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孟效給女兒裹了厚厚一件紅棉衣,抱在懷裏就像紅通通一只蘋果。

過河床時,一頭小牛正要往對面山上走,結果一眼瞥到孟效懷裏那抹紅,哞哞地不肯動了。

青山爺爺跟在它身後,看到孟效抱着女兒回來,高興得像見到了自己的親閨女,牛也不放了,和孟效一起回山上郝甜的外公外婆家。

郝甜記事早,說話卻晚,到兩歲才學會叫人,說話奶聲奶氣。外公外婆統一叫外外,更複雜的,她就會化繁為簡,比如牛,大家告訴她那是一頭小黃牛,她就叫它牛牛。青山爺爺讓她叫自己爺爺的時候,她卻要叫他青青。

青山爺爺也不見怪,青青就青青吧,叫着怪好聽,還把自己叫年輕了,郝甜怎麽叫他就怎麽應,樂呵呵的。

那時候郝甜外公耳朵還很好使,家裏養了豬,每天要上山割豬草,還要打柴。郝甜就被綁在牛牛背上,跟着外外和青青一起上山。

牛牛很聽話,一般都帶着郝甜在兩位老人身邊轉,不會走遠。

郝甜外公會跟郝甜說一些山裏奇聞異事,什麽兔子成精、狐貍報恩、樹會說話等等,俱是美滿簡單的小故事。青山爺爺比外公更會說,他說的故事往往詭谲奇異,一波三折。

郝甜年紀小,經常被吓到,後來便不愛跟在青山爺爺身後,覺得他可壞,一點也不和藹親切。

後來長大一點,孟效郝興國也沒來接郝甜,郝甜不再趴在牛牛背上,已經可以行動自如。

她也聽話,牽着牛牛的繩子并不亂跑。

這個時候青山爺爺再跟她說那些奇妙的故事,她已經能聽得津津有味。以至于後來和室友看鬼片,她都不怕,讓室友大呼奇怪。

郝甜會怕和陌生人說話,怕老師怕領導,去陌生的地方畏畏縮縮,怕半夜出門,卻就是不怕鬼片。

郝甜六歲那年牛牛八歲,已經是一頭壯年牛了,這個時候郝甜依舊待在外外家裏,但已經學會了正兒八經地叫人。

青山爺爺這一年,家裏又多了一位小成員,他的孫子莫非,小名叫非非。

非非八歲,和牛牛同年,堪稱聰明絕頂,八歲就已經上四年級了。據說他六歲的時候被送進學校,剛讀完一年級就直接跳到了三年級。四年級這個暑假,他被父母送來爺爺這,待了一個多月。

他的确很聰明,和郝甜的天真單純完全不一樣。青山爺爺說故事的時候他總打斷,然後提出質疑,讓青山爺爺故事完全說不下去。

郝甜的反應就直接極了,每次都發出各種贊嘆的語氣詞,常常惹來莫非同學的白眼。

青山爺爺不喜歡他的孫子,牛牛也不喜歡,一般只和郝甜待在一塊。莫非很孤僻,他也不愛和這些人待在一起。

郝甜怕他,但因為小夥伴不多,又總想接觸他,所以她總會偷偷打量他。

有一次被他抓住,郝甜吓了一跳,差點以為他又要跟她翻白眼,但沒想到他竟招手讓郝甜過去。

他坐在一棵大樹的樹杈上,郝甜不知道他是怎麽爬上去的,仰着頭只知道懵懵地看他。

莫非招招手道:“你上來。”

郝甜搖搖頭:“我不會爬樹。”

莫非不屑地撇了撇嘴:“沒見過你這麽笨的,爬樹有什麽難?”

