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CH22 (26)

把最後幾個小孩往車上抱:“三哥!立刻帶他們走!我把他們攔下來!”

先前那個高馬尾的女生正在把希融手裏的小孩接到車上, 突然遇到這個變故,猛地呆愣了一下, 聽到這句話才反應了過來, 探頭喊道:“蘑菇姐!你跟我們一起走啊!還有地方的!”

“不可能的。”希融根本沒回頭,語速極快地吩咐道,“沒有人阻攔的話,三哥帶着這麽多人肯定沒他們快,跑不掉的。你們快走。”

“那我留下來和你一起!”女孩子毫不猶豫地尖聲叫了起來,“我的能力很強的!可以幫上忙!”

女孩子尖叫的時候,希融明顯感覺到自己懷裏的兩個小孩也開始掙紮,似乎想要停下來。她當然看到了在那個女孩子身體周圍亂竄的電火花,和她身後同樣想要擠下車的幾個孩子。

不過希融依然用力把她和手裏的小孩一起推了上去,聲音雖然不至于冷漠,但是是有些不近人情:“我是組織培養出來的做這個的,放在人類裏面,我就是士兵,是在我這個士兵變成屍體之前,還不至于丢臉丢到要上你們這幫子平民踏進戰場。”

另一個年輕男孩子扒着車窗向外探頭,因為情緒激動,他的雙手上已經有灼熱的岩漿正在向下滴落:“喂!蘑菇!我們也要戰鬥!我們都是同胞!為什麽你不讓我們和你一起并肩戰鬥!”

“躲開!”希融正好看到□□的光點移向了那個探頭的男孩,她一邊喝斥道,一邊飛快地用手裏剛剛□□的子彈打飛了正飛過來的另外兩枚子彈,提高了音量,“三哥!立刻帶他們走!別試圖用穿牆術溜出來,你們都還是普通的平民!我是被養起來的戰士,保護你們就是我的責任!我還沒有沒用到要讓你們也拼上命,都老實點跟着走,沒聽說過麽?讓平民上戰場是對戰士的羞辱。我寧願現在就死也不想被你們這麽羞辱,快滾。”

希融每次對着這幫孩子說話總是幾乎有些拙劣的不近人情。她總以為只要這麽說了,自己死的時候,他們就不會難過。可是到這個時候,她還是看到那個女孩子還是拼命從車子裏向外爬,一手抓着自己右邊的胳膊想要出來。

希融面無表情地直接把自己右手扯了下來,讓那個女孩一下子拉空了。紮着高馬尾的女孩子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慘叫,再想再跳下車的時候,貨車後門已經被希融直接關上了。

女孩趴在車門上,用力拍門,在拓閻發動馬達的聲音的聲音裏,她突然聽到車門之外有很輕地聲音:“我知道你的力量以後會變得很強大,但是現在,你應該用這個力量保護着的你比較柔弱的、不夠強大的同胞們離開。倘若你依然覺得憤怒,就去努力長大,成年,變成我這樣……”

她沒能聽見更多,拓閻就徹底發動了。女孩子趴在門上,忍不住地想哭的時候,才聽見身後早就已經陸陸續續響起來的一片哭聲。都是更小的些孩子,克制不住所以哭了出來。女孩咬着牙,從門上爬了起來,撐着自己的臉色向着大家說:“大家都別哭了,撐了這麽久,都睡一會兒,萬一接下來遇到什麽得有精力。我先守着,你們都睡一會兒。”

——

第二顆子彈是從腹部穿過來的,不過大概是麻痹作用,這顆子彈反而沒有那麽疼。在她身後,發現了異種們乘車逃走的反異種協會的成員已經找到了車,正向着這個方向沖過來。

希融抽出插在口袋裏的手,然後松開了手裏握着的瓶子。在大哥給她的幻覺裏面,幼年模樣的大哥很認真地指着幻覺造出來的輪椅,給她看裏面放的那一瓶小藥劑:“這個,能讓你變得很厲害很厲害。但是,那樣的話就會死掉,死掉是很吓人,真的很吓人。”

