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22 (21)
姿勢,略略仰起頭看着他們,“實驗過程和流程都很完整,我看不出什麽問題。唯一的問題是實驗日期,最後的實驗日期一直持續到瀾海市全體撤離的時候,換句話說,這些人就是在撤離之前被滅口然後埋在這裏的。”
“可是,為什麽呢?”南景皺起了眉毛,“實驗員是很重要的資源,為什麽……要白白放棄他們,還把他們滅口。”
“因為有一件事情非常不合常理。”希融的聲音聽起來并不驚訝,帶着一種過度的平靜,“在實驗記錄上,一直到他們最後撤離的那一天為止,所有的實驗結果,全都是失敗。不管是把人類變成異種,還是把異種變成人類,全都失敗了,沒有一起成功的。沒有一例和我之前找到的報告上描述的那樣,是成功的。”
“什麽?”南景第一時間居然沒能反應過來這句話意味着什麽,“可是那不可能啊,那些對異種的救助站不是早就……”
她一句話沒說完,直接卡在了喉嚨裏。希融剩下的話就出了口:“易曲,你之前說的是對的,這裏的存在,就是為了隐藏這個謊言。從來就沒有什麽波段或者輻射被解析出來了,這件實驗室的存在只是在空耗資源,完完全全的浪費資源,沒有任何成功的結果。”
南景轉頭看向希融之前拿在手裏的資料。
“那些都是編造的,為了圓謊。”希融揉了揉眉心,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受外物的幹擾,“他們建立這個實驗室以前,就已經通過一個不能被人知曉的方法拿到了轉換人類和異種的方法,這個實驗室的建立,空耗資金,乃至最後滅口所有參與實驗的人,都只是為了讓這個轉變方法變得水到渠成……”
“神跡。”易曲的笑聲聽起來無比輕慢,“希融,你記不記得,之前福叔說的那個‘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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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瞬間,希融真的以為, 有某個一直深藏着的真相已經呼之欲出了。
“神跡”兩個字從易曲嘴裏出現的一剎那,整個世界似乎突然灰了一下。
希融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整個世界變成了灰白的顏色, 仿佛色彩一下子被什麽東西抽走了。易曲還在說什麽, 但是希融什麽都沒有能夠聽到,一種對于她而言極度陌生,但是對于通過呼吸作用吸收氧氣的生物而言會被稱為“窒息”的感覺, 讓她整個人如同沉沒進了極深的海水之中,思考因為這種窒息感而強制性阻斷, 任何動作或者其他什麽都沒有辦法進行。
有一個瞬間, 那些被吞沒的光與色彩,仿佛一瞬間被那黑暗的背景吐了出來, 從希融的視野裏瘋狂地閃過。
如同一個電影的剪切片段一樣,時間仿佛在她眼前進行了一次倒帶, 天空突然明媚了起來,無數人形和光影不斷閃回,直到進行到某個時間點,突然之間, 整個時間軌跡又重新調轉了方向, 從過去向着現在開始以快進般的速度前進。
希融看不到易曲和南景了,她一個人半跪在空空蕩蕩的地下室,擡起頭,目光莫名地能夠直接穿過了頭頂上的地板,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實驗員們緊張而且焦灼地進行着根本沒有希望成功的實驗,帶着本來就不存在的希望,忙忙碌碌地穿梭着。
而在另一邊,有無數異種躺在實驗臺上,痛苦地扭曲着,實驗員漠然的表情,失望的表情,以難以想見的速度迅速閃爍而過。甚至是有想要成為異種而志願參與實驗的人類,躺在實驗臺上,痛苦地掙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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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徹底的混亂在那之後襲來,看門狗的離開帶來了難以言喻的秩序的崩壞,那些實驗員們上一刻還在扮演劊子手的角色,下一刻突然就變成了板子上的魚肉。沖進來的人把他們的一切都毀掉了,在一片狼藉總,那些用漠然的表情看着異種實驗體們的實驗員,無比狼狽地被一群帶着更加漠然表情的黑衣服的人挨個兒追逐、殺死,然後搬運到了地下室。
