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美玉

或許是白冰是從老太太房裏出來的人把,所以總是做事格外的謹慎,連事情也想的格外的多些。

最後也不忘說着這模棱兩可的話,是試探也是表忠心。

可是在這些人眼裏,面對別人的聰明,不說卻總比說,顯得更深不可測。

嬌娘不會去揭穿什麽,當然更不會去附和她什麽,只是認真的做好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就好。

喜鵲和白冰服侍着她喝了湯,又打了水給她洗漱,她這才又被服侍着躺回了床上,一舉一動都有人伺候,嬌娘還略微有些不習慣。

夜色總是容易掩蓋肮髒。

沉靜的佛堂裏,跳着豆大的燭光,李氏背對着門口,繳動着青蔥一般細長的手指,精致的臉上,擰緊的眉頭間出現了幾絲褶皺。

平日裏她從不敢做這樣的動作,她現在年紀大了,有一絲的皺紋痕跡都很難再掩蓋,可是此時她實在是着急。

門被吱呀一聲的推開,李氏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确定來人,差點驚呼出了聲。

她有些激動的朝前走了兩步,在看到對面的人朝她行禮後,又尴尬的捏緊了手中的絲帕,反應過來便停下了腳步。

慢慢的反應過來的她,站直了身子,恢複了白日裏張揚高傲的姿态。

側着身子的她沒有發現,對面黑衣人垂下的目光,掩蓋了幾絲若有若無的嘲諷。

“七姑娘醒了,”說道這兒,她咬了咬牙齒,眼睛有些陰狠的眯起,轉身微低着身子,壓低了聲音說道:

“我要你去殺了她!”

以前都是她太過大意和心慈手軟了,以為讓她一直昏迷,從而絆着她的腳便可以了,可是她卻醒了。

她給過她機會的,這次可不能怪她!

黑衣人聽完李氏的話,沒有想往常一樣點頭,并朝她行禮之後離開,而是原本弓着的身子,慢慢的站直。

盡管蒙着黑色的布巾,但依舊掩蓋不了他露出來的那雙,如鷹勾一般的眼睛。

此刻就這麽肆無忌憚的直視着她,而李氏卻還沉浸在自己的悔恨中,完全沒有發現此人的異常。

掩蓋在黑布下的嘴角輕輕的扯了扯,眼睛裏染上了幾分煩躁,但是想着哪位的事情,他終究還是需要耐着心的提醒她。

“公主不要忘了當初答應主子的大事才好,主子已經在催了,你來程家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李氏正想呵斥對方,對她不用敬語,但聽到他的後半句話,還是忍不住眼睛睜大,身體不自覺得抖動了一下。

對面的黑衣人見狀,恢複了剛剛的恭敬,仿佛剛剛的那一瞬只是李氏的錯覺一般。

李氏惡狠狠的盯着黑衣人低下的頭頂,磨着牙齒說道:

“我自是不會忘,但是七姑娘醒了,趙氏便~”她像是突然想起這個借口有些說不通似得。

吞了吞口水,眼睛四處亂看着,手上的帕子染了她手掌沁出的香汗,在空氣中散發着。

走動了兩圈,好在黑衣人耐性似乎極好,一直弓着身子,也不催她。

直到她像是終于想到一個好的借口,突然欣喜的扭頭說道:

“如果七姑娘醒了,程家便不會亂了,我又如何渾水摸魚的找東西呢?”

李氏說完,便一臉急切的看他,黑衣人見狀,思索了一陣,确實沒辦法反駁她的話,略微沉吟了一下。

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李氏本來還有很多話想要交代他去辦的,但是他剛剛的話,确實已經吓壞了她。

她那還敢将她留下,多說一句話呢?

等到那黑衣人離開,李氏才再原地躲着腳,對着那人消失的對方啐了一口:

“狗奴才,如果那東西好找,又何必處心積慮将我弄進來?不過是條狗,也敢沖我大呼小叫,等我找到了東西第一個治的就是你!”

