“你他媽放開我。”
白楊也制止他:“你他媽冷靜點兒!”
“你沒聽見麽,她就在那兒上班,那新聞說的就是她。”
“說的是她又怎樣,你把人趕走了,人走了就跟你沒半毛錢關系。”
他已然掙脫袁偉的禁锢:“我允許她走,可沒允許她死。”
那口氣頗像當年為項林珠上學的事兒着急上火,只許自己給她不痛快,不許別人給她使絆子,和現在如出一轍。
見白楊還跟車裏賴着,譚稷明又使了力道,幾乎将他摔出車門。
“她要出了什麽事兒,我他媽閹了你。”
白楊簡直不能忍,臉紅脖子粗的和他對吼:“人刮臺風你閹了我?又不是我弄的風你他媽閹了
我?”
接着二話不說準備幹架,他沖上去鎖譚稷明的喉,譚稷明也不甘示弱,反手跟他幹起來。
兀自旁聽良久的袁偉這才上前将倆人分開。
“大清早的怎麽回事兒,都他媽吃炸藥了?”他伸出兩條胳膊攔截欲靠近的倆人,又轉頭看着白楊,“我問你,是不是項林珠回來了?”
話音将落,卻見譚稷明不朝着白楊,反而沖他一拳打了過去,堪堪砸在面頰,磕着腮幫內裏的牙龈,袁偉霎時感覺到嘴裏冒出一股子血腥味兒。
“你他媽明知道她去了哪兒不早告訴我。”
袁偉氣急,卻因着年長成熟到底未将這一拳打回去,但也火急火燎沖他嚷嚷:“誰他媽知道她去
了哪兒,人要不回來你他媽能這麽犯軸,傻子都能看出來是因為她。”
這邊倆人都喘着粗氣火冒三丈。
卻見那端的白楊撸了袖子擺開架勢:“來啊,看誰閹了誰!”
譚稷明不理他,鑽進駕駛座裏,開着車飛馳而去。
“你就作吧,作死吧你!”
白楊指着車屁股罵他,覺得敗興,又問袁偉:“你怎麽不攔着他,白挨他一拳。”
袁偉往地上啐了口牙血,又看了看汽車跑遠的方向,極輕的嘆了口氣:“上輩子造了什麽孽。”
☆、75
當白楊和袁偉一前一後走進病房時, 程書穎正躺在床上休息, 吳燦珍喜笑顏開站起來迎接他倆。
程書穎看白楊還喘着粗氣,衣擺的扣子脫了線, 正搖搖欲墜挂在那兒,再看袁偉的臉色也不見得好,腮幫子微微紅腫着, 和吳燦珍說話時有些不太利索。
“你倆打架了?譚稷明呢?”
白楊臉色充滿鄙夷:“那沒出息的貨, 跑了。”
“跑了?”程書穎疑惑,“跑哪兒去了?”
白楊又說:“你沒看新聞麽,昨兒淩晨沿海刮了場史詩級臺風, 還死了幾個人。丫的不知道哪根筋抽住了非要這會兒趕過去,人在跟前時不稀罕,這下知道急了,賤皮子。”
程書穎楞了好一會兒, 後知後覺問他:“是不是項林珠回來了?他是不是去找項林珠了?”
她說話時看着白楊,白楊轉頭,卻見袁偉也盯着他看。
“我草, 你們都不知道麽?”
二人仍舊齊刷刷看着他。
他解釋:“我他媽開始也不知道,是張祈雨告我的, 就前不久的事兒。說項林珠從國外回來了,專門跑來北京找譚稷明求複合, 可老譚不理她,她實在沒招兒了才找到張祈雨幫忙。”
程書穎道:“都分開好幾年了,這時候找來幹什麽, 我說佳慧和他怎麽老沒進展,敢情是她跟這兒插了一杠子。”
“也不能這麽說。”白楊道,“老譚從頭到尾就沒打算複合,他都打算和胡佳慧結婚了,也跟項
林珠說了這事兒,那姑娘知道以後就走了,沒再纏着他。”
“那為什麽他這會兒又跑去找她?”