忙碌的人群從希融身體裏傳過去,擡着一具一具的屍體,她親眼看着那些屍體臉上的表情,難以置信地瞪大着眼睛,瞳孔卻無論如何無法聚焦。他們穿過她的身體被擡走,然後砌進了她身後那堵已經破碎不堪的牆裏面。
即便是看過他們的暴行,希融也略微不忍心地偏過頭,卻恰好看到這一片快進一般的時空的對面,有一個穿着實驗服的少年人,透過穿梭不息的人流,微微地笑着,用淺色的眼睛地看着她。
周圍的時間流速遠比正常要快,幾乎幾個眨眼的功夫,周圍閃回的畫面就安靜了下來,人們退出了這個地下室,地下室陷入了死亡的沉寂之中。
即便已經回到了之前的那個地下室,後面是破損的牆壁和被扯出來的殘破不全的屍體,希融卻依然看不到易曲,看不到南景。她察覺到這裏依然不是現實世界,她只能看到那個少年人,戴着細邊框的眼鏡看着她,微微地笑:“希融,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這句話并不是詢問,聽起來更加像一句漫不經心的關切,希融從那種極深的窒息感中稍微緩了一點過來,擡頭看着眼前的少年,福至心靈地問了一句:“你……就是他們說的‘神跡’?”
“我叫封夏。”少年人的笑容單純到幾乎清澈,那雙淺色的眼睛裏似乎盛着滿滿的笑意,仔細看的時候,其實他又沒有在笑,“我想,是的。”
希融倒是不太意外,假如這個少年的能力能夠追溯時空,她甚至不能想象他能力的底線在哪裏。只是前一句話讓希融稍微愣了一下:“你說,你是封夏?”
“我是封夏。”封夏點了點頭,淺淺地笑,“別這麽看着我,我的能力不是把時空重現什麽的。你現在只是在做夢,一個由殘留在那些屍體裏的記憶還有這裏本身重現出來的、不完整的破碎的,屬于你的夢境。”
“這是,在做夢?”希融倒是稍微松了口氣,“那易曲和六姐……”
“人在夢裏的表現,其實更加接近本我。”封夏稍微歪了歪頭,“感覺不像一個人對吧,不過那确實是他們,你們之前在同一個夢境裏面,只是你們沒有發覺那是夢境而已。你們的夢原來連在一起,他們現在已經醒了,不過你還沒有,我只是特地到了你的夢境裏面,來見你一面。”
奇怪的能力。希融這麽想着,擡頭看着封夏:“你為什麽要來見我?”
“因為易曲,他的防護服破了。”封夏的笑容很好看,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的味道,“不是剛才摔下來那一下——那是在夢裏摔下來的,不是現實——是從一開始,這兩套防護服,就有一套是破的。其實易曲在進入樓道的時候,已經想到了這個可能性,所以,他的潛意識倒映在夢裏,就是他把防護服摔壞了。”
這句話非常直白地告訴希融,這裏面有一個陰謀。希融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衣服下擺,對于一個蘑菇而言,這個動作毫無緩解情緒的意義的,只是一個從人類那裏學來的習慣而已。封夏的餘光從希融的手上掃過,忍不住輕輕地笑:“易曲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曾經答應一個人,無論如何不讓他受傷。所以,我給他注射過這裏病毒的抗體,他并不會感染。我就是來告訴你這件事情的。”
希融頓時松了口氣,雙手放松,稍微擡了擡頭。她并不太理解封夏如此大費周章,只是為了告訴她這麽一個事情的理由,甚至于可以說,這個理由聽起來是如此地欲蓋彌彰,令人覺得不對勁,不過希融到底還是沒有問什麽,下意識地覺得這是個好消息。
“我想拜托你,假裝無意中發現這件事情。”封夏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勾起來一個柔軟的弧度,“別讓他知道我來過,也別告訴他我的能力是什麽。還不是時候,他還不是時候知道這些。”
“他什麽時候能夠知道這些,難道不是應該由他自己決定麽?”在夢境這種不太正常的狀态下,希融幾乎是沒來得及過腦子,反駁的話就已經脫口而出了,“打着為他好的旗號瞞着他所有的事情,未免太自私了一點。”
封夏經不住笑了起來:“确實,你說得也沒有錯。不過,這件事情,就是他自己決定的。我或許越俎代庖過很多次,但是這件事,絕對是他自己的主意。”
這一句話雖然無法求證,卻也同樣無法反駁。希融咬了咬嘴唇,仰着頭看着封夏。