郝甜試了試,可是手磨破了皮也沒能爬上去。

莫非擺着腿,道:“你別爬了,笨死你算了。”

他和許陸一樣愛說郝甜笨。

許陸牽着郝甜的手爬上附近的山頭,太陽已經升上來了,卻被山間雲霧柔和了銳利的鋒芒,留下一圈圈朦胧的光色。

他打斷郝甜:“好了,事情都過去了。”

郝甜迷茫道:“可是我還沒有說完。”

許陸表示我并不想聽,明明之前說的是青山爺爺和牛,怎麽突然又冒出一個叫莫非的小屁孩。

笨這個字只能我說你。

許陸很不高興,但他只是用吻堵住了郝甜的嘴。

他們坐在山頭的松樹下,松針松軟地鋪在腳下,冬天山林陰冷,濕氣很重,郝甜窩進許陸懷裏,溫順地回應他。

這個故事後來,莫非失蹤了。

那天郝甜還是竭盡全力爬到了那棵樹最低的一根樹杈上,她想和唯一的小夥伴親近一點。

牛牛就在樹下,哞哞歪頭看着他們,神情懵懂不解。

郝甜再想往上一根樹杈上爬的時候,摔了下來,被牛牛接住,掉到了它的背上。但郝甜沒能抓穩牛牛,又從牛牛身上摔了下來,摔到了地上,沒有大礙,但小指反到,脫了臼。

她痛得眼淚直掉,卻不會大聲叫喚。

她第一次看到莫非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還大聲喊了她甜甜。

莫非從樹上下來,慌亂間腳滑直接摔到了地上。而外公和青山爺爺聽到動靜連忙趕了過來。

因為郝甜一直哭,外公和青山爺爺都擔心郝甜傷到了其他地方,連忙抱着她去另一個山頭的赤腳醫生那做檢查。

郝甜沒事,只有小指傷得比較嚴重,但擦傷很多,塗了藥,全身上下都是藥水味,臉上黃色藥水印更顯得傷勢恐怖。

青山爺爺得以喘一口氣,忙詢問清楚情況。

莫非倒是一字不瞞,直言是自己讓郝甜爬樹。

青山爺爺氣得血壓上升,扇了孫子腦袋一巴掌,讓他跪下給外公和郝甜道歉。

“你好的不教,唆使你妹妹爬樹,你有沒有想過妹妹出事了怎麽辦,這還是摔得輕,摔得重點,摔破腦袋都有可能!一點都不懂事,明天就給我滾回你爸媽那去!”

郝甜外公吓了一跳,忙拉住氣不過還要再打孫子的青山爺爺,開解他,說其實也是郝甜不聽話雲雲。

郝甜已經不掉眼淚了,淚眼朦胧地望着低着頭,看不清表情的莫非。

她不知道莫非在想什麽,難過?懊悔?委屈?或者其實什麽也沒想?

然而郝甜不知道,那是她看莫非的最後一眼。

那天晚上,郝甜被外公抱回家,孟效第二天就來接她,青山爺爺路上遇到孟效,要帶着莫非來給孟效道歉,回去後卻發現孫子房間裏空無一人。

再後來的事,郝甜是聽孟效說的。

莫非父母報了警,警察進行搜山,然而搜了三天三夜,一無所獲,只有第四天中午,沒人管的牛牛叼回來一只鞋,是莫非的。

大家都瞬間又燃起了希望,想要牛牛帶他們去撿鞋的地方,然而牛牛趴在牛棚裏,一動不動。

警察又搜了兩天,依舊沒能找到莫非的蹤跡。

警方撤了警力,莫非媽媽那幾天天天以淚洗面,一個人堅持又找了二十幾天,後來和莫非爸爸回城裏,倆人離了婚。

再後來莫非爸爸再婚,将青山爺爺接走了,牛牛被留在了郝甜外公家裏。

郝甜和許陸下山時,太陽當空,雲霧俱都散去。路上他們遇到了赤腳醫生的女兒草莓。

草莓比郝甜年紀大一點,高中畢業就結了婚,孩子已經三歲了,見到郝甜,一開始是覺得眼熟,盯着她一個勁看,後來要走開時,她突然想起來,笑道:“這不是甜甜嗎?唉,我這記性。”

