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CH22 (25)

久的三哥拓閻打來的, 金屬人一貫婆婆媽媽的态度并沒有因為局勢的改變而有一絲一毫的好轉:“老九啊, 你一貫動作麻利的。這回怎麽浪費了這麽長時間?對了,莫容去找你了沒?她好像一轉眼就不見了……”

“她沒來找我。”希融有一個瞬間不确定拓閻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還是裝出來的, 所以也不敢說什麽,半真半假地胡扯,“對了三哥, 你現在有空的話, 來接我回去吧, 順帶找一圈兒莫容,那孩子到底瞎跑到哪裏去了。反正回去也不遠, 我回去看一眼, 再來把這邊事情收尾。”

“啊?”拓閻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莫名其妙和驚訝, “回去?現在?啊……你不知道麽?大家已經搬走了,回去挺遠的呢, 沒人通知你一聲麽?我一直以為花揚和你有聯系的。”

希融愣了一下, 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麽,搬走了?為什麽?”

“是啊。溪先生說現在鬧得這麽大, 這裏已經不安全了, 所以讓小孩子們先搬走了,青部的留下斷後。”拓閻的聲音聽起來挺郁悶的,“你們到底怎麽回事,這麽大的事情都不能互相通知一下麽。還有莫容啊,說了讓她跟着其他小孩子一起走,結果她自個兒跑掉了。我就生鏽了一個多月,你們就這麽不着調……”

希融沒心情挺拓閻碎碎念,幾乎是很蠢地提高聲音追問了一句:“為什麽不安全?不是有看門狗在麽!哪裏有什麽危險!看門狗人在哪兒?!”

拓閻被希融少有的這幅口氣吓了一跳,整個人都呆住了,直到希融再一次開口:“三哥,你告訴我,為什麽會覺得現在這裏不安全?大家搬到哪裏去了?”

拓閻一貫是個吼別人的,家裏這群弟弟妹妹在他眼裏沒有一個省心的。結果希融這麽一認真,拓閻突然就有點慌:“看門狗……看門狗和他們一起走的啊……溪先生說這裏不安全了,前些日子你們大學不是也鬧了,大家也慌張,就搬走了……”

“搬到哪裏去了?”希融覺得自己一輩子的耐心都耗盡了,“他們搬到哪裏了?!”

拓閻從來沒見希融這麽急過,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要回答:“陵……陵陽市。”

陵陽市,作為這個國家的信息技術與網絡傳媒中心城市。

希融半晌沒說話,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麽,拓閻只能聽出來,她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有點抖:“什……什麽時候搬的?”

“就前兩天。”拓閻根本不明白希融為什麽反應如此過度,但是希融這個态度讓他也有點不由自主地慌亂,“怎麽希融,是不是出事了?怎麽你們這兩天都神神叨叨的……”

“三哥你現在在附近麽?”希融又沉默了一陣,再一次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很怪,既沒有剛才那種發抖的感覺,也不像是平時那麽溫和無所謂的樣子,雖然聽起來很急切,卻分明有點心如死灰地錯覺,“假如在的話,立刻來接我,說不定還趕得上。”

“趕得上什麽啊?”拓閻有點急了,“希融你說清楚啊!!……诶诶诶你別着急我馬上到就是了,你別亂跑,從這邊去陵陽市大概有四五個小時車程呢,你也別太着急……”

拓閻一路疾馳到希融樓下的時候已經吃了兩個超速罰單,希融已經站在門口等着了,看到拓閻開過來,直接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上。正駕駛座上依舊是沒有人的,不過拓閻的聲音依然從車裏傳來:“現在就去麽?希融你看起來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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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去吧,反正這邊已經顯示兩個罰單了,再多幾個也沒事。”希融擺弄着面前記錄罰單的電子屏幕,臉上根本看不出表情來,“我們現在立刻到陵陽市去,然後到那裏看情況再做打算。我們人大概不夠,三哥要是通訊還暢通的話,聯系一下……”

