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22 (28)

少同伴對此大驚小怪,但是其實他清楚,自己已經沒有多久好活了。

在那天瀾海市,穹火問他想不想複仇之前,他以為自己已經完全不是卓久了。那天之後,他才發覺,其實他還是想要複仇。

他從預言之中窺見了未來這個陰謀的一角,而現在,他要對其中一個關鍵角色取而代之。

116.CH 116

“先等一下,我沒有反悔的意思。”

在場所有人都沉默着, 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個已經成長成為了青年的男人。他們當中的很多人, 一直到剛才那一刻, 才發覺自己在過去五年裏面,完完全全地忘記了這個少年的存在,卻絲毫沒有懷疑地繼續執行着這個少年曾經定下來的計劃。

随後湧上來的,是後怕與恐懼, 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他們開始意識到這個少年所說的“無所不能”, 到底是什麽意思。同樣也是出于震驚和惱羞成怒,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并不打算給易曲反悔的機會。

不過易曲已經以最快的語速一口氣把剩下的話說了出來:“你們看得出來吧,完成這件事情是需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所以我有事情必須在那之前做。否則的話我可能會因為擔心這件事情,而不能完全使用能力。”

易曲這句話說得快而且堅決,在場幾乎所有人都聽出了這句話裏面不可違背的意思。盡管大家心中都有疑慮, 經管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覺得不應該耽擱, 避免夜長夢多,不過到底他們都因為這種力量的強大程度而有所遲疑,不敢冒險動用精神控制之類的能力強迫易曲, 所以大家稍微猶豫了一陣之後,還是由和易曲最為熟悉的溪先生開了口:“什麽事情?或許我們能幫得上忙。”

“我要複活一個人。”易曲微微擡起下颚,溪先生有一種錯覺,眼前這個既不是當初那個傲慢到不可一世的少年,也不是這五年裏他見過很多次的那個沒什麽脾氣的下屬,他好像突然之間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不過這句話本身的沖擊力遠遠比他說這段話的态度來得令人震驚,溪先生愣了不算短的一段時間,才聽到身後有人低聲交談的聲音響了起來。

複活……一個死者。

不可遏制的,一個念頭在他心裏閃了過去,随之而來的是各種各樣失去的親人與朋友的臉龐。假如這個人真的能夠複活死人的話……

假如把這個男人囚禁起來,假如永遠精神控制他,假如現在求他……

溪先生沒來得及再多想什麽,聽得見身後一聲低沉的聲音:“你要複活誰?”

溪先生猛的一個激靈,幾乎流出了冷汗。他聽得出來這句話裏面有着喝斥的語氣,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警告的,不僅是對着易曲,更加是對着如同自己這樣的、完全被這句話裏的可能性迷住的人。

“希融。”易曲倒是并不拖泥帶水,他托着腮幫子,從容不迫地回答道,“我要複活希融。”

那确實是個在衆人的眼皮下面死掉的人。溪先生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你确定你能夠複活……”

“能夠。”易曲的聲音斬釘截鐵,“我其實現在就能立刻完成,之所以要跟你說一聲,只是因為,你剛才逼死了希融。我不知道她就算活過來了,會不會再被你們殺掉一次。”

溪先生下意識地想張嘴否認,結果話到嘴邊,他突然不知道自己想否認什麽。

之前發生了什麽呢,極端反異種協會的人攻擊了一群異種兒童。一個年輕的異種為了保護這些兒童用自己的身體堵住了出口,随後喪心病狂的反異種協會将這個年輕異種殺死,而随後趕到的十三科,将這幫喪心病狂的家夥抓了起來,等待審訊,最後供述出整個反異種協會背後的人居然是死于混戰之中的十三科的長官鐘鳴。

這段話,他練習過,很多次,在場其他人也是。他們有十足的信心,能夠面部紅心不跳地對着無數知道真相的或者不知道真相的人,把這段話說出來,說得自己都幾乎相信了才好。

——他們都是這樣的老東西,政治手段用得比吃飯更加熟練,謊話說得比情話都要動聽。更何況這段話本來就是真的,忽略到他們才是站在幕後的人這一點的話。

然而對着易曲的話,溪先生第一次覺得說這段話如此諷刺。誰逼死了希融,這個問題,假如易曲這麽下了結論的話,溪先生居然發現自己無從反駁。

易曲并沒有等他們的回答,只是坐在那個球體裏面,隔着透明的球體看着溪先生:“溪先生,不說話麽?我現在複活她的話,你,能保證她活到下一次我醒過來的,對麽?”

