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媳
老太太雖然因為和幾個兒子并不親近,所以常年不管事,但是卻也看不得自己兒子房裏烏煙瘴氣。
她已經老了,在老太爺辭官,孩子們都長大成家之後,便更沒有什麽牽挂的。
她是知道那幾個兒子和她不親近的,老夫人想,此此時如果不将那孩子帶在身邊,三兒媳恐怕還得先緊着這個閨女。
只是,如果将她留下,也不知那三兒會不會不喜。
老太太擰着眉,只覺得額頭兩側傳來一陣一陣嗡嗡響聲,面色有些發白,揮了揮手讓趙氏先退下了。
又吩咐了身邊的白霜跟着趙氏去三房将嬌娘的東西搬來,吩咐完這些,柳嬷嬷才有些心疼的扶着老太太往裏面走。
經過壁花櫥的時候,進來站在嬌娘的身前看了看,拉了拉那并沒有下垂的被子,幽幽的嘆了口氣,便扶着柳嬷嬷出來了。
柳嬷嬷知道,老夫人怕是看着七小姐這個小小的樣子,想起了幾位爺吧!
只是她向來面甜心苦,誰也不說,此時明明十分的想念,偏仍要死死的忍住。
當年的那事,使得她們母子分崩離析,直到此時,老太太也沒有解釋過,松鶴院也因此就像一個牢籠一般。
老太太将自己囚禁了起來。
下午的時候,天空便漸漸的陰暗了下來,牛毛細雨雖然不至于将人淋濕,但是落在人的身上,還是十分的不舒服。
距離盛京城外幾公裏的郊外,一臉簡樸的馬車正往相反的方向行駛着,馬車看起來十分的額破舊。
那馬也像是沒有力氣的老馬,坐在馬車上的車夫咬着牙吆喝着将鞭子甩在那馬的身上。
“咩~嘶~”
那馬被揮了一鞭子,開始似是十分的吃痛,嘶吼了一聲,卻又煩躁的在綿綿細雨中甩了甩頭。
“嘚嘚嘚~”腳下的聲音依舊是不急不緩的前進着,等那車夫再将鞭子抽來時,便也只是快跑了兩三步,便又慢了下來。
坐在車轅上的車夫十分的煩躁,但是卻對這匹老馬無可奈何一般,只側了身子朝着地上啐了一口,便又将鞭子揮了起來。
埋伏在兩邊草叢裏的人遠遠見到那車夫的樣子,十分的鄙夷,毛毛細雨彙聚在臉上,流進眼睛了,使他眼睛看起來通紅。
伸出大手,絲毫不介意手上還沾了剛剛撐在地上時,沾到的草屑。
用手蓋過眼睛,猛的一下拂過,臉上的水漬便去了七七八八,深吸了口氣,嗓子裏還帶着疊音,有些不耐煩的壓低了聲音朝着旁邊的人詢問道:
“你确定是這輛?”
他說着,伸出手指,十指和中指并攏,指着漸漸向他們這邊靠近的馬車說道!
他們今日奉了九皇子的命令,來此伏擊擅自進京的晉王。
九皇子設計讓人傳了消息給在并州的晉王,說是宮裏的安貴嫔病危,皇上有意将她送出宮靜養。
在宮裏待過的都是人精,自是知道所謂的出宮靜養是怎麽回事兒,更何況安貴嫔并不受寵,出去了,更是沒可能好了。
晉王自是知道這一點,這才會中計冒險進京的。
只是奇怪的卻是,他們埋伏在盛京城門口,埋伏了許久,都不知道晉王到底是怎麽進京的。
這讓九皇子大為惱火,所以只得這次晉王悄悄離京時,他們好将功補過才行。
那中年男子想到九皇子陰狠的面容,不由的調整了蹲着的姿勢。
他的情緒似是感染了身邊的人,那人長了張四四方方的臉,因為生的胖,本是應該讓人覺得十分的親切。
只是那道從眼睛出劃過他整張臉的刀疤,破壞了他身上的氣勢,使人看起來便覺得窮兇極惡。
只見他翹起一邊的嘴角,呲着泛黃的牙齒解釋道:
“他進京時便大張旗鼓的來,賭的便是我們以為他私自進京不敢如此,所以才從我們眼皮子地下逃脫。”說道此處,那雙浮腫的眼睛眯了眯,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聲音道:
“自他進京之日起,每日便又一輛馬車離開,前往并州的必經之路,前幾日都是空車,今日王爺接到密信,并州那邊有蠻夷入境擾亂,他再不回去,劉将軍的奏折就該送到皇上的手上了!”