希融後一句只是習慣性地脫口而出,在過去幾年裏,不管什麽時候,遇到了什麽樣的大事,只要她直覺自己不能解決,都會請求青部的其他人同行。

然而這一天,這句話脫口而出的時候,希融突然能接上任何一個名字。

笑白走了,大哥死了,莫容、花揚和秋行離開了,還有長琴,南景,樂櫻,好像這個時刻,她突然想起來的時候,身邊就一個人都不在了。

希融還有半截話卡在喉嚨裏,突然說不下去。好在拓閻忙着飙車,也顧不上問。希融尴尬地看向車窗外面,正有一輛軍車一閃而過,她和小時候趴在窗口等着洛白回家的時候一樣,習慣性地就去看那輛軍車的車牌,然後發現并不是洛白的車。

哦,父親也不在她身邊了。

這個念頭起來的時候,希融這才意識到她剛才在做什麽。無意識地又想起洛白在她很小的時候給她讀童話之後,曾經漫不經心地說過:“只要你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就不會覺得難過。只要你不在乎任何人,就沒有人能讓你左右為難。你不是蘑菇麽,蘑菇沒有心不是麽?要是真的沒有心的話真是太好了。”

她一直記得洛白當時的側臉,冰冷得如同斧子削出來的一樣,毫無溫度可言。

“把手機借給我,三哥,我要打個電話。”希融一邊這麽客客氣氣地說着,一邊毫不客氣地直接拿起了主駕駛座上的手機,想了想,撥通一個對她而言其實很熟悉的號碼。

她還記得,自己走那一天,洛白站在家門口稍微低着頭看着她,然後似笑非笑地說了那一句:“到底養了你這麽多年,你要是有事,我還能再幫你一回。”

有段時間,希融總覺得那是某種嘲諷的方式。所以這是這麽多年以來,她第一次考慮用這個號碼。不過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希融內心稍微有點忐忑,并不确定洛白到底還有沒有留着這個聯系方式。就這麽緊張地等了一會兒,電話那頭終于傳來了聲音,出乎預料得急促和開門見山:“嘉思,你現在人在哪裏?”

希融愣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個開場白不太對勁。

“父親……你在等我這個電話?”希融猶豫了一下,然後問道,“發生什麽了麽?”

那邊洛白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太急切了一點,稍微頓了一下:“我以為你打這個電話,一定是有什麽緊急的事情。要不要到軍部來詳細談?你知道我辦公室在哪裏,自己過來吧。”

希融停下來一會兒沒有說話,對面洛白似乎也沒有想到應該說什麽好。希融突然輕聲笑了一聲:“父親,把我騙過去軟禁可不是什麽好辦法……就算你是想救我,也不該這麽做的。”

被直白地戳穿了,洛白那邊反而似乎是松了口氣,并不意外希融會這麽說似的:“你已經知道了啊?誰告訴你的?”

“猜的。”希融緊緊地握着手機,雖然能感覺到拓閻好奇地目光,不過現在的她沒有解釋的耐心,“現在的話,本來就是個很關鍵的時候。用來背這個責任的反異種協會已經準備好了,十三科用來替罪的鐘鳴也已經死了,民衆輿論導向岌岌可危,按照易曲說的,就會缺少一個爆發口——一個極端反異種協會做出來的令人無法原諒的、窮兇極惡的事情,一個把所有原來搖擺不定的人推向事情的對面。這件事情最好發生在媒體最集中、消息能最快散播出去的地方,比如陵陽市。”

“一個關鍵的時間點,一個關鍵的地點。要說是巧合,也太巧了。”希融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漆黑的眼睛裏一片死寂,“還有更加關鍵的一點,孩子。最容易讓人定性為‘完全無辜’的孩子。——假如在這個時候,在衆多媒體眼皮底下的陵陽市,反異種協會喪心病狂地屠殺了一大批異種兒童……他們應該就能稱心如意了。”

“希融!你在說什麽!”洛白并沒有說話,但是另一邊的拓閻幾乎立刻尖叫了起來,尖叫聲裏摻雜着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令人牙根酸痛,“別胡說!不可能是陰謀的!是父親讓我們……”