雖然已經清楚,易曲很可能只是在拖時間,但這個問題出來,溪先生居然愣了一下,沒能立刻回答。

117.CH 117

“你又回來了。”

少年穿着一身白大褂,坐在實驗臺上,微笑着看着他。

“我以為這一次不是我的夢境。”易曲愣了一會兒才從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中反應了過來,發覺這個實驗室是他本科時代的實驗室, 儀器稍微有些破舊, 畢竟只是學生用的實驗室, 比不上十三科那樣的精良。

“你看外面。”

窗戶外面是黑得。易曲非常順從地轉頭湊近了看外面, 本來以為能看到夜色中, 然而真的湊近了看的時候, 才發現窗戶外面一片漆黑——

并不是天色很黑,而是完全的黑暗。

“你被人控制了意識。”封夏微微地笑,“我一直以為, 起碼他們會讓你把那個‘願望’完成的, 應該起碼會讓你複活希融才對。”

“他們比我預料的更加急不可耐。”易曲稍微仰了仰頭,臉上毫無表情, “也不能這麽說, 他們等了十年, 确實也已經等不了。”

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易曲仰起頭, 睜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慢慢地開始出現變形和扭曲的場景,那是他依然在現實世界的雙眼說看到的東西。

“他們迫切地想要完成願望。”封夏從桌上跳了下來,微微地笑,“急切地想要站到陽光下,急切地想要權力,想要永生,想要一切。所以他們選擇這種方式,他們不是因為你試圖反抗才一時興起控制你的意識的。他們……從一開始就想把你變成他們的傀儡,方便控制。”

“母親也是一樣的,她想要控制他們,想要控制我,想要控制一切。大家其實都是一樣的。”易曲輕聲說,“沒有什麽區別和所謂,他們,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明明已經猜到我的能力也沒有想過據為己有的……她已經不在了。”

“你的母親想要控制他們,也想要我們的能力。他們想要殺死你的母親,然後把你變成他們的傀儡。而你想要借着他們所做的一切,把這個世界還原成人類的世界。你猜猜看,最後誰贏了。”

“是我贏了。”易曲的聲音很平靜,他注意到封夏的存在越發微弱了起來,那是他分離出來的意識,也是他能力的具象化,而他正在消失,“曾經的那個我……贏了。那時候我不明白,人類和異種其實沒有善和惡的區別,也不知道異種有作為自己活下去的權力。明明什麽都不知道,但是自以為已經看透了一切,其實只是站在異種那一側無聊的想法而已……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已經結束了。所有異種都會變成人類,無論到時候我活着還是死了,都不能再挽回任何事情了。”

封夏不懷疑易曲想要挽回的事情是指什麽。

“我第一次看到你這麽喜歡一個人。”

“這确實是我第一次這麽喜歡一個人。”易曲笑了起來,“我一開始以為我不會難過,後來以為我會更加難過一點。結果都沒有。”

——就好像她本人一樣,易曲從來就沒弄懂,希融到底在想什麽。她坐在那裏,她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真心實意,可是有時候易曲還是覺得就算是這樣,他也沒辦法弄懂希融到底在怎麽想,唯一能夠确定的,只是希融沒有在想利用他做什麽。

所以他總是想要接近她一點。

“結束了。”