雖然希融确實把這一小瓶從大哥的輪椅上拿了出來,但是到底有沒有效她心裏也沒底。身後的聲音已經很近了,沒有時間猶豫了,希融直接開了瓶蓋,一口把它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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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少年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耳側,溫柔清朗:“沒事了,什麽都別想,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希融愣稍微了一下,因為這個聲音她聽過。在瀾海市的那個夢境裏面,她聽過這個聲音。封夏精致而秀氣的臉從側面出現在希融的視野裏面,希融看到他伸出胳膊環抱住自己的肩膀,然而希融卻沒能感覺到任何東西。

封夏這時候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是真人,希融不懷疑這只是一段類似影像之類的東西。他的聲音也帶着催眠的語調:“什麽都別想,什麽都不要回憶。你很強大,所以不要再考慮那些限制,剩下的,交給我就好……”

乳白色的菌絲,驟然之間從希融身上瘋狂地生長了出來。

————

“你在這裏呆着,我繞到前面去,直接把車開過去。”葉岚仗着沒有人能看見他,直接下了車,車門開合的時候,易曲聽到外面有人問了一聲:“鐘鳴先生,需要我們進去麽?”

門又被粗暴地合上了,聽不清楚外面的聲音。

車子發動的時候整個兒震了一下,易曲聽到外面有人叫了起來,不過随着巨大的沖擊力,更大的慘叫聲和車子從什麽東西上面碾過去的聲音就蓋過了之前的聲響。車廂沒有窗戶,易曲沒法兒确認外面的情況,只能轉頭看了看正在拼命掙紮和喘氣的鐘鳴,然後就地坐了下來,閉了閉眼睛。

疼痛在他放松肌肉之後一股腦地卷了上來。然而焦慮,甚至是恐慌,極大地蓋了過去。有一個瞬間,他甚至是有些慶幸鐘鳴的掙紮一直在發出聲音,這讓他獲得了一種詭異的安慰感。

他居然一直都沒有想起來那件事情,最初見面的時候,他發的那個“具有效力”的誓言——十三科的人絕對不會從他嘴裏得到希融的消息的誓言。事實上,他當時根本不相信異種的存在,所以那個誓言他也沒有認真去想。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應該輕易地把這件事情抛之腦後才對。

而在“我保證除了封夏之外的十三科的人都不會從我嘴裏知道這些事情。”這句話裏面,他當時似乎似乎還提到了一個叫封夏的人,然而即便已經想起來這句話,易曲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會把什麽人除外了。

半昏迷時候破碎的記憶湧了上來,從那段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實的記憶裏面,易曲記得他說自己是異種,最大的願望,是變成人類。

假如這樣的話,是說得通的。他通過某種手段,或許是借助其他異種的能力,忘記了自己是異種的事情,忘記了五年的時間,然後變成了現在這樣的“人類”。

恐慌扼住了他的喉嚨,帶來一陣幾乎窒息般的錯覺。在那種瀕死的錯覺中,母親的臉再一次浮現了上來,鮮血淋漓,帶着難以置信的表情,從易曲的角度看,那雙不肯閉上的眼睛似乎死死地盯着他。

易曲從那種出神的狀态中清醒過來的時候猛地一個激靈,車身幾乎同一時刻“砰”地一震,似乎是撞到了什麽東西徹底停了下來。車廂外面響起了一片嘈雜聲,易曲聽見有人在尖叫,或者是別的什麽,不過那些聲音聽起來都有些距離了,而且還在漸漸變遠。葉岚當然不會好心來扶他,所以易曲只能手腳并用地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扶着車廂,先把鐘鳴身上接着的管子的其中一根拔了下來,然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幾個有幾面之緣的同事們正稀稀拉拉地站在那裏,看上去似乎已經在處理殘局了。易曲愣了一下,擡頭的時候看到了夏文。她在人群邊緣,沒在幹活兒,臉上的表情很難形容。

易曲愣了一下,正好看到夏文轉過頭看到他。顯然易曲這一身是血、虛弱無比的樣子吓到了夏文,夏文本來還在克制臉上的表情,一看到易曲立刻叫了起來:“醫生!醫生!這裏……”

她話沒喊完,易曲一只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夏文愣了一下,看到易曲睜大了漆黑的眼睛:“希融呢?希融在哪兒?你知道她在哪兒對吧?”