郝甜不認得她,雖說小時候在外公這長大,但确實和山裏人不熟,郝甜十分怕生。

草莓道:“我叫草莓,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記得你,小時候你從樹上摔下來,來我家擦藥你還記得嗎?你真是,一點也沒變,感覺就是長開了一點。”

郝甜依舊不記得她。

草莓倒也不介意,和郝甜說起莫非:“他找到了,在一個北方城市工作的時候被他爸爸認出來。後來做血緣檢查,果然是的。也不知道是怎麽流落到北方去的。”

郝甜問她:“他怎麽不回來找他父母?”

草莓道:“聽說摔壞了腦袋。”

回去的路上,郝甜牽着許陸的手一路不語。

許陸問她:“你在自責?”

郝甜輕嘆一聲:“我要是不爬樹就好了,明明不會爬還要逞強。”

許陸握緊她的手:“誰也沒辦法預料到後面會發生這麽多事,你那個時候才多大年紀,不要想了。”

郝甜應了,卻仍是忍不住去想,想很多很多,最後又想到,為什麽莫非找到了,爸媽外公外婆他們都不跟她說?

Chapter 15

郝甜回去提起這事,孟效瞥她一眼:“我當你忘了,你那時候才多大年紀,個子都還沒到我腰呢。”

覺得她年紀小忘了也正常,但郝甜也許懵懵懂懂,不算什麽聰明絕頂之輩,記事能力卻确實不錯。

既然郝甜主動提起,孟效也就跟她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

去年清明節,青山爺爺兒子時隔幾年了,回來掃墓,當時便帶着莫非。

“長得高高大大的,很俊俏的一個小夥子,很像你青山爺爺年輕的時候。”外婆道。

孟效也道:“我沒見過,但聽大家說确實不錯,是摔了腦袋,但好像也沒什麽影響,就是不太記得人,別說這山裏只見過他一次的村裏人,就是他爸,他都忘了。”

也是機緣巧合,莫非爸爸是包工頭,承建一處橋梁,恰好莫非跟着導師出來做項目,當時工地出事,承建單位和設計院相互推脫責任,莫非爸爸在會議上見到了莫非,一眼就認了出來。後來認親過程不必贅述。

在外公外婆家待了七八天,對于許陸來說,過得不甚如意,但對郝甜來說,倒是有唯一的收獲,找到了童年失蹤的玩伴。

到家的那天,離元宵節還有兩天時間,郝甜大學室友兼閨密童潇潇掐着點給郝甜打電話,約她節後出來玩。

許陸收拾房間,拆防塵罩和窗簾,掃地拖地,要送幹洗店的裝袋分類……完了扭頭一看,郝甜同學還坐在陽臺上發語音,電話打完了,微信還沒發完。

許陸沒管她,出門扔垃圾,去幹洗店送洗。

郝甜和室友們唠了會嗑,把童年玩伴莫非同學的事跡簡單說了說,果然,微信群裏長年潛水的瑤瑤都被炸了出來。

瑤瑤:“帥的?”

潇潇:“厲害了,要是一起長大還有你家大陸什麽事。”

阿修:“有照片嗎?見到真人了嗎?”

瑤瑤:“我正孤枕難眠,你都有許陸了,讓那個莫非來給我暖床!”

郝甜:“……”

潇潇:“瑤兒能出來嗎?節後帶你們去個好地方玩啊。”

瑤瑤:“我在隔壁省,上班了,沒時間。”

阿修:“你又跳槽了,還跳隔壁省去了?”

瑤瑤:“沒辦法,原來那個工作,你知道做什麽嗎,每天就點個run,拷個結果做個報告,讓我待在裏面一輩子,讓我老了吃啥去?”

郝甜:“我也想找工作了。”

兩分鐘後,阿修:“別鬧。”

瑤瑤:“別鬧。”

潇潇:“別鬧。”

郝甜:“……”

瑤瑤:“開個玩笑,你出來我還是支持的,不過你身體好了嗎?”