李氏罵了一陣,心底才覺得好些,領了門口守着的丫鬟氣憤的離開了。

她們走後的黑暗中,走出一個身穿錦袍的人,身後跟了兩個面色各異的人。

俨然就是白天,在郊外剛厮殺過一陣的納蘭擎,林琅還有姚夜三人。

納蘭擎看着李氏消失的方向,臉上的神色古井無波,讓身後跟着的人倒是不知道此時他對李氏的看法了。

但他身上散發的森森寒意,還是讓兩人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

姚夜這段時間一直被納蘭擎派來保護嬌娘,所以聽到李氏讓那暗衛刺殺嬌娘時,臉色便有些黑。

沉着聲音急切的朝着納蘭擎問道:

“爺,為何我們不直接殺了他,哪有千日防賊的啊?”

納蘭擎聽了他的話,嘴角笑了笑,收回了目光,垂着眼簾陷入了自己的思緒。

他派姚夜保護了嬌娘三年,所有人都以為她是被李氏下了藥,所以才會一直昏迷不醒。

可确實李氏也安排人下了藥,也都被納蘭擎安排姚夜給換掉了。

但是,沒有人知道,嬌娘一直不醒,只不過的時候未到而已,所有人,包括日夜守護嬌娘的姚夜,也沒有察覺到這件事情。

所以今日或許就是開始吧,只是,以前的現在他在幹嘛呢?

納蘭擎想了半響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轉身淡淡的對着姚夜說道:

“她醒了,便不需要你保護了,那兩個人訓練的怎麽樣了?”

此事倒是林琅負責的,見納蘭擎說道這個,林琅反應過來,立馬朝着他抱了抱拳說道:

“已經安排進別院了,随時可以用!”

納蘭擎聽完,深深的看了林琅一眼,便抿着唇:“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他的話了。

他朝後擺了擺手,幾個縱身,便離開了他們的視線,林琅和姚夜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好奇。

知道剛剛納蘭擎擺手的意思是不讓他們再跟着了,兩人便往相反的方向離開。

只是兩人都暗自的在想着剛剛的疑惑,為了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好找個地方商議,兩人都将速度提升到了極致。

他們不解的是,為何七小姐昏迷的時候要護着,而她此時醒了,明知道她礙着別人的事兒了,要殺她。

可是納蘭擎卻撤掉了對她的保護,這是……

程家的兩位老人是十分開明的老人,一般只有初一十五的時候才讓她們過來請安,所以今日嬌娘來時,便只有她一個人。

由着兩個丫鬟,帶着婆子前呼後擁的将她領到松鶴院,門口早已有得了信的丫鬟守着。

嬌娘被簇擁着走了進來,早有人提前通知了老太爺,所以等她一走進來,遠遠的看到,便笑着,沖她招手并說道:

“這就是七丫頭啊?果然長得和你祖母年輕時一樣漂亮,來來,過來看看祖父給你取得字”

聽下面的人說,老太爺與老夫人極其的恩愛,這麽多年從未有紅過臉的時候,而老太爺的房裏也是及其的幹淨。

所以此時老太爺拿她和老夫人做比較,算的上是給的極高的贊譽了。

老太爺在看到嬌娘由下面的丫鬟,撩開簾子牽了進來時,便眯了眼睛打量着她。

老太爺比程老太太許氏大了十幾歲。

此刻的他,臉上的眉毛和胡子已經開始泛着黃,兩條粗大的眉毛像是貼在臉上的兩把刷子。

嘴巴上是兩撮八字胡,說起話來總是一翹一翹的,顯得十分的可愛。

臉上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兩頰布滿了殷紅,倒顯得他有些鶴發童顏的味道。

嬌娘走過去看的時候,只見紙上是一個瑜字,略微一怔愣,便擡頭有些充滿好奇的看重老太爺。

雖然她認識字,但是她卻不能說出來,只是懵懂的看了一眼,含着胖嘟嘟的手指直愣愣的看着他。

老太爺無聲的嘆了口氣,像是有些可惜一般的,摸了摸嬌娘的發頂。

轉頭讓丫鬟婆子開始傳飯,一邊又拉着嬌娘絮絮叨叨的說道:

“七娘以後就叫程瑾瑜可好?瑾瑜,美玉也,咱們瑾瑜也是一塊美玉呢!恩?”老太爺遲疑的開口,臉上帶着和藹的笑。

嬌娘躺在床上的時候倒是知道,程家的姑娘排了字輩,而她們正好排瑾字。

老太爺說完,像是十分滿意他取的名字一般。

将紙放到一邊,牽過程瑾瑜的柔嫩的小手,勾着手指一筆一劃的在程瑾瑜的手中畫着。

嬌娘,不,以後就要稱之為瑾瑜了。

雖然瑾瑜依舊是一副懵懂的樣子,但是在老太爺和她說時,她卻看起來十分的認真,小小的嘴巴抿着,一雙水晶一般的眼睛差點哭了出來。

老太爺仍舊時不時的擡頭,笑眯眯的繼續說道:“瑾瑜丫頭以後和祖父祖母一起住可好?”

瑾瑜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她一起來後,就換了院子住,但是昨日裏老太太送來的丫鬟,以及早上時喜鵲說她在三房的東西早已經搬了過來。

便知道無論她答不答應,搬過來住,都早以成了定局,所以索性十分的爽快的說了好“好!”

而她不知道的是,老太爺說的,和她想的卻又不一樣,老太爺其實剛剛在問這話時,是有恻隐之心的。

他知道,自從那件事後,孩子們便不太親近他們兩,他還好些,就是老婆子,沒人理她了。

就幾個媳婦也是将她供起來,也沒人可以說話,所以對于老太太這次将她留在松鶴院,其實老太爺做了長久的打算。

根本就沒有想着和老太太一般,讓趙氏将三房收拾好了,便讓孩子回去。

他現在已經老了,面對早年虧欠的愛妻,就算妻子不願意去做這種事情,他都想自私的将它做好,希望她能開心。

程瑾瑜對于他們這樣的安排,完全是沒有任何異議的。

她對父母的感情早已經陌生了,所以與其那般尴尬的适應,還不如在老人這邊住下。

說起來,老人或許更容易相處一些吧,而且,她其實也不太願意看到趙氏那張和她前世相似的臉。

只是想着以後得過且過就好,生活有人幫忙操心,自己只要享受的話,這樣付出的感情和期待就會越少,瑾瑜總覺得自己終究比以前更膽小了。

這時有老太太身邊的嬷嬷,扶着老太太一起走了進來,身後跟着端着盤子的丫鬟,老太太撇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宣紙,有些了然的點頭。

這才一臉慈愛的看着對着她笑的瑾瑜,然而對于瑾瑜來說,那眼神中的慈愛和憐憫的多少,其實都不重要。

“乖孩子,餓了吧,來咱們不理你那不正經的祖父,咱們先吃飯!”

老太太說的話,倒是聽的瑾瑜一愣,她想不到老太太第一天相處,便拿這樣家常的方式在她面前說。

怔愣的與老太太對視了一眼,又看了周圍的丫鬟婆子,見她們都習以為常的偷笑,便知道,在這兒屋子裏,這樣的事情,怕是常有發生的吧!

瑾瑜也将手遞了過去,伸到放到老太太有些幹瘦的手裏,咯咯的笑了起來,露出嘴裏米粒兒似的牙齒看的人一軟。

老太爺有些溫柔的看了一眼老太太,這才看向笑的眼睛都快沒了的瑾瑜,擡頭對着老太太就是一個幽怨的白眼。

氣呼呼的他胡子動了動,氣憤的一個人踱步走到餐桌前,邊走邊埋怨道:“你說誰不正經呢?我這不是在和七娘說她的名字麽?真是!”

屋子裏丫鬟婆子自是一陣笑鬧,席上,老太太也大多是在顧着給她夾菜,或許是顧忌着瑾瑜還有些怕生的緣故,所以席上她說話的聲音都格外的輕容。

直到吃完,老太太便讓人将瑾瑜領回了她的聽雨軒,她還記得昨日大夫說的,她現在不适宜多動的話。

瑾瑜被迫再次躺在了床上,這時又才覺得有些累的慌。

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的自己,在面對她們對她的每一個動作時,她都總是想着與前世的那家人做着對比。

時間過的很快,中午和晚上的飯,老夫人都吩咐了丫鬟,讓她不必再跑過去陪他們用飯,讓她好好休息。

所以幾乎一整天,她一大半的時間都躺在了床上。

本以為白天睡過了,晚上應該很難再睡過去,可是當黑夜降臨,她任舊一閉眼,便睡了過去。

幽靜的夜晚,只有床旁邊塌上喜鵲翻身的聲音,可是正是因為如此安靜,瑾瑜睡夢中的腦海裏,卻似乎有什麽東西,要沖破她的腦袋破繭而出一般。

是因為不曾得到,不曾享受過,才知道知足常樂的吧?