夏文下意識地掙紮了兩下,卻沒能掙脫。她稍微退了一步,旁邊有醫生過來幫忙把她的手從易曲手裏抽出來,然而易曲抓得很緊,無論如何沒有松開。

夏文終于放棄了掙紮,搖了搖嘴唇,擡頭用下巴指了指一個方向:“她就在那兒。”

易曲立刻甩過頭,看向那個方向。那個方向有條不算寬闊的單行道公路,公路這頭有一大片白色纖維似的東西,看起來很強韌,雖然已經被撞破了一大塊,不過看得出來那些纖維的強度一定很高

“她在哪兒?”易曲重新轉過頭,看向夏文繼續問,“她弄破那個逃走了?”

“不……”夏文遲疑了一下,終于開了口,“那就是她。”

108.CH 108

那些糾結成一團的白色纖維看起來有着強大的黏性和韌性, 就像是某種極其強大的黏菌一樣堵住了某一個方向去的通道,從易曲這邊看過去, 甚至能夠清楚地感覺到, 這些菌絲曾經如何努力瘋狂地張牙舞爪地成長, 最後耗盡生命長成了一堵堅不可摧的牆。

不過現在的話, 那些黏菌一樣的牆已經開始失去了生命力, 從被人弄破的地方開始,菌絲上的光澤正在消失, 而那些韌性和黏性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慢慢變成一團沒有生命的無機質。

很顯然, 她正在死亡。

這個事實如此顯而易見,以至于易曲呆了一下, 然後下意識地伸手去觸碰那些看起來已經幹枯的菌絲。已經風幹的菌絲在易曲的手指碰到的一瞬間, 徹底灰化, 落到了地上。

有什麽人在他耳邊說什麽。易曲聽不清楚, 他的耳朵裏只能聽見一片巨大的喧嘩聲。有什麽人突然開始聲嘶力竭地在他耳邊吼叫,這才把他從發呆中驚醒,然而回頭去看的時候, 他身邊卻沒有任何人。離他最近的同事也站在好幾米之外, 用一種混雜着同情、震驚,還有其他他沒能看懂的表情看着他。

依然有人在他耳邊吼,雖然看不到任何的人,但是聲音依然在。過了好一會兒,易曲才反應過來,這個聲音其實是在他的腦子裏的,即便如此,他依然聽不清楚那個聲音到底在說什麽。

發生了什麽來着,易曲茫然地四處看了看,哦,對了,希融死了。

易曲在心裏再一次重複了一次這句話——希融死了。

胸口切實可感地開始絞痛,易曲在地上坐了下來,仰頭看着最後那一點白色的菌絲,在離他最近的地方,他聽到從菌絲網絡離他最近的地方傳來了很輕微的一聲:“對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

易曲總是以為自己其實也并沒有多麽喜歡希融,比起愛或者別的什麽青春期的小孩子才會當個大事對待的感情,他覺得自己只是已經習慣了這麽個人的存在,所以想要把這段關系維持下去而已。

原來并不是這樣的。

腦子裏的聲音越來越大,以至于完全淹沒了思考的聲音。易曲再擡頭的時候,眼前的菌絲已經只剩下一小塊了,那一小塊比其他的密度大一些,從空中落下來,滾到他面前,然後徹底風化。

再擡頭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偏西了,易曲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原地坐了多久。終于有人看不過去了,過來來拉他走。易曲試圖掙紮,但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有之前那種藥物殘留的藥性,他完全沒有力氣動。有人拿紗布試圖給他包紮,而後有人想讓他離開這裏,所以一直把他拖出去了十來米。易曲的餘光裏面出現了一個人,這讓他終于轉過頭,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錫林。