潇潇:“許陸養你不好嗎,他一個案子吃半年,現在還只是剛起步,等以後,躺着吃都不用愁。”

郝甜:“哪有那麽誇張。”

阿修:“說實話,不是說室內設計這個職業有多吃香,而是許陸實力使然,他研究生的時候就獨立接項目了,雁江江畔那套別墅的設計圖,不但拿了大獎,別墅還賣了個相當可觀的價錢,至少在雁城,許陸名氣是打出去了。你工作,那點工資放到許陸面前就是杯水車薪。”

郝甜不服氣:“我辭職之前每個月也有上萬好嗎。”

阿修:“你休息了這麽長時間,再出來,你覺得你還能拿到那麽高的工資?”

不能,這是顯而易見的。

郝甜有些犯愁,和室友們聊了一會就打算去收拾東西,但扭頭一看許陸已經打掃得十分幹淨。

有些事一開始還不覺得,等到後來慢慢養成,就什麽都習以為常了,就比如做家務,許陸大包大攬,郝甜什麽事都插不上手,慢慢也就沒有了那個意識,總感覺找不到事做。

許陸不在家,郝甜轉了兩圈,發現拆下來的小件窗簾還沒洗,洗衣機裏的衣服也沒晾,忙取了衣架衣杆先将衣服晾到陽臺。

雁城比瑤城冷很多,郝甜體質不算好,家裏開了暖氣,衣服也穿得不少,但可能因為路上奔波,冷暖交替,還是開始流鼻涕。

晾好衣服許陸還沒回來,郝甜抽紙擤了鼻涕,摸摸有些堵堵的鼻子,又取了窗簾扔進洗衣機,設定好時間便回房間去了。

郝甜睡了昏昏沉沉的一覺,醒來後只在手機上看到許陸的短信。他去工作室了,高明找他。

郝甜艱難地爬起來,出卧室的時候胳膊撞在門框上,疼得她嘶了一聲,總算清醒了一點。

洗衣機裏窗簾洗好了,只是皺皺巴巴的,百褶花邊已經團成了一朵繡球。

郝甜懊惱地将窗簾取出來,甩了甩,沒用,窗簾基本廢了。

雖然窗簾看起來沒救了,郝甜還是将它晾了起來。

等晾完,她有氣無力地在沙發上坐了一會,覺得腦袋暈暈的,拿出手機一看,短信來自兩個小時前,許陸事情顯然還沒搞定。

她想着自己不能太依賴他,取了錢包去小區診所。

時間已經不早了,小區裏只有路燈幽幽亮着,大冷的天連遛狗的都不願意出門。

林嬸劉叔要關門了,接到郝甜忙又取了額溫計出來。

“都三十九度多了,你看臉蛋紅的。”林嬸給郝甜量了體溫,又問她,“你家大陸呢?”

郝甜靠着沙發,聲音軟軟的,都快聽不清:“上班沒回來。”

劉叔又問了郝甜一些症狀,給她配藥:“打針吧。”

郝甜聽到打針就覺得渾身上下不舒服,但許陸沒在身邊,都沒人可以撒嬌,她只好沉默不語地坐着。

林嬸帶郝甜去裏間打針,郝甜磨磨蹭蹭脫了半邊褲子,指甲扣得椅子皮都快掉了。

林嬸笑道:“別怕啊,放輕松。”

郝甜努力放輕松,針頭刺下來時還是緊閉上眼做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林嬸被她逗笑:“還跟個小孩一樣,怕打針。”

郝甜幹笑一聲。

林嬸又咦了一聲:“小甜你這屁股上還有團青的沒消呢,你在哪也打過了?”

郝甜搖搖頭,沒力氣說話,好在林嬸也沒再問。

拿藥的時候許陸打來電話問她去哪了,她把自己來打針的事告訴了他。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這種感覺了,脆弱,孤獨,想找個地方蜷縮起來。

從診所出來,郝甜慢慢走到一棵光禿禿的銀杏樹下,等了沒一會,許陸來了。

他氣息似有些不穩,見到郝甜,話都沒來得及說先将人抱進了懷裏。

他試了試郝甜額頭的溫度,問她:“怎麽樣?”

