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陰雲密布

芝麻卷糕!驢打滾呦!老張家秘方芝麻卷糕,滋陰補氣啦!

驢板腸!驢板腸!香得忘了爹和娘啊!在北平的胡同裏面,經常有結幫搭伴的小販走街竄巷,你賣燒餅?我挑豆腐花!吃燒餅幹了自然要來碗豆腐花潤潤口,這是生意人的小算盤。

幾個走街竄巷挑小吃擔子的小販才走出胡同,就被幾名兇神惡煞一般腰間別着雙料匣子槍的士兵攔住,皇城根底下的老百姓別的不行,眼力見個頂個的好使,一見幾位軍爺穿的是馬靴,身上軍裝的布料也是一水平紋的洋布所制,平日油嘴滑舌的小販老老實實的放下擔子站在胡同裏面一動不敢動。

不過一會兒,三輛黑色的梅賽德斯轎車風馳電掣般駛過,遠遠的停在了順承王府的門前,幾名怒馬鮮衣的達官貴人魚貫而入。

一名挂着中尉軍銜的警衛擺了擺手對幾名小販,用濃重的東北腔道:“咋地啊!都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不?下次再敢跑附近吆喝,直接收了你的攤子,記住沒?”

記住了!記住了!幾名小販一溜煙的挑着挑子穿了幾條胡同才敢放下歇歇,一名帶有保定口音的商販擦了擦汗道:“這北平真是太霸道了,吆喝都不讓,在我們老家可大街吆喝都沒人管!”

賣驢板腸的小販一嘴京片子不屑道:“沒見識了吧?那是什麽地兒?那是老順承王府,前清的時候八大鐵帽子王的府邸,知道嘛!奉軍入關那會讓張大帥用七萬五千塊奉票給買去了,跟白撿一樣!”

一旁滿臉麻子正在壓煙袋的小販疑惑道:“張大帥前幾年不是讓炸死了嗎?”

賣驢板腸的小販得意洋洋的賣弄道:“老帥是沒了,但是少帥還在啊!人家現在是什麽副司令啦!節制奉、吉、黑、晉、察、熱、綏、魯八省!老天爺啊!誰見過這麽大的封疆大吏?”

賣驢板腸的小販侃得是吐沫星子橫飛,在場的衆人也都聽入了迷,連買賣都忘了吆喝。

綠蔭遮蔽雕梁洞亭的順承郡王府內院,一身戎裝英氣勃發的張副司令怒氣沖沖的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最後狠狠的一拍桌子怒斥道:“胡鬧!我之前是怎麽交待的?是怎麽回事?王旅長還能不能幹了?為什麽就不能讓我省省心?這下好了,中村事件還沒解決,又捅死了一個日本曹長,而且還是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真是按下了葫蘆又起了瓢啊!”

張副司令來回踱步道:“我在石家莊與總司令密會之後,已經命令奉城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吉林副司令長官公署、龍江副司令長官公署明令,對待日本人要懂得忍辱負重,要加以忍讓!什麽是忍讓,忍讓就是人家給你一刀,你不能立馬就還回去一槍!”

站在一旁的于軍長猶豫片刻道:“這也不能都怪咱們,第七旅乃我邊防軍之精銳,王以哲治軍嚴明,這幾年日本人在東北可謂是橫行無忌,出了案子地方政府不敢管,老百姓給他們霍禍的夠嗆,相信此番如果不是日本人太過嚣張挑釁,咱們的兵是不會出手料理了他的!”

張副司令看了于軍長一眼道:“孝侯!聽你言下之意難道這日本人還殺對了不成?”

于軍長微微一笑道:“副司令,這二年我們對日本人越是忍讓他們就越是挑釁,下面的人一提到日本人都恐怕避之不及,現在日本人駐奉城的特務機關都快變成公開的辦公場所了!不就是死了個日本兵嘛!起碼證明咱們的兵不怕日本人,這事畢竟和中村事件的性質不同,日本人不是總和您提老帥時候這個、那個事情是如何如何按例辦理嗎?大不了參照老帥當年的做法處理。”

張副司令詫異的一拍腦門興奮道:“好你個孝侯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好!好!好!就按當年的章程辦,給他們五百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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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軍長見張副司令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也不由自主的悄悄松了口氣,闖禍的兵的這條命眼下是保住了一大半,自己對王以哲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于軍長剛剛走出書房,就遇見了一襲淡藍色旗袍雍容典雅的張夫人,于軍長急忙側身點頭致意道:“夫人!”

張夫人微微一笑道:“都饷午了,于将軍就留下吃過飯在走吧!”