易曲有一個瞬間很想吼一句什麽,用一種能夠壓過腦子裏那種聲音的音調吼一句什麽。但是等張開嘴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其實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易曲終于回過了神,平靜地這麽想着,就算那些孩子沒有被反異種協會殺死,只要十三科的人已經作為“救世主”到場了,他們就可以随意地捏造證據。鐘鳴的屍體恰好也在周圍,怎麽說都好……不,那大概也不是“恰好”,那個透明人大概就是這個作用,他的任務本來就是把逃走的鐘鳴送回來,送到現在這個地方來。

他原來也已經是十三科的人了……不對,他大概一直都是溪先生的人,沒有變過。

“已經結束了。”錫林,或者說溪先生看着他,這麽說道,他那張臉比前幾天見到的時候要滄桑很多。易曲并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對自己說這句話,所以只是張了張嘴,到底是沒說話。旁邊的護士還在給他包紮傷口,溪先生繼續說了下去,“就在剛才,所有通稿已經第一時間從這裏發出去了。十分鐘之內,所有民衆的情緒都徹底爆發,現在正是大家情緒極端的點,沒有理性,不會思考,被鋪天蓋地的宣傳迷了眼睛,瘋狂地覺得異種也是同胞,要想洗腦的話,現在就最好的時機。”

溪先生說這話的時候嘴角略微上揚,是很有些得意的表情,似乎一個孩子拿着高分向家長炫耀什麽似的。

易曲木然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個已然喪心病狂的瘋子。

“現在就是時候了,人類內心最動搖不定,也最容易接受自己變成異種這個事實的時候。”錫林甚至是彎下腰,看着易曲,“看到那邊了麽?改變這個世界所需要消耗的巨大的能量,全都準備好了,我們的未來,就要到了。”

他的表情因為激動而稍微有點扭曲,經管他盡力保持平靜,但是他脖子已經開始發紅,能清楚地看到動脈在高速地跳動。

易曲稍微扭頭,看了看那個路口,那個在希融的菌絲徹底變成灰燼之後就什麽都沒有的路口。

好像,也沒有特別撕心裂肺地難過。就只是覺得好像不在乎了,什麽都不在乎了。之前那麽上心地追查,想要找到的答案,現在放在了面前,但是那個一起追查的人不在了的話,好像也沒有那麽在意了。

易曲轉過頭,表情麻木地順着錫林指着的方向看了過去。在他之前發呆的時候,之前那些在這裏的十三科的外勤們都已經不在了,只有二十來個穿着西裝的人站在這裏,表情各異地看着他。

腦子裏面的聲音越來越大了,他已經幾乎聽不到錫林在說什麽。那十幾個人他都見過,在那個幻覺裏面,在那個圓桌上,他們曾經都坐在那裏,讨論着這個世界的命運,而現在,他們重新到了這裏,試圖改變世界的命運。

易曲突然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惡心,是對着眼前這群人的,不是因為剛剛發生的事情,而是一種熟悉的、仿佛曾經經歷過很多次的、習慣性的厭惡感。

他看到那群人後面,有一個外形奇特的深藍色的球,球裏面有一個椅子,是個造型精致到幾乎浮誇的金屬椅子,有深藍色的電流從椅子上面流過,遠遠地看過去,那種詭異的、不屬于自然界的能量波動的感覺讓人毛骨悚然。

易曲站了起來,沒有來由的,他看着那個椅子出了一會兒神。這個空檔裏面,那些人都因為易曲的舉動而看了過來。他們似乎在竊竊私語什麽,然後自發地讓開了一條道——一條通向那個椅子的道。

“走吧。”有一個熟悉的少年的聲音從不知何處響了起來,帶着某種溫和卻輕慢的笑聲,“看,他們那個樣子,像不像一群臣子在等着君主登基?走吧,易曲,那是你的位置。”

腦子裏的聲音統統被這個聲音蓋了過去。易曲盯着那個位置,慢慢地擡起腳,走了過去。

周圍的人發出“嗡嗡”的聲音,不知道在說什麽,易曲失神地向前走了,有一個瞬間,他幾乎覺得自己如同一個牽線木偶一樣,被人提着四肢,向前走,一步一步,走向一條他看不見、卻一直存在的軌道。他尚且還有力氣反抗,可是他沒有那麽做。越是以為自己是個冷靜到不在乎感情的人,反而在失去後越發覺得,好像牽一發而動全身了。