郝甜搖搖頭。

許陸在她額頭上親了親:“等下去醫院。”

郝甜靠着他:“沒事,就是普通感冒。”

然而經過那一次許陸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他道:“先回家,拿點東西。”

郝甜抱着他不願動。

許陸先是問“怎麽了”随即又笑了一聲,道:“不想動?”

郝甜不說話。

許陸已經自覺地蹲下身。

郝甜趴到他背上,得了便宜還賣乖:“豬八戒背媳婦。”

許陸拍了拍她屁股。

郝甜覺得臉上熱熱的,也不知道是因為發燒還是其他,她将臉埋到許陸背上,輕聲道:“老公,不去醫院。”

近似呢喃的一聲,許陸都聽清了,卻沒有說話。

倆人的身影被路燈拉成長長的一條,組成長久的長字,郝甜輕輕閉上眼,慢慢放松下來。

Chapter 16

郝甜很久不曾做夢,這次卻夢到她和許陸初見的時候。

她大二,許陸研一,本來兩個人毫無交集,如果不是那天潇潇硬拉着她換了個食堂,她也不會遇見他。

郝甜這個人,固守成規,崇尚一成不變的生活,一旦有什麽打亂生活軌跡,沒有人領着她,就會變得很慌亂。考來雁城在她意料之外,高考志願前三所學校她填的都是省內的重點大學,專業也勾了服從調劑,但萬萬沒想到,這樣本以為萬無一失的安排,最後也能讓她遠走他鄉。

但如果不是這樣,她不會被潇潇拉着去那個食堂,更別說遇到許陸,。

那個時候的許陸還很青澀,介于成年男人與少年之間,眉目帶着冷色,生人勿近。

潇潇扯着郝甜去抓奸,倆人就坐在潇潇男朋友斜後方,郝甜一眼看到的,不是潇潇男朋友身邊那位小鳥依人濃妝豔抹的漂亮女生,而是那個女生對面那桌,一個人霸占整張桌子的許陸。

她不敢認真看他,不敢盯着他不放,潇潇在旁邊咬牙切齒地掐她,她疼得面目猙獰,卻埋首一聲不吭。

那個時候,她的膽子只有芝麻大,在此後陸續幾年裏,被許陸強行鍛煉出來才好了許多。

潇潇恨不得撲上去掐死那對狗男女,郝甜心裏也恨不得撲上去,不,端莊大方地走上前,跟他說:“嗨,師兄,我看你長得人模人樣的,留個聯系方式怎麽樣。”

這種事情,郝甜宿舍四個人除了她,其他人都做得出來。

郝甜心神全在許陸身上,恨不得長一對隐形的眼睛,将許陸從頭到腳從內到外掃射一遍,沒長她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但潇潇暴脾氣,在狗男女開始你侬我侬互相喂飯的時候終于忍無可忍,抄着餐盤上前,将打來一口沒動的糖醋裏脊混米飯蓋到渣男腦袋上。

“某某,我操、你祖宗!”

郝甜被潇潇狂放不羁的作戰方式給吓到了,坐在原地完美诠釋了呆若木雞一詞。

這一戰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其彪悍程度讓周圍人紛紛退避三舍。

除了潇潇能打,那個漂亮女生也很能撕,倆人就像身披铠甲的戰士,一人青龍偃月刀,一人虎頭湛金槍,殺将得飛沙走石日月無光。

郝甜好不容易從混亂中回神,不敢上前參與混戰,只好給自己不斷打氣,拖着餐盤打算尋一破綻放個冷箭,完事後再找潇潇要點壓驚補償,卻沒想到美色誤人,她才想将手裏的餐盤扔到那想偷溜的渣男腦袋上,就被人輕而易舉将餐盤抄了過去。