封夏稍微搖了搖頭,輕聲笑了一聲:“希融,你快要醒了,我來不及說很多了。”
“我以為夢境的長度是由你控制的。”希融眯起了眼睛,并不放棄獲得更多情報,“看起來并不是。”
封夏挑了挑眉毛,稍微搖了搖頭:“我是用了催眠氣體把你們弄暈的。但是我沒有控制你們昏迷的時間,而且我本來也只是順路來找你唠叨一點閑話。還是一句很老的閑話。”封夏看着希融,微微地歪了歪頭,稍微睜大眼睛,看起來非常天真無辜,“我很希望我能說,你離易曲遠一點,別傷害他也別逼他。可是這句話實在是不應該由我來說,畢竟易曲也不是什麽柔弱需要保護的小姑娘。而且現在的話……易曲喜歡你。”
希融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哈哈,你這反應真有意思。”封夏摸了摸鼻尖兒,“他很少喜歡誰的,就連他母親……算了,那種事情不提也罷。他很少對人這麽耐心,整整一個月了,他還沒覺得你煩,那是真的喜歡你了。”
希融有一個瞬間,差不多開始懷疑人類定義的“喜歡”這個詞的标準是不是都這麽低。
“我知道你是來試探他,到底是人類還是異種的。”封夏終于不笑了,透過鏡片,希融幾乎覺得那目光都冷了下去,令人沒來頭得一個激靈,“我不在乎你最初的目的,我只在乎結果,就算是一個杯子,用過那麽久也該有感情了。希融,你總該是有很大一部分人類的感情的,總該是會喜歡人能感覺到被喜歡的,這種事情相比于生死存亡什麽的,或許無關緊要,但是對于‘人’而言,其實不比生死存亡無足輕重多少。”
希融沒來得及回答這句話,也沒來得及多想什麽,一陣呼喊聲從耳際傳了過來,并且越來越大聲,眼前的空間和少年越來越模糊,越來越像是一個不甚清晰的夢境。
希融猛地睜開眼睛,看到易曲放大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她呆了一會兒,稍微清醒了過來,随即,她看到了易曲更上方的那一片星空。
距離他們來到瀾海市,距離她陷入夢境,到底過去了多久?
“你終于醒了。”易曲長舒了一口氣,在旁邊半跪了下來,慢慢地扶着希融坐了起來,希融眨了眨眼睛,一眼看到易曲背後沒有背氧氣罐。
“你的氧氣……”希融話沒說完,就突然卡住了。距離他們到達這裏,應該已經差不多二十個小時了,雖然希融并不真的通過口鼻呼吸,而且她吸收消耗氧氣比人類要慢,但是她帶的氧氣撐到現在的話,差不多也已經是極限了。
她現在背着的這一罐氧氣,不是她自己的。
她下意識地去看站在旁邊的南景,南景卻偏開頭沒有看她。南景只是突然想起來夢境裏易曲的那個動作,無論在哪一邊,這個年輕人好像都是做了一樣的選擇。
易曲看上去好像沒有聽到希融這一句話似的,只是伸手指了指希融後面:“你看那邊。我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陷進去那個……幻覺的,不過我和南景核對過,我們昏迷之後看到的事情是一樣的,那我想你應該也記得那些幻覺。不過從我們醒過來的位置看,我們應該是在接近那棟實驗樓之前就暈了過去,不能确定是不是有異種故意這麽做來救我們的,不過算是撿回了一條命,從爆炸裏面。”
爆炸?希融茫然地轉過頭,看到了那棟實驗樓。
那棟已然被炸成廢墟的實驗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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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防護服, 希融聞不到廢墟上殘留的爆炸的氣味,但是尚未完全落下的煙塵清楚地表明,這一場爆炸發生不超過一天。爆炸的範圍控制得很好, 只包括了實驗樓和周邊的一小圈, 然而爆炸的威力看上去并不像它的範圍一養微小無害。
以實驗樓這種再三加固過的防爆建築,居然在在這麽一場爆炸中坍毀成了這個樣子,希融毫不懷疑,假如他們當時真的走進去了,在這麽一場爆炸之後, 絕對連屍體都找不到一塊能做DNA檢鑒定身份的。
“有人想要我們死在這裏。”易曲當然也看出了這一點, 看希融盯着廢墟就稍微咧了咧嘴, 這麽說道。希融看着那一堆灰燼,想不出什麽反駁的話。假如沒有被封夏拖住,爆炸發生的時候, 他們毫無疑問應該在實驗樓裏面。