他學着從九皇子處聽來的話,對他說道。
那人聽了他的話,皺着眉頭沉咛了一會兒,他向來只負責跟着做,從來沒去想那麽多,聽他說的這麽有道理,他便龇牙咧嘴的笑道:
“那好哥哥,我們快動手吧!”
被叫做哥哥的人,斜着眼睛看他,有些惱火的說道:
“你這樣,總有一天會死在女人的肚皮子上!”
他們向來形影不離,自是知道他想早點完事後去敢嘛的,被說了的人也不懊惱,嘿嘿的笑了聲。
那男子見狀無奈的收回了眼神,對着四周的人伸手比劃了一下,吹了口暗哨,衆人便像是一支離弦的箭一般,沖向正在行駛的那輛馬車。
原本緩慢行駛的馬車似是對于那喝殺的聲音,充耳不聞,直到那些人砍到近前,原本坐在車轅上的車夫,才不慌不忙的抽出放再旁邊的箭。
一把便将連接在馬身上繩索給砍斷了。
“去吧,這次再不快點可就得要了你的命了!”
圍在旁邊的人一愣,還誘餌沒反應過來什麽情況,待到那人大開殺戒之後,衆人才反應過來,那還有心思去估計那匹馬啊!
因為确定今天馬車上一定會是晉王,所以今日他們帶了幾百人出來圍殺他!
可是當刀疤臉率先用刀将那馬車一劈為二後,卻瞪着一雙眼睛,眼白翻湧出來,死死的注視着前方。
之前教他哥哥的人,此時反轉過身子來時,才看到,那刀疤臉怒目而視的正是插在他胸口的一柄長劍。
他怎麽也想不通,他才将車給劈開,怎麽就讓這瘟神給捅了心髒了?他連詢問的話都說不出,便被他抽出劍後,少了支撐,轟然倒下了。
那人大手摸了一把臉,沖着死不瞑目的人喊了一聲“哥哥”,便又将手上的大刀砍向刺殺刀疤臉的人。
此時衆人皆以知道,他們怕是中計了!
見領頭之一的刀疤臉死了,雖然他們人數衆多,心底還不懼怕此時的兩人,但不免會四處轉頭看。
生怕此時從兩邊蹿出人來,那就真的是完了。
原先的車夫見其他人一直看周圍是否有埋伏,“噗”笑了一聲,暗暗的搖頭,眼角看着那個剛剛殺了刀疤臉的人。
遠處朦胧細雨中,一聲白色錦衣,墨色的長發用以白玉冠束着,手上的一柄長劍被他舞的如游走的龍蛇。
明明此時臉上像個閻羅一般,從骨子裏透出森林的寒意,可遠遠的看去,他卻像是在跳舞一般的優雅。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與其遇埋伏,也不能遇到他,而他也不屑于用那種陰私的手段,因為他就是這麽狂妄自傲。
當最後一個黑衣人倒下,納蘭擎漠然的收起了劍,周遭的氣勢依舊盛氣淩人。
劍尖被雨水沖刷的掉落了最後一滴血水,馬路上癱倒了一大片的黑衣人,細細的雨和着他們的血水,彙聚成了一條條蜿蜒的溪流。
許多人,還睜大着眼睛看着,顯然是都死不瞑目。
他們沒有想到,他們四五百人,怎麽就被兩人給全數殲滅了呢?
林琅見狀,也收回了劍朝着納蘭擎走來,臉上還帶着淺淺的笑,如果不是場合不對,都要以為他怕是過來參加詩會的俊俏公子了。
“你将馬趕走,是準備讓我拿你代步嗎?”納蘭擎見菱琅走了過來,垂着眼睛問道。
林琅聽了倒也不覺得尴尬,正想說話,他們的身後,一聲黑衣的人便騎着馬朝着他們這邊趕來。
兩人也不再有計較剛剛的話題,一齊轉身,顯然是在等着那人走近。
那人越來越清晰,林琅在見到他身後還跟了兩匹馬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正想繼續和他鬥嘴兩句,轉身看向納蘭擎,正準備開口,見他一張冷漠臉。
他便也只能讪讪的伸手摸了摸鼻尖了,心底想道,還是姚夜好,有個人樣。
“爺,七小姐醒了!”
