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見逍遙子
擔心雲公子真的找上門來,月明為了提防她,使出了渾身解數去打聽有關雲公子的一切。
據說,雲公子已有三十來歲,算是位老前輩,始終用全金的面具遮着臉,雖然從未有人見過她的真容,但她身上的肌膚卻比少女更加嫩滑。傳言,前代武林盟主孟飛曾挑落她的面具,卻被她的姿容吸引,甘願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然,雲公子并不領情,不僅讓他做自己的奴隸,還毀了他的容,剜去他的眼,割掉他的舌頭,挑斷他的手筋腳筋,罰他在大沙漠裏推磨盤。至今仍有人喂他吃喝,所以他是想死也死不了。一代枭雄便這麽成了個廢人。
對一個與自己無仇無怨的人尚且如此,那哥哥呢?月明不禁打了個冷顫。
突然,頭頂上傳來一陣鴿叫,月明擡頭,只見一只雪白的鴿子停在一株桃樹上。
她飛身,一把抓住鴿子,将鴿子上的紙條取下。
紙條上寫着:“速來诩山。”
她辨出這字跡是師父逍遙子的。逍遙子從六年前開始,身子一年不如一年,雖然李宣用了最好的藥,卻仍說師父活不了幾年。若非他們幾人如今已經成才,否則師父又不知要替他們多操幾份心。
逍遙子讓他們下山,沒讓他們照顧着,但他們心裏始終擔心師父的病情。此時,鴿子送信,想必是師父的病情惡化了。
月明立即持信去找哥哥和蒙蛏,說了紙條的內容,三人速速趕往诩山。
離開前,月明囑咐思渠在山上等他們,沒她的吩咐,定不可下山。思渠鄭重答應。
诩山位于清水郡內,月明想着此番前去,是否會遇到李大哥。若他在,她該如何面對他。不過她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诩山上除了李宣派去照顧逍遙子的人外,他人并不在,月明想他應該是顧慮她的心情,所以才沒有出現。
對李大哥,月明說不清自己對他的心思。李宣向來都對她很好,她并非不喜歡他,只是紅玉姐姐更喜歡李大哥,她怎麽可以奪人所好?曾經她一直都認定李宣是紅玉姐姐的,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和李大哥在一起。
為了不使紅玉姐姐傷心,李宣只能是她的大哥。月明一直如此想。
師父逍遙子今年不過半百,憑他的武功和智謀,應是老當益壯,可現在,卻已被病痛折磨地不成樣子,這自然與他常年酗酒有關。他們四人雖老老勸他少喝酒,但他卻不聽,酒量雖好,卻每每喝到醉。
三人進入逍遙子的房間,只見逍遙子穿着一身裏衣,頭歪靠着床欄,懶懶地側身坐着。
蒙蛏上前道:“義父。”
逍遙子一臉憔悴,身形消瘦,拍了拍蒙蛏的肩,見他們都到了,欣慰道:“你們都來了。”
趙風起道:“師父,我們回來了。”
逍遙子滿意一笑。
蒙蛏跪在床邊,問:“義父,您此次喚我們回來,是因為您的身體嗎?”
逍遙子道:“蛏兒,如你所見,我這身子骨已經不行了,如今下地都很困難。我想……咳咳……我想應沒幾日好活。”
蒙蛏立即搖頭:“不會的,您會活至百歲,別說這樣的話。”
逍遙子勉強笑了笑,他這身子,能撐多久,他自己心裏清楚,看着三人道:“今天我叫你們來,一是……我甚是想念你們,二是我有話要說,但這番話,我只想和風起說。”
蒙蛏向來重孝,道:“好。”
月明只好道:“師父,那月明退下了。”
逍遙子對她點了點頭。
月明關了門,卻是想着為何師父又将哥哥一人留下,什麽話,除了哥哥,他們都不能聽。若是有關趙家滅門一事呢,這可不關哥哥一人,她姓趙,哥哥也姓趙,哥哥要複仇,她自然要與他并肩作戰。
站在門邊,她想了想,又湊到門前。
蒙蛏在門外坐定,見她這樣,道:“義父說不要偷聽,你怎麽不聽?”