“先安靜。”希融并沒有打算現在解釋給他聽,只這麽說着,冷冷的回頭看了他一樣,然而那雙眼睛有一個瞬間讓拓閻覺得像是在最冷的冬天在屋外行車一樣,整個金屬的車身幾乎都要埋在雪裏似的,下一刻,他意識到這種寒冷的感覺,并不是希融的眼神帶來的,而是她話裏的真相。

“假如你去救他們,會有更多的人死。”洛白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沒什麽起伏,即便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希融幾乎能夠想象出來他那張狐貍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尤其是,假如你為了救孩子們,殺死了協會的人類的話,你知道後果的,人類都是護短的生物。接下來被屠殺的異種會比你想象的還要多。希融,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我知道,假如我殺了人類的話,一切都完了。”希融似乎對洛白的話并不感興趣,轉而追問了一句不相幹的話,“父親,你參與策劃了這一切麽?”

洛白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跟着說了一句不相幹的話:“你以為我是每天都能閑着,能随時接你電話麽?”

這是……正在被軟禁、所以無所事事的意思?希融頓時想起來洛白當時帶出來的那個副官,約莫也是別人安插過來的。看樣子,先要從洛白手上取得這部分權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謀劃了——不過要說洛白沒有後手,會這麽坐以待斃,希融死都不會相信。

“我要去,父親。”希融吐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在跟父親撒嬌似的,不由失笑,“你說得對,我不可能救每個人,但是起碼我要救我能救的人。”

105.CH 105

“看門狗哥哥, 這樣會痛麽?”

依然瘦弱的年輕人坐在特制的椅子上,臀部以下空空蕩蕩的, 即使椅子上有特制的軟墊, 不過軟墊也已經被傷口摩擦滲出的血浸濕了。旁邊的小女孩正在努力用柔軟的面巾紙給他擦拭傷口,說話的時候努力得瞪大了眼睛,好像很努力地沒有哭出來。

“不會。”年輕人黑白分明到有些瘆人的眼睛稍微動了動,然後很是機械地提起嘴角, 算是笑了,“我不會覺得疼。”

雖然他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患有無痛症, 對疼痛沒有任何感覺, 不過那個小女孩還是又紅了眼圈兒。

一盒子肉憑空出現了, 就這麽懸空飄在了看門狗旁邊的牆邊上,從那盒子肉旁邊的牆上, 有小孩子怯生生的聲音:“我……我去……去旁邊便利店拿的, 哥哥……你吃一點吧。我放了錢在那裏的,不是偷的。”

看門狗動作很僵硬, 花了一會兒工夫才伸出手去接。貼在牆上的小孩慢慢褪去了僞裝色, 重新呈現出原來的樣子。這個小孩剛來不久, 就是上次希融送回來的那個“變色龍”,平時也不太說話,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肯說,并不是個很好相處的孩子。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長期被忽略而養成的一種直覺,他總能找到看門狗的碎片的缺口,從那裏溜出去。

看門狗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客氣,接過那一盒子生肉直接狼吞虎咽了起來。他旁邊零零散散其實坐了二十來個孩子,年紀都不大,個個都死死地盯着這個比他們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雖然年輕人現在的行為有點令人作嘔,但是他們倒是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即使是在短時間之內就吃掉了這麽多,然而看門狗的兩頰依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瘦。就和希融當時猜測的一樣,他的能力對身體的消耗非常恐怖,和其他能力根本不是個數量級的。

在這種時候,假如他像個正常的人一樣長大,假如他有正常的同理心,他應該知道這種時候自己應該安撫這些孩子們的情緒,所以什麽都不該說。不過這個年輕人顯然感覺不到這些,所以他幹巴巴地開了口,陳述了一個客觀事實:“又碎掉了一個。”

看門狗的記憶碎片空間能有多少層是通過他留在這個區域的記憶碎片的數量決定的。他們才來到這裏一兩天,當然比不上看門狗曾經在那裏流浪了了十幾年所存儲的記憶碎片的量。當碎片破壞的速度比生成的速度快的時候,他們遲早會被從這一層一層地碎片最裏面被抓出來。

孩子們大多已經清楚了自己在面對什麽,其中好幾個年紀小的都在發抖,然而周圍因為太過于安靜,甚至都沒有人敢哭。終于,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忍不住了,從地上站了起來:“喂,看門的,你把能力撤下來,我來保護大家!花揚姑姑教過我怎麽控制火,我也是不死鳥,我能把他們都趕走!”

