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但求原諒
趙月明正想着師父當年殺了誰,又收養了誰,回頭看見蒙蛏悲憤的神情,暗道不好。蒙蛏早年叫蒙石,這石頭,指的是他。
蒙蛏沖了出去,她立馬追出去,卻還是慢了一步。
月明猛拍額頭,心道:哎呀,這下闖禍了。
蒙蛏一腳踢開房門,怒吼一聲:“原來是你殺了我哥哥和妹妹。”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趙風起正要出門去攔,卻被逍遙子喚住:“風起,今日為師說了這些話,是不想将這些事塵封地底。為師造的孽本該由為師來背,但……為師即将不久于人世。為師希望……”
逍遙子說的急切,話未說完便咳嗽不止。
趙風起道:“師父,我明白,我會替你好好照顧阿蛏。”
有他的承諾,逍遙子這下放心了。
月明攔住蒙蛏,卻被他狠狠推開,起身再攔,卻怎麽也攔不住。
趙風起出門,點了蒙蛏的定身穴,冷冷地看了月明一眼,道:“我帶他去房裏靜一靜。”
月明點頭,蒙蛏嘴裏卻大喊着:“你放開我,我哥哥和妹妹就是因你們兄妹倆死的,你們憑什麽抓我。十六年,我認賊作父十六年啊……”
蒙蛏還在大喊大叫,月明聽見逍遙子房內傳來一陣更加猛烈的咳嗽聲。師父如今已病成這樣,竟又受了刺激,她覺得是自己對不起師父。師父當年為信守對趙丞相的承諾,卻違背道德殺了蒙蛏的親人,想必一生都活在愧疚中,她覺得師父偉大,卻不知該為他做什麽。今日的禍是她闖的,她會盡自己所能勸蒙蛏回心轉意。
月明跑到蒙蛏房外,趙風起剛好走了出來。
她問:“蛏子怎樣了?”
趙風起沒有回答,而是質問她:“今日是你在偷聽?”
月明垂首,點了點頭。
趙風起語氣冰冷,毫無回旋的餘地道:“給我面壁思過去。”向前走了幾步,又加了句“今晚不準吃飯”。
月明低着頭,向處罰室走去,以往他們犯錯,都是在那面壁。室內冷清,月明必須在蒲團上一直跪着,直到哥哥氣消。
也不知跪了多少時辰,她覺得腿疼頭暈,便猛打自己的臉,想讓自己清醒一下。這次的禍的确是她闖的,她吃點苦頭是應該的。
大約跪到了第二日晚上,趙風起這才過來,語氣緩和道:“起來。”
月明扶着地面,起身之時,腿一軟竟又摔了下去,趙風起沒有幫忙,始終冷臉看着。她嘗試了幾次,終于站起,沖他笑了笑,問:“哥,蛏子怎樣了?”
趙風起淡淡道:“被鎖在屋子裏。”
“那師父呢?”
“師父病情嚴重,李宣已經到了,正在醫治。”
月明颔首道:“哥,我有點累,想先回房了。”
趙風起沒說話,她已經向自己房間走去,但轉了個彎,竟是走向了蒙蛏的屋子。
因腿麻腳痛,她差不多是拖着身子來到蒙蛏的房外。
敲了敲門,她問:“蛏子,你在嗎?”
房內靜靜,過了許久才傳來一句話:“走開,我誰也不想見,更不想見你們,我哥和我妹妹是因你們兄妹倆死的,你們別給我惺惺作态。”
房門已被上鎖,憑蒙蛏的能力,在裏面定也有開鎖的能力,現在的他出不來,想必是被哥哥綁了。她心裏愧疚道:“蛏子,我只求你原諒師父,師父年紀大了,你難道忍心他走也走得不安心嗎?現在我在門外跪着,你若原諒師父了,我再起來。”
蒙蛏不領情:“滾,你再怎麽做,我都不會原諒你們,更不會原諒義……逍遙子……”他仍在房內大罵,月明卻已在門外跪好。這并非是她不怕疼,只是這禍是她闖的,若不是她要偷聽,蒙蛏又怎會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她必須要對自己所犯的錯負責。
罵聲漸漸退去,每隔幾個時辰,蒙蛏總會在房內問一句“小明,你還在嗎”。
“在。”她勉力回答。
“小明,你還在嗎?”