這一路上過來, 有人劃破了一套防護服, 有人知道他們抵達的時間,并且想要把他們全都炸死在這裏。沒有其他可能性, 一個簡單而且直接、無法反駁的事實就是, 有人要他們死在這裏。而這個人幾乎掐着時間知道他們的動向。
希融下意識地轉頭看南景:“六姐……”
南景的表情比她想象中要平靜很多,或許是比她早醒過來很久,南景看起來已經徹底接受了這個事實,只是稍微避開希融的目光,輕聲補了一句:“不意外不是麽。”
是的,不意外。
南景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讓希融突然沉默了下來,回憶起來最後一次見到笑白時候的樣子,笑白當時說着“不要去”然而又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突然之間和南景的表情重合了起來。
他們每個人都好像發現了什麽事情,每個人都拼命向她暗示,每個人卻又不直說,在加上這場爆炸時間的準确程度——這簡直就好像,就好像他們一直被監視着一眼。
希融突然想起了大哥的能力,和他永遠垂下的翅膀。假如把那雙翅膀看作是一個牢籠,大哥停止連接他們之後,這個牢籠真的已經不在了麽?還是說,它從一個雙向聯絡的連接,變成了一個單向監視的呢?
希融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吞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看向易曲:“易曲,你沒有帶氧氣的話……”
“他沒有感染。”南景以為希融想問易曲能活多久,插了一句話,稍微皺了皺眉毛,“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他體內沒有病毒。我沒那麽優柔寡斷,一開始就告訴了他後果,也幫他檢查過了。最初我也以為是潛伏期什麽的,後來想想,這種病毒應該是高致命性的,不應該有潛伏期。不确定他沒有感染的原因,也不确定他接下來不會被感染……所以既然你醒了,我們還是盡快決定下一步。”
這件事倒是處于意料之外的順利,希融看了看不遠處的廢墟,想起來易曲已經徹底不記得分下了,也不知道封夏為什麽要呢麽心虛地囑咐她不能和易曲說自己的事情。她搖了搖頭:“既然這樣,那我們回去吧。”
“就這麽無功而返?”易曲有點驚訝地轉頭看希融,“現在就走?”
“這裏已經被毀掉了,設計這場爆炸的人既然能精确地預計到我們來這裏的時間,大概也不會給我們留下什麽把柄了。”希融走到爆炸坑的邊上,爆炸威力很大,現在的話甚至已經看不出來這棟廢墟深處是不是曾經有過一個地下室了,也看不出這個建築內部是不是曾經有着血屍、砌在牆裏的屍體,還要其他她曾經在那個夢境裏面見過的東西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是真的,就如同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是假的。
希融扭過頭,很肯定地說道:“我們最好現在就離開這裏,易曲為什麽能夠抵抗病毒我們還不清楚,假如只是他身體好抵抗力稍微強一點的話,我們再不走就糟了。而且……我這裏之所有有兩套防護服,一套是我自己的,另外一套,是笑白的。沒有人知道易曲會跟我一起來,所以。”希融頓了一下,又想起來笑白當時那個笑容,“我們先離開這裏,反正這裏的真相,我們在之前的幻覺裏面聽到的那一套說法,是真的或者是假的,一共兩種可能性,我們現在要是沒有更多的信息的話,已經沒有辦法判斷了。”
“這就放棄了?”南景轉頭看着她,雖然也沒有辦法反駁,到底還是有點沒法兒相信希融的性格會做出這種決定。
“嗯,算是放棄了。”希融倒是毫不拖泥帶水,一旦決定要撤離,接下來的行動非常幹脆果斷,沒兩個小時之後,他們就已經回到了火車邊兒上。
“別動,我把吸附在你們防護服上的病毒吃掉。”南景一只手握着希融的手腕,另一只手在空中揮動着,淨化車子裏面的空氣。易曲坐在她對面,小心地設定列車退出瀾海市的路線。
希融察覺到,南景的手有一點顫抖。她稍微低了頭,看着南景:“六姐你沒事吧……”
南景突然手上更加用力,擡起頭,莫名其妙地對着希融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希融,你還記得你來之前,答應過我什麽麽?”