白楊咧嘴撒氣:“我怎麽知道,都他媽有病。”
卻見倚着門扉旁聽了半晌的張祈雨踱步進來。
“我看你還是勸你那同學和老譚掰了得了,倆人處了近半年都沒什麽進展,還結婚呢,這場臺風刮得老譚找不着北了,結哪門子婚。看着吧,阿珠要有個什麽事兒老譚就不可能再找你那什麽佳慧,要是她沒什麽事兒。”她頓了頓,恍然大悟道,“要是她沒什麽事兒,他更不可能回來找胡佳慧。”
程書穎默了默,嘆了口氣。
再看一直沉默不語的袁偉,竟也面有所思的嘆了口氣。
且說另一邊飛速趕去機場的譚稷明。
人的情緒和理智總是矛盾相争,不分上下,極易致使大家在短期內看不清自己的心,不知道該如何抉擇。當被壓制的欲望像顆顆活躍的小分子,越反叛累積越大,等到了一個臨界點,只需外界那麽小小一刺激,所有的禁锢嘩啦一下全崩盤,這下也不用糾結如何選擇了,只能由着情緒被四處釋放,抓不回來也收不住。
他穿着直排扣風衣,邁着兩條長腿在機場大廳奔波,那皮鞋踩着地板噔噔作響。櫃臺工作人員告訴他,因為突如其來的罕見臺風,去沿海的航班已經停飛了,離那個城市最近的機場在二百七十公裏以外的汕頭。
“要買票嗎?”
他幾乎沒有猶豫:“買。”
接着他利用候機時間辦理了在汕頭的租車手續,後來經過三個來鐘頭的飛行終于抵達汕頭。因着加了不少錢,那租賃公司聽他的安排,早把汽車開去機場等候。
和送來車的人交接完畢之後,他便開着那輛凱美瑞順着沈海高速一路往北開去。
當熟悉的海味兒伴随陣陣粘潮若有似無萦繞在鼻尖,他仿佛回到三年前的夏天。那些綠樹成蔭藍天白雲,軟言侬語的客家話以及白浪逐沙的海岸邊,讓他既感到久違又覺得陌生。
他開着車,耳畔時不時起伏铿锵有力的心跳聲。他是激動的,大腦卻是空白的,只想着快速見到項林珠,确認她安然無恙,至于安然無恙之後的事兒,他沒時間也沒心思考慮。
就這樣,一路上他的神經始終維持高度興奮,不知渴不知餓也不知疲累,在開了近四小時的長途車後終于抵達目的地。可等他下了高速看到眼前的景象,心跳随即漏了幾拍,漸漸沉至谷底。
那場超級臺風席卷整座城市滿目瘡痍,挂着路标的電線杆栽倒在地,棵棵大樹連根拔起,撕裂的樹皮半尺來厚,露出新鮮嫩氣的內裏,四處可見着迷彩衣的消防官兵,偶有過路行人,卻高高挽起褲腿,小心蹚過半米來深的渾水。
路邊還有一輛轎車,被坍塌的矮牆砸中,車身不堪負重已經開裂好幾道兩指來寬的縫,車頭還勉強支撐斷成兩截的磚牆,前胎已然被這份重量壓得往裏凹陷。
好在南方多小道岔口,他握着方向盤四處尋路,這條不通便拐過彎繞行,行至一段兒又被阻擋,接着又退回去重選一條道兒,直到後來四面八方實在無路可走,他于是靠邊撂下車,開始步行。
折騰一天,那會兒已經晚上近九點,陰沉的天空時不時傳來轟隆悶響,咕嚕嚕滾成一串兒,到底了碰撞出一聲炸天雷鳴。
他腳下的皮鞋早濕透了,褲腿都涮着水,風衣上也沾着泥,倒沒覺着有什麽,唯一的遺憾就是忘了帶支手電筒。因着大面積停電,四周烏漆墨黑,他雖舉着手機卻仍被地上的狼藉絆得一腳深一腳淺。
就在這種情況下,他磕磕絆絆走了近一小時,等終于抵達國海局第三研究所時手機的電也被徹底耗光。他站在街對面的居民樓前,那幢樓已經破敗不堪,倒塌的大樹混雜玻璃碴子和木板還有被大風刮來的各種物什堆積成一座小山。
他在黑暗中靜站了一會兒,隐約瞧見靠南的一層住戶家透出燭光。接着,他摸索個大概,試圖越過那團障礙物去找那家人問問,卻剛一擡腳就被不知名的尖銳物什劃了小腿,鑽心的疼痛因着緊貼腿部的潮濕更加明顯。
他頓時不敢輕舉妄動,正想着該怎麽辦才好,卻見從那戶人家走出來一人。
那人手裏舉着蠟燭,身上披着浴巾,腳下穿着雨靴。
“這種天氣,又這麽晚了,你不回家在這裏幹什麽?”