天花板上的畫面開始改變,封夏的身體幾乎是變得透明了起來。難以言喻的力量被從遺落的空間裏面被抽離出來,帶着那個空間本身的意志,借由易曲的能力,開始修正這個世界。

易曲透過那越來越扭曲的畫面看出去,想要看到那些滿懷期待的異種們發現自己便成人類的那一刻的表情。

在幾年之前,他無數次地想象過這個畫面,并且以為自己會覺得快意。

而到現在,他看着那個畫面,卻不知道要是當初的自己在這裏,會不會真的覺得高興。

整個畫面猛地顫栗了一下,一片鮮紅色驟然之間塗滿了整個空間。

易曲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他們死了。”封夏猛地站直了身體,“等等……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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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锃亮的光頭反射的光芒閃到了希融的眼睛, 以至于她下意識地伸手想擋住那道光芒。

枕着她的胳膊打瞌睡的酒酒被這個動靜驚醒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還在半睡半醒地打量周圍的動靜, 就聽到教授突然提高了聲音:“喂!酒酒!你來回答一下這個細胞的分類。”

教授大概是看着酒酒這幅樣子有點火大,不過酒酒反應不慢, 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吓了旁邊同學一跳。她很認真地盯着前面投影儀上的畫面看了好一會兒, 大聲回答:“我不知道!”

教授氣得鼻子直抖,随手一指:“卓恒!你來!”

穿着黑色襯衫的卓恒從教室最後一排站了起來:“我也不知道。”

教授剛要發作, 就看到一貫很聽話的希融不緊不慢地開口了:“教授, 你圖片放歪了,投影上有半邊看不到。”

沉悶的課堂發出了幾聲稀稀拉拉的笑聲,顯然相比于日常的教授訓人而言,“教授吃癟”這個項目的受衆也并沒有廣闊多少。希融擡頭看了一眼時間,差不多快下課了, 于是幹脆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希融皺了皺眉毛, 順手打開手機,發現是一條簡訊, 發件人是卓恒,就坐在她正後方不遠的地方。

“下課有空麽?我有事情想找你, 我們在校門口冰淇林店見面。我一會兒送酒酒回家了就來。”

簡訊的內容很簡潔, 要是在一個不知情的人看來, 一個男生給自己女朋友的閨蜜發這種短信, 幾乎是有點暧昧的。希融沒回複,擡起頭,看到老師宣布下課。

酒酒伸了個懶腰,草草地把桌上的東西塞進書包裏,懶洋洋地和希融打了個招呼,就一蹦一跳地向着教室後面走過去了。

希融回過頭,看到卓恒伸出胳膊,把酒酒半圈在裏面向外走過去。乍一看,似乎只是情侶之間親密的舉動,仔細看的時候,卻能夠看出來,卓恒完全是以一種保護易碎品的姿态,小心翼翼地保護着酒酒。

——這是一種曾經失去過一次的人特有的、近乎痛悔的小心翼翼。

希融回過頭看其他人,大家看起來都和平時一樣,嘻嘻哈哈地過着普通的日子。

希融擡頭看了看天空,天空灰蒙蒙的,看起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希融努力地回想上一次下雨時候的樣子,卻發覺自己想不起來了。

這三個月裏面似乎并沒有下過雨,也沒有人任何人死掉,那些曾經圍繞在身邊習以為常的東西,被這突如其來的平靜打碎了。南景回到了長琴身邊,似乎徹底忘記了自己死過一次的事實,長琴閉口不提那件事情,希融當然也不會多嘴。曾經的南景試圖用自己的性命提醒希融,他們被人監視的事實,并且警告她這種地方,一旦逃走再回來就只有死路一條。而現在,似乎南景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件事情。

他們就這麽平常地過着日子,平常地上課下課聊天,即使這個世界有着這麽多破綻,而生活在這個世界裏的絕大多數人,似乎對這個世界所有的不和諧一無所感。再或者,其實對他們而言,這個世界并沒有破綻。