“你打不過。”看門狗黑白分明的眼睛珠子轉了一個很小的角度,非常坦然地這麽說,“他們有槍,你打不過他們,同歸于盡都很難,而且那樣的話,這裏的大家要是來不及逃走的話都會死。”

“可是這樣下去我們遲早會死!”

看門狗說的當然是實話,但是并不是每個人都會相信。十三四歲顯然正是沖動的年級,很快就有人跟着站了起來。其中一個高個子的女孩子很快向前走了兩步,因為情緒激動,她頭頂草草紮起來的高馬尾上都已經開始竄出電火花:“你現在這個辦法這只是拖時間!已經沒有人會來救我們了!我們已經被放棄了!假如再這麽拖下去,唯一的區別也就是……”

“就只是我會先死而已。”看門狗的口氣聽起來像是在說什麽顯而易見的事情,“所以你們等我死了再出去吧,反正這裏食物也不是很缺……只是沒有肉了。”

看門狗說着舔了舔嘴唇,只有最後一句聽起來很遺憾。變色龍腼腆地咬了咬嘴唇,磕巴着說:“我……我一會兒再出去……給你找……”

“不行的……你要再去會被發現的。”有一個小女孩抱着膝蓋,擡頭看着變色龍,聲音有點克制不住地抖,“你剛才那一次……肯定會被他們知道,他們會重點看守那個便利店附近……所以……已經沒有下一次了。”

有些時候聰明不總是好事,比如現在,聰明的孩子會比其他人更早看到自己的末路。

“沒關系,用不到下一次了。”看門狗動了動僵硬的脖子,他的身體在這幾句話的時間裏面越發瘦削了起來,“我這段時間都沒有移動過,要找起來很容易。最多再過半天,就會結束了。”

“可是……”那個高馬尾的女孩子尖叫了起來,“我們憑什麽要你保護啊!你才來一個多月,又不欠我們的,現在我們大家一起去拼命,能活下來的就走,這是最公平的!我的能力也能打,我才不需要你保護!你用自己的能力還能逃跑呢!”

她的聲音因為太過于尖銳,以至于到後面都破了音,有了哭腔。

看門狗對感情這種東西的理解顯然不深刻,而後來教他的人也沒有急着教他這一方面。畢竟他手上沾着自己母親的血,即使他母親再罪無可恕,一旦他清楚了“親情”這種東西,難以保證他能接受這個事實。

所以他只是詫異地看了那個小女孩一眼,聲音聽起來像平板一樣沒有起伏:“我答應了那個蘑菇,假如你們讓我吃飽了,我就保護你們。”

“那算什麽狗屁承諾啊!”那個女孩當然沒能接受這麽蠢的說辭,“只是吃飽而已啊,這算什麽啊!誰都能做到啊!而且根本不是希融那個家夥給你吃飽的啊!你幹嘛要理她!”

看門狗稍微睜大了一點眼睛,似乎有點莫名其妙:“只有她做到了,承諾我以後都能吃飽的,只有這一次是真的。”

女孩子一下子啞了,其他人也是,死一般的寂靜再一次回到了這個屋子裏。

他們甚至忘記了,還可以說,你現在吃不飽了,希融毀約了,所以你現在可以走了。誰都沒說,看門狗自己也沒提,不知道是沒想到,還是想到了卻忽略了。

大概希融自己也沒想過,她那麽一時意氣的随口一句話,在他心裏會是這樣重的一個承諾。

死亡的倒計時并沒有停下來,所有能力适合戰鬥的孩子都沉默地站了起來,用力把這裏剩下的水和食物往嘴裏塞。看門狗看起來已經和他剛來的時候差不多了,簡直只是一具活着的骷髅而已,他呆呆地看着前面的一切,什麽都沒說,也沒做,只是安靜地等着自己徹底履行那個承諾。