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年的聲音停下之後,腦子裏的聲音再一次轟鳴起來。這一次,易曲能夠稍微清楚一些地聽見了,叫罵聲,哭訴聲,還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全都停留在腦子裏,擠擠攘攘,以至于他眼前的景象都開始模糊。

“這是你的位置,坐下吧。”一個少年從他身側悄無聲息地走過,走到了那個椅子旁邊,沖着他微微的笑,“坐下吧。初次見面,我叫封夏。”

易曲坐了下來,仰頭看着那個少年,腦子裏的聲音不緊沒有降低,幾乎是在加劇。然而奇怪的是,他開始适應這樣巨大的嘈雜聲。這個過程如此熟悉,似乎他曾經這樣做過一樣。等了好一會兒,他才開了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這甚至于不是一個疑問句,以至于封夏沒有回答他。易曲擡起頭,看到周圍的人以詭異的姿勢凝固在那裏,看起來如同一尊又一尊的雕像。時間似乎從這個少年出現的一瞬間就徹底靜止了,這個偌大的世界上,只剩下他們兩人還能狗行動。

易曲坐在那個高高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一個瞬間,他幾乎以為這只是一個可怕的噩夢。然而很快,封夏就笑了起來:“我說過,當你第二次問我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一切。”

“我不記得了。”易曲揚起頭,“我不記得了,但是,這是‘夢’對吧?”

封夏笑了起來:“你開始想起來了。”

“真奇怪,你為什麽能出現在我的‘夢’裏?”易曲覺得腦袋像是撕裂一樣疼,問出來的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意思,無數聲音混着亂七八糟的記憶一下子傾瀉而出,“你是什麽人……不對,你不是……封夏……你根本就不存在。”

109.CH 109

記憶當中一直蒙着的那一層霧,好像在這個自稱封夏的少年出現的瞬間, 就被驟然吹散。

易曲突然想起來的是, 那天在離開瀾海市的列車上, 希融看着他打電話的時候欲言又止的樣子。那時候, 他看不清楚希融的眼睛,還以為是希融的能力, 現在回憶起來, 突然能夠看清了。倒映在那雙眼睛裏的手機屏幕清楚地兩者,顯示着手機的主界面——

并不在通話中。

在他想起來封夏這個人的同時, 他想起來了,世界上其實并沒有封夏。

造夢者自己一生都在拼命造夢, 終于有一天,他給自己也造了一個夢,一個叫做“普通人”的夢, 那個夢的名字就叫做封夏。易曲想起來很多事情, 比如他是個異種,比如說他的能力, 本來就是把夢想變成現實。

易曲臉上的表情從茫然到震驚, 最後到憤怒, 到最後又重新回到茫然。

腦子裏的聲音越來越大,伴随着各種各樣的,男人,女人,小孩,老人,還有其他很多人的聲音,那是附近人的夢想的聲音。這絕對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附屬能力,從夢裏面,能夠讀到得最多的,總歸是填不上的貪婪。

久違的記憶之門突然打開的時候,易曲沒有想過,站在門邊上的,會是自己的母親。

美貌而且冷靜強幹,著名的政客,自己的母親,原來也是會這麽笑着抱自己的——在自己高二那一年,作為異種的能力終于醒過來、腦子裏突如其來的聲音突然爆發的那一天。

一直以來自我安慰,說母親只是工作太忙所以忽略了自己的那個理由,幾乎一瞬間就崩潰了。母親只是不愛自己的兒子,不愛那個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人的兒子。

然後,母親把他帶進了那個光怪陸離的異種的世界。

母親是個很冷靜和強大的人,現在這個站在記憶之河對面的易曲,終于能夠像是看個陌生人一樣看着母親了。那是一個連自己親生兒子都能夠理性剖開來看待的母親,不得不承認,她把一個長期以來渴求母親關注的孩子,在突然之間得到母愛之後的喜悅利用得淋漓盡致。

真奇怪,即便是現在,易曲也依然覺得那個樣子令人如此難以移開視線,就如同母親的無數追随者一樣,即便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了,即便知道自己沒有和她在一起的希望,也心甘情願甘之如饴。