發生了這麽多事情,希融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那個無厘頭的約定,這才點了點頭:“我記得。”
南景似乎猛地松了一口氣,稍微貼到椅背上,一雙眼睛帶着極其複雜的情緒看着希融,卻又偏偏什麽都沒有說。希融用力握住衣角,稍微咬了咬嘴唇,決定直接問:“六姐,你是不是想要告訴我……”
下一個剎那,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音驟然間把希融所有的話卡在了嗓子裏。
一根兩米來長的鋼管,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射了進來,直直地穿過了南景的胸口。
倒映在希融雙眼之中的,依然是那個眼神,似乎拼命想要告訴她什麽的眼神,和緊緊握着她的胳膊,迫使希融死死盯着自己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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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希融……”
南景抓着她的手,嘴角, 雙眼, 乃至鼻子和耳朵都在向外滲血,她那雙眼睛仿佛不斷放大,鮮血從她全身淹沒了過來,然後希融看到她張開嘴,露出口腔漆黑的空洞,從那個空洞中,宛如風箱一樣發出嘶啞的回聲:“你看着我!看着我!你發誓!看着我是怎麽死的!”
希融猛地退了一步, 然後看到從那個空洞裏出現了另外一張臉。酒酒從漆黑之中露出臉來, 帶着慘白而詭異的笑容, 慢慢地爬了出來, 一直把臉湊到希融前面:“我們不是朋友麽?你為什麽不來救我?為什麽沒有救我!”
聲音越到後面越是凄厲, 以至于希融覺得自己整個精神都像是被這個聲音淩遲了一下, 猛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是噩夢!沒事了,沒事了。”易曲兩步走過來, 一把抱住希融的肩膀,胳膊上的力氣很大, 幾乎勒得她肩膀有點疼, 然而這種細微的疼痛卻帶來了極其強烈的真實感,屬于現實世界的真實感。易曲摸摸她的額頭,依然是相比于平時而言更加冰涼一點的觸感:“接着睡吧,才睡了半個小時。再多睡一會兒。”
易曲眼睛下面是很深的黑眼圈,看得出來,一直都沒有睡覺。
這是他們從瀾海市回來的第五天。
希融和易曲描述過說過她夢到了些什麽,不過那些事情,其實全都沒有發生過。刺穿南景胸口的鋼管是從窗外射進來的,他們當時已經離開了瀾海市的地界,看上去,那也只是一個事故,從對面更高的山路上某一處,一輛高速飛馳的貨車上甩下來了一根足以成為兇器的鋼管。
可是那是瀾海市周圍,已經成為了一片死地的瀾海市周圍,本來也不可能有一輛路過的貨車,更加不可能正好飛出一根鋼管,刺穿了南景的胸口。
易曲有時候回想起來他母親曾經最喜歡的那具話,倘若你看過的悲劇足夠多,你就會開始不相信巧合。
那根鋼管上刺進來的位置很準确,易曲不懷疑那肯定是異種的手法。南景幾乎是被刺穿胸口的那一瞬間就徹底斷了氣,她的身體本來也比正常人孱弱一點,根本受不了那麽大的沖擊。她沒留下任何遺言,就這麽死了,在希融還沒來得及接住她倒下的身體的時候,易曲發覺整個列車的系統開始異常。
在接下來的半分鐘裏面,易曲強行降低了列車的運行速度,抱着希融從側面直接跳了車。易曲落地的時候扭傷了腳踝,不過他毫不猶豫地抱住希融直接順着山坡向着山腳下滾了下去,沒等他們滾到山腳下面,上面的列車就爆炸了。
萬幸的是他們當時已經滾出去足夠遠,爆炸的火光和沖擊力沒有波及過來,不過從火藥的氣味判斷,和實驗大樓是同一種炸藥。而令人難過的是,南景的屍體沒有能夠被帶出來,在那一場爆炸中徹底消失。
爆炸發生之後,希融其實表現得很正常,幾乎是冷靜理智得讓易曲覺得有些震驚。她沒有任何悲傷和震驚的表情,而是很快開始拟定離開的計劃,随後他們繞過了正常的路線回到了易曲的家裏,沒有留下任何他們曾經離開過這座城市的證據。