“大家……快過來!”聲音從空無一人的地方傳來,大家從那種死寂中花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變色龍的聲音,“姐姐……我剛剛出去的時候看到姐姐和一個鐵人了……她說,她來擋着,那個鐵人能帶你們逃走。”

106.CH 106

眼前重新清明起來的時候, 慢慢出現在視野裏的, 是一個深褐色的頭蓋骨。

易曲有點茫然,想不起來自己原來在做什麽, 身體也很僵硬, 不受控制,所以他只能盯着那頭蓋骨看。斑駁交錯的紋路在扁扁的頭蓋骨上交錯着, 眉骨異常地突出,很顯然, 這并不可能屬于一個現代人,它甚至并不是真的骨頭,只是一塊化石而已。

旁邊的标簽也漸漸地也在視野裏變得清晰起來,北京猿人頭骨化石, 是很古老的一種化石。這塊化石易曲稍微有印象,應該是在第一生物研究所展覽廳陳列的。

這個地址讓易曲的思路稍微停頓了一下, 混亂的思路中什麽都抓不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 那是他最初遇到希融的地方。

“這是人類的近親的化石。”有老年人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 “小朋友, 你對這個感興趣麽?是以後想要學這個專業麽?”

易曲有點呆地回過頭,看到那個老年人的時候愣了一下。這位老人他稍微有點印象,十三科第一研究所前所長,已經去世有幾年了。

“不……我只來看看人類的祖先。”易曲夢游似的看着那個老人,知道自己的聲音把他驚醒。他的聲音比現在清脆很多,還是變聲期之前的聲音。

“他們不是人類的祖先。”老人伸手敲了敲櫥窗,看起來像是上課一樣,“很多課本上是這麽說的,但是他們其實并不是。你知道的,生物分類的級別,界門綱目科屬種,他們和我們只是同一個‘屬’,并不是一個‘種’。從進化樹上來說,人類,或者說智人,并不是孤獨的一支。我們有着相似基因的近親,尼安德特人,北京猿人,匠人,馬鹿洞人,羅德西亞人……還有其他很多,我們只是唯一活到現在的而已。”

尼安德特人這個名字稍微有點耳熟,易曲模模糊糊地想起來,什麽時候有什麽人笑着說起過,尼安德特人和智人什麽的,然而仔細想,又回想不起來。

“可是他們後來都滅絕了。”易曲有點驚訝,自己居然很不客氣地這麽說了,“無法适應惡劣的環境,被歷史淘汰了。”

老人呵呵呵呵地笑了兩聲:“畢竟是我們智人寫的歷史書,總歸是會這麽寫的。”

易曲沉默了一會兒:“我記得看過一個理論,北京猿人很可能其實同類相食,并且把頭部帶回存儲作為戰利品,或者是把腦漿留給兒童食用。否則的話,無法解釋為什麽我們挖掘出的頭蓋骨數量遠遠超過其他。而且,他們的智力和生存能力應該都很低,所以他們滅絕不意外。”

“你弄反了因果。”老人又敲了敲櫥窗,這個年紀的老人總是有點好為人師的,“傳統派認為,他們不如我們,最好的證據就是他們已經滅絕了。就算他們是食人族,也不是他們必然滅絕的原因。更何況,假如我們晚期智人能夠爬到生物鏈的頂端,我們的近親就算不如我們,也不至于完全滅絕,除非。”

除非,我們智人,就是那個所謂的“惡劣的環境”。

“你有沒有聽過神話?”老熱人之前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不過他看了易曲一眼,搖了搖頭,語氣開始從說教變得咄咄逼人,“黃帝消滅了蚩尤,或者是宙斯消滅了入侵者。人類的神話裏面,要是仔細想想的話,其實多得是蛛絲馬跡。假如那些神話裏的惡徒,野蠻人,外敵,都是我們屠殺近親、種族滅絕的證據,你會怎麽想呢?”