聽着腦海裏回放着那個灑水車上的生日歌,尖利的聲音滿滿的全是嘲諷,此刻躺在這陌生的世界才突然想起。

如果他們真的把她當做親人,又怎麽會從來沒有問過她的生辰。

亦或者她說她生日的時候,也只是得到她們一聲漫不經心的附和而已。

所以啊,有時候,總是想象的美好遮掩了肮髒的現實。

那個世界的人,此刻似乎被淚水模糊了印象,變得污濁不堪了起來。

深深的吐了口氣,脹的有些酸澀的眼睛,猛的睜開眼睛,看着帳頂無聲的哭了起來。

嘴巴啊的大大的,藏在被子裏的手緊緊的握着拳,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她不甘心啊,前世出生時,剛剛有了對家的意識就被抛棄,三歲的時候被送到孤兒院,無數次的因為逃出去而被打昏了過去。

可是後來被領養了,卻還是要承受着親情的枷鎖,在他們的控訴中,自己只能走上手術臺,将自己鮮活的心髒和妹妹的心髒換了過來。

以為這樣就可以結束,結果從醫院出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買賣人體器官的地下室內。

被關了兩個月,才知道是養父母講将她賣給了那些人,美其名曰:怕她報複。

如果是這樣,當初為何又要給她換上妹妹的心髒,讓她茍活着,在被遺棄後,還有受這樣的苦難呢?

知道真相的她,怎麽會信?

她為了讓他們多看她一眼,辛苦創建的商業帝國,難道還不值她身體裏的內髒?

可是她無法反駁,因為只有她死于意外,她的巨額保險和公司,才能名正言順的落入他們的手中。

所以她只能在生日的那天,毅然結束了這可笑的笑話,卻諷刺的是,不想睜眼卻是這樣。

瑾瑜不知道這又算怎麽會事兒,因為當她到來後,有太多的未知了,那些未知都是不安全的。

使得瑾瑜十分的恐懼,她怕,真正的瑾瑜回來,她又該去哪裏?

大聲的哭泣,使得瑾瑜因為缺氧,而很快再次漸漸的昏睡。

這次的她,來到了一個地方。

類似于寺廟的地方,她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漸漸變得透明,她看到花花草草開始變得模糊,她看到不遠的地方,有嘭嘭的聲音像是在召喚着她。

“去吧!”

一個空曠悠遠的聲音傳來,瑾瑜茫然的轉頭回望,只看到一大片的陽光,伸手擋了擋。

才看到旁邊有個淡淡的人影,可是卻無論她如何用力,也無法看清楚。

眨動了兩下有些酸澀的眼。

回過頭,茫然的依着那人的話,走向那個聲音的源頭。

莊嚴的佛寺內,一個虔誠的少女筆直的跪着,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

那個側臉太熟悉了,熟悉到瑾瑜有些不敢認,只是啞着嗓子無力的控訴着,一雙眼睛憤恨的盯着她看。

伸出手指回頭看着模糊的身後,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喃喃的指着那個跪拜着的女孩,詢問着。

“前世因,今生果,你就是程瑾瑜啊!只是你欠她的恩,總要還清,所以你在床上躺了七年在這異世卻是三十年,現在恩怨已了,忘了這前程往事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程瑾瑜你的好報不遠了,莫再念其他了”

原先的聲音再次傳來,只是這次卻像是那鐘聲,醇厚幽遠,直至最後漸漸的開始消散了。

她才從那餘音繞梁的佛音中清醒過來。

原來是這樣麽?她茫然的伸手,卻奇異的發現手穿過了被子,伸了出來,她有些驚訝的想再試一次,最後才覺得或許是自己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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