郝甜茫然回頭,許陸正站在她身後,端着餐盤一臉漠然地要走。

郝甜瞬間手足無措,立刻忘了隊友尚在鏖戰,結結巴巴道:“我,我那個,餐盤是我的。”

她艱難說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許陸本來已經走開,聽到她這話猶豫了一下,回頭道:“扔他我不會攔你,但你不能誤傷別人。”

誤傷別人,誤傷誰?她明明是瞄準了扔的,渣男周圍并沒有人,大家都明哲保身去了。

她睜着杏眼,一臉茫然。

許陸要走,最後卻又多看了她兩眼。

郝甜便站在原地目送他,恨不得這世上就他倆人,一切紛紛擾擾都盡皆遠去。

後來潇潇告訴她,那個時候她就像座望夫石了,感天動地,也狼心狗肺,她打架打得負傷入院,她竟站在兵荒馬亂的戰場心裏想着風花雪月。

她對許陸的愛慕與依戀,竟是從第一眼就開始了。

郝甜醒來時許陸還沒睡,黑暗裏他将手放在郝甜額頭上,輕輕擱着,也不壓迫她。

郝甜動了動,他馬上湊過來,手從額頭上移開滑到她嘴角,摸摸她,又親一口。

郝甜眨眨眼,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她是依戀許陸,可這麽幾年,許陸何嘗不依戀她。

他們像雙生的藤蔓,越纏越緊,直至某天,不分彼此。

郝甜燒退了,許陸還是沒能松快下來,見她醒了,又将她抱住,摸到她背後一背冷汗。

“做噩夢了?”

郝甜搖搖頭,腦袋不暈了,卻覺得身體很疲乏,翻身都很累:“美夢。”

許陸笑出來,道:“有多美?”

夢到你了,你說有多美。郝甜卻笑着不說,鑽進他懷裏。

許陸撫着她略有點汗濕的後腦勺,憐惜地又親親她。

郝甜道:“大陸,你也睡吧。”

許陸:“嗯。”

郝甜知道他是在敷衍她,曾經很多個夜晚他們都重複着這樣的對話,可每每她從夢中醒來,都能看到他睜眼守在她身邊。

他怕她高燒不退,一直反複,因為第一次的疏忽,郝甜曾燒到說胡話的地步,但主要也是,沒人會想到她明明退燒了還能接着燒起來。

郝甜又困又乏,伸出一只手想遮住許陸的眼睛,最後又被許陸按回被子裏,她無力掙紮,靠在他胸前又睡了過去。

郝甜沒有再複發,燒退了以後除了人看起來有些虛弱,其他一切如常。許陸這才算松口氣。

元宵節那天,倆人一起去了趟超市,回來的路上經過一家健身房,許陸扭頭看了一眼,沒說什麽,但确實應該是想建議郝甜去鍛煉鍛煉。

郝甜從小體育成績就不好,大學時被許陸拉着跑過一段時間,但許陸研究生時就很忙,不能時常監督她,所以跑步也只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後來索性放棄了。

許陸其實很舍不得對郝甜露出疾言厲色的一面,一直以來都很縱容她,就算偶爾嚴厲一點,也不過是色厲內荏,導致郝甜根本不怕他,時常恃寵而驕,在他面前頗有點沒法沒天了。

郝甜沒聽到許陸說什麽,便全當不知道他那一眼是什麽意思。

但郝甜也忘了,許陸要是真狠下心來,對她未必下不去手。

郝甜怕生人的臭毛病,就是被許陸給強硬地扭轉過來的。

倆人在一起之後,許陸經常讓郝甜幫忙給他的導師同學送圖送報告送論文等等,除此之外甚至還給她報名演講,報名元旦晚會的節目,就為了煉出她的膽子。

許陸其實一直擔心郝甜步入社會很難融入環境,工作時可沒幾個同事像同學那般好相處。他能給她保駕護航,卻也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他希望她能更好的保護自己,別扔個餐盤還戰戰兢兢,在陌生人面前,不那麽唯唯諾諾。