“在。”
……
月明已不知這是她跪的第幾天,連着幾日沒沾一滴水,沒吃一口飯,眼前一陣眩暈,感覺天都是在轉的,嘴裏發幹發苦,很快她眼前一黑,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房內,蒙蛏又問:“小明,你還在嗎?”
月明想說話,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想暈過去,卻告訴自己不能暈。蒙蛏還沒原諒她,沒原諒哥哥,沒原諒師父,她怎能倒下。
“在。”她終于還是說了出來,但聲音極輕,好似能被風吹散,也不知道蒙蛏能否聽見。
蒙蛏在房內倒是聽見了,但這微弱的說話聲,她是不是快……他心裏不禁一陣着急,月明一向怕疼怕累。當年,她哥哥私自下山,她因包庇哥哥而被逍遙子罰站,站了沒一會兒便喊腳疼,說休息一下待有力氣了再回來站,他幫她隐瞞,卻被逍遙子發現,最終倆人一起罰站。
她向來連片刻的苦都吃不了,更不要說連着兩天。他不吃飯是因為生氣,難道她也什麽都沒吃?心裏如此想着,門外傳來趙風起的聲音。
趙風起上前,扶起月明,柔聲道:“月明,你連着三天不吃不喝,到底想怎樣?”
蒙蛏聽了,突然懵了,她竟然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天三夜,是個人怎麽吃得消?
趙風起繼續道:“月明,你到底想要什麽?”
月明張了張唇,趙風起聽明白後,站在門外朗聲道:“阿蛏,月明說,若你不原諒師父,她便繼續跪着。”
月明從小和他一起玩,倆人可謂青梅竹馬,蒙蛏于心不忍,但要他這樣輕易地原諒他們,他實在做不到,遂大叫道:“我不會原諒他,我相信你不會這麽無情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跪死的。”
趙風起語氣平靜道:“你錯了,我本就是個無情之人,月明想跪,我不會攔她。若她因此而死,也是她自願,她不會恨我,也不會怪我,我問心無愧。”
趙風起冷靜的處事作風,蒙蛏一直都知道,若月明真有以死償清罪責的心,說不定趙風起真會依着月明而不加阻攔。蒙蛏心裏着急,想起他和他們三人多年的交情,顧不得再想自己的恨,大叫道:“趙大哥,算我求你,你快帶她走吧,我原諒義父了,我真的原諒了……”
趙風起道:“很好。”說着,将月明打橫抱起。
在聽到蒙蛏說原諒了師父後,月明才安心地閉上了眼睛,暈了過去。她一直都相信,只要有哥哥在,什麽難題都能解決,也沒有任何過不去的坎。
趙風起看她的手臂、關節處都滲出了血,神情雖冰冷,卻無疑有了別樣的情愫。
李宣迎面走來,看到他懷裏的人,神色充滿了擔憂,道:“你讓你妹妹這麽做,于心何忍啊!難道你真得一點都不心疼她嗎?”
趙風起冷靜道:“這裏,只有她能說服阿蛏。”
李宣道:“如果之前在這的是我,我定不會讓她這麽跪着。”
趙風起說:“可惜你不在,就算在,她也不會聽你的。”
李宣怒道:“你就這麽狠心,眼睜睜看着她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便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趙風起沒有說話。
李宣苦笑:“對啊,畢竟你并非她的親生哥哥。說起來,在我們三人中,你明明是最不該照顧她的。”說着,搶過了趙風起懷裏的月明。
趙風起沒攔着,只是語氣冰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李宣又道:“當初,師父對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師父說過,月明并非你的親妹妹。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小時候,她便喜歡粘着你,給你講笑話,給你送吃的,替你罰站。而你呢,你為她做了什麽,你心裏只有你的仇,哪裏顧得上她。”
趙風起反問:“你又何嘗不是?”