他開口道:“我想跟您打聽一人,有一姑娘個子挺高人很瘦,長特漂亮,叫項林珠。”說着,又指了指身後,“就跟對面研究所上班兒,您聽說過這人嗎?”
那人是年近半百的大爺,聞言皺眉仔細想了想。
“沒聽說過,在對面上班的都是些人才,掙那麽多錢哪會住在我們這裏,都住高樓去了。”
說話間大爺身後走出一老太太,估計是她老婆,正拿着手電筒往譚稷明的方向照亮。
“你來找誰?”老太太說着,又拿手電筒照亮他跟前的樹,“刮大風的時候這棵大樹倒下來,帶倒了路口的電線杆子,砸死了一個人,現在這樓上的人都走了,沒有人了。”
他心上一空。
“死的那人是誰,你們認識?”
“是劉阿婆家的孫女,她在這附近上班,因為公司離得近,已經在劉阿婆家住了好幾年。她下樓拿東西,本來能躲過一劫的,但是慢了一步,剛巧被電線杆砸中了,可憐得很,你是要找那個女孩嗎?”
他又松一口氣,說不是。
“可是這樓上沒有人了呀。”
卻聽一旁的大爺道:“怎麽沒有人,你忘記了?三樓有個女孩子一直住在這裏,下午還幫着解放軍們一起清理路面,秀秀氣氣的很熱心腸,你還和她說過話,打聽到她是外地人,在這裏沒有一個親戚的,你忘記了?”
老太太這才想起來,連忙說:“是是是,是有個女孩還在三樓住着,叫……叫什麽來着……”
譚稷明管不了那麽多,打斷道:“我能借用您的手電筒麽?我想上去看看,看她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沒有問題啦。”老太太應着,給他照亮腳下的路,等他從那堆障礙物上翻過去,又把手電筒遞給他,“樓上不好走的,你小心些。”
他向人道謝,接過手電往那逼仄的樓道走去。那樓裏果然很不好走,因着這幢樓年代久遠,當年為了節省空間,階梯間距不大,層距卻修得很高,走起來費力不順暢。
這些也就罷了,二層的拐角還耷拉着一扇厚重的木門,堪堪堵住去路,只能側着身子從縫隙中鑽過去。那失去家門的室內還擺着零星家具,亂得一塌糊塗,已經沒有人住。
他心上漸漸浮起憐惜,這個女人如今看上去那麽體面講究,骨子裏卻仍然是當年那個毫不挑剔的項林珠。這地方破得連扇完整的門都沒有,她卻住得自在,還幫人清理路面,自己住的地兒破成這樣也不知道換個安全的地方待着。
雖然方才那老太忘記項林珠的名字,但譚稷明幾乎能确認她說的女孩兒就是項林珠。
這世上還有誰能像她一樣冥頑不靈,又有誰能像她一樣堅強不屈。
行動間他終于踢踢踏踏走到那扇虛掩的房門口,手電的光照着木門的鎖,只見那鎖似被撕裂過,歪七扭八貼着門扉,二者之間還釘着老舊的朱紅皮套。
他瞧着有些古怪,于是伸手一推,那鎖果然是壞的,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他拿着手電筒往裏照亮,一眼便看穿整間房子,只見失去窗戶的小陽臺僅剩下稀稀拉拉幾根護欄,那欄杆下還放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面,而立在一旁的姑娘正手執一支破皮笤帚,朝着門口擺出防備的姿勢。
下一刻,她也打開手裏的電筒,對着門口一照射。
整個人霎時驚訝的無與倫比:“你怎麽來了?”