這些破綻本來就是留給她來發現的。

這是個被人修改過的世界。希融突然想起來記憶深處一個不止為何變得面目模糊的男人,她不太清楚地記得,那個男人的精神似乎并不是特別正常,經管他表現得無比溫和無害。

是時候和別人談一談了。

希融開了手機,再猶豫了一會兒,回複了一條“好”。

這個天氣其實已經不适合吃冰淇林了,不過希融并不是溫血動物,所以并不在意這些問題。卓恒似乎是路上耽擱了一會兒,一路跑過來的時候已經比約好的時間晚了十幾分鐘。

“抱歉。”盡管跑了很長一段路,卓恒看起來依然氣定神閑,“剛剛酒酒想吃甜點,我陪她去了。”

希融完全沒有生氣,只是稍微側過頭,微微地笑:“你們感情很好……就像是你們倆似乎生離死別過一次?”

卓恒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生氣,相反,他常常地舒了口氣:“你果然還記得這段。”

希融眨了眨眼睛:“我還記得這一段的話……那我不記得哪一段?”

卓恒看起來欲言又止了一次。

“我是不是死了一次?”希融稍微動了動脖子,猜到了這個不能說的答案,“我死了,是什麽人把我救活的麽?”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卓恒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像是終于抓到了重點,“對了,你還記得笑白麽?”

希融皺了皺眉毛,似乎有點不高興:“笑白?他怎麽了?”

卓恒先是松了口氣,然後又緊張了起來:“笑……他……嗯,他死了。”

希融愣了一下:“什麽?”

“他死了,在‘那一天’。”一旦話頭開始,卓恒似乎并不那麽緊張了,幾乎是很順暢地一鼓作氣地說了下去,“我是被人騙過去的,我沒想到在那裏會遇到他……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狀況很不好,已經……已經……幾乎快要死了。因為他用了超負荷的能力,他那時候看起來,身體已經快崩潰了。”

希融還是沒能反應過來,愣愣地看着卓恒。他的眼圈兒略微有點紅,雙手交錯垂在膝蓋上,用力地絞着,似乎在借助這種疼痛感來減輕內心的痛苦感:“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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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恒絕對不算一個非常聰明的人, 和他身邊的人比起來,很多時候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有點遲鈍。

這種自知之明并不能讓他在那之後的一個月裏, 原諒自己當時的反應。卓恒對于那一天的事情而言其實是而局外人, 更深的糾葛他其實也不懂,唯一把他扯進去的事情, 就是有人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內容有點讓他摸不到頭腦,指定他去某個地方, 說是“最後一次,能幫我一把麽”。

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卓恒幾乎以為那是個惡作劇。不過一方面也是本着對自己能力的自負, 另一方面, 是他總覺得寫這條短信的口氣莫名熟悉, 所以他還是去了。

那條短信指定的地點是在瀾海市附近,卓恒只去過瀾海市一次,而且那一次還是一段對于卓恒而言絕對不算愉快的記憶。卓恒不是沒有想過,為什麽那些事情, 還有那些工廠的建造會在瀾海市附近,甚至于在很長時間的思考裏面, 卓恒已經開始思考, 是不是那裏還藏着什麽秘密。

某種直覺告訴他, 他猜對了。所以他最終還是去了那個地方, 從一大團不知所謂的爆炸般的廢墟裏面找出來三個人。

一個認識, 一個在瀾海市打鬥的時候碰過面, 還有一個沒見過。

認識的那個看起來最慘,渾身上下衣服都沒幾塊好的,卓恒猶豫了一下,還是先去檢查他的傷口。雖然笑白看起來受傷很嚴重,但是仔細檢查下來卻都是皮外傷,沒有傷筋動骨。旁邊兩個人也是,似乎都只是昏迷了,并沒有受傷。

那個不認識的男性最先醒了過來,非常虛弱地掃了他一眼,非常努力地爬了起來,然後攤開手看了看,像是在看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轉頭沖着卓恒笑了笑,然後張開嘴,用一種在沙漠裏即将渴死的一樣沙啞的聲音說道:“等他醒了,幫我謝謝他……雖然他大概是想弄死我……不過謝了,把我變成人類了。”

這個人……卓恒走着眉毛看着那個男人一步傘踉跄地走遠了,然後低頭,才看到笑白慢慢地睜開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我……你永遠不會來救我的了……畢竟我等過那麽久……你都沒來……”

卓恒當時以為笑白剛醒認錯了人在說胡話,用力皺了皺眉毛:“笑白?這是怎麽回事?”