李宣頓時無語,似乎被揭開了自己心裏的秘密。他抱着月明離開,走了幾步後,說道:“但我不會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利用她。”
趙風起怔了會兒,停在了原地,記憶好像回到了幾年前。那時诩山的梨花開的正豔,小小的她在這裏無憂無慮地笑着,甜甜地叫着他“哥哥”,但他只顧學武,總顧不及她,閑暇時雖待她很好,但這點好,跟她付出的,總是微乎其微,不能相比。現在花依舊,心态似乎已經變了。
既然她不是自己的親妹妹,疼她,愛她,又有何意義?
但他真的對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武恒山的滿山桃花又是他為誰而種?
一年前,逍遙子告訴他,月明并非他的親妹妹。他便站在這片梨花林中許久——許久——
心裏有一絲難以接受又有一絲期待,那時的他無法想明白自己的心,所以才會縱酒,想讓自己忘記月明不是他妹妹的真相。
然而待他酒醒,他終于明白,不管月明是不是自己的親妹妹,他都會待她像從前一樣好。月明一直都是他最在乎的人,除了她,他找不到另一個人。
月明,是他這一輩子唯一愛過、唯一在乎過的人。
月明醒來時,房內無人,腿竟已不疼了,想是李宣為她治的。其實她并不讨厭李宣,之前他和孫紅玉在一起,只是因為父母的一紙婚約,多年的相處,讓她很很了解李宣的為人,而且他又待她極好,她豈會恨他?
不過,之前到底是誰送她回房,是哥哥嗎?心裏這麽想着,便是一陣歡喜。
出了門,卻聽到逍遙子病危的消息。
師父!月明擔心師父出事,亟亟跑向逍遙子的房間,但還未進門,只聽到蒙蛏的哭聲。他這個“粗人”,這輩子從未真正哭過,今日竟沒想到會哭成這樣。
他不是說恨死了逍遙子,再不會原諒他嗎?
月明沒有看見逍遙子的最後一面,進了房間,只看見了他閉目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心裏無限悲涼,她卻看着師父的屍體,一點都哭不出來,只是呆立一旁,好似所有的力氣和思想都從身體剝離,腦袋一片空白,只能想到,從此她再也沒有師父了。将她養大的人就這麽沒了……
逍遙子離世的那天,誰都沒有說話。李宣等人将師父的屍體入殓,守了一夜後,将師父埋在了早已準備好的墓穴裏。師父死前,說一切從簡,他們依師父之命照辦,沒有大張旗鼓,但一切該有的儀式都未缺少。
夜裏,蒙蛏跪在逍遙子的墳前,抱着逍遙子的葫蘆大口喝酒,被月明撞見。月明一把搶過葫蘆,急道:“蛏子,你向來不能喝酒,一喝便臉紅,你不能喝。”
蒙蛏大怒:“為何之前我不肯原諒義父,你要管,連我現在想喝酒,你還要管?”
月明抱着酒葫蘆,道:“我這是為你好。師父這十六年都活在內疚中才會借酒消愁,難道你要學師父?師父多年前便放棄了生的意志,李大哥早就說過,若師父不想活,就算是扁鵲華佗在世也救不了。師父将你養大,是想要你好好的活着,你若步他的後塵,他在地下怎能安心閉目?”
蒙蛏神情悲涼,難過道:“我倒希望他不要閉目,他為何要死,他想要我好好的,那他為何要死?”說着,一拳打在地上,“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的恨過他,一開始,我只是埋怨他為何要瞞我,現在他不在了,月明,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啊!”說完,将頭埋在膝蓋裏痛哭。
月明上前撫了撫他的背試圖安慰他,逍遙子不僅是他的親人,又何嘗不是她的親人。她也是師父撫養長大的呀!從此,她再也沒有師父了,再也見不到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