于軍長急忙客氣道:“在下軍務在身,不敢叨擾!”

張夫人點了點頭道:“副司令現在肩頭的膽子越來越重了,平日裏還要靠你們多多分擔才是,你是副司令器重之人,又獨自一人在北平,生活也沒個照料,在北平就是想吃口地道的遼菜都難,沒事多過府裏來,把這當你的家,要不顯得多生分!”

于軍長頓時微微一愣,感激涕零道:“多謝夫人!”

于軍長與張夫人兩人在門口的談話張副司令在書房內聽得一字不露,張夫人是自己的原配夫人,趙小姐則是自己的紅顏知己,眼下同住于順承郡王府內,一個有名份,一個沒名份,一個識大體操持內外,一個陪伴自己身旁左右無怨無悔!兩相雖然相敬如賓,但是私底下女人畢竟還是女人,凡事總想不顯山不露水的争個高低,這一點天性是誰也無法抹殺掉的。

恍然間,張副司令想起了自己盟兄語重心長的那番話,都是民國了,下面的官員、将領都不讓納妾了,你堂堂陸海空軍副司令能開這個先例?再聯想到趙小姐父親趙慶華當年在報上發表的那份聲明,一時間,張副司令思緒萬千。

相比之下日本人在東北咄咄逼人的态勢更加令得他憂心忡忡,現在日本人進一步他就得退一步,曾幾何時作為中國最大的地方實力派,邊防軍兵鋒所指,所向披靡,他的一念之間就能決定國家的命運前途。

有心傾力一搏,無奈關東軍身後是整個日本帝國的軍力,東北一偶豈能與之抗衡?前兩年中東路事件還歷歷在目,國人總是輕視日本,在其之前喜歡加上個小字,殊不知這日本國雖然小,日本人個子不高,但是他們卻擁堅韌的意志與團結協作的精神,民族主義意識極強,又擁有世界上超一流的艦隊,什麽是列強?什麽是帝國主義?堅船利炮就是話語權。

而且,從日俄戰争之後,光緒三十一年日本人就開始不斷的以試點的模式向東北移民,這幾年日本人開拓團移民的速度一年比一年快,加上滿鐵的數萬日本籍員工和家屬,不算關東軍所部的第二師團與獨立守備隊,日本人能夠動員的在鄉軍人不下二萬多人,一口吃下三萬日軍?即便将邊防軍的全部主力壓上去也很難一時奏效。

讓張副司令心有餘悸的“同江戰役”,他引以為傲的邊防軍從頭到尾都被俄國人壓着打,江防艦隊幾乎全滅,就連韓光弟那樣的勁旅也落得全軍覆滅,日俄大戰的時候日本人可是殺得俄國人屍橫遍野,老帥當年對付日本人的辦法就是至少集中七比一的兵力,堵住旅順、大連所有出路,關門打狗!看來對付日本人還要三思而後定,夾在金城和日本人之間想獨善其身可實在太難,貿然行事吃虧的最終還是自己。

實際上,日本人也好!俄國人也罷!都是在中國人的地盤殺來殺去,到現在日本人依仗的還不是袁世凱的二十一條?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大不了咱們跟他拼了!誰也不是吓唬大的!老帥的血海深仇時刻銘記在心日夜煎熬着他,當初決定易幟,就與日本方面斷了最後斡旋的餘地,日本人想扶植他做東北王?說得好聽!那是什麽?那是漢奸賣國賊!是要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的。

張副司令可以賣大煙,軍閥混戰,國內諸多派系誰人沒賣過煙土以充財政軍饷?但這個“國”可是萬萬賣不得的,落得個漢奸罪名,就算是死,被人挖墳鞭屍、挫骨揚灰都一點也不為過。

不過,以地方對抗一個國家,張副司令至今仍然心有餘悸。

望了一眼書房南牆上的“難得糊度”四個蛇行龍舞的大字,張副司令來到了書房北牆的地圖前駐足凝視,仿佛好似要看穿這地圖一般?

一路風塵不辭辛苦趕回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的楚成文并沒有見到軍事廳廳長,兼邊防軍參謀長、代司令榮參謀長,而是機要處的一個中尉秘書就将他與馬德財打發了,榮參謀長參謀長的老爺子要過大壽,沒時間處理,讓馬德財與楚成文把報告交到機要處即可。

馬德財自然樂得如此,于是對楚成文拱了拱手道:“楚老弟,來日方長啊!”