易曲沒說話,有一個瞬間,他幾乎有種錯覺,是現在這個自己在說話,一句無聊的夢話:“本來這個地球上,人類可以多出很多近親的。世界有很多‘人’來組成,假如大家都能和平共處的話,或許現在這個事情……就不算什麽事情了。”

“你是指,你覺得我們能夠和平共處?”老人倒是沒有細想易曲說的“事情”是指什麽,只是聽到前面那一半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怎麽可能?既然人類擁有比他們更加強大的智力或者更加傑出的體能,你以為就算他們真的和平無害,人類就不會想‘憑什麽我更加優秀不能獲得更多’麽?更何況,他們也不是善類,難道就不會忌憚這種比自己強大的生物麽?

我們可不是什麽聖人,能心胸開闊到和平共處。你怎麽不回憶看看,十字軍東征死了多少人?宗教戰争,人種奴役,種族滅絕,我們明明是同一個物種,不還是因為彼此有差異就自相殘殺了?

連同類都不能信任、連同類都要分個高下來相互歧視的人類,你還指望我們能信任異族?呵呵 ,要是真有那麽一天,我們人類也沒空閑發展什麽科技,大概會趕着回去找人交配,然後繁殖,生出更多同類,然後接着和其他種族一起厮殺,一直到只剩下一邊……或許另一邊還能剩個一兩百人,然後被我們關進籠子裏,貼上珍稀動物的标簽,送進動物園……這個未來你覺得怎麽樣?”

這段話讓易曲稍微從混沌中清醒了一點,不過他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拿眼睛盯着那個頭蓋骨,過了半天聽到自己冒出一句:“先生,您覺得會不會,幾千年之後,人類的頭蓋骨也會出現在這裏,被當成一個展覽品,而人類的子女也會被關進動物園,被陳列出來,人類……也和曾經被他們消滅的那些近親萌一樣,徹底被從這個星球上抹去呢?”

那個老人愣了一下,好像終于反應了過來這個孩子一直都在說些什麽,脫口而出:“你……是異種?”

易曲也跟着愣了一下,聽到自己的聲音帶着笑腔:“老先生,這種問題無關緊要。”

“你……”老人退了一步,像是提防什麽似的,看着他。

“只要我們都認可,異種必須消失,那麽我是什麽就無所謂。”易曲看着那個老人微微地笑,“我想變成人類,幫幫我,怎麽樣?”

…………

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記憶碎片到這裏戛然而止,仿佛有人硬生生地關掉了電視一樣,整個畫面突然中斷。一陣幾乎令人作嘔的眩暈感伴随着渾身上下瀕死的疼痛讓他一下子抽搐了起來,随即,“實感”迅速地回到了他身上。

“該問的都問出來了。”那個護士走到了鐘鳴旁邊。因為要打聽情報,周圍人早就被她打發走了,現在屋子裏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人,所以她也沒顧忌,直說了,“他說接頭人是洛白的女兒,是個異種,異種似乎還有個組織。錫林那個老狐貍也是那個異種組織的頭頭。”

鐘鳴發出了一陣異常激動的“嗚嗚嗚”的叫聲,誰都不知道他在叫什麽。

護士正要說什麽,突然聽到身後有很大的響聲,她立刻轉過頭,結果看到易曲像一條瀕死的魚一樣在空中拼命掙紮。

“他看上去要死了。”護士不耐煩地向着地上啐了一口痰,剛打算不管易曲那邊的情況,轉念一想又還是轉了身,“不行,既然牽扯到洛白的話,他現在死了還有點麻煩。我去處理一下,你等會兒。”

她這麽一邊說着一邊走過去,動作粗暴地把已經脫水得有點不成人形的易曲從上面扯了下來,中間因為用力過度,以至于易曲手腕被鋼絲勒進去,幾乎切到骨頭。

易曲一落到地面上,就因為疼痛而開始本能地蜷縮,身體的抽搐不僅沒有減輕,看上去似乎更嚴重了。

護士當然不會理會他這副摸樣,直接一腳踩着易曲的肩膀把他仰面踢倒了,半蹲下來,一手拿出手電筒,另一只手扒開易曲的眼皮,拿着手電筒向內照,似乎是打算看看他離死亡還有多遠。瞳孔在強光的刺激下很正常地收縮了一下,并不像是垂死的人。那個護士幾乎立刻反應過來事情不對,不過沒等她再動,胸口的疼痛在零點幾秒的延遲之後傳遞到了大腦。