“沒什麽,一個報仇而已。”笑白用力裂開嘴,看起來和平時一樣。沒來由的,卓恒從他身上察覺到一股瀕死的人才會有的坦然和無謂,卓恒忍不住開口問道:“喂,你還好吧?怎麽看起來像是……”

“世界被改變了。”笑白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個代價總得有人來付,我做錯了事情,我利用朋友的信任把他騙過來,借用他的能力強行用自己的想法幹擾了世界的改變,所以我活該。”

他臉上的表情依然像個孩子一樣,笑得幾乎有點純真,一點都看不出來他真的覺得自己錯了。甚至于卓恒盯着他看的時候,被那張臉上的笑容弄得有點毛骨悚然。

臉上被砂石磨破的口子并不能像希融或者卓恒那樣自愈,比他的眼睛還要鮮紅的血液滲了出來,把白色的頭發染紅。卓恒不知道他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麽,只是覺得茫然:“你到底怎麽了?是你喊我過來的麽?”

笑白呼吸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重,卓恒看得到他的嘴角因為生理性的原因抽搐了一會兒,過了一會兒,他才控制住了臉上的表情,仍然維持住了笑容。

“我要死了。”他這麽開了口,用一種很刻意的不在乎的口氣,“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我想見姐姐一趟,你能帶我過去麽?我大概知道位置。”

卓恒不算是個好人,不過幸好他是個很好心的人。他實在是沒法兒拒絕一個臨死的人的話,所以他帶着那個少年去了他說的那個地方。

少年喊停的時候,卓恒也正好收住腳,因為他感覺到這裏的地面在不停地晃動,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崩塌。而他面前的地面上約莫有幾毫米厚的粘稠的血液,看起來仿佛是一大群人在這裏被碾成了血泥。

他沒有看到希融,只看到一個年輕人坐在那裏,他臉上的表情很是冷靜,冷靜到近乎默然。卓恒盯着那張臉看了不算短的一段時間,才發現那個男人是個熟人,是一直和希融在一起的那個人。只不過這個時候他的表情看上去實在是太奇怪了,以至于她看起來和平時很不一樣。

青年轉過頭盯着笑白,一言不發。笑白掙紮了兩下,這才勉強從卓恒背上跳了下來,扶着牆站穩了,向着少年笑:“你是易曲,還是封夏?還是說,都不是?”

“重要麽?”青年的眼神看起來無比空洞,經管他在說話,然而看上去卻并不像是活着的。

笑白楞了一下,然後回答道:“不重要。”

卓恒想了一會兒,才發現這個青年看起來如此詭異的原因,最主要是因為他已經一分多鐘沒有眨過眼睛。眨眼睛是一種正常的生理反射,假如連這種反射都沒有的話……

“瘋子。”青年簡潔地下了一個結論,“你瘋了。”

“我知道。”笑白咧着嘴神經質地笑着,“用得越多,瘋得越快。就算我不死在這兒,很快也就會徹底瘋掉,然後老死。”

“我不是說這個。”青年很僵硬地搖了搖頭,“你為什麽要救他們,你的身體快垮了,現在已經垮了。你的願望是複仇,這些人已經死了。你另一個願望是……不,你曾經的願望是所有人類變成異種,把你經歷過的再經歷一遍。我看不出為什麽,最後那個世界崩塌的時候,你會區把那個世界裏剩下的人抱出來,一直累到必死無疑。”

笑白仰着頭,似乎沒什麽所謂:“我不是因為他們死的,而且,我小時候,姐姐總是說,希望我是個好人。”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地燦爛了起來,“姐姐說,我是她最信任的人,雖然她的潛意識裏覺得我一定會背叛她。我只是不想那麽做,我只是……不會背叛她。”