楚成文則客氣的伸出了右手,馬德財一見微微一愣,随即将大手往楚成文手上一握道:“你們喝過墨水的大學生就是不一樣,大老爺們的手又粗又厚有什麽摸頭?改天我帶你去摸點細皮嫩肉的。”

楚成文微微一笑道:“論年齡你是我前輩,論軍銜你是我長官,這麽說可就過了,你我都是軍人,不适宜江湖習氣太重的舉動。”

馬德財一笑道:“楚老弟你這人我還真的沒看透,常言道好人不當兵、好鐵不打釘,都是走投無路之人才會投身行伍當這丘八領着四斤半拼命,你是大學生又跑來當兵,說你不圖點什麽誰能信?平素你比誰都冷靜,一遇到小日本怎麽就跟點燃的火藥桶一般?說炸就炸?”

楚成文深深的吸了口氣道:“日本人圖謀我東北已經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了,我們身為軍人讓異國的軍隊駐紮在國土之上,讓異國的公民享受法外治權的超國民待遇?不論什麽理由和借口,都是軍人的恥辱與悲哀,如果這樣還不秣兵厲馬,那麽死期也就不遠了,生于憂患必死于安逸。”

一聽楚成文的長篇愛國大論,馬德財只好苦着臉無奈道:“好!好!你楚大參謀說什麽是什麽!我這少陪了啊!”

馬德財離開後,楚成文提着公文包返回位于二樓的作戰室,一進房間就看見作戰室主任趙春來中校與副主任錢利生中校正在小聲交談什麽?雖然,這兩人都是中校,但是有着天壤之別,趙春來是年輕氣盛前途無量,錢利生則是經驗豐富為人圓滑的老油條。

兩人一見楚成文滿身征塵頓時微微一愣,趙春來急忙熱情道:“繼武兄才回來?怎麽沒休息幾天?事情辦得怎麽樣?”

楚成文搖了搖頭道:“上下都不配合,人生地不熟的,沒個結果,只能如實寫份報告遞交榮參謀長了!”

趙春來輕輕的哦了一聲道:“唉!這也難為你了,報告直接交給榮參謀長了?”

楚成文點了點頭道:“沒!榮參謀長不在,我交給機要處洪秘書了!”

趙春來向錢利生使了個眼色,錢利生急忙找了個借口離開,趙春來關切的望着楚成文道:“怪辛苦的,這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榮參謀長家老爺子正在辦大壽,開三天的流水大宴,你回去好好洗洗,休息一下!”

楚成文站起身道:“我不累,走了這麽多天,工作一定都壓了下來,我回來的時候看見日本人似乎在調動部隊?又要演習了嗎?”

趙春來恍然大悟一般道:“還真有個事情要你去辦,日本人這幾天因為中村事件施壓在頻繁調動軍隊,日軍此番部署針對性非常之強,你跑下北大營和機場還有東陵兵工廠,做個應對預案。”

楚成文點了點頭答應後離去,在門口與神情有點慌張的錢利生打了個照面,錢利生将左手一下背到了身後,對楚成文笑得非常不自然?楚成文也未多想随即離去。

錢利生将卷宗交到了趙春來的手中憤慨道:“姓洪也太他娘的黑了,就這東西要了老子五十大洋!要我說主任你跟楚成文這小子客氣什麽,直接要過來完事!”

趙春來瞪了錢利生一眼道:“那可是個撞破天的主,徐副師長打點這一千大洋原本就是給他的,他不要,便宜你我兄弟了!咱們只要把這報告微微改上一改,換上個全力協查幾個字,這錢就算到手了。”

錢利生撇了撇嘴道:“我說這小子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度?連副司令都頭疼事情,派他一個小參謀下去,還不明白上面的意思嗎?他們要真抓了關玉衡那才熱鬧那!”

趙春來将卷宗遞給錢利生道:“你去辦一下,完事給洪秘書送回去,給他一百大洋,封住他的嘴,我們對徐副師長那邊也算有個交待。”

與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氣派的大樓相比,邊防軍的軍官宿舍就顯得無比簡陋,而楚成文的房間則稱得上寒酸二字,剛剛返回宿舍的楚成文打了一盆水,才洗了把臉就聽見了敲門聲?

“誰啊?”一邊擦臉一邊開門的楚成文見到門外來人頓時一愣道:“怎麽是你?什麽時候來奉城的?”楚成文興奮的拍了拍來人的肩膀,用力的擁抱了一下!

一身淡青色條西服帶着金絲邊眼鏡,衣冠楚楚,書卷氣十足的譚偉微微一笑道:“來了十多天了,一直找你,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那邊說你有軍務外出了!”

