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堂谷1
初秋的傍晚,雲有些重,而重量似乎并不能落下一滴雨來,厚厚的雲層将落日只留下了一丁點兒慘淡的血紅。船,正是這個時候靠岸的。
那個女子跳上岸,身體輕盈得如同此刻被驚飛的一只喜鵲。女子笑了,這種鳥叫真是一個好兆頭。
女子迎着山谷的晚風,頭發被吹散,有幾絲繞在額前,有着說不出的撩人。女子上身穿一件高領無袖的緊身毛衫,顏色是鮮亮的果綠,下身穿一條淡藍發白的九分牛仔褲,光腳穿一雙低跟細帶涼鞋。
她的手裏,拎着一只很大的塑料袋,裏面似乎是幾條魚。
那是一只碩大的魚缸,大到可以容下一個成年人,兩個船工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擡上岸。
魚缸是空的,沒有水,更沒有魚。
女子似乎對這裏很滿意,她已經是第二次來了。第一次來的時候,她是僅憑夢中的印象找到這裏的。隔了幾個月,她再來,是決定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她需要這樣的環境,可以靜下心來,完成她新構思好的一部長篇小說。
船工用了兩個來回才将她的行李運到她在這裏的住處。
那是一間木屋,帶一層閣樓。木屋修得很結實很嚴密,她上次來天堂谷時就住在這裏。房東是一位中年婦人,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兒。她們并不住在木屋附近,而是住在離這裏不遠的紅木村。
因此這間木屋是孤零零地立在山坡上的。但在女子的眼裏,木屋并不孤零零,因為這裏有山有水,有蔥郁的樹木以及成群結隊的鳥兒。生活在這裏,就像生活在一幅風景畫裏,心情也随着環境變得清幽而從容。
當她接近木屋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一道目光淩厲地蹿出來,令她立刻不安了。
她停下輕快的腳步,四下尋找,卻又找不出那道目光的所在。
繼續往前走,她的心裏卻因此添了一分陰霾。
付了錢給船工,他們走後,她便開始布置這間木屋。房東顯然知道她随時會來,因此經常打掃這裏,房間很整潔。
天色已經暗下來,屋裏吊着一只燈泡,發出昏黃的光。她首先走向那扇唯一的木窗。窗棂是木雕的,镂空的花紋,古樸優雅,她揚起手臂拉上那扇窗簾。窗簾是深綠色的,帶有淺綠色花紋,是她上次來的時候,在紅木村一家裁縫店定做的。
她拉上窗簾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将塑料袋裏的寶貝放出來。
“一、二、三、四、五……”
她數着,用發亮的目光看着她的寶貝一條一條游進已被船工灌滿水的魚缸裏。木屋後面有一眼井,水質極為甘洌,卻是有些涼了,不知道會不會凍着她的寶貝。
那些美麗的魚兒一條條游入碩大的魚缸裏,它們歡快地搖擺着蝶翼般的尾巴,燈光折射進水中,照亮它們身上淡紫色的鱗甲。水波一蕩,滿是細碎的波光。
最後一條紫蝶尾龍睛游進魚缸的時候,她的眉猛然一擰。她開始不安起來,于是将頭探到魚缸上方,伸出修長的玉指開始數那些魚。
“……七、八、九……”還是九條!她的寶貝是整整十條的,怎麽會少了一條呢?
那只塑料袋,她明明是一直緊緊抓在手裏的。她的寶貝們很乖,從來不亂跑,是什麽時候丢掉了一條呢?
她懊喪極了,呆呆地看着那些游來游去的紫蝶尾龍睛,然後将帶來的水草放進去,再喂魚食。
魚兒餓了,争先恐後地吞食着晚餐。寶貝們,你們沒有發現你們少了一位親人嗎?她雪白的貝齒緊緊咬着朱唇,心裏一痛,為那條失去的寶貝。
收拾好房間之後,她出門,準備先拜訪一下房東。她将牛仔褲脫下,換上一條及踝的淺灰色薄料毛裙,仍然是那件果綠的無袖毛衫,但肩上多了一條雪白的披肩,柔順的淺棕色長發放下來,垂在披肩上,于是整個人變得優雅起來,再不是剛才那個輕快的小女孩。
細帶涼鞋踏在碎石子路上,走得有些慢。她是想放松些,以便欣賞四周的美景。天色已經很暗了,依稀能夠看到遠處重巒疊嶂,近處碧葉繁花。黛綠深綠淺綠,将整座天堂谷裝扮得美如仙境。
在那條“S”形的路上走十分鐘,就會到紅木村。後遠處看,那一片被燈火炊煙籠罩的地方,便是紅木村了。這個時候,她不禁想到了房東做的晚餐來,那美味的魚湯會讓人垂涎三尺。
可是,她無意間一望,卻是一愣。
她記得這條“S”形的小道并沒有岔路,兩旁都是高高低低的樹木。可是就在快走到紅木村的時候,她看見了一條岔道歪斜着出現在眼前。
還沒有來得及思考,她就聽到一陣腳步聲,與此同時,一聲甜甜的“畫笛姐姐”響起。
她向前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出現在她眼前,穿着一身水紅色的衣裙,瓜子臉,兩個鬓角各梳一條長長的小辮,發梢一直垂到腰際,像兩條黑色的水蛇在身上游走。
“小伶,你怎麽來了?”
她一邊問一邊将少女抱住,任少女那厚嘟嘟的嘴唇親吻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畫笛姐,媽媽知道你來了,特地要我來接你呢。她做了好些菜,有你最喜歡的鲫魚湯。”
畫笛樂了,忘記了剛剛幾幕令她困惑懊惱的事情,拉着小伶的手跟她一起走。
那條路在紅木村并沒有打住,而是繞着村子向遠處延伸。畫笛沒有去過那裏,也沒有問過那條路通向何處。她是個路盲,不記得路,所以常怕迷路,不敢亂走。
拐向紅木村的時候,她無意間向前一望,又一次邁不動腳步。
她看見兩個人影正在前面走着。光線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她能夠看到是一男一女,而且看裝扮,絕不是山民。
男人穿一件灰白的棉布襯衣,從背影看,身材颀長高大。女人則穿一身黑裙,身材嬌小。
兩個人聽到她們的腳步聲,都不約而同地回頭向她們望了一眼。
這一眼,令畫笛一驚。
兩個人的表情都十分詭異。男人的那道目光似劍般刺過來,雪亮。女人卻是一臉的陰郁,目光裏沒有一點兒生氣。
他們只回頭看了一眼,便又匆匆向前走去。男人的手臂環在女人的腰上,兩個人的身體緊緊貼着,不久,便消失在夜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