譚稷明就那麽站在門口看着她,看她清瘦的身子穿着背心短褲,柔順的長發散在肩頭。
她眉眼如絲,紅唇似櫻,清亮的眼睛像月光下的星星。
她變了很多,卻也有很多未曾變過。她一句話不留抛棄他,又二話不說回來找他,如此讓人憎
恨,他分明是憎恨的,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澎湃的情緒在那一刻到達釋放的最高點,他沒開口說一句話,只是趨步朝她快速走了過去。
下一刻他便重重朝那個讓他憎恨的女人吻了下去,他摟着她的腰,撕裂她的衣服,咬着她的唇吻她的眼睛。
她靜潭般的眼睛似真的含了水,竟在他粗暴熱烈的狂吻下浸出層疊不窮的濕意。
他仍舊不言語,也一點兒不憐惜,動作近乎笨拙,只是止不住的劇烈呼吸。
同樣劇烈呼吸的還有身下的項林珠。
她也不開口說話,只是一味的承着,像三年前的任何一個時刻,不同的是曾經萬般體貼憐愛的男人此刻毫不溫柔,似存活于大山的原始生物,機械的釋放着欲望的本能。
她能感受到,此刻的他渾身上下除了霸道的索求,還帶着蓬勃的怒氣。
她毫不抗拒,通通承着,像溺愛一個離經叛道的孩子。痛楚迷惘間卻忽然感覺到肩窩一陣鑽心的疼,她皺着眉睜開眼,見他正埋着頭咬她肩膀,那力道不僅不減弱反有加大的趨勢。
她握緊拳頭硬撐了一會兒,卻被越來越大的力道吓了一跳。
“譚稷明。”
她叫他。
他無反應,仍在加大力道。
她被這疼痛弄得害怕,推了他的腦袋重複他的名字。
下一刻,那力道忽然松了,只聽他伏在她的肩頭甕聲甕氣地說:“你要再敢一走了之,我會殺了你。”
她哽咽着喉頭去捧他的臉,在漆黑的夜裏盯着他的眼睛重複他的話:“我要是再一走了之,你就殺了我吧。”
他便猛然伏下身子,開展又一波原始行動。
有時,理智時的言語較瘋狂的行動而言,會顯得蒼白無力,盡管這些行動看上去十分沒有內涵,可誰的真實欲望又有多少內涵。被猛烈的情緒激發出自然界本能,這是一種無斟酌的袒露表達,也是一種可貴的感情體現。
當往事過境後,他們從生澀而莽撞的戀人變為洗滌彼此靈魂的伴侶,這場靈與肉的交融讓他們彼此沉淪,又讓他們比從前的任何時刻都要清醒。
項林珠深刻明白,身上的感觸雖然痛楚,但這是她該得的,也是她夢寐以求的。從不對客觀事實以外的存在抱有任何希冀的她,在那一刻竟然十分感謝上帝,她感謝老天讓她在趕回來時還能碰上他猶豫不前,如果相遇的日子再晚一些,彼此或許真的只能錯過。
生活給予這個姑娘諸多磨難和感慨,她一聲不吭全部扛了過來,或許前半生的所有不湊巧就是為了換回今日的彼此珍愛重逢,那些錯綜複雜的情緒沉甸甸堆積在心上,像她為人一般隐忍着無法宣洩,她有些劫後餘生般的心悸,也有些久旱逢甘雨的滿足,她痛苦并快樂着,她覺得很值。
她還清楚的意識到,和譚稷明認識這麽多年,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終于迎來了對的時機……
一夜的缱绻纏綿後,漏風的窗外漸漸浮起魚肚白。
譚稷明醒得早,扭頭看了看身旁的女人,掀被穿衣走了出去。
一刻鐘後他又返回來,拍拍項林珠的肩。
沒動靜。
他扯了扯被子遮蓋她露出的腿,又拍了拍她。
“寶。”見她掀開眼皮,才又道,“把這吃了。”
“我不餓。”
她翻了個身接着睡。
他将她的身子掰過來,扶着她往起坐。
“你燒得厲害,吃了藥再睡。”
她這才依言吃了藥,末了又去抓他的手:“你別走。”
“放心睡吧。”他吻她的頭,“我既然來了,就不會走。”
窗外的天空布滿密集的烏雲,天色十分不好。
譚稷明安頓好項林珠後去了緊鄰陽臺的小廚房,他看了看廚房的竈臺下放着一袋兒大米,他接着蹲身舀出半碗米準備放在水下沖洗,擰開水龍頭後才想起來停水了,他四處看了看,看那貼着白色瓷磚的竈臺邊上放着小半桶備用水。
于是他又從那桶裏舀出點兒水來,攪和攪和簡單沖洗一遍,便開始煮粥。
等他把一切收拾好,盯着竈上的鍋蓋往外冒着水汽,他忽然很想抽一支煙。
于是他拿出支煙來抽,怕煙味兒散進房間,他先是關了廚房的門,又去開廚房的窗。其實那并不是一扇窗,原先的窗戶早被風敲碎了,大概是項林珠不知從哪兒找了一木板勉強擋在那兒,還遮不嚴實,漏着風。
他将那木板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