就像當初,自己這個私生子的出生曾經讓母親的私生活飽受诟病,但是母親偏偏就是有能力以此為契機,質問世界為什麽一個女人不能獨自擁有孩子,并且以她特有的演講才能,或者說“令人信服”這項能力,獲得了一大批追随者。她前後歷任男友都偷偷拿着易曲的頭發做過檢測,然而他們誰都不是易曲的父親,這個世界上,或許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父親到底是誰。

他一定是一個非常強大的異種吧。易曲很勉強地笑了笑,這麽想着。

只不過母親仿佛忘記了,他能夠聽到每個人的夢想。

內心渴求着自己的長生不老和永遠掌握權力、卻非要擺出一副為同胞謀福的政客,一邊收養着一大群異種孤兒說着孩子都是無辜的、一邊卻因為被欺負過所以在內心裏渴望着殺死所有人類的僞善者。那個年紀的少年人還不能明白,這些異種并不是虛僞,只是單純地有兩面愛。同胞是真實的,貪婪和欲望也是真實的,那個年紀的他并不相信這樣,是他自己太過于天真,他簡單地把這一切,歸根結底于異種的“惡”。

異種,是“惡”。

而比這些異種的“惡”更高的,依然是他的母親。他的母親倒不是一個虛僞的人,起碼對着他的時候不是。她經常上班回來,累到癱在沙發上,然後伸手擁抱一下自己的兒子,高高興興地向他描述他們的未來。

“等到那個時候,只有我們挑選出來的、有才能并且可以相信的人才可以擁有能力。而我們,就能把這個世界徹底改變成我們的樣子……”

易曲已經不記得她到底描繪了什麽樣的未來,倒是記得很清楚,那個擁抱的溫度。母親的野心其實比任何其他人都要大,并且還在成長,易曲如此絕望地人知道這一點,一邊戰戰兢兢地貪戀着這期盼已久的母愛,一邊等着母親把那句話說出口。

等着她說那一句,“易曲,把你的能力給我好不好”。

易曲發覺,自己已經想不起來母親的臉了。

事實上,他的母親并沒有說這一句話,她直接把這件事情付諸行動了。那一段的記憶因為麻醉藥,或者是因為本能地拒絕回憶而變得模糊,當一切重新清楚起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和之前閃回的記憶一模一樣的場景,他站在血泊裏,手裏握着的刀插在母親的胸口,而他們的周圍,全都是屍體。

母親不在了,母親經營的“天才少年”當然也不需要存在,連帶他自己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從他的異種能力蘇醒,到那一個時間點為止,一共過去了整整五年。他所接觸的,大多都是異種,他所見到的貪婪與惡大多來自異種,于是他理所當然地以為,這一切罪惡的根源都是異種。

然後他坐在血泊裏,給自己造了一個夢。

一個自己其實是個普通人類,沒有能力,也沒辦法接觸異種的夢。他希望自己對此一無所知,他甚至于抹掉了自己大學四年學習生物和基因、試圖找出科學的解釋的記憶,他如此天真地渴求一個公平,以至于他讓自己進入了警署。

那些被抹去的部分,他把他重新捏造成人,叫做封夏——和當初網絡上,來找他許願的第三個人的ID一樣的名字。

而這個夢,做到現在,終于醒了。

110.CH 110

18:53:22

奇遇:人類已經進入信息時代百餘年了, 到這個階段, 網絡基本可以無所不能。

18:59:59

奇遇:看起來大家對我上一條意見很大,不贊同的很多。這樣吧,大家把願望留在評論裏面,你們盡管挑看起來最不可能的點贊,點贊數目最多的三條,我就幫忙實現。

@用戶2837:有本事給我一個億啊

@枇杷樹:雖然知道不可能, 但是既然什麽願望都可以, 那你能複活死人麽?

@封夏:既然你無所不能,那你能不能在網絡上建立一個你自己無法攻破的安全屏障呢?

……

一個經典的悖論是, 假如上帝是無所不能的, 那麽他能不能制造出一塊他自己也無法舉起來的石頭呢?

