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急性子

吳是非哭了很久才平靜下來。她并不明白自己的情緒自何處起始,僅僅是一個名字,從那人嘴裏念出來,添一筆似因緣編排的巧合,無非,無是非,那麽他得恕了嗎?自己又放寬了嗎?

眼淚流過,還是愁,還是問,還是想不起前世的纏和今生的悟。

唯有一點吳是非倒是很确定:叫大美人抱過,夫複何求啊!

由此,吳是非便在這簡陋的泥牆小院住了下來。

不過比起自己的沒心沒肺外加死皮賴臉,吳是非反而對袁恕的态度有些吃不準。

雖說救人一命當出于善念,只是袁恕對吳是非的遷就縱容已到了盲目的地步。一名自稱記憶混亂、差點陳屍荒野的來歷不明者,袁恕甚至沒有對她的說辭多加确認,也無提防約束,只憑吳是非說的,他全盤接受,全都信。他也沒有深究吳是非突然崩潰哭泣的緣由,只招她過來柔柔攬入懷中,盡是哄着,反反複複說:“好了好了,不走了,不找了。”

走去哪裏,找什麽,吳是非一概不清楚。因此吳是非突發奇想思量着,也許袁恕其實是認識自己的,或者曉得一些與自己落水有關的細節。但他既然三緘其口,吳是非便也不想追究。

美色當前,吳是非同樣無所謂變成一個盲目的花癡!

而有些事,即便不問,吳是非也能推測一二。比如說袁恕為什麽孤身隐居在生活不便的山林裏,還比如,孩子的另一位父親是誰、為何不在。

男兒陰身,即外表生得男子體貌,但同時體內另長有一副女子器官,也比尋常男人多一處女穴,故而亦可如女子一般孕育嬰孩。

原本此種體質雖屬少數,倒也不當成稀奇古怪之事。陰身的男兒可如普通人一般行嫁娶,并不拘男道或女道,就連皇城之中都曾有過男後入主。但不知哪朝起,世情卻倏地變了,天下間竟興起了賞玩陰身男子的靡亂風氣。若非高門大戶、富貴人家,但凡家中誕下陰身兒,或求財或遮羞,都會約定俗成地賣與南風館,自小教習歌舞曲藝并陪侍的禮儀,專伺候那些好龍陽的客人,俗稱小倌兒。

與女館相同,南風館也分等,除了小倌兒的容色、才藝有差,還有一點特殊的服務是下等館子禁止的,便是“九子開蓮”。名字好聽,實際就是賣陰身兒的子房,允許客人存精續血,由陰身兒孕育胎兒。因孕期內的玩趣大大有別于平時,加之孕中的陰身兒身體會更加敏感,使得情/事做起來又添了另一番興致。有錢人放任自己的怪癖,不乏極為享受此道的金主,甚還形成了一定規模的圈子,彼此競逐,放肆交流心得,只把人當玩物,将淫靡之事充作了細細推研的講究,委實匪夷所思。

因此上,袁恕既然是陰身兒,觀其情狀也不似被人養起來金屋藏嬌,那多半就是從館子裏逃出來匿在這山中的小倌兒。至于孩子的另位父親是何人,當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所有這些事,吳是非都是常識一樣聽過記着的。但腦子裏轉過一番後,她冷不丁又聽見那抹奇怪的意識腹诽:“媽個雞的,真是越來越省事兒了!就保留個Omega,滿足男生子的私人癖好,其餘設定統統抹掉。墳蛋啊,男兒陰身都創造出來了,你個沒節操的就不能多寫個女體陽身?這少個零部件的,叫姐以後怎麽欺負大美人?”

罵到中途,吳是非猛地打了個寒顫,清醒過來直晃頭,繼續自我質疑:“什麽亂七八糟的?我想的這都是些什麽玩意兒,怎麽我自己都聽不懂呢?欺負大美人?怎麽欺負?我為什麽要欺負他?卧槽,誰欺負他我跟誰急!嗳等等,”吳是非又頓一下,“‘卧槽’是個什麽詞?卧在槽裏?我又不是馬,卧槽裏幹嘛?”

吳是非覺得自己腦子又不好使了,又進水了。她搖晃着仿佛能聽見水聲嘩啦的腦袋進了小院,手裏提溜着一串小魚并兩只山雞,褲管卷起在膝上,長發拿根樹杈子別在頭頂,手上帶血腳底抹泥,簡直就像個鄉下淘氣野小子,不知哪裏闖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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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院也不打招呼,徑自到竈間裏拎只木盆出來,把已經放過血毫無生還可能的山雞放進去,又找個木桶盛上水,将魚養起來,随後就蹲到外頭給雞拔毛去了。

吳是非動作麻利技巧娴熟,連熱水燙毛都省了,徒手三下五除二把山雞剝除幹淨,開膛去髒。尋塊破抹布将穢物一包,跑出去足有半裏,找塊石頭刨個坑把血腥氣重的垃圾朝裏頭一扔,埋好,得嘞!