七小姐是誰,林琅抱拳站在原地,看着因為姚夜的一句話而變了臉色的納蘭擎,不等姚夜說完,便牽了馬往盛京的方向趕。
那跑動的速度,要讓林琅來說,那不叫急切,打死他都不信!
白霜随着趙氏去了三房收拾東西,此時趙氏才發現,老太太說的烏煙瘴氣是如何。
忍了臉上的躁意,好幾次都在白霜的面前維持不住那微笑,但卻也不好意思在白霜的面前發作。
白霜皺了皺眉,也是理解趙氏的苦衷,想着以後七小姐由老太太照顧,便給了趙氏一個面子,只收拾了幾眼東西,便和趙氏說道:
“三太太,老夫人哪裏怕是還需要我去伺候,我這邊先帶些小姐要用的東西,到時等你收拾好了,你在叫人送來,你看可好?”
趙氏聽了白霜的話,雖然覺得有些難堪,但也知道是白霜給了她臺階下,所以那還敢說什麽,當場便同意。
招呼着丫鬟收拾着嬌娘的東西,随着白霜一道搬去了老太太的松鶴院。
那些她從各地求來的符器啊什麽的,自然再不剛送來,只得當着老太太派去的人的面全一把火給燒了了事。
又立馬便從嬌娘之前住的小院子的偏院搬去了正房。
當天嬌娘便被挪到了老太太松鶴院內的側室,落雨軒住了下來,嬌娘對于這些自然是一事不知。
只是知道自己好累好困,然後就睡着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的個渾天暗地的時候老太太卻擔心着她,特意請了大夫來看過。
大夫只是說,因為她剛醒,今天可能醒的久了,所以精神有些跟不上。
所以才會這樣,老太太聽了,便和老太爺一合計便定下了這一個月都不許人來探望嬌娘的話來。
當這話傳到趙氏耳邊的時候自然是一陣躁意,之前自己沒有照顧好孩子,此刻只想着的是等嬌娘好些了,一定讓她有個安穩的家,自是一陣計劃不提。
嬌娘是被渴醒的,只覺得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潮濕陰暗的地下室一般,喉嚨中似乎充滿了砂礫,再一個勁的摩擦一般。
“姑娘可是要醒了?”
嬌娘用手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站在自己床前的小姑娘的臉,只是蠕動了一下嘴巴,喉嚨吞咽了一下,丫鬟便笑着取了溫水來伺候着嬌娘喝着。
可能是比較渴了,嬌娘喝水便喝的有些急了,連着喝了兩杯,便又将杯子遞給丫鬟睜着眼睛看向她。
“姑娘別喝急了,您午飯沒吃,一下子喝太多水該脹着了。”
丫鬟見嬌娘還想要,只得賠笑着和嬌娘打着商量。
嬌娘聽了這話只是起身錯開丫鬟的身子,看了看丫鬟的身後果然此刻外邊又已經是是灰蒙蒙的一片了。
屋內也已經點燃了燈籠,看到這兒,知道這丫鬟也是好意,垂下眼簾便沒再說什麽。
只是縮回腦袋又将身子滑向了小被子裏,在帳子下的影陰裏,看着疑惑不解的丫鬟。
“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又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喝水嗎?老太太給您留了晚飯,要不您先起來喝了湯再喝水?”
冰心有些不安的看着又躺回去的七姑娘,料想着是不是剛剛沒有再蓄水給她,所以惹了她不高興。
可是老太太給她留的飯左右熱過好幾次了,既然老太太将她撥過來給小姐,自是要先為着小姐身體考慮先的。
想到這,白冰的神色又溫柔了幾分。
“那你帶我去喝湯吧!”嬌娘捏了捏被子,糯糯的說道。
肉嘟嘟的小嘴淺淺的上揚,看起來軟萌軟萌的,白冰看了心裏自是軟成了一塌糊塗,拿了擱置在床邊剛熏過香的衣服,服侍着嬌娘起來。
邊幫嬌娘穿着衣服,招呼着屋外之前趙氏留下來的喜鵲打水伺候梳洗。
“小姐,奴婢是白冰,老太太讓奴婢伺候姑娘,以後就住在老太太這裏了,開不開心呀!”