一直到當天夜裏,易曲聽到希融從床上摔下去的巨大聲響。因為擔心有什麽意外,所以易曲飛快地沖進她睡着的房間裏,一眼看到那個平時看起來文靜乖巧,其實他以為是冷靜到有點冷血的女孩子,坐在地上,一臉茫然而驚慌失措地坐在地上,似乎還沒能從噩夢中完全回到現實,擡頭看見易曲似乎找到了一點實感,松了口氣,然後問道:“六姐和酒酒呢?我做了噩夢了……我居然夢到她們死了。”
易曲有一個瞬間突然不知道說什麽,他眼睜睜地看着希融臉上的表情,從“太好了那只是個噩夢”到慢慢地開始回想起現實是什麽樣的,然後一點一點灰敗了下去,再慢慢恢複到平時冷靜的表情,他才發現,其實他改變不了什麽。
希融其實很少做夢,她不是第一次失去同伴,然而這是噩夢第一次找上她,而且似乎不打算離開了。
長琴是在第六天下午到訪的。聽到門鈴的時候,希融和易曲的精神都猛地繃緊了,易曲小心翼翼地湊到門邊上,壓着聲音問:“您好,請問您哪位?”
“我叫長琴,假如希融住在這裏,我想見她一面。”
“您看起來很糟。”長琴在希融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習慣性地理了理白色的襯衫,然後伸手推了推眼鏡,看起來似乎只是出于禮節才冷淡地打招呼的樣子,“希融,你看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
希融抿了抿嘴唇,看起來似乎在笑,不過因為好幾天都沒有攝入足夠的水分,她現在很難做出完整的表情:“七哥,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長琴一向不待見希融,不過難得有一天他肯這麽坐在希融對面,看着希融,用一種很是失望的表情說道,“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我不應該去找六姐的。”希融的聲音和語氣都很清淡,似乎在說說一件并不太上心的事情,要不是易曲眼睜睜看着她這麽多天過來,幾乎都要相信她是真的不太在乎了。希融搖了搖頭,像是想要把什麽東西甩掉一樣搖了搖頭:“我明明保護不了六姐,還去找她了。就和酒酒一樣,我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牽扯進來,也不應該去接近她……”
“希融。”長琴稍微蹙起眉毛,不甚耐煩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一直不怎麽喜歡你,你做錯了什麽的事情我也不太吝惜罵你兩句。既然連我都什麽都沒說,你也別太自作多情。六姐的事情和你沒關系。”
希融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裏面,長琴這段話說得太理直氣壯,她居然不知道怎麽反駁比較好。
長琴擡起淺灰色的眼睛,不輕不重地看了希融一眼:“你只是‘看着’六姐死了,所以受了點刺激,多休息兩天就好了。”
希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長琴似乎把“看着”兩個字咬得很重。不管是長琴還是南景,似乎都認為這是個很重要的事情。希融咬了咬牙,忍住了沒直接問:“謝謝七哥。”
“我本來也不是來說這件事情的。”長琴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臉上的表情很冷淡,看不出他在想什麽,“我即将離開這座城市,徹底走遠了。所以我稍微和‘醫生’打了個招呼,你知道的,醫生是個管不住嘴的,所以我聽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想了想,你和笑白關系最好,笑白似乎通常都跟你在一起,所以笑白的事情你應該也清楚才對。”
“笑白?”希融呆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和笑白同時消失了一個多月,組織裏的人都還認為笑白和她在一起。希融皺起了眉毛:“是‘醫生’說的?他提到了笑白?”