住下來這五天裏,吳是非每天都翻着花樣出去給袁恕打野味,因為她發現,大美人吃得實在太素太清淡了。她十分懷疑那位十天來一次的友朋大約是個佛弟子,不然回回捎吃的上來怎麽就不想着帶些腌臘鹵味的葷腥咧?就是弄點小魚幹也好啊!這可好,連根骨渣子都不見,難怪大美人雙身子的人,肚子不小,臉上無肉,長得再好看也是個面黃肌瘦,實在是作孽。

吳是非看不下去,初來那日哭消停了,轉頭到竈間尋摸一圈,當即跑出去在樹上掏了幾枚鳥蛋回來,給袁恕做了碗蒸蛋羹。随後就在屋裏愁,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麽給袁恕補營養。愁着愁着,居然稀裏糊塗睡着了。一覺醒來,她腦子裏醍醐灌頂地記起,自己會打獵的,并且連簡易工具的制作都是駕輕就熟,頓時感覺天無絕人之路了。

事後她也狐疑過,為什麽這麽重要的技能前一天沒想起來?随後她又想自己腦袋進過水,記憶都是狗啃似的坑坑窪窪,一時沒想起來其實也很正常,便不再囿于此事了。

回到院裏,洗幹淨山雞,吳是非才察覺自己到家許久,一直未見袁恕出來。往常縱使她一貫這樣去時喊一嗓子,回來兀自忙碌,袁恕聽見動靜,總會過來招呼一聲,順便看看是否需要搭把手。每每,吳是非都趕他去院子裏坐着曬太陽,不許他辛苦。或者他自己也會搬了藤椅鋪上軟氈,坐着疊疊衣物、擇擇菜,很少這般躲在屋裏不聲不響的。

今天吳是非天擦亮出門去,只站在院子裏頭朝袁恕的屋子喊了聲,這幾個時辰下來一直未真的見到人,她自然有些不放心,遂淨了手,推門進到袁恕屋裏去探望。

還未入內室,恍惚聽見幾聲嘤咛,吳是非不禁足下遲疑,心說:“大美人別是在裏頭做尴尬的事吧?”可到底惦記他身子,于是隔着一重輕薄的門簾喊了聲:“公子起了嗎?”

便聽裏頭艱難地喚來:“小非——”

吳是非聽着聲音不對,趕忙掀簾入內,只一眼,腿都吓軟了。

“怎麽了這是?”

袁恕一頭一臉的汗,就寝時着的貼身亵衣濕淋淋地黏在身上,抱着肚子蜷在寝具中,疼得眉頭緊鎖,絲絲抽痛着喘息。

吳是非反應過來:“不、不是這會兒吧?還沒到時候吶!”

袁恕攥着她手,緩過一波收縮,虛弱地說:“足了月,早幾天晚幾天都是可能的。”

吳是非想抱起他,又怕弄疼他,急得都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哪兒。

“公子确定是要生了嗎?會不會詐和?我聽人說,有的娃愛折騰,反反複複能有好幾天呢!”

袁恕搖搖頭:“前日便覺着不對勁,昨夜裏開始作痛,一直沒停過,越來越厲害了。”

“啥?昨夜裏就——”吳是非鼻頭一酸,眼淚滾了下來,“這都多久了?多疼啊!你怎麽不叫我呢?”

見吳是非嗚咽着哭起來,反叫袁恕心生愧疚,忍着疼安慰她:“一開始也不是很疼,迷迷糊糊睡過去,早上又疼醒的。”

“公子莫诓我!”吳是非撫着他眉骨,便是心疼壞了,“你眼都青了,可見得一夜都沒睡好。啊呀——”她那個偶爾“進水”的腦子驀然間想起來,“您那位朋友後天才帶穩婆過來,我、我——”

吳是非慌了神,放開袁恕起身就往外跑,嘴裏頭嚷嚷着:“公子忍一忍,我尋穩婆去!”

袁恕拼盡全力叫住她:“回來——”

吳是非立即折身跑回來,撲在袁恕身畔,顫顫巍巍握住他手,眸光都有些散亂,全沒了主張。

袁恕話音柔緩,莫名叫人安心:“鎮定些!最近的村子腳程再快也要半日來回,這半日你不在,我可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吳是非愕了下,激動的情緒瞬時頹了。

趁着下一波陣痛尚未襲來,袁恕抓緊交代:“我預先有過料想,也準備了些布帛,你按我說的做,幫我,好嗎?”

吳是非手還在抖,卻重重點了點頭。

“呵,幸好有你在!所以說,順便的善事還是要做的,說不定福報就來了。”

他有心說笑,全為了寬吳是非的心。吳是非聽得懂,可一想到他如今的處境,更覺自己無能,一時又心酸地抽咽起來,俯下身去,徒勞地撫他汗濕的腰背,想用自己已經發涼的手暖他的身。

“沒事的,會好的!好人有好報,大美人能平安生下小美人的,一定會!”

吳是非這話更似對自己灌輸的,催自己強,逼自己穩,一遍遍說,一遍遍拿袖子抹幹淚水,最終覆唇一吻,落在他眉睫。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別怕!”

待她擡起臉時,袁恕錯覺眼前人并非之前那個哭哭啼啼的弱女子了,同樣的容貌下裝填進另一副靈魂,站起來,天不怕地不怕。

“非姐——”

袁恕呢喃一聲,心上倏地一緊,又甜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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