這個悖論所指向的,其實是這個世界上, 沒有完美無缺和無所不能的人, 或者異種。那個ID叫封夏的人其實只是順口抖了一個機靈,并沒有來找過易曲,只不過是這個想法,一直纏上了他。所以在混亂了記憶之後, 易曲總是覺得這個叫封夏的人, 從這一刻開始就纏上了他。

能夠把夢變成現實這種近乎無所不能的能力,這個世界上想要擁有超能力的人類,想要變成普通人的異種,都多得是,不管多麽奇怪的願望,總有人會期望都一定能夠實現。

——如此無所不能的能力,能夠把它自己毀掉麽?

從那一天開始,每個人的夢想都開始在他腦子裏瘋狂地叫嚣,叫嚣着想要變成現實。易曲曾經坐在哪裏,決定抛棄所有在向他求救的人,只實現自己的願望。回憶起來,倘若自己真的那麽在意母親的愛,自己為什麽不能實現它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其實他自己真正在乎的,從來就不是母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已經只是一種執念,不再是願望了。

在踏進異種的世界之前,他看到的是普通的人類,在踏入異種的世界之後,他接觸到的全都是異種,并且把他所見識到的醜陋,都歸罪于異種。而曾經在他心裏,“人類”這個名詞代表着的,除了這個物種本身,還有他曾經回不去的那個、有着普通的同學老師朋友的世界。

所以他把自己變成了人類。

當他重新回憶起這幾年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從一開始就錯了。善或者是惡,好或者是壞,從來都不是以物種來改變的。尤其是兩種曾經如此接近的物種,人類和異種,從骨子裏都是一樣的,無論是腐臭的那一部分,還是開出花來的那一部分。渴求也未必是貪婪,人心不足也未必是因為他們無可救藥,易曲的能力和他所站的位置,從一開始就決定了他看到的東西從來都是欲望和人心最不堪的部分。

——可是為什麽大家都必須過着這種殘缺的人生,為什麽他們不能如願以償呢?

這個念頭升騰起來的一瞬間,易曲驟然睜開了眼睛。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草坪上,陽光落在身上異常溫暖。天空很藍,有一對父母帶着抱着孩子,嘻嘻哈哈地從他面前走過。

封夏站在不遠的地方,偏着頭笑着看着他:“還記得麽?這裏,你在這裏念過書,念的是生物工程,因為你當時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所以親自動手研究了。你把那部分記憶也切給了我,你真的不願意知道任何和這個相關的事情了。”

“這是什麽。”易曲四下看了看,下意識地向着封夏的方向走了一步,有那麽一個瞬間,他察覺到封夏的身體像是煙霧一樣稍微飄散了一下,不像是個實體。

“你的夢。”封夏笑了起來,“你沒有感覺到?這就是你剛剛想的那個,每個人都實現了一個最深的夢之後的世界……還沒有實現,不過只要你願意的話,随時可以做到。”

易曲稍微頓了一下,擡腳向前走,沒走多遠倒是先看到了酒酒。酒酒背着書包,一個人急匆匆地穿過了走廊,打扮得很正式,和易曲之前看到過的很不一樣。易曲下意識地跟了兩步,走到了她們教室門口,以為從這裏能看到希融。

不過教室裏只有酒酒一個人,燈也沒有開,大禮堂式的階梯教室裏面只有主席臺上一個小燈開着,在陰暗的禮堂裏面散發出昏黃的燈光。

手機響了起來,易曲能聽到手機裏面傳來男人的聲音:“酒酒,放學了吧?該回來了,我讓人去接你,晚上還有會議要參加。”

“好。”酒酒幹巴巴地回答了,直接挂掉了電話,然後動作利索地收拾東西走了出去。

她看起來和以前一點都不一樣,同樣的,她一點都不快樂。

“卓恒希望她能活過來,她希望的是人類和異種不至于彼此仇恨到兵刃相向。”封夏站在易曲旁邊,看着空無一人的教室微微擡着下巴,笑了起來,“酒酒的父親希望女兒能夠繼承自己的位置。其實,真正愛酒酒、願意理解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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