“你也不清楚麽?”長琴又皺了皺眉毛,“笑白私下和醫生約了時間,就是今天,他想要見醫生談一件事情。你知道約談‘醫生’是什麽意思的,醫生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那麽一件,複活。正确地說,一命換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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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客。”
年輕的醫生坐在椅子上, 修長白皙的手指悠閑地轉着一枝圓珠筆, 處方的便簽紙被筆尖點出好幾道亂七八糟的弧線來,他稍微轉了轉頭,看向用一個很乖巧的姿勢坐在病人的位子上的少年,嘴角勾起來了一個很是傲慢的弧度:“說說看, 你預見到了什麽,才會過來找我。”
笑白眨了眨眼睛, 似乎并不意外, 只是露出天真好看的笑容來:“姐姐一直說你聰明, 我真的沒想到, 你連這個都能看出來。”
“當然能看出來。畢竟我認識的異種也不算少, 而我所知道的能力裏面,只有一種能夠讓人發瘋, 而且用得越多瘋得越快,那就是預言。”遲世把筆放了下來, 雙手交握, 稍微擡起下颚,“怎麽, 我猜錯了?”
“沒猜錯, 我确實有預言的能力。”笑白好脾氣地笑着,“不過……我看起來像是瘋了麽?”
“你要是沒瘋,怎麽會坐在這兒。”遲世又冷笑了一聲,站了起來。他頭發很長,松松垮垮地束在後面,也随着這個動作而晃了幾下,從臉側垂下來擋住了一邊的眼睛,“笑白,我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知道我開出來的條件你不可能接受,要是你沒瘋,怎麽會坐到這兒,希望我給你一點折扣?”
“我不是為了自己來的。”笑白的表情依然很平靜,“我知道你開出來的條件是什麽——拿自己血緣上最近的那個人的命來換。我是來問具體流程的,我并沒有希望過你這種衣冠禽獸能好心到給我折扣。”
“啪啪啪——”
遲世擡手鼓了鼓掌,單手撐着桌面坐了上去,順手捋拼了白大褂下擺,然後直直地看着笑白:“什麽時候輪到你說我衣冠禽獸了。”
笑白眨巴眨巴眼睛,一咧嘴露出兩個小虎牙:“好歹我不逼別人殺自己血親。”
遲世反手敲了敲桌面,從喉嚨裏哼了一聲:“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我故意的了。”
“難道不是?”笑白的眼角稍微彎了彎,看起來天真無害,不過嘴裏說的話倒是咄咄逼人,“能夠用一命換一命,那可能是你屬于異種的能力,假如說一命換一命的對象是死者的親人,我猜那可能是血緣兼容性方面的問題。但是你要求的對象,是來求你的那個人的血親的命。遲世,這沒有任何可能性是你能力的限制,只能是你自己定下來的規矩,出于你的某種惡趣味。”
“一種惡趣味?原來你是這麽想我的?”遲世終于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稍微挑了挑眉毛,“等等,這個論調,不是你想出來的吧?是希融這麽想的?”
笑白沒回答,只是抿了抿嘴唇,算是默認了。
遲世摸了摸嘴唇,看起來不太高興:“怪不得她從來跟我都不太親近,她居然是這麽想的……不過這樣的話,估計還有其他人也這麽想,難怪好多人怕我。”
“別人怕你的話,你本來也應該反省一下,你自己和別人也不親近。有怪異癖好的異種我也見過不少,要是你和大家親近的話,大家也不會輕易害怕你。”笑白笑嘻嘻地回答,絲毫看不出生氣或者是別的情緒,“更何況,姐的推測,應該沒錯吧。”
遲世高高揚起一邊的眉毛,聲音也高了兩度:“理論上是那樣的,沒問題,但是影響我們能力的又不只是自然。你既然已經開始用預言能力了,就應該知道預言的話,大多也只能預言某些特定的事情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