及至今日,郝甜在外人面前的膽小內向依舊有跡可循,但已絕不像剛上大學那樣嚴重。比如她可以在并不算熟悉的小叔子面前露出尖尖的獠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就像潇潇說的,許陸就像一個雕塑家,一點一點,将她刻畫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光鮮漂亮,生氣靈動。

大概她永遠也忘不了剛開學郝甜坐在後排埋首一言不發,和人說句話就臉紅的模樣。

Chapter 17

元宵節過後許陸越來越忙,終于有一天也顧不上回來伺候老婆三餐了,但到點仍會給郝甜打電話,讓她去餐廳吃,不要吃外賣,或者幹脆去林嬸家吃,出夥食費。

後一個建議被郝甜嚴詞拒絕了,去別人家吃也太丢人了。

當然,前一個郝甜也沒聽,她找了家常菜譜,自己試着做,效果比第一次下廚要好很多,味道雖比不上許陸做的,但尚算能入口。

每次做完吃完,郝甜都要毀屍滅跡,許陸最不贊同的就是她自己在家裏動手,總擔心她一不小心就傷到自己,也擔心她做不好委屈自己,随便應付。

高明調侃許陸是養女兒,恨不得捧在手掌心裏疼。

但其實許陸的想法很簡單,他護不到的地方他會努力護到,實在不行,他才會選擇鍛煉郝甜,比如人際交往。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只希望郝甜能無條件依賴他,比如家務,他并不需要郝甜成為一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賢妻良母。

一切她如意自在就好。

節後潇潇果然找到郝甜。

情人節前一天許陸依舊在忙,郝甜只給他發了個短信就出門了。

倆人約在陽光購物廣場的城市雕塑下見面。

她和潇潇其實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湊到一起了,潇潇忙于工作,前兩個月出差後兩個月加班,累得她叫苦連天,卻只能在微信和電話裏向閨蜜們哭訴。

“想辭職。”

那段時間她天天叫嚣着要辭職,然而苦完那幾個月,等跟進的項目一完成,拿到豐厚的獎金後,又閉嘴不說話了。

她時常說羨慕郝甜有人養,郝甜才羨慕她生活充實,有事可做有錢可拿。

砌長城鬥地主賺來的錢輕飄飄的,再多拿在手裏都不覺得踏實。

陽光廣場的雕塑成陀螺狀,高幾十米,算是城市的标志物。

郝甜到的時候,潇潇還沒來,她在雕塑下的休息區坐着,玩了一會手機,過了一會,潇潇依舊沒等到,倒是對面椅子上來了一對小情侶,倆人大庭廣衆之下打情罵俏,沒一會居然開始接吻。

男方很帥,雖然只大致看到半邊臉,但那半邊臉已經足夠讓人視線流連不去了。

郝甜沒敢多看,尴尬地低頭繼續玩手機。她已經有好幾天沒上論壇了,過了年論壇裏很熱鬧,有煩惱婆媳關系的、有曬家鄉特産的、有炫耀家裏吃得多好的,最熱的一個貼子是發圖對比自己過年在家和工作在外的形象。