月明在門外聽了會兒,發現什麽也聽不見,只好走到蒙蛏身邊:“難道你不好奇哥哥和師父在說什麽嗎?”
蒙蛏搖頭:“我不感興趣,義父說不準,就是不準,我聽他的。”
月明道:“你聽師父的,我自然也聽,但這事關我哥哥,憑什麽我不能聽。”說着,向師父隔壁的房間走去。
逍遙子隔壁的房間是間閑置的房間,如今是間儲藏室,裏面擺滿了曾經的舊東西,早些年被整掉了一些,騰出些空地,但仍是雜物堆積成山,牆壁上挂着一些精美卻沒什麽名氣的畫作。
月明一把扯下一面牆上的畫卷,牆上便露出了一個小孔。
透過小孔,可以清晰聽見逍遙子房間裏的對話。
此孔其實是李宣之前暗中命人打的,曾經他便通過這個孔,聽到了趙風起和逍遙子的所有談話。這件事,只有身為閑人的她和蒙蛏知道。
月明仔細地聽着,聽着聽着,發現身邊竟多出一人。
她擡頭,拍了拍來人,壓低聲音道:“喂,你怎麽來了,你不是說不偷聽嗎?”
蒙蛏勾唇道:“你可以聽,我怎麽不能,我哪裏說過我不打算聽。”
月明不願與他辯駁,只想聽清逍遙子到底和哥哥正在說什麽。倆人吵了會兒,很快都安靜下來。
此時,逍遙子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他道:“十六年前,我和你爹趙忠明是知交好友,你爹當時已官至宰相,我當時則已打算接任清水盟的盟主之位,但就在那年,趙家卻被誣陷成了賣國求榮之輩……”
逍遙子回憶着當年往事,月明想,他們果然是趙氏遺孤!
十六年前,趙家的确被判了死罪,實際卻并非滿門抄斬,而是就地處決。當年趙府中的仆人已被其他人買通,在趙家所有人的酒菜裏都下了藥。吃了藥,趙家人都失去了力氣,然後一群黑衣人突然沖進府邸,一把火将趙府燒了。
宰相趙忠明早料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天,所以那天找了逍遙子商議如何應對,但這把火卻來的比他預期的要快。逍遙子趕到趙家時,趙家人雖然精神清明,卻只能坐在地上等死,趙忠明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只求他能将自己的兩個幼兒帶走,然後好生撫養。
逍遙子當時答應了。
他趕去東院找趙風起時,發現趙風起剛好待在妹妹房裏,手裏護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嬰兒被保護地很好,所以并未啼哭。當年趙風起才五歲,飯菜中的藥量對他這麽一個小孩來說,實在是太多了,他奮力護着妹妹,自己卻已經完全沒了力氣,連眼睛進了灰燼,都沒在意。眼睛痛得要閉上,他卻不敢閉,只怕這一閉,便再也無法睜開。
視線漸漸模糊,這時,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跑來,便拼盡全力喚了聲:“叔叔。”
逍遙子二話不說,将他和女嬰抱起,飛身悄無聲息地出了趙府。離開時,他又向趙府看了一眼,但趙府那邊火光沖天,已然成了煉獄。
他心裏無限感嘆,人的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剛剛還在眼前的人,如今卻已成了一具骸骨。他的朋友竟就這麽走了,日後還有誰會聽他吹笛,與他對弈,陪他飲酒,看他舞劍……再也沒有人了……
安置好趙氏的兩個遺孤後,他尋思着該怎麽瞞過他人耳目,下令殺趙丞相的人若發現趙家丢了兩具本該有的屍體,怕是找遍天涯海角也會将這兩個孩子找出來,若這樣的話,他們倆仍不安全。
走着走着,他聽到一陣稚嫩的男聲從角落裏傳來:“行行好吧,大爺,我已經三天三夜沒吃東西了……”瑟縮在角落裏的人是個一身褴褛的小男孩,臉上全是灰,身形與趙風起相近,正捧着個破碗在路邊行乞。
逍遙子心上一計,向他走去,在他的碗裏放了十文錢,俯身問他:“小子,今年幾歲了?”