楚成文呵呵一笑道:“不愧是幹記者的,那你是怎麽知道我回來的?”

在譚偉背後,一個宛如黃鹂般清脆的聲音道:“我給了下面值班的二塊大洋,告訴他如果你回來了讓他打電話去中央日報社駐奉城分社。”

這時楚成文才恍然發現譚偉身後竟然還有一個人?

譚偉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師妹任雪瑩,是跟我過來實習的,最近奉城時局緊張,上面讓我們過來注意點別錯過了什麽大新聞!”

快請進、請進!楚成文尴尬的急忙招呼着,但是房間內滿是塵土,一身白色衣裙清新脫俗的女孩微微皺了皺眉頭!

譚偉拍了下楚成文的肩膀道:“看你這豬窩,連個座的地方都沒有,走吧!惠德樓我做東給你洗塵!”

任雪瑩在一旁不滿道:“咱們都專程來了幾次了,應該讓他請客才是!”

譚偉哈哈一笑道:“我的大小姐,我猜咱們當年的高材生現在的楚大參謀口袋裏的錢也就夠吃碗面的,你要是坐路邊的面攤能吃得下去就行?”

任雪瑩彷佛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的望着楚成文道:“我爸爸說現在除了官僚買辦就屬當兵的最富了,喝兵血、吃空饷、刮地皮、明火執仗,肥得流油!怎麽可能會沒錢?”

楚成文頓時不悅道:“你說的是土匪胡子,我是軍人,視保境安民為己任,只有軍饷補貼,任小姐所言其他的不曾見過。”

譚偉拍了下楚成文的肩膀道:“小女孩道聽途說罷了!”

随即譚偉壓低嗓音道:“任大小姐的父親是中央的任副教育長,蔣總司令面前都能說得上話的主。”

“走!今天非跟你好好喝上幾杯!”楚成文換了件軍服拿起了武裝帶,邊走邊扣上了武裝帶正了正槍套。

譚偉在旁打趣道:“我說你除了軍裝就沒別的衣服了?吃個飯還要帶槍?”

楚成文微微一笑道:“幹什麽吆喝什麽嘛!你不是也帶着采訪本和相機嗎?我是軍人,對于軍人來說只有兩種狀态,一種是戒備狀态,一種是戰争狀态,我的槍就相當于你的相機,你的相機和筆的責任就是還原公衆真像,而我的槍則是捍衛你報道真像的權力!”

任雪瑩不滿道:“報道事實真相,捍衛新聞自由是每一名記者的義務與權力,如果一味的趨炎附勢就喪失了一個新聞工作者的職業道德!”

楚成文望了無可奈何的譚偉一眼道:“我說你們師兄妹怎麽從金城給發配出來了!”

譚偉苦笑一下,招呼兩人上車,才拐過一個街口,就遇到了警備司令部的哨卡,一名背着步槍手拿紅綠色小旗的士兵在攔截過往的車輛,路邊由沙袋壘成的工事中坐着的一名上尉看見了坐在前排的楚成文,急忙将煙頭一丢,正了正軍帽笑呵呵的跑步過來道:“楚參謀什麽時候回來的?”

楚成文點了點道:“今天才回來,這不與老同學吃點飯嘛!前面怎麽了?”

上尉轉頭看了一眼前方道:“日本人的卡車這二天跟瘋了一樣,不光夜裏面跑,現在白天也開始拉東西了,全都用帆布扣着,不知道在搞什麽鬼?前面街口日本人設了卡子檢查,他們查中國車,我們就在這查他日本車!楚參謀您穿這身最好還是繞路,免得日本人給您添堵!”

楚成文微微一笑道:“謝了老兄,這是咱們中國人的地頭,還輪不到我們繞路。”

譚偉發動車後感慨道:“還是聽老三你說話來勁,想當年咱們三劍客那也是風靡全校少女的心扉啊!”

呸!拿不要臉當榮耀!任雪瑩的潑冷水讓譚偉與楚成文會意的一笑。

轉過街角,十幾名日本憲兵将來往通行的車輛全部截停,幾輛日軍卡車風馳電掣般的駛過,卡車後箱覆蓋的帆布一角的綁繩突然斷裂,呼呼啦啦的帆布下竟然是碼得整整齊齊的綠色彈藥箱?

楚成文望了一眼空曠大街的另外一端,他知道那裏是日軍駐奉城步兵第二十九聯隊所在地,日本人在這個節骨眼上運輸如此之多的彈藥軍需想幹什麽?一絲陰霾爬上了楚成文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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