青年人歪了歪頭,似乎并不太理解。

“我不知道你是誰……不,或許應該說,我不知道你是什麽。”笑白終于再一次正視眼前的青年,“易曲不在這裏了,你也不是封夏,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東西,或許你可能都不能被稱為一個東西……大概只是個殘留的能力的碎片意識什麽的。不過你要什麽,都拿去好了。”

“他……說,他答應過要實現的願望,是要實現的。”青年轉動了脖子,“當初,有一個癱瘓的小孩,向他乞求的,‘要自己身邊的人活下去’這個願望,是要實現的。還有之前被吞噬的那個人,是要複活的……”

“他自己的願望,想必也是要實現的。”笑白輕笑了一聲。

不過這一回,青年沒有回答他,只是側了側頭。他大概真的不是一個人格,只是一段精神碎片。

120.CH 120

卓恒其實不知道那之後發生了什麽, 笑白消失意味着什麽。

他學過的生物知識告訴他, 笑白那時候瀕死的原因大概是過度疲勞,他想象不出來為什麽笑白最後會因此而死,也想不出來到底為什麽笑白那種性格的人像他們說的那樣,拼死在災難中把人們一個一個抱出來, 最後因為過度疲勞而力竭瀕死會是什麽樣子。

卓恒也不知道,假如是這樣的話,他把笑白帶出來的時候, 為什麽笑白救出來的人,沒有一個在他身邊。

他确切地知道, 自己看到這場災難的尾聲。也正因為他看到了這一點, 所以他根本不想去知道發生了什麽。

卓恒不知道自己是被修改了記憶, 還是那一切真的就那麽結束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只剩下兩套空空蕩蕩的衣服,和一張造型非常詭異的椅子。他試圖查看那個椅子到底是什麽, 很遺憾,他的手指碰到椅子的一瞬間, 那個椅子徹底碎成灰燼。

在那之後,本來應該是童話一樣的結局,童話一樣突如其來的,“幸福美好”的結局。

假如他沒有順手撿起來笑白的衣服、想帶回去給希融、沒有想把衣服整理好、沒有看到他口袋裏的那張很舊的合影的話。

老舊的照片,兩個年幼的男孩子勾肩搭背, 沖着盡頭幾乎是有些蠢地笑着。卓恒下意識地想問“這張照片你哪裏來的”, 可惜再也沒有人會回答他了。

或許是沒想到, 或許只是潛意識裏面拒絕去想那個可能性。卓恒木然地收起了照片,然後帶着滿肚子的疑惑離開了這個地方。他試圖去找人談談這件事情,想來想去,好像在這個世界上,他所認識的異種裏面,他能找到的只有那個據說能夠複活別人的遲世。

很令卓恒意外的是,和上一次千求萬求才見到一面不同,這一回,遲世穿着整潔的白大褂,帶着金絲眼鏡,帶着那副天然的傲慢的表情,站在門口擡着下巴看着他。甚至于隐隐約約的,卓恒從他臉上看到了一些奇怪的冷笑。

卓恒隐約覺得不對勁,稍微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張口:“那個,你是不是在等誰,我有沒有打擾你……”

“……我在等的就你。”遲世這麽說完,和卓恒對視了一會兒,卓恒察覺到遲世的表情很微妙地改變了好幾次,然後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原來你不知道……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在這裏等了。”

卓恒困惑地看着這個一貫斯文傲慢的男人自顧自地盯着自己看了一會兒,随即撇開頭,最後露出了幾乎狼狽的表情:“沒什麽,只是說一聲,快回去吧。很多不太相關的人會忘記關于死亡的事情,不過真正親近的人不會。還有,很多人會遷怒給活下來的那個人,你記着,不是他的錯,是你自己的。”

拒絕思考來讓自己變得輕松,到底是有時間限制的。等到卓恒回到家裏,看到還沒醒過來的酒酒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漠視那顯而易見的事實了。