剛才看起來還像是立刻就要死掉的人,突然之間就完全停止了抽動。護士意識到事情不對,剛要開口喊人,一只手猛地按到了她嘴上,直接抓着她的臉頰把她掼到地上,随即食指和拇指突然用力,把她整個下巴卸了下來。

易曲一直到現在腦袋還很重,做完這一串動作之後幾乎站都站不起來。他幹脆一膝蓋跪在那個護士肚子上,雙手握住剛剛插進護士胸口的折疊刀,用盡力氣拔了出來,然後再借着上半身的體重插下去,再反反複複地進行了好幾次。

他的意識一時模糊,一時又清醒,他只是本能地、機械地重複這個動作,根本沒有注意到不知道什麽時候,手底下人已經徹底斷氣了。血腥味那麽刺鼻,身體還在盡力地重複那個動作,眼前的畫面一時是沉浸幻覺裏被鮮血淹沒的黑暗,一時是那塊頭蓋骨,一時又慢慢清晰起來。

于是易曲看到,自己跪在一個女人身上,手上沾滿了溫熱的血,鮮血很是滑膩,幾乎讓他握不住刀。他動了動僵硬的脖子,艱難地聚焦了目光,看到了刀下已經完全血肉模糊的胸口,他稍微用力地把視線上移,去看那個護士,卻看到了一張極其熟悉的臉。

——是他的母親,躺在血泊裏,瞪大了雙眼,仿佛到最後一刻也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

經管幻覺只持續了很短的一個瞬間,易曲還是一下子翻倒在旁邊的地上,他不記得自己母親的死因了。在失去那五年之後,他幾乎失去了一切可以失去的。然而到現在,記憶似乎有所松動的時候,他的腦子裏突然像是有一把刀絞過一樣生生地疼,怎麽也停不下來,再也無法回憶起更多。

鐘鳴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這時候才猛地想起來自己應該叫人,然而他張開嘴,用力喊了兩聲,旁邊的儀器卻沒有給出任何反應。他費了點力氣,這才轉過頭,發覺不知道什麽時候,連接線被人扯斷了。

易曲在地上坐了一會兒,呼吸稍微平順了一些。他察覺到有人扶了他一把,透明人一如既往懶洋洋的聲音響了起來:“诶呀诶呀,沒想到能救一個十三科的小家夥一命呢,怎麽,不發表兩句感謝麽?”

車廂已經封閉很久了,他當然不可能是穿牆進來的。易曲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不過這不妨礙他看清了這個人的鬼話,他輕笑了一聲:“感謝你什麽?感謝你這麽長時間以來見死不救麽?”

“當然是感謝我來提點一下你,接下來應該做什麽。”葉岚大言不慚地說着,順手拍了拍易曲已經完全垂下去的手腕,“我是特地來提醒你這件事的,希融最初接近你的時候,應該讓你發過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內容?”

——“我保證除了封夏之外的十三科的人都不會從我嘴裏知道這些事情。”

——“假如你不履行就會被導向不好的結局——就是說強迫你履行誓言,背約的話最常見的結果是失去最重要的人。因為他本人經歷的緣故,他的潛意識會這樣引導結局。”

107.CH 107

被搜索這一帶的人發現的時候,這幫孩子已經有大半已經爬上了拓閻重新組成的廂式貨車。

看門狗已經奄奄一息了, 有個年紀稍大的少年一路把他拖上了拓閻變成的車子。變色龍一直黏在希融身上,直到希融硬生生地把他塞進車廂去,他才松了手, 趴到了旁邊的牆壁上,習慣性地隐去了自己的存在。

當遠距離狙擊的槍聲響起來的時候, 希融根本就沒有躲開。梭子形狀的子彈從她的胸口穿過, 帶着鮮豔的、腐蝕性的液體,從胸口穿了出來。很詭異的, 在痛覺傳來的時候希融突然想起來了楊, 那時候在洞口, 他也是一樣的——假如自己躲開的話, 子彈會傷到自己另外一邊的人, 所以他們根本沒有躲開。

希融稍微有些費力地把子彈從胸口拔了出來, 扔到地上, 手裏迅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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