小男孩抓過錢,感激涕零:“大爺,我今年五歲。”
年齡正适合,逍遙子繼續問:“那你家裏還有什麽親人嗎?”
小男孩心性單純,見他給了錢,把他當成好人,道:“大爺,我家裏還有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娘親一個多月前生下妹妹便死了,我出來行乞,是讨口飯吃。”
女嬰也正适合,難道這世間真有如此巧合的事?也許這就說明趙家的兩個孩子命不該絕。逍遙子如此想着,由于時間緊迫,顧不得太多,他道:“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你弟弟和妹妹?”說完,取出更多的銀子,道:“帶我去了,這些錢都是你的了。”
小男孩沒有多想,覺得有錢後他們便不必挨餓,能夠活下去,便欣然答應。
興奮地帶着他往家趕,路過燒雞店,小男孩停了一會兒。逍遙子想他定是餓了,給他買了一只。男孩直道謝,自己卻未吃,一直捧着熱烘烘的燒雞跑回家,進了家門,大喊:“石頭,看我給你買了什麽!”
但沒有人回他,想必石頭還未回家。
他想去看自己的妹妹,但還來不及說第二句話,喉嚨一吃痛,便再也說不出話來,鮮血從喉間噴湧而出,手裏的燒雞落地,一想到石頭還沒吃飯,想去拿,可是怎麽也夠不到,不一會兒,手指便停下不動了。
逍遙子持劍,心裏并不好受,可為了趙忠明臨死前的托付,他又不得不這麽做。小男孩的家是一個破廟,廟裏的幹草垛上躺着一個正在大聲啼哭的女嬰,他捧起女嬰,悲痛地說道:“希望你們兄妹倆切莫怪我。”說着,用手抹上了女嬰的喉嚨。
小男孩和女嬰做了趙家兩個孩子的替死鬼,屍體燒焦後,都是一團黑,并未有人懷疑。為了實現當初對趙忠明的承諾,逍遙子放棄成為清水盟的盟主,反倒做了位隐世高人,全部精力都放在撫養趙氏遺孤上,為防止他們被人發現,他一直将趙風起與趙月明倆人留在诩山上,命他們不得下山。直到趙風起十五歲時,他患病,才讓他們下山自己闖蕩。
逍遙子因當時殺了行乞的小男孩和女嬰,心中愧疚,翌日又回去看了一眼,卻發現破廟門口坐着一個三四歲左右的男孩。
男孩身上也是破破爛爛,一臉的黑灰,身形瘦弱,他看到逍遙子便問:“大爺,你有看見我的哥哥和妹妹嗎?”
逍遙子違心地搖了搖頭:“沒有。”昨夜,他早已将廟裏清理幹淨,并未留下蛛絲馬跡。
男孩聽了,失望地坐下來,垂着頭,一言不發。
逍遙子心裏過意不去,問:“孩子,你叫什麽?”
男孩擡頭,眼神無比清澈:“我娘姓蒙,他們都叫我石頭。”
逍遙子一時痛心疾首,昨夜可是他殺了他的哥哥和妹妹啊!他怎能對這樣單純的孩子痛下殺手!他上前道:“小石頭,最近這裏出現了很多人販子,也許他們被抓了,再也回不來了。”
當時的石頭雖然不知道人販子的意思,但聽到他們再也回不來了,強忍的淚瞬間流了下來,問:“他們真的回不來了嗎?可是我好想他們,嗚嗚……”
逍遙子覺得自己這麽騙他真是缺德,但大錯已經鑄成,他無可奈何,只能道:“石頭,他們回不來了,但你可以跟着我,以後我教你武功,這樣你長大後便能打敗那些抓走你哥哥和妹妹的壞人,然後懲惡揚善。這樣,說不定哪天,你們又能相見了。”
“真的嗎?”石頭抹着眼睛,有些懷疑地問。
“真的。”
石頭沒了親人,現在有人願意收養他,自然欣喜。點了點頭,跟在逍遙子的身邊,将他當成了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