貼子裏熱鬧非凡,不少人傳圖。

混這個論壇的大部分是女性,打個薄薄的碼遮住一張臉,留下扭成各種奇葩逗趣動作的肢體部位,再附一張美美的出門在外的照片,對比就出來了,效果十分诙諧幽默,引人發笑。

郝甜手癢癢拼了兩張圖,将那張俊臉用一張熊臉遮得嚴嚴實實,傳了上去。

她刷新,又看了一會其他人的回複,一個人默默地笑,過了一會再刷新,她那條有人回複了。

蘿莉控:樓上男的?一定是帥哥,穿雨靴小碎花褲子氣質都那麽好。

寶寶不笨:別打碼,傳張全的上來看看呀小哥。

六六大順:在外工作那張是挺不錯的,瞧瞧坐姿打扮,氣度根本不像農村人啊,回家那張也很神奇了,拿鋤頭的動作一點也不熟練。懷疑不是媽寶男就是鳳凰男。

無風三尺浪更浪:贊同樓上。這種男人長得再好看都不要。

……

她那兩張圖下竟眨眼間排了長隊,本來還在讨論照片裏的人,最後說着說着開始諷刺鳳凰男和媽寶男,再後來又發展到影射農村人,最後竟展開了農村人和城裏人的撕逼。

郝甜看得一臉懵逼,不明白為什麽會發展到這一步。

她傳的那兩張許陸的照片,一張是老牛死後,許陸和外公岳父一起挖坑的一幕,一張是有一天許陸和郝甜出門逛街,郝甜去試衣服,出來看到他坐在沙發上等待,模樣閑适,看着試衣間的目光又很專注的畫面。

她沒去理會那些偏激的讨論,自硝煙中發現了一個極其冷靜的回複。

雞年大吉吧:為什麽覺得這男人這麽眼熟?

我覺得你也很眼熟,郝甜本來不想回複,結果退出貼子後竟收到一條私信。

雞年大吉吧:對個暗號,食堂。

苦哈哈:!

雞年大吉吧:靠,真的是wuli萌甜!

苦哈哈:我是許陸。

雞年大吉吧:滾,許陸才不會這麽無聊逛這種小女生才逛的論壇。

苦哈哈:我暫時幫她登錄一下,攢點論壇幣。

苦哈哈:對了,她讓我催一下你,她快等成雕塑了,你快點。

雖然郝甜很意外,但對方确實是潇潇無疑,因為知道食堂這個梗的,只有她那四個大學舍友,而用這種語氣說話的除了潇潇沒有第二人。

她在高三那個暑假就開始接觸這個論壇。孟效和郝興國經常把她一個人扔在家裏,工作的工作打牌的打牌,基本不管她,她朋友也不多,大多數時候都在家上上網玩玩游戲,導致性格特別內向,她有什麽事沒法和父母說,又不願和人當面交流,就會在論壇發個帖子,讓網友給她出主意。

論壇相當于她的一方小天地,連許陸都不知道,潇潇來試探她身份的那一刻她想過否認,但她沒有屏蔽論壇的私人空間,潇潇來找她之前肯定已經先去看了她的發帖歷史,大學裏潇潇幫她追許陸的時候,她來論壇打碼直播過,天南海北的網友誰知道誰,但朝夕相處的室友肯定一看就明白,尤其這位還是當事人之一。

果然潇潇沒一會就給她發微信語音,答應她盡快到之後就開始嘲笑她在論壇發的貼子。

“寶貝兒你怎麽什麽都發,什麽有什麽辦法可以不做女人嗎、我想下輩子投胎做個男人不然總是痛經煩死了、我喜歡上了一個很帥的男生簡直驚為天人求告知怎麽能不用親自出馬就能撩到手……萌甜甜你好可愛。”

“啊啊啊啊,我看到一個貼子,你在裏面感激我,感謝我幫你追許陸哈哈哈哈……”

郝甜舉着手機又尴尬又難堪,就知道論壇id曝光會是這樣的後果。

潇潇這人直脾氣,說話做事從不藏着掖着,在她眼裏就是,這事你別做,做了就沒什麽不可說的,所以有時候她會考慮別人的感受都堪稱稀奇了。

因為被老板扣着又加了會班,再加上堵車,潇潇還要一會才能到,郝甜低頭逛了一圈潇潇的私人空間,發現她就是上次發貼的時候來這個論壇的。不過也是,她要是常駐用戶,大學裏郝甜就能知道,也不用等到今天了。

對面的情侶走了一個,那個男的還坐在原地喝水,郝甜擡頭無意中看見,他仰頭露出喉結的模樣實在性感。

察覺到郝甜的視線,他掃了一眼郝甜,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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