他本來就不算蠢,前後連在一起,逃避的餘地就徹底消失不見。有一個瞬間,他頓悟了遲世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甚至于在他反應過來自己找了很久的弟弟一直就在自己身邊之前,他察覺到自己有一個瞬間,下意識地覺得卓久的死死酒酒的錯。幾乎同一是個,遲世的聲音在腦子裏響了起來——遲世大概真的是見過了很多,他總是對的。

卓恒突然想起來最後自己趕到的時候,笑白對着自己說的那句話——“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來救我了,畢竟我等了那麽久,你都沒有來。”

還有當初那個沙灘之上,自己說完那些話之後,笑白并沒有否認。其實事情真的就是這樣,他從那裏逃出來了,并沒有回去救他,沒有什麽可以辯駁的。而到最後,笑白最後的求救消息依然是發給自己的,動機卻無從推測了。

在酒酒醒來之前,卓恒走到了門口,捂着臉想要哭出來,卻怎麽也不能夠。他努力想要回憶起來笑白平時的樣子,卻發覺自己并沒有仔細在意過,腦海裏面只剩下一個不太清晰的印象。再努力回憶,他才發現,記憶中的弟弟的樣貌,其實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已經變得模糊得猶如被暈染的筆跡一樣了。

這些話,卓恒嘗試着盡量不帶情緒地說給希融聽,然而當他停下來第三次的時候,發現自己再也說不下去了。

“我知道了。”希融打斷了他的話,輕聲說,“我大概知道了,你不用繼續說了。”

卓恒低頭稍微緩了緩情緒,擡起頭的時候,看到希融臉色平靜地看着自己。卓恒剛要張嘴,這才看到希融額頭臉側類似于人類太陽穴的位置在距離地顫動着,似乎已經瀕臨極限。

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只是大家都把那些不能忍受的東西,好好收在心裏放着了而已。

“我先走了。”希融放下杯子,因為手裏用力沒能控制好力道,聽得見桌子撞擊桌面發出的重重的響聲。這個響聲幾乎是吓了她自己一跳,然後她才冷靜了下來,擡起頭,勉強維持着禮貌點了點頭,然後轉頭就走。

她對卓恒那邊如何看待這件事情其實沒有任何興趣,對卓恒而言,他失去了唯一的弟弟。對希融而言,其實也是一樣的。這不是能夠舒緩的傷痛,即便她的記憶當中一定有些什麽東西不對勁,但是她需要時間來校正這一切。

121.CH 121

酒酒畢業的那一天, 卓恒跟酒酒求婚了。

希融拿着畢業證和手機, 背着大大的旅行包, 站在起哄的人群後面, 看着酒酒被卓恒抱在懷裏, 四下張望着,大概是在找她。

希融最後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了壓頭上的帽子, 把手機卡抽了出來,随手扔進了垃圾桶。背上的包稍微有點重,不過這并沒有拖慢她的步子, 也沒有讓她再回頭。

她第一次進入這個學校,是假托的轉學來的身份,原因是有人希望她來監視酒酒。從那個時候開始,時間過去了四年, 那個人都已經不在了,也是時候離開這裏了。希融這麽想着的時候, 正好穿過學校大門, 她突然有沖動回頭看一眼,然而到底是沒那麽做, 繼續走了出去。

酒酒大概是會很難過的吧?自己就這麽不辭而別了。可是自己就算留下來,也不會再給她的生活增加任何東西了, 而自己的憂慮說不定還會毀掉她的生活。希融伸手緊了緊衣領, 酒酒并不知道那個真相, 她最初是被派過來監視她的。那個派她來的人, 後來死了,大概就是死在卓恒說過的那一件事情當中。在那件事裏面,很多人都死去了,那本該是一件震懾世界的大事,卻不知道為什麽被如此輕描淡寫了過去。

這個世界被修正過,希融背着旅行包,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她身側,大家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平平淡淡,大概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的。就算有人能感覺到什麽,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了,再多的疑慮也抵不過日常生活中的瑣屑小事的磨耗,比不上考試學習畢業工作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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