白冰幫嬌娘收拾完後,便站到嬌娘的身前,認真的磕頭拜了拜,嬌娘見狀有些不解的看着旁邊的喜鵲。
聽了白冰的話,嬌娘起身便朝着白冰福了一禮,嘴裏甜甜的喚着姐姐,看的白冰暗暗心驚不已,這七小姐的禮數也太好了一些吧?
也不知這是有意還是無意。
與白冰的驚訝不同,喜鵲似乎是經歷過昨兒個晚上那一遭之後,現下倒是淡定的多了。
她一直是趙氏的大丫鬟,後來随着趙氏一起照顧着七小姐,後來索性趙氏便直接将喜鵲撥給了嬌娘使喚。
她醒着的時間并不多,所以算的上和嬌娘也并沒有什麽交流。
此刻看着自己的主子一來便知道籠絡人心,無論是出于有意還是無意,都得幫着一把才是。
便放下拿起的披風給嬌娘系上,一邊打趣的說道:
“白冰姐姐是老祖宗屋裏頭的伺候的老人,自是最懂規矩的,你也知道七小姐懵懂如稚子,七小姐叫白冰姐姐想必是出于本心的,白冰姐姐也莫要生分才是!”
六七月的天本是十分熱的,但是夜晚或多或少有些風,嬌娘身子虛,所以喜鵲便直接幫她系上了冬天用的毛皮披風出來。
七小姐本就生的玉雪可人,此刻被兩個丫鬟刻意用心的一裝扮,自是如那畫上的童子一般的可人了。
這般俏生生的模樣看的白冰心裏一動,忍不住便接了喜鵲的話蹲下來與嬌娘平視着說道:
“奴婢自是不敢托一聲大的,知道小姐心善,但禮不可廢,姑娘家總要是嬌養着才好,奴婢不求小姐待奴婢多好,只要小姐好了,奴婢才是好的!”
說完白冰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嬌娘,見她神色清明,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子愣愣的看着她,便只是無聲的嘆了口氣。
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嬌娘看着嘆氣的白冰,粉嫩的嘴唇抿了抿,想起白日的二伯娘,眼睛便彎了彎。
看來又是個忘了她是病人的人啊!
說起二伯娘,嬌娘睡了那麽一會兒,這才想起曾經喜鵲和奶嬷嬷,似乎在她的耳邊說過。
當初的程家也是貴極一時,所以娶得兒媳婦都似乎個個都不簡單。
大老爺随了老父喜歡舞刀弄棍,但是老太爺和老太太,卻不想後輩子孫再和自己一般去拿命拼富貴。
可大老爺程頤實在不是個讀書的料子,老太爺無法,只得認命,不過卻替兒子娶了詹士府少詹士,徐大人家的嫡次女。
家裏也是萬般寵的,想着程家簡單且富貴長遠這才割愛的,只是衆人都只猜對了開頭,內裏啼笑皆非的事情卻不好說。
三房的程延是老來子,所以老太爺和老太太便格外的寵些,打小便喜歡詩詞歌賦,與趙氏可謂是青梅竹馬。
程延也是争氣的,十年寒窗苦讀終于金榜題名中了狀元,現在已經是從四品的翰林院的侍講學士。
而趙氏卻只是臨安巡撫,老太爺的八拜之交的長女。
四房雖然是庶出的,但卻禁不住老太太和老太爺的一視同仁,不過好在四爺也是個懂事的。
雖然老太爺和老太太幫着他定了武寧侯府的嫡三女關氏,但最後還是憑着自己的努力,現在已經是官拜從四品的隆興知府了。
四個兒媳婦裏,就唯有二爺現在是從商的,而他卻還是個驸馬,因為他的妻子李氏卻是個公主。
因着這場公主在太後面前死纏爛打,求來的賜婚導致程府的為難,皇帝也深感歉意,所以這位九公主是唯一一個沒有公主府并且需要伺候好婆婆的。
只是這裏誰敢讓她伺候呢,只不過說的好聽罷了?
雖然程老太爺沒有侯爺的爵位但皇帝卻賜下了侯府一般的宅院,雖然不是侯府,但是宅院卻是比尋常侯府也要華貴的多。
由此也足可見程家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了。
而老太太本身就是太傅之女,自身的禮儀規範和見識自是一般人不能比的,
所以趙氏才想着,嬌娘放在老太太這養着,雖然對其他幾房略有偏頗,但是程家小規矩沒有,大規矩卻不少。
所以就算知道,衆人也不會說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